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乌檐覆雪

我和姨娘同时生产。
她的嬷嬷换了我的女儿,我不动声色换了回来。
我教女儿执掌中馈,端庄独立;姨娘教女儿唱曲跳舞,烟视媚行。
我以为我待女儿极好,她懂我拳拳爱子之心。
可姨娘的女儿成为太子侧妃那日,她突然发了疯,将我推进池塘淹死。
「我吃了这么多苦,还是不如妹妹过得好。
「我恨你,姨娘若是我娘亲就好了!」
再重来,嬷嬷正在蹑手蹑脚换刚出生的婴孩。
这次,我闭上眼睛,装作不知。
你既然想要这个娘,那便如你所愿。
1
我重生在刚生产完那日。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
产房里的血腥气也湿漉漉的,久久不散。
大丫鬟秋吟替我掖了被角,又轻手轻脚抱了脏污的褥子出去。
旁边榻上,是我刚刚诞下的女儿连知晴。
小小一团被裹在襁褓里,眼睛还未睁开。
她小脸赤红,毛发稀少,五官蜷缩。
说实话,并不好看。
可我上一世只觉得她乖巧到了心坎里,恨不能时时将她捧在手心。
连天上的月亮,我也想给摘给她。
后来她渐渐长大。
我生怕自己成了不好的娘亲,时常找别的夫人取经如何教养女儿。
我教她识大体,辨善恶,明是非。
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气质如华。
也教她管家算术,执掌中馈,端庄独立。
我为她画了结局万万,却又总觉得不圆满,索性将选择交由她自己来做。
可我也从不拘着她。
不强求她要将琴练到最好,棋下到精通,礼仪做到最佳。
知晴喜欢读书,我便央着夫君亲自去求了赋闲在家的老太傅教学。
她不喜欢弹琴。
我便收了琴,不逼她再学。
我以为,我不说是最好,也算是做到了一个尽心尽责的娘亲。
与我同日生产的许姨娘,与我不同。
换女儿之事遭到揭穿后,她遭了夫君厌弃,便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连向晚身上。
她将女儿作为争宠的工具。
在幼时起,就隔三岔五将连向晚折腾出风寒、腹泻、呕吐。
以此为借口,寻了夫君去自己的院子。
连向晚稍大一些,许姨娘便不许她吃晚膳。
另外两餐也不许她吃米面,只能吃些菜叶子保持纤瘦身形。
在知晴大快朵颐我亲手做的饭羹时,连向晚总是投来羡慕的目光。
但我递给她吃食时,她却怯懦地摆手:「姨娘说了,不许我吃。」
我不止一次,看到连向晚饿得对着池塘中的鲤鱼流口水。
可怜极了。
对比起来,我的女儿连知晴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
2
许姨娘失宠后,一门心思要靠女儿挣个脸面。
嫁进高门大户,日后给她养老傍身。
她钻研的全是讨好男子的法子。
要连向晚弱柳纤纤,步态轻佻,学唱靡靡之曲,跳魅惑舞蹈。
一颦一笑,烟视媚行。
知晴却在我的教导下,端庄大方,气质如华。
京中高门大户看中她有主母姿态,纷纷上门求亲。
后来我替知晴相看了中书令的嫡子,大理寺卿迟逞。
迟逞神貌扬扬,文韬武略,芝兰玉树。
更重要的是,迟家家规森严,主母婚后五年无所出才能纳妾。
若有嫡子嫡女,则年岁四十才能纳妾。
我希望她能够与夫君举案齐眉,不为后院腌臜之事烦心。
知晴却久未表态,拖了半月。
直到被许姨娘逼去宴席上跳舞的连向晚意外得了太子青眼,成了太子侧妃。
素来稳重的知晴突然发了疯,将不会游水的我推进池塘。
那时她状若疯癫,尖声叱骂我:
「我吃了这么多苦,还是不如妹妹过得好。
「你教我明是非识大体,却不教我如何获得喜欢的男子欢心,不教我进高门谋权贵。
「大理寺卿再好,又如何比得了东宫太子呢?
「我恨你,姨娘若是我娘亲就好了!」
那时我在水中挣扎,她却红着眼睛倾诉满腔恨意。
「你不会争宠,笼络不了夫君,也谋不好女儿的前程。
「京中谁人不知那迟逞乃玉面修罗,清冷如冰,你这是要我和你一样独守空房。」
我竟不知,她原是如此想的。
她将我的悉心教导当成吃苦,将我的认真琢磨当成害她。
塘中水灌入我耳朵与鼻腔,我肺腑胀痛,犹如要裂开。
知晴还在无休止地谩骂。
倒是赶来的连向晚发现我落了水,毫不犹豫就跳水来救我。
「夫人,抓住我的手!」
我看着她伸出的手,拼命去够,却还差一截。
我沉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良久,有人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进来。
我闭上眼睛,临死前连知晴的叫喊犹在耳畔,心里战栗的疼痛裹挟全身。
我无声侧过脸,装作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那人许是心虚,呼吸急促,好一会儿才将孩子调换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停了。
我久久没有动作,只是眼角突然泛起湿意,落下了一滴泪。
这一世,你既然想要这个娘,那便如你所愿。
3
当晚,下人们刚给孩子清洗完,许姨娘就来了我的院子。
她身后嬷嬷抱着白日里换去的我的女儿。
我只看了一眼襁褓,就转过头去。
许姨娘却直直地望着秋吟怀中的孩子,久久移不开眼睛。
察觉到我的视线,才搓了搓手,坐了回去。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硬是寻了些讨巧的话说。
秋吟疑惑道:「如今晚秋露重,风也大,姨娘怎么将二小姐带出来吹风呢?」
我心知她只是想来看自己女儿。
许姨娘摆了摆手:
「什么二小姐,不过是个贱丫头罢了!
「不像大小姐命格金贵,万万受不得寒的,我这贱丫头就该多冻冻。」
虽然我心意决然,任由她换了孩子。
可此时听她叫我的骨血「贱丫头」,我还是心上一紧,眼眸泛起湿意。
我将手指攥进手心,逼自己不要再管。
日后,连知晴便与我再无干系。
夜深了,许姨娘才告辞。
秋吟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抱着连向晚递到我跟前:
「夫人,大小姐醒了也不哭不闹的,真是乖巧。
「就是这耳后小痣,我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她开玩笑道:「不会有人把咱家小姐掉包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已经走到门口的许姨娘听见了这句话,猛地一颤,收回了抬出门槛外的脚,停在原地。
我不说话,看着她身子慢慢颤抖起来。
许久,看她几欲瘫倒,我才笑着说:「你看错了吧,这就是我女儿。」
眼角余光扫去,许姨娘听完这话才放下了腿,踉跄一步,尽力站直身子,匆匆走开。
秋吟本就是看我情绪不佳想逗我笑,见我笑了便呼出一口气。
「那是,大小姐这乖巧的性子随您。」
4
连向晚与幼时的连知晴不同。
她很少哭闹,总是圆睁着一双眼睛打量四周。
我重活了一回,不打算日日围着这个假女儿转,反而将许多精力放回了自己身上。
我看杂书,学刺绣,做泥塑,打理嫁妆,开新铺子。
连少女时期我最爱的《洗冤集录》都翻了出来。
连向晚一日日长大。
我没有如前世那般感觉自己渐渐凋零,反而精力充沛如获新生。
她实在省心。
我虽不是亲娘,却也不薄待她。
照着前世给连知晴的教学再来一遍。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算术记账,礼仪舞蹈。
本想看看她更擅长哪些,没想到她都学得有模有样。
教算术的夫子要求极高,将她同男子的课业保持同样进度。
教礼仪的女夫子是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严厉非常,狠狠打了她手心。
我便对她说:「若是痛到不能忍,或者觉得太难,就不学这些。」
前世,连知晴也觉得学礼仪枯燥,学琴伤手,学棋伤神。
我也都允了她,不喜欢就不学。
我并不渴望教个全才出来。
只希望她学些自己喜欢的,能够明辨是非,性情良善。
哪知连向晚捂住手,眼睛里包着两汪眼泪,要掉不掉的。
偏生拼命忍着,倔强道:「娘,我可以的。」
她比连知晴做得更好。
我想起上一世,不分寒冬酷暑,她总是一个人在塘边跳舞,一遍遍抬脚旋转。
许姨娘不喜她看书,她躲在凉亭后面的灌木丛处翻阅。
我心中不忍,在那里留了几本书。
她便在遇到我时,眉眼弯弯,悄悄道谢。
这一世,她换了我这个娘亲,心性依然坚韧。
倒是许姨娘听说了此事,心疼得很,拐弯抹角来劝我:「夫人,这大小姐也不是冲着做女秀才去的,哪里要这么辛苦了?」
我故意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许姨娘便露出肉痛的表情来。
她身后的连知晴上前讨巧道:「娘,我昨日新学的那支商女谣已经会唱了,我唱给你听吧。」
许姨娘反手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脸上,将她鼻子打出了血,人也摔了出去:
「贱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学的这些下贱玩意也敢跟大小姐比?」
她打连知晴时,嘴角不可抑地浮上一丝笑意,还偷偷觑了我一眼。
许是以为只有她知道换女儿的事。
这些年许姨娘时常当着我的面辱骂虐打连知晴,神情快意。
偶尔我劝上一句,她就打得更起劲。
她以为这样虐打我的女儿,日后我知道真相后会懊恼难过地到要死掉。
连知晴仰躺在地,久久爬不起来,捂着脸嘤嘤啜泣出声。
向晚有些不忍心,上前扶起她。
连知晴却甩开她的手,恨声道:「不要你假好心,就是你故意作秀想在爹面前出风头,你跟你娘一样道貌岸然!」
我只觉得好笑。
前世今生,她不管身在福窝还是苦海,都如盲人独行,看不清路。
5
许姨娘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对连知晴,比上一世的向晚更甚。
数九寒天,就将刚会走路的连知晴扔在院子里吹风沐雪。
她身着单薄衣衫,很快脸色通红,得了风寒。
这是许姨娘邀宠的手段。
连知晴重复着前世向晚的生活,幼时遍体鳞伤,长大些食不果腹。
同样的年岁,她比向晚矮了一个头,身形更是瘦削如苦竹。
前世胸前丰腴如今变得平坦空荡,无一丝婀娜姿态。
许姨娘不给她读书学习的机会。
只让她日日学唱暧昧靡靡小曲,扭着小腰,旋胯曲腿,跳着不上席面的舞蹈。
学得慢些,就会被打骂。
细细的竹丝抽打在大腿根,外人看不见伤寒,却疼得心惊。
虽然如此,连知晴却每日里在府中打扮得妆容娇美,走起路摇曳生姿。
仿佛自己过得非常好。
而向晚的日子却货真价实地好过很多。
这世我将大多精力放在打理铺子上,将我的嫁妆翻了好几倍。
她喜欢的课程,我请极贵的夫子来上课。
向晚对一切课业都有兴趣,信手拈来。
唯独对跳舞,兴致缺缺。
我有些诧异,前世她舞艺惊人,出过很多风头。
我曾以为,她是喜欢跳舞的。
向晚认真说道:
「一曲惊鸿舞固然艳绝四方,但若能选,我更想才情本事出众。
「朱颜易逝,那些夸我颜色好的人总会消散,唯有才学永不负我。」
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连知晴不这样觉得。
如今她饿得面黄肌瘦,羸弱不堪,却沾沾自喜自己弱柳扶风,能跳指尖舞。
不知许姨娘给她服了什么药,她嗓音也越发纤细婉转,更如莺啼。
她比许姨娘更会钻营,一心学习靡靡之音和轻佻媚舞,时常陪同在王孙贵族身侧,随时展现自己妙曼舞姿,被夸上了天。
总是对向晚炫耀自己在何处跳舞出了风头,受到何人赞赏。
可她不知,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与舞女无异,只当她是个随意逗弄的小玩意。
有日她没吃早饭,饿得摔倒在地。
向晚看她可怜,递给她一块栗子糕。
却被连知晴怒骂了一顿:
「你就是嫉妒我身材纤瘦,舞姿绝美,受人欢迎,才想给我这腻人的糕点,害我发胖。
「别以为你娘是夫人你就了不起,现如今名满京城的人可是我!」
她高昂着头,神情倨傲。
向晚脾气温和,却不是窝囊性子。
当即反驳道:
「我是看你快要饿死了,才给你吃的。
「早知你这般蛮不讲理,我给阿黄吃,也不给你吃。」
阿黄是向晚捡来的一只狸猫。
两姐妹吵了一架,彻彻底底交了恶。
这事传到许姨娘耳里,连向晴又挨了一顿打。
许姨娘还跑来道歉,她看着向晚的眼里满是关切:「那贱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大小姐,大小姐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向晚疑惑问我:「娘,为什么姨娘要这样对连知晴,知晴才是她的女儿呀?」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就扑在我怀里:「还是我娘好。」
我心里有股暖流涌过。
我想,我本来不是那么喜欢她的。
只是感恩她愿意去救我,希望这一世她能过上好日子。
可这样的时日长了,我竟真将她当作了亲生女儿一般。
6
秋去冬来,流年往复。
连家两个女儿初初长成。
秋日登高会,连知晴云鬓高挽,朱红罗衣轻盈飘逸,打扮得极为惹眼。
她在外人面前很会说些奉承讨好的话,如今和几个高门贵女颇为亲密。
至于向晚,是不喜这些场合的。
她礼仪甚佳,从来不会出了差错。
偏偏不爱与京城中这群小姐少爷玩耍。
方才一来到这里,就与京兆府尹家的郭小姐携手去了别处。
我陪相熟的夫人说了会话,看了几盆稀罕的菊花。
再转头,却看见了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向晚。
我有些焦急,走上前去。
原来是禾绫县主压裙角的珊瑚玉石丢了。
她们一致认定,是被向晚偷了。
平章事家的三小姐孟烟落最先发难:「方才在那槐树下坐着的只有连向晚你一人,不是你拿的,那玉石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这珊瑚玉石并不稀奇。
但却是县主的未婚夫太傅府林公子所赠。
县主小女儿心性,忍不住拿出来炫耀一番,不承想才过了半个时辰,竟不见了。
向晚还没来得及辩解。
连知晴就勾起唇角,阴阳怪气地说:「姐姐,虽然你母亲小门小户出身,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你也不至于在外偷别人的东西吧?」
禾绫县主听闻此言,忙不迭就道:「向晚妹妹,那玉石不值钱,只是对我意义非凡,你就还给我吧!」
她拔下头上金钗,含着眼泪。
「你没有贵重首饰是吧?
「我用这个与你换,这金钗比那玉石贵重多了。」
向晚被围在正中间,眼瞳因生气透亮,像是浸过水的月亮。
脸上罕见带着愠色,却不慌乱。
只是淡声道:「我再说一次,我真的没有拿。」
7
与向晚交好的郭沐秋也郑重出声:
「向晚妹妹从来不撒谎的。
「她说没拿,就是没拿。」
连知晴眼眸划过一丝嘲弄,没好气地说:
「你是她的好姐妹,自然帮着她说话。
「不如劝她趁早交出来,我会在父亲面前替她求情的。」
孟烟落也讥讽道:「听闻你母亲是七品县令的女儿,走了个狗屎运才嫁给你爹,如今还不得宠。」
她掩唇而笑:
「莫不是你母亲指使你来今日人多的地方偷些贵重首饰,日后悄悄给你做嫁妆?」
她的话恶意十足。
哪怕我已活过两世,还是不可抑地皱了眉。
向晚悬在身侧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脸上愠色浓郁。
禾绫县主心急如焚,声音焦灼。
「连向晚你母亲不得宠,见不得别人幸福我理解。
「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炫耀了,你就把我的玉石还回来吧!」
她急得险些跌倒,被孟烟落伸手虚扶住。
向晚眼中划过一抹亮色,声音清脆:「我知道玉石的下落了。」
连知晴嗤笑一声:
「还说不是你拿的!
「你若是早些承认,我们也不必费这么多口舌!」
向晚眸底漾起嫌恶,指向孟烟落。
「我确实没拿,但我现在知道是谁拿的了。
「是孟姐姐拿的。」
孟烟落闻言僵在原地。
向晚不慌不忙地解释:
「那珊瑚染过色,方才县主抹香膏时沁出了些颜料。
「孟姐姐左手就有红色颜料。」
县主抹了眼泪,匆匆扯了孟烟落的左手。
果然有丝丝红色。
孟烟落一个劲摇头,慌张道:
「我也不知道这红色颜料怎么会在我手上,不可能啊!
「我明明是右手拿的!」
话一出口,她就发觉说错了话。
匆匆捂了嘴,身子不断颤抖。
禾绫县主气急,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是我表妹,竟然偷拿我的玉石,还要嫁祸他人?」
孟烟落面如金纸,脸上生出汗珠。
良久,她才咬唇挤出一丝苦笑:
「那又如何!
「你明知道我心仪林昭许久,率先抢了亲事不说,还要日日在我面前说你未婚夫对你何等恩爱!」
她笑中带泪:「我恨透了你,我就是故意要将你的定情信物丢掉,看你如何炫耀!」
8
禾绫县主和孟烟落闹出这等风波,登高会匆匆结束。
我也带了向晚和满眼不甘的连知晴回家。
原本身后粗如人形的松树后出来两人,正是三皇子和大理寺少卿迟逞。
三皇子鼓了鼓掌,眼中全是赞赏:「是个聪慧女子。」
迟逞默了默,没说话,只是视线一直注视着我们下山的方向。
这一切,小心翼翼下山的我和向晚,一无所知。
夫君得知此事,发了脾气。
近年朝中权势动荡,他公务繁忙,女儿管教之事并不如何插手。
此番罕见地发了怒,不满地看向连知晴:「你姐妹二人虽非一母同胞,但也是姐妹,你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来诬陷姐姐?」
连知晴闻言不忿,却只ťų⁶能小声反驳:「当时证据看着像是姐姐,我才……」
许姨娘冲上前去狠踹了她一脚,声音尖厉:
「你爹说你不对就是不对,乖乖认罚就是了,你还敢乱说!」
连知晴被踹了个趔趄。
头上步摇掉落在地,眼中泪珠大颗滴落。
她跪倒在地,颤声求饶:「爹,我错了……」
许姨娘这才柔声道:「夫君莫要生气,都是妾身没教好,这次妾身会拘着她好生悔改的。」
她抹了抹眼角泪珠,声音凄婉:
「知晴平日里跟着我这个姨娘遭罪,教养学识都不如向晚,希望夫人不跟小孩子计较。
「倒是这次得罪了平章事府中最受宠的孟三小姐,还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失了颜面。」
她咬了咬唇,状似不经意间提及:「岂不是开罪了平章事大人?」
夫君悚然一惊:「丞相年老快退了,那平章事已半步丞相。」
他越想越慌,看向向晚,气愤道:
「你个孽障!
「今日之事你认下便也罢了,如今竟害得孟小姐丢脸,你可知我是要在平章事手下做事的?」
向晚抿紧了唇:
「爹,我没错。
「我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夫君面色铁青,摔落了桌上茶杯。
看向向晚的眼中如淬寒冰:「你也跪下!」
向晚眸中漾起水雾,却倔强地不说话。
眼见着越闹越不像话,我上前一步:
「今日之事分明是向晚受了委屈,要不是她聪慧,还要被泼脏水。
「她又何错之有?」
夫君与我对视半晌,恨声道:
「怪不得向晚不谙世事,原是你不会教导。
「既如此,你们母女俩就一起受罚吧!」
许姨娘听了这话,慌张上前劝道:
「夫君,大小姐只是说了实话,依臣妾看,还是夫人教导有失,就不必罚孩子了吧!
「而且这桩事,错在知晴,不如让知晴代了姐姐受罚?」
夫君摆了摆手:「分明是她们母女做事丝毫不为我考虑。」
他眸色冰冷:「罚你们扣三月例银,禁闭一个月,好好反思。」
9
明明是连知晴诬陷向晚。
却因夫君的偏宠,导致我与向晚受到惩处。
或许是失望过太多次,此刻我心中竟没有太多波澜。
倒是向晚咬紧了牙,握了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而许姨娘却是不同的境地,她极为受宠。
连府的小厮也都知晓,自家大人冷落了主母,宠妾灭妻。
许多下人看着眼风行事。
厨房里将上等的燕窝都给了许姨娘,给我的反倒是次等。
我想吃狗头枣,采买的管事给我的都是中等个头的,最大最新鲜的挑出来送去给了许姨娘。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又一次给我送了陈茶后,向晚气恼得落下了眼泪。
她抽抽噎噎地,小脸上写满了悔恨:「都怪我,害得娘惹爹不开心。」
我将茶扔进废纸篓子里,拂了拂手。
「便是没有你这事,我也是不得你爹欢喜的。」
京城人尽皆知,我谢意灵是走了大运,才捡到了连烟渡这样的好夫君。
我原是七品县令的女儿。
夫君连烟渡却是前丞相的嫡子,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
如今更是二品内阁学士。
昔年我公爹老丞相不肯参与权势斗争,被奸人算计,遭了贬斥被逐出京城。
他们回了老家临州,正是我父亲管辖的地界。
也是在那里,我与夫君因案生情,成了夫妻。
后来,一贫如洗的他在我爹的帮扶下,重新科考高中,入仕回京。
可京城里有他昔日的未婚妻——
许晚樱。
哪怕许晚樱在他落魄时,毅然抛弃了他,嫁给了他的昔日好友。
但他仍然回头了,将服新丧的许晚樱接进了门。
从此后,我的清静日子就再也没了。
许晚樱仗着年少的情分,处处挑拨我和连烟渡的关系。
他处处偏颇,我时时心凉。
我和他的那点旧时情谊,散为灰烬。
我闭了闭眼睛,内心坚决:「男人的宠爱并不为重,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10
秋吟端了新煮的茶上来。
「大小姐尝尝,新到的顾渚紫笋,茶圣都赞不绝口呢!」
向晚眸子亮了亮,有些诧异。
我笑道:
「你娘不忙着争宠,只忙着经营铺子呢!
「你且安心吧,中馈还没你娘手里的银子多。」
向晚这才露了笑。
关禁闭的日子里,向晚时常与我一起看书。
她与我交了心,捧出我常看的《洗冤集录》来。
「娘,日后我要做女神探,学宋慈洗冤、狄公断案。
「我已看了许多书中记载的案子,学了许多观察技巧,要见微知著,从蛛丝马迹里查找真相!」
说这话时,她眼睛发亮,身子有些紧张地颤抖着。
透过她,我仿佛看见了年少的我。
那时我在县衙长大,最喜欢就是跟着衙役们去案发地查探。
我也曾惴惴不安向爹请求:「我想做临县的女神探。」
那时爹笑得开怀:「意灵,你真是被你娘教得极好,竟有这般志向。」
我收回思绪,对上向晚满含期待的眼。
「ƭŭ̀ₛ你既喜欢,只管去做。」
11
三月春华。
京中年岁相仿的少女少年已开始相看。
连知晴也有些打算。
她随着许姨娘频频参加宴会,处处起舞,终于给自己谋得了些好处。
头上的簪子越来越贵重,身上的衣裙也越发华丽。
有几个公子哥被她的歌声和舞艺诱惑,起了结亲的心思Ṫū́⁹。
但家中的主母登门拜访后,又都没了下文。
仅有的一家上门求亲的,却只是六品官的庶出儿子。
许姨娘有些不耐烦,时常叫嚣着:
「你这个贱丫头,自命不凡,心比天高,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
「偏偏你自己又没本事,吸引不到更好的男人。」
连知晴却神情倨傲,摸了摸耳畔的珍珠耳饰,傲然道:「姨娘不必为我担忧,我已有了好去处。」
「如果姨娘知道我将要进谁家的门,只怕也会觉得我命好。」
接下来的日子,她早出晚归,装扮美艳,身上衣衫饰品也越发富贵。
直到有一日我瞧见送她回来的马车,标着太子府标识。
才知她口中好去处,原来是东宫。
这倒是如了她前世的心愿。
但东宫迟迟没来传话的人提及亲事,我只当不知此事。
倒是连知晴铆足了劲想向向晚炫耀。
可不凑巧,好几次都没找到人。
向晚自打得了我的首肯,要么沉迷书海,要么跟着京兆府尹家郭沐秋一同去跟着查案。
京兆府尹夫人早逝,格外宠爱这个女儿。
郭小姐自小便经常与案件打交道,与向晚更是兴趣相投。
12
正值桃花盛开时节,京郊的一处「钟情园」。
桃花林长达数里,烂漫迷人,本是许多情人相约的好去处。
可近来频发命案。
一来二往,被传成了桃花妖索命,京城人心惶惶。
听闻向晚要随着郭小姐一同查探此案,我不放心。
她保证傍晚时分一定归家。
且说明了负责这桩案件的是新入仕不久的大理寺少卿迟逞。
这世的迟逞我还未见过,但对他稳妥的性子还算了解。
我这才松了口。
只当这是她与郭小姐的小打小闹。
不料半月后,她们竟真的揭开了真相。
那桃花妖只是放出来迷惑人心的谣言。
其实是守园的哑仆不喜来游玩的人频频折下桃花枝,将盛放的桃花尽数糟蹋了。
他故意将夜会的情人引至桃林深处的小屋。
小屋的造材是他特地找来的一种名叫「钩吻」的树木。
这种树带有毒素,闻久了的人呈现出心脉衰竭之象。
又因约会的情人们在苟合时死去,像是过于兴奋心脉衰竭,大夫们都未发觉异常。
经此案后,向晚和郭小姐被民间夸赞繁多。
说她们慧心巧思,才智不输男子。
唯独连知晴跑来讥笑了一番:「堂堂千金大小姐,日日与那些浑身臭汗的衙役混作一处,真是自甘下贱。」
向晚这次并未与她争吵,只淡淡回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连知晴眼中闪过幽冷之色:
「谁是鸿鹄,谁是燕雀,还未可知!
「你且等着我入东宫那日,自会让你给我行三叩九拜大礼!」
她又瞥向我,盛气凌人道:
「哦,忘记了,还有这位当家主母。
「你们就看着我扶摇直上吧!」
我心下觉得可笑,却还是不动声色:「那就提前祝贺知晴尽早入主东宫了!」
13
三日后。
迟逞传达皇上旨意,破格允许向晚参加六月的宫宴。
院中丫鬟嬷嬷齐声夸奖,惊动了树梢上的喜鹊。
向晚红了脸,星眸却盛满向往:
「幼时娘亲教我识大体,辨善恶,明是非。
「我本以为这只是对我这种闺阁中女子的告诫,可如今我发觉自己能做的事更多了些,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
我摸了摸她的头,只觉得心中阵阵欢喜。
五月底,河中王的女儿璇琦郡主进京。
据说,她是为了与太子的婚事前来。
对此我并不觉得诧异,前世的太子妃正是她。
倒是连知晴听了这个消息后坐不住了,急得在家中摔了许多东西。
这两月里她甚是高调,京中隐隐有了流言,说是连学士家的庶女得了太子青眼,将要有出息。
平日里京城子弟的宴会上,各位官家小姐因此处处捧着连知晴。
她如同众星捧月,越发猖狂。ṱû₎
突如其来的太子议亲,让她慌了。
平日里捧着她的贵族小姐们也都狐疑起来,纷纷质问:「太子从未在人前邀约过你,该不会是你骗我们的吧?」
连知晴险些气死。
她去了东宫,却连门都没进去。
直到宫宴前三日,太子从幽州回京的消息传了回来。
众人才得知,今年三月伊始,太子就去往幽州历练,并不在京城。
在城门口见到太子的那一刹那,连知晴脸色煞白。
这晚,我们终于知道了真相。
东宫里与连知晴生情的那一位,并非太子,而是太子的马夫。
他曾在宴席后替太子送了书卷给禾绫县主,而心怀鬼胎的连知晴将他错认成了太子。
后来,她曲意逢迎,他假冒伪装。
如今事发,马夫匆匆逃离了京城。
只剩下尚且做着嫁进东宫美梦的连知晴,得知真相后怒火攻心,晕厥过去。
第二天,这档子荒唐事就传遍了高门的圈子,连知晴颜面扫地。
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没有出门。
只有接连不断的摔东西声传了出来。
而素来喜欢谩骂她的许姨娘则不受任何影响,看着好似心情极好。
14
宫宴前一晚,连知晴跪到了我和向晚的院子前。
刚下过雨的青石地砖还湿着。
她却毫不犹豫直接跪了下来,脸色白得惊人:
「母亲,姐姐,我知道此前是我做了错事,惹你们不高兴,但我们终归是一家人。
「求求你们看在血缘关系上,原谅我一次吧。」
向晚眼中流露一丝反感,却没嘲讽她。
她爱憎分明,不主动惹是生非,也不爱落井下石。
此时只是淡然说道:「我不会与妹妹计较的。」
连知晴闭了闭眼睛,狠心磕在地上。
她用力很猛,磕头声音很大,额头处很快青了一片。
她边磕头边说:
「求求母亲与姐姐明日去宫宴时带上我吧,我保证不会生事。
「此番我前程尽毁,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我去参加宫宴可以找补回颜面。
「求求母亲,求求妹妹,姨娘是不中用的,只有你们可以帮我了,不然我名声坏了,肯定是再难议亲的。」
她额头泥泞一片,脸上泪渍斑斑。
向晚看向我。
我想起两个时辰前,书桌上出现的信笺。
【许氏已将东西送出了,你我二人见机行事。】
15
宫宴上,皇上心情极好。
听了案件的稀奇处后,当众擢赏了向晚和郭小姐一番。
并如迟逞所言,允许两人进了大理寺任职大理寺录事。
本朝女子为官虽不多,但早有先例。
何况一个九品小差事,在场的官员也都笑着说了声恭喜。
倒是向晚,终归是个孩子。
虽然尽力忍耐,但眼角眉梢还是写着愉悦,忍不住朝我撒娇努嘴。
不过这份愉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献舞的舞姬们上台后,向晚喉头一哽,看向了我。
那一群红色裙衫的舞姬中,有一个身着露腰粉裙的,格外显眼。
不是许诺了不会生事端的连知晴,又是谁?
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她闹出幺蛾子。
好在她练舞多年,虽然学的是魅惑舞姿,但在这种群舞里也只是显得妖媚过了些。
我用眼角余光扫过,上首的皇上皇后并没露出惊诧神情。
好不容易,等她跳完下台,我才觉得手指不那么僵了。
我最怕的,是她为出风头,在宫宴上唱那首她时常在府中练习的一首江南小曲。
怎料,我还是庆幸早了些。
不过半盏茶工夫,连知晴竟又换了一套绿色裙装上台。
她轻摆长袖,步履轻盈,抬腿下腰,翩然若柳。
轻而易举,吸引了ťũ²一众目光。
乐声响起,她踩在节拍上旋转时开了口,嗓音温软,如同江南的吴侬软语,又如泉水撞石,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清脆。
连知晴舞得投入,唱得动人。
只是她不知,宴席上方才还热闹的众人此刻都已停下,击筷碰杯的声音早已消失,唯余一片寂寂。
这首《怜素娥》是多年前江南一花魁所作。
那花魁冠绝江南,美艳无双,风头无两,却在二十年前突然消失。
若有去过江南的年长官员,便会发现正上方端坐的那位皇后娘娘,妆容端庄,眉眼却妩媚动人,与当年的花魁一模一样。
这是皇后最不想被人提起的过去。
却在宫宴上被连知晴揭开。
16
当晚,皇后怒火攻心呕血。
我们连家所有人都一并获罪打入天牢。
天牢里肮脏潮湿,墙上干涸了的血迹层层叠叠,新旧相加。
我们一连被关了三日,狼狈不堪。
第三日晚上没有狱卒送饭,宫中却传来兵马交战声,还伴有浓烈的烟雾,弥漫过窗口。
连知晴自进来后就神情恍惚,神情低落。
她本做着惊艳全场的美梦,却不想等来的是天子之怒。
如今她抱着许姨娘的腿,声音惶惶,又一次问出来那个问了许多遍的问题。
「娘,你不是说,这首小曲一旦唱出来,必能逆天改命吗?」
许姨娘撇了撇嘴,脸上全是不耐:「还不是你唱得不好听,惹得贵人动怒!」
她眼底划过一丝阴狠:「再说满门获罪,不也是逆天改命吗?」
向晚看不下去了,睨了连知晴一眼Ţũₕ:「你还看不出来吗,许姨娘这是拿你做筏子,要害我们连家。」
连知晴神情一震:「你胡说什么,她是我亲娘,怎么会害我?」
许姨娘却在看到外间烟花炸开时开怀大笑,欢喜说道:
「我的任务已完成,今晚你们都会你们死在这里,我要带着我女儿走了。
「等我拿到贵人给的万两黄金,高枕富贵,此生ẗùₘ无虞。」
连知晴喜出望外,扑了过去:「娘,快带我走,我不要在这个鬼地方!」
许姨娘狠狠推开她:「你这个贱丫头,滚远点,别挨着我。」
她伸手扶起向晚:「这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向晚眼中生出不可置信,扭脸看我。
许姨娘的脸上爬满得意,声音阴冷:「谢意灵,想不到吧,你养大的女儿是我的,我养的那个废物才是你女儿。」
连知晴终于听懂了,慌乱摇头,爬过去抱住许晚樱的腿:
「娘,你认错了吧。
「我才是你的女儿。」
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你怎么会是我女儿?
「你是我精心养出的废物玩意啊,是我给谢意灵的大礼。」
向晚也有些慌了,眼中沁出湿意:「我不信。」
她抱紧了我的腰:「这才是我娘。」
隔壁牢房的夫君这才出了声:「许晚樱,你为何如此笃定自己可以出去?」
许姨娘像是听到了笑话。
她直笑弯了腰:
「连烟渡,你真是好骗啊!
「我骗你一次,还可以骗你第二次。真可笑,你不仅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还为我宠妾灭妻。
「实话与你说吧,我已经将你书房中的皇宫建造图呈给贵人,等到贵人事成,我自然立下大功一件。」
17
说话间,牢房外果真来了人,解开了牢门上的锁。
许姨娘Ťųₓ忙不迭挤到跟前,又伸手来捉向晚:「乖女儿,快跟娘走!」
向晚身子一缩,躲开了她的手。
她还要再拉,那侍卫却笑了一声:「她是要走,但你可不行。」
许晚樱大惊失色,愣在原地。
夫君神情严肃,厉声道:
「你又怎知是你骗了我们,而不是我们骗了你?
「你帮皇后和国舅做事,我却要找他们复仇。
「当年国舅害死我爹,何赢查找证据早就暴露却平安无事,那么巧在我归京后他就东窗事发被牵连惨死,而你顺理成章来了连家。」
他声音发苦,犹带着经年风霜:
「这些年你传出去的东西,都是我想让你传出去的。
「今晚太子宫变,皇宫建造图是假的,他从幽州刺史那里得来的刀剑也是劣品,脆得不堪一击。
「你的贵人,不会事成了。」
许晚樱如遭雷击,颤着身子说不出话。
良久,她的目光游移到我脸上。
我握紧了向晚的手:
「许晚樱,你换孩子那日,我是醒着的。
「我乘你不备,将孩子换了回来。
「这些年你百般虐待又刻意养废的,正是你的亲女儿。」
许晚樱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你们骗得我好苦啊!
「谢意灵,连烟渡,你们竟骗我至深,你们不得好……死……」
她身后的连知晴神情木然,将簪子狠狠捅穿了她喉咙。
直到被许晚樱的血溅了一脸,才软着身子,晕厥过去。
18
皇后与太子宫变事败。
太子吞剑自尽,皇后被赐了白绫,国舅府满门抄斩。
行刑那日,我陪着夫君亲自去观刑,他眼中含泪:「终于可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携手归家时,他的声音里有些许怅然:「意灵,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我们婚后第二年,公爹重新被提用。
却在回到京城不足三月时无端暴毙。
夫君因此参加科考,携家来了京城任职。
回京不久,当年背弃了他的未婚妻许晚樱就找上了门。
她的夫君何赢是夫君昔年好友,娶了兄弟的未婚妻后,心中有愧。
在京城查探公爹暴毙内情,却不幸暴露,引来杀身之祸。
我们这才收留了寡居的许晚樱。
许晚樱进府不足半月,眼见着夫君受到重用,竟悄悄给夫君下了药,然后逼迫夫君娶她。
后来,她成了府中的姨娘,生下了连知晴。
可就连许晚樱自己都不知道,夫君当日并未中计。
她腹中胎儿,并非我夫君的骨肉,而是那惨死的何赢的。
何赢托孤时,我摸了她脉搏,发觉她有身孕,才生了怜悯之心让她进府。
后来她生出歹心后, 夫君本想赶她走。
却意外发觉她的另一层身份,只能将计就计。
为了稳住她身后的人,报当年公爹惨死之仇,我与夫君演戏多年。
可我们从来都是心意相知,一如既往。
夫君声音沉重:「这么多年,我唯独对不起你。」
我握紧他的手,前尘散尽。
19
连知晴一连昏迷数日,再醒来却忘记了一切, 变成了痴儿。
大夫说她心绪起伏太过,神志难以恢复了。
我将她送到了京郊的一处庄子上。
我没告诉任何人。
其实她是我的亲女儿,可我不想要了。
向晚与迟逞又联手破获了几桩案件。
两人颇有默契,偶尔晚归,也都是迟逞带着同僚送向晚归来。
迟家来人提亲那日, 我觉得颇为有缘。
上一世,我选中的女婿,这一世竟以这种方式又做了我的女婿。
迟逞外冷内热,人品极佳。
更重要的是,迟家家规森严, 后院干净。
而迟逞更是对向晚发誓, 今生会与父亲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倒是夫君看着这两位新人,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
「夫人看如今的向晚与迟逞, 与我们年少时多像啊!」
我透过他的眼睛,仿佛看见多年前, 携手查出花灯杀人案真相的我们。
终不似, 少年游。
夫君声音幽幽,带着几许神伤:「若不是要为父亲报仇, 我本也可陪你日日查案的。」
我举起手中书卷笑了笑。
「这女神探呢, 向晚替我做了。
「倒是近日我看了许多经商册子, 开新铺子需要银钱,不如把你的俸禄都给了我, 让我做个京城第一女商人。」
他笑声疏朗:「夫人需要, 我总要倾囊的。」
20
向晚成亲前夜, 硬要与我同睡。
自她两岁起, 就未再跟我一间屋子睡觉。
我本以为会不适,不承想真的睡在一起却自然亲密。
或许这些年岁里相依, 我们早已是亲母女。
外间风声呜咽,乌檐覆雪。
向晚揽了我的手臂, 轻声道:
「我去看了妹妹, 她还是没好。
「但我觉着,她比以前快乐多了。」
我默了默:「也挺好的。」
向晚停顿许久, 才悄声道:
「娘, 其实我是许姨娘的孩子吧。
「我仔细对比了下,其实我与她是有些像的。」
她捏紧了被角, 声音哽咽:「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被许姨娘打骂的是我, 吃不饱饭的也是我……梦里,娘你还偷偷喂了我吃食,帮我藏了些书本……」
我摸了摸她额角, 笑着问:「那你心目中的娘亲,是谁呢?」
「当然是你。」
「我心目中的女儿,也是你。」
如此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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