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村里的瘸腿瞎眼打更人,娘亲痴傻疯癫日日说自己是公主。
没有人信一个疯子的话。
可后来陛下真找来了,我娘真的是公主。
陛下看着我和瘸腿瞎眼的爹,眼神和村里杀猪匠杀猪时一模一样。
我爹却以为大富贵来了,激动得直搓手。
「我那日在河边见到奄奄一息的公主,救起后,发现她不记得来路,就好心收留了她。」
1
这日中午,狂风暴雨。
小禾村的村尾,一间破旧漏雨的院子里。
浑身滚满黄泥的娘亲傻傻地抓着陛下的手。
陛下心疼地给她擦脸,干净的帕子立马被黄泥裹满。
娘亲混沌的眼神看天看地,什么都看,就是不看人。
她总是这样,时而麻木、时而天真、时而癫狂、时而空洞。
她脸上还有一道刀疤,像一条红色的蜈蚣趴在脸上。
「父皇,骑大马,杀……杀……杀嘻嘻嘻……好吃呵呵好吃……」
陛下抿着嘴没有说话,转脸看向我和我爹,目光平静却让我浑身止不住发抖。
心口一阵一阵地发毛。
我爹使劲搓着手,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七十岁的脸上,褶子一层一层地挤在一起。
他老得都可以做陛下的爹。
「陛下,十年前救起公主实在是我心善,后来发现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便收留她给了口饭吃。」
陛下冷眼看着他,嗤笑。
「好心收留,能收留到床上去?能收留出一个九岁的女儿?」
听出陛下语气中的怒气,我爹终于意识到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陛下,公主神志不清,非要与我同睡。她像蛇一样缠上我,我忍不住呀!」
「混账!」
陛下气得浑身发抖,拔出随身长剑,一剑就抹了我爹的脖子。
鲜红的血液喷了我一脸。
我忽然想起在县里酒楼说书的张爷爷,在村口大榕树下讲过的故事,其中有一句「皇家威严不容侮辱」。
我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我觉得,陛下马上就要杀我了。
不只是我,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活不了。
可是我不想死啊!
爹死了,我终于不用挨打干活了,好日子近在眼前,我不想死呀!
而娘……
她看着爹还在喷血抽搐的尸体,只是歪了歪脑袋,眼中的疯狂更盛,但也仅此而已。
下一刻,陛下滴血的剑架在了我脖子上,冰冷的剑身冷地我眼泪直掉。
我呜咽着恳求陛下。
「陛下,能让我再活一日……不……一个下午就好。」
陛下冷眼厌恶地瞅着我,仿佛在看一堆腥臭的腐肉。
「给朕一个理由!」
我抖着嘴,脱了身上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瘦骨嶙峋的身上遍布着一道一道被鞭子抽出来的伤口。
有些是刚打的,又红又肿,有些已经开始腐烂。
「爹死了,我不用挨打了,米缸里还有一些粟米,抽屉里还有两个鸡蛋,我想吃一碗……东子哥哥说的天底下最好吃的蛋炒饭。我……想知道吃饱饭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想过半日,不挨打……吃饱饭的日子。」
我伏跪在泥泞的地上,浑身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陛下,村长说您是天底下最好的陛下,您一定会成全我的,对吗?」
反正马上就要死了,我便鼓足勇气提要求,若真能在死前吃一碗蛋炒饭,那也是极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黄泥又冰又冷,身上的伤口被冻麻了,倒没那么疼了。
「把衣服穿上,去做饭吧!」
陛下把剑收回去,冷冷地说。
我急忙穿上衣服爬起来,粗糙都是补丁的麻衣,把伤口又磨破了,又疼又麻。
但这点程度的痛,我还能忍。
而且我马上就能吃上蛋炒饭了,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2
米缸里有一捧粟米,我小心地盛出来,淘洗干净,放锅里焖煮。
又把鸡蛋拿出来,打在碗里搅匀,做蛋花时我用了好多油。
反正等我死了,这些油只会便宜那些老鼠。
蛋花的香味瞬间在这个又破又烂的屋子里面弥漫开来,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开心地翻炒起来。
「好香呀!」
我一边炒,一边使劲吞咽口水。
我炒饭时,娘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舔了舔嘴角,吞咽唾沫的声音比我还大,而且她这一刻的眼神,分外的清澈。
蛋炒饭炒好后,我分了她一半,她立刻把缺了口的破碗抱过去,拿着勺子狼吞虎咽起来。
陛下看着卖相并不好的蛋炒饭,狠狠皱起眉头问她。
「好吃吗?」
娘亲才不会理他,她眼里只有蛋炒饭嘞!
她一直生不出男孩,爹好几次都想饿死他算了,估计也不知道吃饱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快死了,我想让她也吃饱一点,免得以后她被陛下带回去依旧被人嫌弃,连给她做饭的人都没有了。
毕竟这个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也就她了。
我要Ťŭ₎从自己那份里,分了一半给陛下时,陛下婉拒了。
我便把给他那一份,也送到娘碗里。
娘吃得很开心,眉眼都在笑。
陛下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你很喜欢你娘?」
我囫囵吃了一口蛋炒饭,香的差点咬到舌头,抽空回陛下的话。
「不喜欢的,她太疯了,村里的孩子都说我是疯子的女儿,经常拿石头打我。」
「那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是想让朕,看在这半碗蛋炒饭的份上,饶你一命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是每一次我快被爹打死时,娘都会扑过来抱住我,替我挨打。我不喜欢她,她估计也不喜欢我,但是我死了,就没人给她做饭了。」
她抱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她的眼神是清醒的,看着我的目光很复杂。
「其实我还有几个妹妹,一出生就被爹掐死丢到后山喂狼了。他留着我,是因为家里需要一个干活的,而且我总吃得很少。」
每次饿得受不了,我宁可去山里掏鸟蛋和蛇蛋,也不敢动家里的鸡蛋和米。
「我怕多吃一口,会被我爹打死。」
这时我已经扒完了最后一口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
实在没东西舔了,才放下碗,郑重地看着陛下,学上一任老村长一样,嘱托自己的遗愿。
「娘吃得也不多的,陛下以后不要打娘,她不会乱跑的,很乖很乖的。我在地下会保佑她快点好起来,变聪明,变漂亮,变有钱……」
陛下看着我没说话。
他的眼神很沉很沉,很深很深,像深渊一样让我不敢凝视。
我垂下头去,却看见他在腰间挂了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匕首,乌黑的刀鞘,镶嵌的宝石像猫的眼睛一样,随着光会动。
好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
3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几缕阳光洒下来,落在院子里坑坑洼洼的水坑里,炫出粼粼波光。
院子外头,传来一阵脚步,随后一个婆子扯着嗓子喊。
「林瘸子,听说你媳妇的家人来了,快快开门,我给你们送些菜吃。」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只有陛下无动于衷。
我看着匕首舔了舔嘴巴。
「陛下,能把你的匕首借我用用吗?」
陛下斜我一眼,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毕竟那匕首看起来就很珍贵。
但下一瞬,陛下就解下匕首送到我眼前。
「拿去!」
我急忙接过,生怕慢一步他就会反悔。
「砰!砰!砰!」
院门外的婆子开始拍门,那本就破旧的木门在她暴力的拍打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怎么还不开门,攀上贵亲戚,便翻脸不认人了是吧?这些年若不是我接济,你家这两娘们早饿死了。」
我急忙跑出去开门。
「杨婆婆!」
门一拉开,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上来就给我一巴掌。
「啪!」
「这么慢,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捂着脸低下头,轻轻说:「别进去,免得冲撞了陛下!」
杨婆子一愣,面色一紧,把脑袋凑到我耳边,悄声问。
「啥?鸢草……你娘真的是公主?」
我点点头,她顿时双眼冒光。
「那你一定要叫陛下给我家顺子弄个大官当当。」
我在她的期盼中点点头。
紧接着,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早就出鞘的匕首,在她错愕惊恐的眼神中,一下一下地捅入她的腹部。
我冷着脸,一边捅,一边平静地看着她绝望恐慌的眼睛。
「第一刀,是为我二妹捅的,第二刀是我三妹,第三刀是四妹,第四刀五妹。第五……如果不是你说养女儿没用,不如弄死了,等以后再生个哥儿,我娘不会一直生,妹妹们也不会死了一个又一个。」
「她们出生时,小小的,白白的,嫩呼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比小白兔还要漂亮,你们是怎么舍得的?」
杨婆子的血喷我一身,热腾腾黏糊糊的。
我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反而心里畅快极了。
她临死前嘴张了张,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尸体被我拖进院子,尸体挪动的一路,散落着几片烂菜叶。
她总是这样,把好白菜外面那层不要的烂菜叶拿来接济我们,第二层的黄菜叶拿去喂鸡,剩下的她和孙子吃。
可明明她种的地,是我爹的。
我爹不种,是因为他半瞎,半瘸,实际是太懒。
反正他每晚打更,能得到官府发的一顿饱饭,发的月俸基本拿去赌了。
那些烂菜叶是我和娘吃的。
我曾经跟爹说把地要回来,我来种,却被抓起来狠狠打了一顿。
那一会我差点被打死,衣服上全是血。
他说我一个贱丫头,还想糟蹋他的地,没门儿。
那地只能男人来种,才能旺家。
这杨婆子是爹本家嫂嫂,西膝下正好有一个孙子叫林顺,林顺就是他们老林家的根。
地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和娘这种外人碰都碰不得,只能林顺碰。
按杨婆子的话,以后我们家剩下的东西都是林顺的。
4
陛下和他带来的二十个侍卫冷眼看着我杀人,一点表情都没有。
好像我只不过是杀了一只鸡。
我把老太婆死不瞑目的尸体丢在院子里后,回头看向陛下。
「我还想出去一趟,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回来让您杀的。」
「可以,不过……」
陛下背着手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淡淡看了眼杨婆子的尸体。
「朕这里有几句话,你看看能不能听进去。」
说着他从我手里把带血的匕首拿过去,走到尸体前蹲下。
「你很冷静,动作也很快,这两点值得夸赞。但前几刀都不是要害,遇上体质好的年轻人,你立刻就会被反杀。」
说着,他拿着匕首,在尸体的颈动脉,心口,肝脏,都捅下一刀。
冷眼睨着我。
「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把他刚才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又在杨婆子尸体上扎给他看了一遍。
他点点头,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只是背着手又回屋里去了。
「快去快回,朕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肮脏的村子待下去。」
「我尽量!」
5
我拿着匕首转身出门,去旁边小河里把衣服上的血冲洗干净。
我爹是打更人,杨婆子是寡妇,都是在村尾独居。
我们家附近这条河,没什么人会来。
初夏的河水不冷,但拧干衣服从河里起来时,微风吹过身上湿答答的衣服,我还是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谁啊!大白天到河里洗澡,哦~原来是鸢草啊!来来来,哥哥看看你长大了没!」
林顺笑嘻嘻地朝我走来,也不知在河边草丛里蹲了多久,有没有看到我那一身血……
我朝他笑了笑,他被我笑地愣了神。
我长得随娘,一张脸洗白净时,村里没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我。
经常来村里的人牙子早盯上我了,跟爹约好等我十岁就交货,许的银子足足有十五两呢!
除了人牙子,村里的大男孩和男人们也喜欢对我们娘俩评头论足。
尤其是林顺,他家离我家最近,就隔着一片小竹林。只要我一出门,他听到动静,准会悄悄跟上我。
我爬上岸,打了几个喷嚏。
「林顺哥哥,我冷。」
他立刻过来牵着我的手,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尤其是被湿衣服贴住的上半身。
「哥哥屋里有炭火,去我家里烘干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等被他拉进他家院子,便笑着把他推进屋里,脱下衣服盖在他头上。
他惊喜的不得了。
「咦!原来鸢草这么主动的?」
我轻笑。
「喜欢吗?」
他乐呵呵地点头。
「那我们快一点,等一下我祖母就该回来了,会影响我们……」
「好啊!」
我抬手,学着以前见过的戏子那般柔弱无骨地贴上他,在他的手摸上我的腰时,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涌上心头。
我浑身一哆嗦,毫不犹豫地一刀划过他脖子上青色的大血管。
这匕首削铁如泥,我只是轻轻一划拉,便连他的气管和附近的骨头都削开了,那感觉说不出的舒爽。
在血管划开的一瞬间,鲜血如瀑布般喷涌。
林顺惊觉不对,猛然推开我,却「轰」地倒在地上,咽喉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没多久就眼白上翻,渐渐没了动静。
断气时,屎尿横流,把整个屋子熏得臭烘烘。
我看着盖在他脑袋上的衣服皱了皱眉。
「又脏了。」
太恶心了,我不要了。
转身去杨婆子的屋里,翻出一件细棉蓝印花布长裤短裳穿上。
这细布衣裳很新,杨婆子估计没舍得穿几回。
衣裳上身后,果然舒服,一点都不磨伤口。
从杨婆子屋里出来时,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咯咯」的叫声。
我绕去后院一看,只见六只膘肥的大母鸡被圈在围栏里,边上的鸡窝里还有两个刚下的蛋。
我急忙把蛋掏出来,头尾都在石头上嗑一个小口,然后仰起头,把蛋放在嘴里吸溜。
蛋液滑入嘴里的瞬间,țŭ̀₃我想起东子哥哥第一次带我掏鸟蛋,明明他也很饿,却把所有的鸟蛋都喂进我嘴里。
「囡囡乖,以后饿了就来找哥哥,哥哥很厉害的。」
可是我的东子哥哥啊!
这么厉害的你,这么会死了呢?
「东子哥哥,囡囡很快就来找你了,到时候我们就做一对鬼兄妹吧!」
吃完两个鸡蛋,我砸吧砸吧嘴,看着那六只老母鸡吞了口唾沫。
转身就去厨房拿来一把一人高的笊篱,摸到围栏旁一扑一个准,然后迅速用匕首割断鸡脖子。
连续杀了六只之后,鸡血喷的到处都是。
烧水拔毛,开膛破肚,切块炖烂,香气飘出来时,我关上了所有的门窗。
然后,把肉装到洗衣服的那种大盆子里,从后门搬出去,绕过自家后门搬到村里的祠堂。
6
一路上,香气飘飘,把村里的婆娘和孩子都引了过来。
看我把肉摆在祠堂里的供桌上,闻风而来的新村长舔了舔嘴唇。
「鸢草,林瘸子发达了,这么大盆鸡肉,这是要拜祭祖宗?今儿日子也不对啊!」
我腼腆地看着他。
「我亲祖父找来了,给了很多银子,这些鸡是我爹管杨婆婆买的。说这些年多亏了村里人照顾,这些肉是感谢大伙儿用的。」
村长咧嘴大笑,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满口的夸赞。
「这林瘸子还算有些许良心,他人呢?」
「去城里给您打酒去了。」
随后,我又从怀里掏出几锭碎银子递给他。
「这些银子,劳烦村长让村里的大姨们给大伙儿做几盆配菜。如果爹回来晚了,大伙儿先吃,明儿再喝酒也可!」
村长轻抚胡须笑眯眯地点点头。
「也好,我屋里刚好有一坛新酿的米酒,配这鸡肉正好,你爹去一趟城里肯定不能及时赶回来。我这边先给大伙儿喝上,等他回来再把酒给我就成。」
「好!我会转告他的!」
紧接着,他就冲围在祠堂外的那群婆娘喊。
「看什么看,这些肉是你们这些婆娘能肖想的?还不去把你们家的男人叫回来,顺便每家出两个素菜送来,听到没有。」
那群婆娘低声应了,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
有人还低声嘀咕。
「这辈子还没吃过肉呢!我就想闻闻……」
祠堂本来就不是女人能来的,我若不是端着那么大一盆肉,进去立刻就要挨打。
把肉送祠堂来,是因为村里有大事商讨或者男人们聚会吃饭,都是在这里。
村长收了银子之后,我借口家里还有活干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身后跟了一群年龄大小不一的男孩,他们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在人少的地方就一边吹口哨,一边拿小石头砸我的后脑勺。
没多久,我的后脑勺就多了好几个鼓包。
到了僻静的地方,他们一边砸一边喊。
「喂,小疯子,你家杀了那么多的鸡,肯定还留了不少,快去端来给我们吃。」
我回头,冷冷看着他们。
「不许叫我小疯子,我不疯!」
他们却哈哈大笑。
「疯婆子的女儿说自己不疯,哈哈哈笑死了。」
「我爹说,她都不一定是林瘸子的种。那个疯女人被村里的男人都睡过,她不想叫小疯子,就叫她小杂狗吧!」
「好!小杂狗,她和村口的大黄一样,只会叫,被我们按茅坑里差点淹死也不知道反抗。哈哈哈哈……」
「对,要不是狗东把她捞出来,她早就淹死了。」
其中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大柱,是这群人里的孩子王,也是村长的小儿子。
他手里抛着几颗小石头得意地看着我。
「还不快去把肉端来,现在狗东死了,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我垂下脸低声说:「还剩半锅,家里没碗了,你们跟我去吃吧!」
大柱和那群孩子一愣,紧接着纷纷说好。
大柱不愧是孩子王,盯着我犹豫了一瞬。
「你不会憋着什么坏吧!」
我看着他们微微歪了歪头。
「你们这么多人呢,我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使坏吗?」
大柱看着我瘦弱的身形,目光又在我脸上流连了许久。
直到他的小兄弟等不住了。
「柱子哥,就她能翻出什么浪来。走吧!别一会儿汤水都捞不着,我早上可听说,她外祖带来了很多人。」
柱子一想也是,随即点点头,瞪了我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我点点头,带着他们从杨婆子家的后门进入厨房。
「我家锅小,所以就借了杨婆婆家的厨房,刚刚她和顺子端了两碗去屋里喝了。你们轻一点,免得……」
他们立刻轻手轻脚起来,杨婆子是村里出名的泼辣,不然哪能一个人扯大林顺?
村里的孩子要敢动她的顺子和菜园子,她能拿着菜刀跑人家家门口骂个三天三夜,不讹人家半斤鸡蛋,就不算完。
次数一多,村里人都怕惹上她。
柱子这些人肯定也被家里的爷们收拾过,所以很少惹杨婆子。
7
杨婆子家只有三个碗,我让他们轮流用碗吃,他们却等不及,直接拿着筷子和勺子围着锅灶吃。
「哇!这鸡汤炖的真好,里面还有一股青草香,比俺家的糟心娘炖的好多了。」
「对,油水和酱油放得也多,真好吃啊!」
「嘘小声点,别把杨婆子和顺子引来。」
……
十几个孩子,一大锅鸡汤喝得精光,只差舔锅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
「哎呀!我怎么肚子疼!」
「我也是,头好晕!」
柱子满头大汗地捂住肚子,恼怒地瞪着我。
「你果然不安好心。」
我叹了口气。
「说书的张爷爷不是说过吗?太久没有吃过油腥的人,一旦吃得太油,肠胃根本受不了,拉完肚子就好了。」
大柱白着脸,想了想。
「张老头好像是说过。」
「不行,我忍不住了,我要去茅厕。」
我急忙摆摆手。
「不成的,一个茅坑可塞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却河边吧!」
他们一想,是这个理。
急忙捂着肚子一路朝河边跑去。
到了河边,他们来不及找草丛就脱裤蹲下来。
可有人却没蹲稳,一头栽进河里,其他人顾不上他,因为他们开始头晕目眩,口吐白沫。
我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断肠草的味道不错吧?」
南方的农村啊!好药材不常见,可断肠草,那是哪哪都长。鸡鸭鹅放出去,这玩意从来不去叼。
「断肠草?」
柱子一听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无力了,本来也疼得没力气了。那一锅鸡汤他喝的最凶,谁让他爹是村长呢,没人敢跟他抢。
「你……好歹毒……」
「我歹毒?」
我笑了。
「你们当初把我按进茅坑里,逼着东子哥哥吃断肠草,害他活活疼死,不歹毒吗?」
东子哥哥在疼得受不了时,还硬背着我来河边清洗干净,他怕我一身屎尿回去,又要被爹打骂。
可也因此,耽误了救治的时间,等我洗干净从河里上来时,他已经抱着肚子活活疼死在草丛里。
而且为了不让我担心,把下嘴唇都咬穿了,都没有出声。
还有张爷爷,他想为身为孤儿的东子哥哥讨一个公道。
村长不理他,他就去县里告状,结果半路上被这些个恶魔活活打死了。
「那……那是他该死,谁让他和张老头偷偷放走我叔叔的媳妇儿的,张老头还想告县太爷……他和张老头就该死!」
呵!
张爷爷总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瞧瞧这些人,死到临头了,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张爷爷啊!
你教会了东子哥哥ţū₂善良,可他和你却都因善良而死。
我看着河边这群狼狈至极的人,他们最小的才七岁,可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一个比一个歹毒。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干脆拔出匕首,趁他们肚子疼地没有力气,在他们怨恨恐惧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割断他们的喉管,然后全都踹进河里。
没轮到的人,吓得不停求饶。
也有人想大声喊叫,却发现咽喉被断肠草毒的又疼又哑,说话都费劲,根本叫不响。
何况,这里离村子里本来就远。
冷眼看着他们的尸体在河水里沉沉浮浮地飘远,我枕头看着河边草丛深处的两个小坟包,抿了抿嘴。
「东子哥哥,张爷爷。我还是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可是配着鸡汤吃的,一点都吃不到断肠草的苦涩。我也没时间打他们了,没有让他们享受到骨头全部被打断的痛苦。」
晚风轻轻吹拂,天快黑了,该收尾了。
我洗干净匕首,回杨婆子家煮了一锅绿油油的苦菜汤,倒进两个大桶里,用扁担担着朝祠堂走去。
几乎装满的桶很重,扁担压在我骨瘦如柴的肩膀上,磨出了许多水泡。
比我人还重的重量,几乎要把我压塌了。
我咬着牙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一路上,那些在家做饭的婆娘,神情麻木地看着我,并没有人上前帮忙。
8
祠堂里很热闹,男人们干完活回来,一身臭汗地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我吃力地在祠堂外屋檐下的阴影里放下水桶,看着天边的晚霞,心里有些焦虑。
太阳快落山了,陛下中午就没吃饭,现在该饿急了,他会不会等不住?
果然,一个黑衣人提着刀慢慢从我家的方向走来。
我记得他,他是陛下带来的人,一直都默默站在陛下身后。
我紧张地握紧扁担,回头看向祠堂。
村长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吃着鸡肉。
「林瘸子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半路被野狼吃了吧!」
「吃了就吃了呗,我最近认识一个青楼老鸨,说长得清秀的丫头能卖一两银子,漂亮的……嘿上不封顶,咱们那些个丫头差不多就一两,你们想鸢草……」
「哎哟!鸢草那脸,我们村里是找不出第二张了,除了她的疯子娘。」
「嘿!那疯婆子确实生得好看,要不是为了后Ṱṻ⁻代子孙,当年哪里会便宜林瘸子。」
「嘿!反正大家都尝过那疯婆子的滋味了,也就那样。」
「切!臭不要脸的,当年就属你折腾的最久,差点被你掐死……你掐死了,别人还怎么玩?缺德玩意儿!」
「唉!上头了,头晕……嘶……肚子疼……」
「吃太油了,我也疼……」
我眼见着黑衣人越走越近,急忙挑着水桶走进祠堂。
祠堂里的男人看到我微微一愣,此时他们的面色都不太好。
鸡只有六只,我放了两大锅的汤,又加了很多金针花干,勉强够全村的五十多ṱŭ̀ₘ个大老爷们,每人吃两三口。
「鸢草?你爹回来了?」
我摇摇头,轻声道:「爹让你们先吃,他陪我祖父吃着呢!一会儿过来。」
「哦!」
村长点点头,看着我担来的两个桶,两只绿豆眼里充满期待。
「你那桶是什么?」
「爹让我做的苦菜汤,你们要吗?」
「要啊!这个季节,就该喝这个,漫山遍野都是,可笑那杨婆子还在自己院子里种。」
「她老了,腿脚慢抢不过年轻的,可以理解。以前我们那些媳妇,哪个不是她出去拐回来的……厉害着呢!」
这时,已经有人拿着碗朝我走来,我立刻给他舀上满满一勺。
他仰头就喝了,喝完咂咂嘴。
「这味道挺好,就是回味有一点不一样……」
我急忙说:「苦țů⁻菜不够,我放了点马兰头叶子。」
「哦……难怪的,再来一……」
「滚!」他立刻被后面的人拉开。「就两桶,我们这么多人,本来就不够,你还想多喝?」
「就是!」
很快,我的两条木桶都见底了。
「哎哟,你怎么口吐白沫了?」
「肚子好疼!」
这时,我已经带着水桶从祠堂里出来了。那个黑衣人,也已经等在屋檐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在提醒我时间到了。
我朝他点点头,然后,丢掉水桶在村子里跑起来,大声地喊。
「不好了,有人在菜里下毒,村里的爷们都不行了。」
黑衣人一直跟在我身后,面上的表情很疑惑。
他可能在想,我绞尽脑汁地给全村男人都下了毒,为什么还要通知他们的媳妇儿?
可当他看到有几个女子一脸欢喜地冲出来抓着我问。
「真的?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我点点头,她立刻回屋拿了把菜刀朝祠堂冲去。
随后,却有几个妇人拦下她,偷偷瞄了我一眼。
「别冲动,万一是他们诈我们呢?我们会被打死的。」
「对,他们死了,还有孩子们呢……孩子们……到底是我们的骨血……」
有几个小女孩却偷偷拿起家里的刀具,偷偷摸摸朝祠堂走去。
等我再回到祠堂时,她们瘦小的身影在那些口吐白沫的男人们身边穿梭。
每路过一个,拿锋利的菜刀或者斧头,用力地砍他们脖子。
她们浑身浴血,杀红了眼,像一尊尊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村里那些婆娘跑到祠堂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死……死绝了……」
有人崩溃大哭。
「你在干什么,他是你爹啊!」
其中一个女孩冷冷一笑,抡起斧子,就朝那婆娘扔来,那婆娘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就被飞来的斧子劈中脑门,轰得倒下。
「啊!」
那女孩拧笑着看着她抽搐的尸体,怒吼。
「他不是我的爹,是你儿子的爹,我在那个家里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除了打我就是骂我,我每天不是干活就是被打。而且我十三岁了,他昨天已经给我找好人牙子,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呵呵……我活不了,那么大家都别活……」
「对!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另外几个女孩子阴冷地看着门外的婆娘们,眼里露出了凶恶的光。
9
就在那群女孩准备要朝婆娘们砍来时,一个婆娘踩住尚在抽搐的尸体,拔出斧头却朝我砍来。
「一定是你这贱丫头下的毒,我下午看见你去拔断肠草了,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该死的是你。」
眼看着斧头从我头顶落下,我双脚发僵,一时躲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刚要出手,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从旁边冲出来,一脚将那个婆娘踹飞。
并且抢走我一直捏在手里的匕首,以让我惊叹的速度,把在场的婆娘都切了脖子。
「砰砰砰!」
血肉之躯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停下来时,身边已经没有活人,我惊呆地看着她瘦弱熟悉的背影。
她在漫天血色中慢慢回头,露出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娘?」
她冷冷看着我,目光清澈又陌生。
「教你的第一课,人心叵测,她们是被拐来的没错,她们中甚至有千金小姐。可她们已经认命,和现在的丈夫将就过一辈子也无所谓。因为回去本家,她们的父母也不会接受她们。除非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
随后,她走过来牵住我的手,带着我去挨家挨户地找活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血陌生的人,好几次都想要阻止,都没有成功。
她动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而且力气很大,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又特别的想要亲近。
后来,她把村里的人,包括那些杀红眼的女孩全部杀光之后,指着那些死去的婴儿,无比冷血地说。
「第二课,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紧接着, 她一把火烧了所有的屋子。站在鲜红的火里,微微扬着脸,看着天上的明月。
「第三课, 毁尸灭迹!」
随后,她走到我面前, 静静看了我一会儿, 轻轻握住我的手,把那把被她握的滚烫的匕首塞进我手里。
在我无比错愕的眼神中, 抓着我的手,用力捅入她的心脏。
「娘?」
我今天杀了那么多人, 没有一刻有此时这般恐惧。
她轻Ŧű⁹轻抚去我汹涌的泪水, 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第……四课, 抹去……所有污点,你就能活……」
她在我怀里缓缓闭上眼睛,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蛋炒饭, 很好吃!」
「……」
我第一次知道, 原来难过到了极致是哭不出声音来的。
我紧紧抱着她的身体, 她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逝, 直到最后身躯冰冷僵硬。
陛下亲手把她从我怀里抱走,像Ŧųₜ抱婴儿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夜空中那轮亘古的月。
「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怎么就不疯了……」
她如果还疯着,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我一个罪恶的种子,哪里值得她这般……
陛下轻轻抚摸娘的脸。
「她呀!她是我们大庆朝最骄傲的公主, 从小就跟着朕在边疆打仗,巾帼不让须眉, 死在她手下的敌军不知凡几。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少年将军,她没想到,那人其实是敌国为她量身定做的细作……」
「那人趁她不设防, 给她喂下毒药, 她拼尽全力逃了。结果,才出虎穴, 又入狼窝。」
「本来, 朕今日找回她,她本可以痴痴傻傻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但她骄傲啊!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竟然让朕帮她解毒。」
「朕有解药,但朕也知道, 她一清醒, 就没活路了……」
他吸了吸鼻子, 原来陛下也是会哭的。
「骄傲如她, 根本不允许自己那么肮脏的苟活过,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你……」
陛下的话让我明白,我和我娘, 其实真的只能活一个。
我是娘的污点, 我和村子里的人都死了,皇家才能没有任何污点。
反之亦然……
10
我随陛下回到京城受封鸢雪郡主。
从走出那个化为废墟的村子开始,世间就再没有林鸢草, 只有司徒鸢雪,是皇家遗留在外的明珠。
真正属于鸢雪公主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