大女主

锦绣生香

闲时去夫君的书房小坐,无意间发现他每本珍藏的书卷上,都有一行簪花小楷: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才会面,便相思,相思无尽期。】
少女浓烈的情愫跃然纸上,如五月的石榴花,火红明艳。
除此之外,每一页的文章都有他们往来的笔迹。
他留下句读,她留下心得。
卷卷经书仿佛成了他们的鹊桥,满载了超脱世俗的男女之情。
我合上书册,心中平静极了。
待夫君晚归时,试问:「书肆今日又上新书了吗?」
1
陆国斌更衣的动作一顿,状若无事地颔首:
「听同僚说刘学仕新出的《经书详解》到货了,我下值便去了书肆一趟,不料价格炒得太高,我只好等人看完再阅,耽搁了些时间。
「叫娘子等急了,是为夫的不是。」
他换下外衣,笑着拥我坐下,轻声细语地提起书中几处精妙绝伦的见解。
而我只是淡淡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陆国斌仿佛还沉浸在书文中。
嘴角噙着一抹笑,未见我有片刻失神。
也是。
当初新婚燕尔,他第一次同我说些外面的事,我不过是笑着问了句。
他脸色立即大变,厉声呵斥:
「我真是糊涂了,竟然同你这大字不识的妇人说这些,还听到这般可笑的话。」
我吓得险些哭出来。
他却无情地抽走枕被,与我分房而睡。
自那时起,在他面前,我不敢再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只是满带孺慕地沉默着。
犹记得那次冷战持续了半旬。
后来,陆国斌提了盒稻花香的点心来,问我吃不吃。
我点点头。
才捏起一块酥饼,就听他侃侃而谈。
「娘子可知刘问涛刘学仕?他督学多年,所著的经典名著在朝中供不应求,就连圣上都将他的书收进御书房随手翻阅……」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是想要此人的书。
于是我挑灯绣了数夜,熬干泪眼完成那幅《风穿花》,托书童买下来一册精本送给夫君。
他果然心花怒放。
激动地抱着我原地转圈,对书卷爱不释手,我们也和好如初。
而这一次……
「娘子,听闻下旬还有一批蒋祭酒的著书,想要的人必须抓紧了。」
我笑了笑。
陆国斌便以为我答应了。
清俊的脸庞霎时柔和,两臂紧紧搂着我的腰肢,温柔小意般喃喃:
「我家娘子,千金不换。」
2
耳鬓厮磨了会儿,我寻了个由头离开厢房。
在偏厅唤夫君身边的书童过来。
书童是我嫁进来那年买进来的,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今也养得不卑不亢了。
站定后微微欠身,熟络地吐出:「夫人,老爷看中的那本书需提前预订,定金是整本书的价钱,得支九两银子。」
我敛眸淡笑:「且慢,今日叫你来,是想问清楚老爷为何在书肆一待就是两个时辰?」
书童身形一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见他不语,我继续道:
「别忘了如今府上的吃穿用度用的都是谁的钱?你们这些人的月钱又是谁发的?」
书童腰背弯得更深了:
「求夫人明鉴,老爷只是手头不宽裕才会在书肆和友人互换书籍,并无半点拈花惹草的事啊!」
我无声端起茶杯,书童默然退下。
等我回过神时,轻呷一口。
茶水已经凉得冰沁。
3
晡时过去良久,夜深人还未归。
我披衣寻到书房外,驻足在门边打量他眉眼的缱绻,心底蓦地发沉。
「夫君,早些歇息吧。」
陆国斌似是受了惊。
执笔的手猛地一抖,在秀丽花笺上划下一道刺目的墨痕。
他慌忙用衣袖擦拭,脸色极为难ẗû⁰看,任墨水浸透袖口秾丽油亮的竹纹刺绣。
「谁让你来的!我若是困乏了,难道不会自行就寝吗?
「一个妇道人家竟学勾栏女子求欢,未免太过轻浮放荡!」
我呼吸一窒,险些站不住。
而陆国斌还满腔怒意地大步走来,一把将我推至门外,用力合上门扉。
「以后我们分房睡,不必再擅自来寻我。」
声音隔着一道墙传来,冷淡得仿佛陌路人。
随后书房的烛火倏地暗了。
四野俱寂,只留廊下一道曲折的黑影孤立。
默然许久,我拖着一身初秋的寒意回到居室,见婢女铺了两床鸳鸯戏水被。
我哑声道:「今晚老爷在书房睡,你留下来陪我。」
茶花应了声,走近时突然惊呼。
「夫人,您的手怎么淌血了?」
我闻言看去,才瞧见一根木刺深深扎进掌心。
4
相敬如冰的日子持续了数日,陆国斌有些端不住了。
不时在我的绣房外匆匆而过,留下他孤高冷傲的背影。
连茶花都觉出味来,悄声劝我:
「夫人,老爷这是给您台阶下呢,怕是只要您一句话,又能和从前一样甜蜜了。」
我淡漠不语。
一针接一针刺入布中,不停更换线色,由浅至深,由细渐粗,凭着手感绣完一片绿叶,才有空直起腰身来回想。
凭什么他给台阶就要我下?
我的心太小,容不下别人沾染我的一亩三分地。
若有其他女人住进来,那我与他便回不到从前了。
连着数日,我都只顾着低头刺绣,没有理会。
陆国斌似是觉得我得寸进尺,脸色越发难看,每次看我都面露嫌恶。
我垂眸不想去辩。
三日后,陆国斌喝得酩酊大醉,被书童扶进家门,踉踉跄跄走到我面前。
借着醉意嗔怨:
「莫娘好狠的心,明知我想要那本书,偏赌气不给我买,为夫心里难受极了。」
他拽着我的手置于胸口。
那里滚烫似火,仿佛要将我冷硬的心墙融化。
那一瞬,我忽然想起娘在耳畔的叮嘱:男人肯同你说半句软话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凡事都要忍,忍忍就好了。
「莫娘若再不给我买,我可就接受旁人的好意了?
「你不知道,她家虽然也不宽裕,但愿意为了我这个知己,花光手里所有的积蓄。」
陆国斌挑起眉头,冲我得意地笑。
我冷冷地抽回手。
「那夫君不妨接受她的一ţû⁸番好意,改日再邀请她来家中做客,妾身定将银两悉数奉还,好生款待。」
陆国斌讷言,不自然地与我错目:
「她……她在外地,我们一直用书信联络。」
我敛眸怅然:「那真是太可惜了。」
或许是心虚。
陆国斌之后再也没提起这桩事,只是身边多了本爱不释手的书。
5
小小的四合院悄然划分成两半。
他进家门就直奔书房,连饭也在外面解决,不肯踏入我这边半寸。
立冬已过,北地朔风凛冽,所有人都换上了棉服。
围着暖桌晾干手上的羊油时,茶花提醒我:
「老夫人的五十寿辰快到了,往年这时候,您已经开始备礼了。」
我点点头。
让她按往常的份例安排,多添一副周氏的金饰便可。
茶花依言离开。
屋内彻底静下来,我擦净手上的油脂,取出匣子穿针引线。
「娘子快瞧瞧我给岳母备的寿礼。」
陆国斌不知何时进来了,突然在我背后出声。
针尖一陡,刺入肉中。
我连忙放下细针,用手帕紧紧包住指腹。
唯恐血迹污了这幅已经连着绣了数月的《百鸟朝凤》。
要知道下月便是皇后娘娘寿诞,今日要是毁了,我就算是夜夜不睡,也来不及重绣。
日后交不上绣品,那我呕心沥血在绣娘圈子打下的名声,便算彻底毁了。
而陆国斌对这些浑然不觉。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幅画,喜不自禁:
「我那位知己听闻你母亲大寿,特意画了《桃花》送来,你快仔细瞧瞧,别整天收拾那摊针针线线,看得我心烦。」
我顿了顿,抬眸望着他轻皱眉宇。
而后将目光转移到那幅画上。
陆国斌的指腹轻轻触碰的那朵桃花,勾勒的线条厚重,花瓣颜色单一。
连我绣品的十分之一都不足,他却视若珍宝。
视线上移几寸,一行字迹令我心绪更难平。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仰头问他:「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陆国斌深情饱满地念出来,我认真地想了想:「听起来不像是祝寿词。」
他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收起画卷。
「你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还能听懂这诗中蕴含的雅意?不懂赏析便算了,我自己留着挂书房!」
我怔了怔,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
回首再看眼下的《百鸟朝凤》,彩凤居上,展翅欲飞,金丝施以羽翼,银丝绣成祥云,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诸鸟跟随,错落分布在不同的花草树木上。
为了这幅刺绣,王公公已经上门盯了两次,将好话歹话都说了遍,不能因为家事再耽搁时日了。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捻针继续绣。
6
回娘家前两日,绣品险险完工。
次日乘马车先去王府交付差事,等拿到赏钱那一刻,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王公公笑着递来一个锦囊:
「莫娘子绣得太妙了,王妃瞧了赞不绝口,听闻您要归家庆贺母亲的五十大寿,特意叫我添份贺礼好沾沾喜气,还望娘子不要推辞。」
我依言收下,屈膝谢过。
回到马车上,就见陆国斌望着窗外出神,嘴角噙着笑。
我顺着看去,什么也没有。
车轮滚滚行了四五个时辰,将将在天黑之前抵达娘家所在的村庄。
田舍冒着青烟,鸡犬相闻,村头的小童见马车来,连忙上前询问:
「你们找谁呀?我们可以带路。」
我笑着撩开门帘,谴茶花给他们发糖,然后告知他们:「我去莫家。」
小童得了糖,争先恐后地跑去报信。
这时,陆国斌忽然在耳边感慨:
「若是娘子肚子争气,我儿也该会跑会跳了。」
我脸上的笑霎时凝固,垂在膝上的手弄皱了罗裙。
「夫人勿多心,等回去我再找人打听名医的下落,一定治好你的顽疾。」
他信誓旦旦,如此恳切。
可我不敢跟他说,大夫次次都说我身体无虞。
还拐着弯提醒我:
「兴许问题不在夫人这边,贵府另一位主子可瞧过大夫?」
从前常常暗自悔恨自己命苦。
如今却生出一丝莫名的庆幸。
7
思绪翻涌间,马车已经缓缓停在敞开的木门前。
娘家在村中算得上富裕,盖了四间大屋,两个哥哥都分家了。
能容下远道而来的客人住下。
舟车劳顿,我在小妹的床上早早阖眼。
翌日天未明,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将我惊醒。
还未缓过神,小妹就连忙撺掇我起来:
「肯是赵屠夫在杀猪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三姐你陪我去吧。」
我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穿戴整齐同她一块出门。
清早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疼。
小妹忽然「呀」了声,急忙转过身。
我侧目看去。
只见朦胧的薄雾中,男人袒露精壮的上身,蒸笼热气自体内腾出。
远处山峦间耀白的日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影,瞧不起神色,只觉得那分明的棱角比屠刀还冷硬。
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刚背过身去,就听男人在后面说:
「接猪血的盆不够了,劳烦三娘再取一个。」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走到灶房才惊觉:
「他如何得知我的排行?」
但因为猪血是村里难得的宝贝,我到底是把盆送去了。
此时,男人脸上的血污已被洗净,浓眉上还挂着水珠,削减了几分锐气。
「好久不见,三娘瘦了。」
我慢慢抬眸,看清他的模样又是一怔。
正愁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听见身后有人推门,我慌忙躲进屋里。
听茶花在外面寻我:「夫人,老爷叫您。」
8
陆国斌要进城一趟,顺便去请戏班来村里热闹一番。
「来时有位友人约我茶楼一叙,去去就回。」
我目送他上了马车。
转过身,远远看着赵屠夫将猪收拾妥当,整理家伙什准备回去。
四目相对。
他莫名扬起唇角,冲我点点头。
我抿了下Ţṻ₆唇,见他身边跟着几个打扮俏丽的女人,不知哪位是他妻子。
索性低头匆匆往家走。
刚进堂屋,就听四婶和我娘说笑: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咱们村赵屠夫这本钱可足了,你没见附近几个村的寡妇,那都上赶着找他说话……都指望能得他青眼娶回家呢。」
我娘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都快三十了,宁愿年年交单身税也不成婚,兴许是不能人事。」
四婶尖起嗓子大喊:「怎么会!我可是亲眼瞧见那么一大包……」
我娘用余光瞥见我,连忙重咳几声打断四婶。
四婶扭过头,笑意更深:「怕什么呢,都是知晓人事的妇人,谁还不知道那档子事。
「不是我说啊,你家三女婿瞧着比我还柔弱,不怪三娘怀不上,读了这么多年书也就是个九品芝麻官,咱们也沾不上光,当初还不如让三娘嫁给赵屠夫呢,起码咱们每年都能吃上一刀孝心肉。」
一提这事,我娘便觉得抬不起头来。
「三娘,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明年娘必须听到你有孕的消息,否则你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免得连累你妹妹嫁不出去!」
我胸口闷得难受起来,真想找个角落钻进去躲躲。
但小妹在屋里学女红,我怕进去叫她分心。
最后脚尖一转,去了屋外透气。
只是刚站定没多久,四婶嬉笑着走来,眼神意味深长:
「三娘啊,听婶娘一句劝,咱们女人过日子可千万不能图面上光,当初你娘把你嫁给姓陆的,说得好听是官夫人,可谁不知道是你一针一线供他考了数次才谋得官身,可他如今每月的俸禄连买书都不够,还时常朝你要钱打点吃喝吧?」
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婶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婶吊起眉梢,竟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姿色:
「姓陆的不行,就把他踹了,再找个男人过。」
我蹙起眉头,不知如何回应。
等到深夜陪娘吃长寿面时,夫君还未归来。
爹担心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叫上两个哥哥出门去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面色黑沉地走进门。
后面跟着陆国斌和一位身形瘦弱的矮个男子,着书生袍,头束方巾。
「三娘,劳烦你代我向岳父岳母赔个不是,实在是喜从天降。
「我在路上竟然遇到了与我书信来往的知己,兰弟。」
我抬眸望去,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女子。
女子见屋里人多,有些无措地靠近陆国斌:
「陆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国斌柔声安抚:「哪里会,我娘子只是性子冷淡,岳父岳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和善人家,你今晚且安心在这住下,明日寿宴过后,再顺道送你回去。」
他身旁的女子挑剔地打量一周,勉强点了点头。
9
这顿晡食吃得异常安静。
反倒是陆国斌一改拘谨的常态,想方设法地缓解气氛。
吃完寿面后,大家陆续放下碗筷。
娘把我拽去灶房,冷哼问道:
「那女的是怎么回事?陆国斌要纳妾了?」
我无奈苦笑:「他是官老爷,想做什么还要知会我这无知村妇吗?」
「那你倒是赶紧生个孩子傍身啊,免得被他以七出之罪休弃!」我娘恨铁不成钢地戳我额头。
指甲扎进肉里,我嘶了一声,眼角沁出泪花。
「真是又蠢又犟,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死板的女儿,一点后宅的手段都没有,将来怎么做高官夫人?」
我娘曾是侯府的大丫鬟。
既习得诗书礼易,又学了一门精湛的女红。
按照常理,她这样的出身,至少是个侯府的姨娘,或是管家娘子才是。
可不知为何沦落到山野做了农妇,从我记事起,她就整日郁郁寡欢。
我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她的殷殷期盼:
「我的大娘甚是貌美,将来母凭子贵,说不定在侯府谋个正妻之位啊。
「二娘学识最好,哪天才名远扬,攀上高枝我就圆满了。
「三娘命最Ŧũ̂₂好,嫁了个官老爷,将来跟着夫君步步高升,请封诰命。」
她把当年没有实现的美梦,强行加在我和两个姐姐身上,盼着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她:您不累吗?
娘长叹了声。
青葱似的长指拿着发黄的丝瓜络刷锅,眉间沟壑难平。
我忍不住把手伸进袖袋,轻声唤道:
「娘,辰王府的王公公听说我要来给您贺寿,特意送了份礼,我没打开看过。」
娘身形明显一顿,面色复杂地望过来。
待看到我手上的锦囊,她情难自禁地笑了:
「这个纹路确实是天家才有,难不成是女婿受到辰王赏识了?那真是太好了,你回去抓紧和他生个儿子,千万小心他带回来的那名女子。」
难得看到娘如此开颜大笑,我一时竟不忍心告诉她事实真相。
罢了。
让她多高兴一会儿吧,等离开时再说也不迟。
沉默片刻,我背过身往外走,突然停下脚步。
10
屋外的篱笆旁,一高一矮的影子在月下重叠。
两人站得极近,一起说说笑笑,连风也不肯泄密。
我盯着他们看了会儿。
手臂突然被一股巨力拉扯,紧接着一道胰子气息的大掌将我整个下颌覆盖。
「别乱动,我带你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只能听出是位青壮男子。
心知反抗不过,我也只能由他领着,躲进半人高的草垛。
很快就听到软绵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些不明的涩意。
「我以为陆兄如此才学,岳家应是高门大户,没想到竟来到这偏僻的乡野,莫非与嫂夫人青梅竹马?」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化脓的伤口被彻底撕开,疼得有些麻木。
「我与她是父母之命,故去的老母亲自为我挑选,十年风雨相伴,不似夫妻更似亲人。」
此话不假。
结发夫妻十年,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累加到一块,比至亲还长。
我早已习惯与他一日两餐,为他四季添衣。
听到此处,我忽然有些迷茫。
就这样过下去不行吗?
「可陆兄到底是家中独子,若不休妻,岂不绝后?」
陆国斌笑答:「她曾在黑灯瞎火下,没日没夜地刺绣供我考试,我并非负心薄情郎,理应容下她的不是才对。
「何况她对此事心中有愧,若四十还未有孕,想必会主动替我安排两房妾室,兰弟勿要替我忧心。」
我无力地靠在草垛上。
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好像嗓子里卡了根鱼刺,咽不下也吐不出,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周围突然一片死寂,虫鸣声阵阵。
「唔……兰弟!」
陆国斌惊呼一声,我直起身子看去,只见地上的两道影子彻底重叠。
娇小的身影已经挤入男子怀中,拼命踮起脚尖吻上去。
我红了眼眶,想冲出去扯开那两个恬不知耻的狗男女。
身后的那双手臂却始终束缚着我,纹丝不动。
「三娘,你当年不是说眼底容不得一点沙子吗?难道是骗我的?」
我咬紧牙关,反手先给了他一巴掌。
「啪——」
响亮的一声,惊起屋后林中的夜鸟高飞。
那人还笑:「老子为你守身如玉三十年,你敢耍老子?」
胡说!
我清清白白的一介妇人,何时与他有了瓜葛!
趁刚才那掌打得他松了绑,我急忙抽身离开。
而不远处篱笆前的两人,也不知道在何时走了。
11
寿宴当天,请来的戏班唱了整天。
屋前屋后都是咿咿呀呀的唱腔,好不热闹。
傍晚客人兴尽而归,我也准备返程的事宜。
次日清晨,我刚走到马车旁。
陆国斌立即小跑过来搀扶,似乎在刻意躲谁。
后来随行的娇客离开时,他也没有下马,只是目送。
那时,两人分明是越走越远,但其中却好像填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把我隔绝在九州之外。
回到家中,陆国斌马不停蹄给我请了两三位名医,几乎掏空了家里的大半积蓄。
平日也不再去那间书肆,每日早早回来,守着我喝药。
汤药还是那么苦,一天服三回。
每次喝完,他都会及时给我递上一颗蜜饯。
道声:「娘子辛苦了。」
可我心底发凉。
总觉得他的眼底藏着深深的痛苦,仿佛泡在苦水里的人是他。
直到某一天,书童将一包厚厚的花笺送到我眼前:
「兰姑娘想见您一面。」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12
兰盈约我在茶楼见面。
恢复女装的她张扬明媚,绵软的声音较之前更软:
ťū́₊「莫娘子对我应该不陌生,那我就Ṫû²直说好了。」
我微微颔首。
她勾起唇角,说话拖长天真的尾调:「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陆郎心里有我,愿以正妻聘娶,却不忍将你赶出去,可我也不想留你在家里碍眼,不如你自请下堂,我替你找个庵子安置,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我忍着鼻头的酸涩,反驳她: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要想我走,除非夫君亲自跟我说!」
她眉头紧锁,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真是顽固愚昧的村姑,听不懂人话一样。」
我负气离开,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途经一间书肆时,我定了定。
随后从里面买下一幅画带回家。
13
画上的桃花甚是稀疏,像是乱笔点缀的两三点,又像娘家村后头的那棵野生桃树,苍穹有劲,不爱开花。
陆国斌下值回来见我看得认真,也跟着看过去。
下一瞬,画卷蓦地被他撕得粉碎,散落满地。
「你拿这幅烂桃花讽刺谁呢?」
我无言地望着一片碎屑。
他哽噎难平,竟还落了泪。
「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唯独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可你还要闹,还要吵!
「有时候我真后悔,不该听我娘的话娶了你,为一份恩情搭上自己的一生。」
我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原来婚后我一心一意地付出,无怨无悔地照顾,全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大山?
他对我只有恩情,没有感情。
那我嫁给他的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等你的病治好了,我会给你一个孩子,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就各不相干了。」
我双肩抖动不止。
陆国斌远远站着,眉头拧紧。
我抬起头,擦干脸颊笑出来的泪水:
「你不必如此,我们和离便是。」
他冷淡的面孔似有裂痕,似乎从没想过这句话会从我口中说出来。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她怕我为难,不愿与你住在同一片屋檐下。
「她还说女子存活于世本不易,让我给你留个孩子养老送终,但现在我觉得你配不上她的好心。」
我忽地推翻身侧的柜台。
上头摆放的笔墨纸砚溃倒一地,花瓶里的污水破壳而出,洇湿了地毯上的合欢花。
「够了,我成全你们。」
14
拿到和离书的那个午后,我拜托茶花帮我打包东西押送回老家县城。
又亲自登门拜访想要聘请我的东家,签了半年的契书。
半年内,我帮东家绣成《千里江山图》,东家帮我宣扬陆国斌和兰盈的爱情。
时下文风昌盛,情情爱爱的话本最为畅销。
尤其是以真人真事改编的故事,一经印刷便能卖脱销。
而东家背靠ƭű̂¹天家,故事中的人名非但一字未改,还为了吸引更多男女购买,添了不少私货。
读起来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陆国斌和兰盈两人算是彻底扬名奉州城。
从前陆国斌只知我是个绣娘,却不知连天下最尊贵的皇上都用过我绣的布料,请我做工的人家不乏王侯将相。
也曾为了把图样上的行书修好,重金聘请了女先生教我读书认字。
虽然没学会什么大道理,但我会写廉耻和道德四个字。
陆国斌不是自诩君子吗?
兰盈不是善解人意吗?
想必二人能理解我被欺辱后的苦闷,也担得起这份真情的考验。
半月过去,东家来人给我送了一袋碎银。
我捏着针线,不解何意。
来人笑得蔫坏:「那话本卖得好,东家给您的一点分红,还有就是那个姓陆的找上门来了,扬言要给我们一点颜色瞧瞧,真真是傻得可笑。」
我转Ṫú₀眸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想着十年前的一个秋天。
媒婆从陆家来给我说亲,那张嘴把陆国斌说成了状元苗子,让我娘那颗浮躁的心升起妄念。
不顾我的意愿把我许给陆家,还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可那时我的一张绣帕能让全家衣食无忧,而陆国斌的一本书就要全家勒紧裤腰带。
我不知道哪来的好,赌气跑去赵家,骗赵二郎说我喜欢他。
但他太让我失望了。
我最终还是成了陆家媳妇。
洞房花烛夜看着夫君斯文的脸庞,心底也生出了认命的念头。
然命运还是跟我开了个玩笑。
我用十年的时间爱上他,他却在十年后爱上别人。
好在我这人栽个跟头就清醒了。
从此缘分已尽,互不相干。
15
寒夜西风凋碧树,槛下黄花泣露珠。
陆国斌下值后进门,便看到家中这般萧条的景象。
从前主屋的女主人在时,青石板永远是一尘不染,片叶不沾,如今都快被落叶埋没了。
他把带去垫肚子的点心放在桌上,坐下又被摘去软垫的圆凳一惊。
想到当值时同僚的那些眉眼官司,他长长叹了一声。
未料屋里如今空出大片,竟然还有余音回响。
烛火摇曳,零星两盏,衬得满室阴霾。
从前此间主人还在的时候,每晚都把烛台上的油灯全部点燃,亮堂得叫他每次晚归,都忍不住踏入这片温暖。
「娘子……」
明知人去楼空,他还是想唤一声。
陆国斌默然:也许兰盈住进来就好了。
16
与此同时,兰盈也在家中受尽白眼。
兰父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把她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兰家不过是耕读的普通人家,因家中三代才出一位女娇娥,所以从小娇生惯养,还破例让她跟着兄弟读了几卷书。
谁知她胆子如此大。
仗着认识书肆的伙计,频频与已婚的陌生男子私相授受,暗生情愫。
如今家里已经容不下她了。
兰母让女儿私下把陆国斌叫过来:「外面都传得不像话了,你们还是早日把婚成了吧。」
陆国斌也正有此意。
可十年过去,他早忘了过世的老母是如何操持婚事,只能一边打听,一边准备。
忙碌起来,一时也顾不上伤春悲秋。
便私以为娶了兰盈,一切都会好起来。
17
离半年期满还有三月。
东家突然送来一张《幽兰图》,问我:「莫娘子可有把握?」
我认真端详了片刻。
画中兰草的叶片繁多复杂,好在留白甚多,只是要多费些时间。
东家大喜:「倘若您在三月内绣成,那咱们便提前结束契约,还您自由身,另有百金相赠。」
我默默点了点头。
待人走后,我去窗台旁的线台挑拣颜色时,举目远眺缓了缓眼。
只见西山霁雪,日暖光似泼。
另一位绣娘过来询问:「莫大家,这幅兰草要用哪几种绿?」
我一改常态地想道:「深绿浅绿都不如墨蓝。」
冷色调的绣花冲淡了湘绯底色的娇媚,赋予布料一份典雅高洁,却也因为两种颜色跨度大,更考验绣娘的耐心和功底。
冬去春来,又见绿意盎然,燕语花香。
东家女主人拿到裁好的布料,惊叹不止。
随后抱了几幅藏画来求绣。
我揉了揉酸胀的肩头,婉拒了:「劳几位贵人抬爱,今年连着绣了两幅大作,前日交付后才发觉肩膀抬不起来了,怕是要回家休养几月。」
女主人只好作罢,赠予百金,又派人和车马送我归家。
18
「莫娘子,我给你送男人来了。」
才住进在县城购置的小院,就有人来敲门。
媒婆领赵二郎出现在门前时,满脸堆笑。
「腰好活好,身强体壮,年纪大会疼人,家里养了几百头猪,每天吃不完的肉。」
听着这些话,我下意识地瞥向男人精壮的腰,不由得咽下推拒的说辞,往侧边让开几步。
「您进来说话吧。」
媒婆笑吟吟地走进来,一边打量里面的陈设,一边赞叹:
「哎哟,瞧瞧这地上的毛毯,还有屋前这棵桂花树,就是秀才家也没这份雅致啊,二郎要是能嫁进来,那真是享福了。」
赵二郎含笑点了点头。
我听完险些平地摔倒。
「他要入赘?」
媒婆忐忑地看了眼男人:「他家里嫌他败坏家风,眼看而立之年了,再不娶妻生子便要连坐掉脑袋,去年就把他从族谱上除名了。」
我没好气地瞪他。
赵二郎却坦坦荡荡地直视过来,琥珀色的眸子透着难言的委屈。
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我有些犹豫。
前脚才从一个坑里拔出来,何必踏入另一个不知深浅的坑呢。
十年都不见得认清一个人,又如何能凭一句话相信赵二。
再三婉拒媒婆的说辞后,当晚家里便进了贼。
听街坊邻居说附近的流氓乞丐就喜欢翻墙偷东西,身上还揣着刀,要是打不过就装作不知道,舍财保命。
我吓得赶紧阖上眼帘,浑身哆嗦。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满带威胁地谴责:
「骗子……
「你耍我……」
声音很是熟悉,我更不敢睁开眼。
烙铁似的大掌游移不定,手臂箍得骨头都要移位了。
倏然,他又抓住我的手……
事后还气息未定地威胁:「你碰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不然我就死在你手里。」
19
第二天一早,媒婆带着赵二郎来好说歹说,眼看我犹豫不定,也不多劝。
「二郎给我送了十斤猪肉,明日后日大后日我都是要来的,莫娘子慢慢考虑,咱们不急在一时。」
我沉吟许久,终究是答应了。
之后赵二郎选了个最近的婚期,自己去芦苇荡猎了两只活雁送来,又把这些年攒下的嫁妆全部推到我面前。
「娘子掌家,我身上不留钱。」
我怔了怔。
陆国斌就从来不会把钱交给我。
他要留钱买书,买喜欢的点心,参加诗会,请同僚朋友吃饭。
有时候不够用,还会找我要。
赵二郎看我半天没碰,还以为我嫌少,脸一下就红了:
「这些都是我干私活攒的,以前没分家,钱都在爹娘那,不过你放心,我明天就去要回来,毕竟咱们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我将信将疑地收下,想着等他要的时候就全部还给他。
但直到陆国斌找上门来,二郎也没有问我要过一分钱,反而隔三岔五地拿肉回来炖煮。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来我家摊位买五花肉,我看你长得好看,每次都偷偷多给你一斤。」
我弯了弯眼眸。
怎么不记得呢。
因为这桩事,后来村里家家户户去割肉的时候,都叫我作陪。
就指望二郎昏头,多给个半斤八两的。
20
婚后仅仅一个月,我就胖了一圈。
去年置办的衣服都要放宽两指才能穿上。
陆国斌携妻子来看我时,都直不敢认。
「莫娘,听说你嫁人了,我们过来看看你。」
一个篮子里装了七八个鸡蛋,兰盈挽着陆国斌的手臂,顺着话头递过来。
不等我表态,二郎从我身后接过篮子。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咱们村里走亲戚可都是十个蛋起步,你们俩寒碜谁呢?」
兰盈作势要骂,二郎可不让着她:
「我除了不打媳妇,别的女人都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陆国斌就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兰盈扯了扯他的衣袖,陆国斌才开口:「好歹夫妻一场,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吗?」
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不过既然他想看便看吧,反正我过得不比以前差,不怕他笑话。
我转过身,让茶花去泡茶。
二郎跟尾巴似的掉在我身后,莫名有些好笑。
四人随即在花厅落座,几盏茶下来,陆国斌总算支支吾吾说起过来的目的:
「我那个院子的地契是不是在你这?」
兰盈目光灼灼地补充:「也是陆郎太相信你了,没想到你会这么贪心。」
我有些诧异:「此话怎讲?那院子本就是我出钱置办的,你们这趟来,是特意给我送租金的?」
兰盈猛地看向身侧。
陆国斌面色逐渐僵滞,忽然起身朝我一拜,然后大步往外走。
兰盈还坐在座上,不知所措地张望左右。
我让二郎去追:「他还没给租金,逮回来。」
二郎飞快蹿出去,拎狗似的拽住陆国斌的衣领,强行拖回来。
陆国斌羞愤欲死,双目红得吓人。
兰盈咬紧唇,臊着脸问我:「你要多少钱才肯把地契还回来?」
我想了想:「当年是二百两买下来的,这些年我也住了,就不算溢价吧。」
然而这个价格还是难倒了他们。
兰盈在婚后怎么也不相信,一个月能花五十两买书的陆国斌,连五两的积蓄都没有。
陆国斌也没想到,娶了兰盈,生活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捉襟见肘。
可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在陆国斌复杂的目光下,我写下两份租赁契书。
二郎逼他们在纸上摁下手印,这才放两人走。
过了几日,书童哭丧着脸送来半年的租金,向我诉苦:
「夫人,自您走后,家里就剩下一个干活的了,洗老爷的衣服也就算了,新夫人还让我洗她的外衣,还不给我发月钱,哪有这样的主子啊。」
我只是笑了笑。
闻到他身上的汗味,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几声。
21
之后吃什么都没胃口。
二郎拿回来的肉更是一闻就吐。
因为十年都没怀上孕,我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直到二郎把大夫请来,一把脉才知道是有了。
听到喜讯的那一刻,二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我好不容易压下震惊,看到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真好。
有病的不是我。
最可笑的是我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坐在花厅晒太阳,陆国斌也不相信生不出孩子的是他。
他发疯似的拿准备买地契的钱,请大夫给兰盈治病。
兰盈喝了三个疗程便受不了了,硬拉着陆国斌去医馆诊脉。
结果陆国斌给她狠狠甩了一巴掌,跑到我家拍门直喊:
「莫娘!莫娘你开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二郎说什么都不肯,怕他不知轻重撞到我。
就隔着门板警告他:「要发疯别来我们家,莫娘不想见到你。」
陆国斌不信,他就站在门外一直等。
等到兰盈来找他。
两人在门外大吵。
「你不是嫌弃她大字不识吗?你不是嫌她擅作主张吗?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你说话啊!是不是嫌我家里不富裕,我没本事赚钱给你买书,所以你后悔娶我了?」
陆国斌始终不肯说一句话,也不肯离开。
兰盈就把怨气撒到我身上,对门板又踢又踹。
二郎出去把陆国斌揍了一顿,外面才终于消停了会儿。
可是隔日他又来,好像不见到我不罢休。
我没有理会,每天除了吃二郎做的饭,就是抽空做孩子的衣服。
有时候才坐下就被二郎拿走针线,真怕手艺生疏了,将来失去接活的手艺。
22
秋雨凄寒,一道雷鸣闪过,门窗都震颤起来。
我只肚子觉得一阵痛,一阵不痛。
二郎怕是要生了,连鞋都没穿好,飞快跑出去叫稳婆。
我侧卧在床边,看到门口出现一道黑影,还以为是二郎回来了。
急忙唤了一声。
却发现进来的人不是他。
陆国斌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前些年我做的秋衫贴在他单薄的身上,水珠顺着鬓角的发丝滴落在地。
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挣脱出来的水鬼。
「莫娘,你真的要生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那样我就不会放你离开了, 你陪我吃了那么多苦, 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呢?
「兰盈是一个庸俗的女人, 我跟她相处了两个月就受不了了, 你等我新鲜劲过去了, 我肯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攥紧被褥,拼命地摇头。
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 流下许多水。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有人闷声倒地,然后上唇被人狠狠掐紧, 痛得我幽幽转醒。
年迈的老婆婆唤我:「莫娘子, 把人参水喝下去,接下来我让你出力就出力。」
我点了点头,汗如雨下。
后来乌云退去,雨过天晴了。
「哇——」
屋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婴啼响彻整条街。
23
虎子满月席上, 我娘家的亲戚都来了。
我娘看到娃娃白胖的脸蛋, 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
陆国斌也不请自来。
一头乌发满带银霜,脸上胡子拉碴,仿佛月余之间老了十岁。
看到虎子被二郎抱出来,他眼里突然多了一丝光彩, 拿着一本启蒙书趋步靠过去:
「我辞官回乡开了家私塾,只要让孩子认我做干爹, 以后读书启蒙都不用你们费心了。」
二郎毫不犹豫地扭开头,抱着孩子到另一边去炫耀。
陆国斌的眼神瞬间灰暗下来, 颓然地站在原地良久。
他这趟来应是没跟家里那位打招呼, 两人在大街上厮打起来, 青簪绢花双双落入泥水坑。
事后, 我跟二郎说:「读书启蒙至少要花费十两银子, 而我跟他也不可能再和好了, 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二郎投来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十分不大度:
「我等了十年才盼来的孩子, 凭什么喊他爹?」
我顿时笑了出来。
是啊,凭什么?
陆国斌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真心一旦被辜负, 就再也挽回不了。
兰盈不是墨守成规的女子, 我也不是愚昧无知的妇人。
要怪就怪他守不住心,非要让站在他身边的人受伤。
兰盈番外
陆郎疯了。
放着好好的官不做, 偏偏要去乡野当教书先生。
那些穷酸的农妇可舍不得给孩子花钱读书, 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两钱。
有时看学生吃不上饭, 陆郎还需要倒贴。
眼看着家里的米缸空了, 我找他要钱买粮。
他却不耐地赶我出门:「莫娘能刺绣养活全家, 你为何如此懒惰?卖个我的书童还不够,还要吸干我的血才肯罢休吗?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 丢了珍珠, 捡起鱼目当了宝, 可悲哪……可叹哪!」
陆郎可知他字字句句都像竹签扎进我心。
我每日为他浣洗衣裳,为他下厨做饭,陪他红袖添香, 他都视而不见吗?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娘家人已与我形同陌路,夫家亦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天大地大,可还有我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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