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言情

斩长风

被一刀斩掉头颅时,我方知自己是炮灰女配。
天真烂漫的小妹救下敌国质子,暗生情愫。
我劝她警惕,却被当作嫉妒。
「皇姐被迫联姻,就不许小妹有心悦之人吗?
「质子无辜又纯善,早就被他的父亲抛弃,你怎能没有怜悯之心?」
直到质子偷走城防图,携千军万马踏破我的国土山河,屠戮我们全族,仅留小妹。
他掳去小妹做贵妃,三年抱俩,最终获得小妹谅解。
而我和族人曝尸荒野,无人收尸,就这样成了他们爱情的殉葬品。
可三千孤魂野鬼的怨气不肯散去,他们以永不入轮回为代价,
送我回到质子来朝的那一年。
1
「姐姐,他好可怜。」
扯我袖子的是南疆最小的皇女若若,我们在酒楼吃酒,恰好遇到大周使团进城。
顺着她的目光看,跟在使团最后的,是大周质子,七皇子李长风。
我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张脸我永世难忘,就是他,高举着长剑,刺穿了父王的胸膛,割断了哥哥们的头颅,又一剑抹了我的脖子!
大周的铁蹄踏碎了南疆的城楼,烧杀抢掠声嗡嗡地击打着耳膜。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稳住心神。
此刻的李长风还没有继位,他衣着破旧,脸上带伤,骑着高头大马的周太子趾高气昂,一鞭子甩到了羸弱的李长风身上。
「走得这样慢,你难不成对父皇的决定不满?」
李长风消瘦的背挺得笔直,低头说不敢。
周太子冷哼一声:
「卑贱的东西!」
大周使团的臣子和随从们一个个垂着头,当作看不见。
李长风是宫中婢女所生,命格硬,出生克死了皇后——周太子的生母。
他能被送来当质子,可见李长风在国内毫不受宠,甚至为周帝不喜和厌弃。
没有人愿意为他得罪正如日中天的周太子——李乾清。
若若愤愤不平地站起:
「太过分了,一家兄弟如何能这么无情,皇姐,你快去教训教训他们!」
上辈子也是这样,若若向来娇憨可爱,我拗不过她撒娇,派人去给李长风撑了场子。
因此得罪了周太子,在大殿上被父王责罚。
若若却抱着小兔子蹦蹦跳跳到李长风面前,塞给他一瓶药膏,成了李长风的白月光。
重来一世,我端着茶盏不动声色,恨不得他立时便被打死:
「旁人的家务事,我不便插手。」
若若瞪大了眼睛,跺了跺脚:
「皇姐怎么如此狠心,你瞧那质子,快被他哥哥打死了!」
光风霁月的少年郎被当街杖责,路人都于心不忍。
可是我知道,李长风不会被打死,此人善于隐忍,又阴险狠毒。
日后翻身时,会将周太子一片一片凌迟。
「玩也玩够了,该回去了。」
我起身回宫,没理会若若在我身后又摔碗又扔勺。
过了不久,侍卫前来禀告:
「若若公主已经回宫了。」
「她没去给周质子出头?」
「不曾。」
也是。
我这个妹妹,天真烂漫,却最懂得趋利避害。
2
前世被一剑割断喉咙后,我的魂魄不宁,在南疆荒野上徘徊。
几个流民衣衫褴褛,撑着拐杖赶路。
突然马蹄声飞起,一行官兵叫嚷着骑马而过——
「贱民滚开!耽搁了贵妃娘娘安寝,当心你们的脑袋!」
我这才知道,被掳走的小妹若若,南疆王ŧû⁷室最后的血脉,成了周天子的贵妃。
她已经怀孕了,梦里总有兄弟姐妹们索命的血影,睡不安宁。
李长风为了让她安寝,寻了道士,
说要血亲的骨头,枕在床下,方能压住煞念。
于是这对卫兵去挖了我和父王的坟。
说是坟,也不过是乱葬岗上的两个小土包,宫中逃出的小太监念着我曾经的恩情,冒死给我们安葬。
为了贵妃的美梦,我和父皇的头骨千里离乡,被压在周王宫的床下。
听着我们疼宠了一辈子的小妹和仇人卿卿我我。
她柔弱,心痛,哭泣,忏悔,为全族偷偷立了往生碑,却不肯伤害李长风丝毫。
就好像灭门之仇永远只在她的嘴巴和眼泪上,用来换取李长风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和退让。
皇后欺她,她恸哭:「皇后欺我全族无人,可臣妾可怜的族人皆因我而死,臣妾有罪啊……」
李长风就为她灭了皇后满门。
周朝御史上奏,称若若狐媚惑主,敌国公主不可留在后宫。
李长风就向全天下公示,当年周朝大军能挺入南疆,绕过重重毒障,如入无人之地,皆是因为有了若若偷藏的城防图。
贵妃娘娘荣华万千,在摘星台上享受无尽荣宠。
我和父王的头骨在床下铮铮悲鸣。
原来,竟是引贼入室,竟是家贼难防!
三千族人孤魂野鬼,日夜在南疆的禁地呼号,一日风起,怨气冲天,直指周都。
送我重回旧日。
3
质子入朝,南疆举办了盛大的欢迎礼。
李长风一袭白衣,容色姣好。
前世因为得罪了周太子,我被罚禁足,错过了这场宴会。
向来骄纵的若若在宴会上讨了李长风做自己的随从,才给了他接触城防图的机会。
质子虽是弃子,仍旧是周天子的儿子,本不该如此羞辱。
但周太子拍着掌大笑,称若若是真性情的女子,给她做随从也无妨。
重生归来,我在若若轻提罗裙欲站起前开口:
「我瞧七皇子有眼缘,不如做我的随从。」
张了张嘴巴的若若:「?」
早就暗中收过若若药膏的李长风:「?」
父王斥我无礼,眼睛里却没有怒意,谁不想让敌国吃瘪呢?
周太子兴味盎然地看我一眼:
「这位公主倒是真性情。」
我回礼:「小女南疆巫衣昭,行六。」
周太子拍着掌大笑:
「六公主妙人,长风去给她做随从,是长风之幸!」
李长风的脸色骤然血色尽失,谁不知道南疆六公主巫衣昭,行事最为狠辣。
他也许想使美男计接近哪位公主,但,绝不是我。
长风之幸么?我不介意先给他个教训,朗朗一笑:
「听说太子擅鞭,小女敬仰,可否请教?」
说着挥鞭而起,不朝周太子,却朝后而去,
一鞭子狠狠抽在白衣的李长风腰上,他愕然摔倒在地。
这一鞭,我竭力克制住抽死他的欲望,眼角却忍不住猩红。
父王本欲阻止我,可没想到——
周太子看我的眼神越发赞赏,他抽出长鞭,扬鞭而起,落到了李长风小腿,立时现了一道血痕。
使臣倒吸一口冷气:「太子——」
我没给他们多嘴的机会,一鞭又抽在李长风后背,他穿得单薄,上衣从肩颈处撕裂。
周太子一鞭给了他右脸。
我一鞭给了他左臂。
我二人行鞭极快,那使臣还没来得及劝,李长风便已浑身见血,倒在地上不起。
可他如今再惨,又如何抵得过我全族性命!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咽了一口喉咙中的腥意,强忍着扔掉了长鞭,朝周太子拱手:
「太子果然鞭法了得,小女佩服。」
佯装鞭打李长风,是向周太子示好。
他果然得意,赞我有虎父之风。
李长风摇摇欲坠地站起,整个人都快碎了。
若若在我身旁绞了绞帕子,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全当没看到。
宴席觥筹交错间,李长风和若若不知何时都不在座位上。
我探身出去,在后花园里听到了声响——
若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他们怎能如此欺辱你!」
李长风垂着眼眸,朝后退了一步:
「若若公主自重……您,不也想讨我做侍卫。」
若若急了:
「我如何能同皇姐一样!我讨你,是为了保护你!」
她上前一步去拉李长风的袖子,却被他躲开,若若红了眼睛。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李长风的神情一滞,他依旧神色冷淡,却没再躲开。
若若认真给李长风上药,日光斜斜地扫在若若的睫毛上,从来没人关心过他,她就像是他的救赎。
落难皇子和娇宠公主。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有了情谊。
如若不是重生归来,我都要为他们感动。
可明明这二人皆是狼心狗肺,却偏要展示这不值钱的几分真心,真是可笑。
不愿看这二人在此处情感发酵,我踱步而出,冷笑。
「不过一个随从,胆敢勾引本宫的妹妹。」
说着让侍卫将那二人分开,一脚踹向了李长风的膝窝。
他刚刚包好的伤口又渗了血。
若若狠狠瞪了我一眼跑开,就像我是那强行拆散牛郎织女的恶毒王母。
我回头看李长风,他垂下了眼,却老实得很:
「公主说的是。」
好似刚刚那一瞬间的温情是假的,他毫不在意。
李长风这个人,狡诈心狠,善于伪装,能屈能伸。
周朝的质子不能杀,我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4
宴席散去,父王将我留了下来。
「衣昭,你太过冲动。」
南疆的国力向来比不上大周,我知道父王将宝压在周太子身上,因而没阻止我讨李长风做随从。
但他仍是忧心,我今日所为太过,没留余地。
「周太子还没继位,万一那六皇子日后有造化——」
我冷静地跪在地上:
「那就让他回不去。」
父王大骇:
「衣昭!」
我抬头:「李长风今日受如此大辱,仍不动声色,可见是个善于隐忍之人。这样的人若是日后继位,又岂会让自己曾入质的国都存活?」
父王沉默不语,我继续说:
「那周太子也并非好相与的人,他行事狠辣,当街便敢鞭责李长风,难道不是给我们看的吗?若是我们善待质子,反倒得罪了周太子,便是得不偿失。」
其实我还有别的心思,父王一向宠溺若若,前世若若总央着他求情,带着李长风结识各处首领,让那贼人将我南疆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我竭力阻止,却被父王打哈哈过去。
他舍不得伤了自己小女儿的心。
如今我便要替父王断臂,彻底绝了与李长风修好的意思。
父王沉默良久,终究是没再追究,毕竟殿上揍也揍了,鞭子也撤不回来。
「衣昭,你是个有主意的,可惜你的几个哥哥不如你……唉。」
我不由得酸了眼睛。
几个哥哥骁勇,却不善奸猾之术,城破那日,他们护着我和若若,不惜命殒当场。
最小的哥哥也才二十六岁,挡在若若身前,一刀毙命。
而他用命保着的若若,竟然原谅了李长风……
我胸中翻涌着气血,向父王告退。
「殿下不回寝宫?」
「不回。」
我径直向若若的宫殿走去。ṭŭₕ
鞭打李长风只是今日宫宴的插曲,还有个更重要的人,我一定要杀。
5
若若宫里的灯已经熄了,我翻身守在她门外。
三更的守夜人刚过,一道黑衣人影跌了进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
很快,外面火光乍起,卫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公公尖利的嗓音扯着:「有刺客!」
随后,一把闪着寒光的冷刀横在我脖子上。
「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声音响在我身后,他身上伤很深,脚步很沉,刀却拿得很稳。
我伸手示意自己不动。
卫兵领队咣咣敲门:
「若若公主,臣等奉命搜查刺客!」
若若从屋里冲出来,迎面对上黑暗里僵持的我和黑衣人,下意识要尖叫出声——
好在她忍住了,
一双眼睛惊恐万状,用气音说道:
「你,你千万不要伤害我姐姐……」
我身后的黑衣人叫一枫,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盗贼,为人冷漠绝情,与我南疆皇室有血海深仇。
前世我在自己寝殿,一枫挟持的人是若若。
善良的若若于心不忍,将一枫藏在自己的被子里,躲过了卫兵的搜查。
因而收获了一枫这个忠诚的侍卫。
此后几次遇险,都是一枫前来相救,若若对他深信不疑,结拜兄弟,对外称二人是莫逆之交。
更是在我与若若因李长风反目成仇时,替她来刺杀我,害我重伤,无力上前线对战。
一枫和李长风都对若若有情,二人明争暗斗,在若若面前斗得不可开交。
可她没想到,当李长风长驱直入,给他开宫门的——是一枫。
他是曾经潜入宫中刺杀父王的刺客啊!
男女之间微薄的情谊,她竟以为抵得过血海深仇。
6
门外卫兵领队听不见声响,敲门声更急了:
「若若公主,我们要进来了!」
若若急了,高喊道:
「谁敢?本宫在沐浴!」
正要推门的卫兵被迫停在了原地——
「卑职不敢,卑职……奉命ţù₃行事!还请公主沐浴后喊卑职例行搜查!」
见卫兵停在了门外,若若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一枫,圣母病开始发作。
「你、你流了好多血,进屋,我给你包扎一下。」
一枫没理她,刀依旧拿得很稳。
若若跺了跺脚,哎了一声,小跑着进țů⁸了屋,过了一会儿,又拿着纱布和伤药出来。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柔弱无害的兔子:
「喏,真的是伤药,你再不包扎要流血流死了……」
大约她是真的善良,一枫有些松动,挟持着我往门边走。
若若很高兴:
「你信我,我没想伤害——啊——」
她尖叫出声,门卫守着的卫兵闻声砸门,一哄而上!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在一枫的左胸又拧了一圈。
刚刚的长刀被我卸下踢到了墙边,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口中涌出大口的鲜血。
「你——」
我把匕首抽出来,血溅了一脸,是温热的。
在若若的尖叫声中又扎了进去,在他耳边低声道:
「我怕你死不透。」
质子不能杀,一个盗贼还不能杀么。
我松开匕首一推,Ŧű̂⁸一枫僵直着倒在门前。
死不瞑目。
7
李长风和一枫早就勾结了。
他们在感情上对若若争执不休,大业上却毫不含糊。
前世李长风给若若养小猫,替她梳头,为她裁制新衣,带她去祭奠早逝的生母。
简直桩桩件件都办到了若若心里,让原本只是同情可怜他的若若,对李长风情根深种。
她哪里知道,没有天生的读心术,李长风知道的东西,都是一枫跟在她身边观察,偷盗宫中的记录,透露给他的。
这辈子,一枫早早死了,李长风又成了我的随从,日日被我困在院中。
在前世他们都快互许一生的时候,李长风还没怎么和若若见过面。
我忙着练兵、习武,追着哥哥们的屁股,让他们盯紧了各部首领。
前世倒戈向李长风的两族首领,都被我找了个由头拔了。
世人因利而聚,再扶持上去的首领对我千恩万谢。
可我还是恐惧,刻在骨子里的,南疆三千族人的悲鸣,呼啸着从耳边穿过。
大周兵强马壮,死了一个一枫,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长风一日不死,我一日不敢安歇,常常睁着眼睛到天明。
千防万防,还是让他寻到了机会——

三月竞猎,各国使者齐聚,李长风需要露脸。
猎场上,若若的马突然发癫,疯了似的往前冲,李长风目眦欲裂,不顾性命安危,骑马冲出去相救。
两人双双坠入悬崖。
等我带着人在悬崖下的潭边找到他们时,两人正在拥吻,难舍难分。
周围一圈卫兵都傻了眼,若若一双眼明亮恣意:
「皇姐,多亏长风相救,否则我早已葬身崖底。我决定了,我要嫁给他!」
「不准。」
发话的是父王,他脸色沉如黑铁。
「南疆的好儿郎众多,你随便挑哪个,为何偏偏要同他国的质子勾搭!」
「他救了我的命!」若若尖叫道。
「那他也是大周的人!」父王气得摔了茶盏。
若若和跪着请罪的李长风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
「长风愿意为我脱离大周,做个南疆人!」
我猛然抬头。
前世没有这一段。
前世若若并不曾为难李长风,两人水到渠成。
父王一向开明,大周有那么多个皇子,李长风是个被遗忘的,若若喜欢,就随她去。
可这辈子我第一日就鞭打了李长风,后又圈禁他,父王担心我们早已结仇,迟迟不肯松口。
若若将手举到眉边:
「皇姐,我发誓,长风绝对不会记恨你,
「他爱我,肯为我付出性命,你们究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坚持不肯。
「南疆的好儿郎,多的是肯为南疆抛头颅、洒热血的,你身为南疆公主,就不该如此任性。」
若若立时反驳:
「南疆公主又如何?便要像皇姐一样被迫联姻,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
8
若若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拉回从前。
这句话她上辈子也说过。
所有人都以为我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受了天大的委屈。
因为我没能嫁给所爱的人,甚至没能嫁给一个活人。
我的夫君是成渝部首领的独子,成琢玉,战死在南疆和倭人的战场。
棺椁送回都城时,我一袭红衣,嫁给了我心中的忠烈。
蜀洲二十七部的悲戚被暂时抚下,同南疆同仇敌忾,共同将倭寇打出了海外。
成渝部和南疆成了姻亲,两年后,与南疆缔结了从属协议。
我是南疆的公主,也是成渝部世子的未亡人。
只要我还在,南疆和成渝部之间的姻亲就不会断。
前世,李长风大破南疆都城,城中逃难的平民无奈西逃,是成渝部的首领接纳了他们。
给我无辜的子民一个新家。
我感念成渝部的恩情,敬仰琢玉的情怀与忠烈,从未想过改嫁。
而这一切,在若若眼里,不过是一句「被迫联姻」。
比不得她感动上苍的爱情。
我垂下眼眸,语出惊人。
「李长风是大周人,这点不会改变,你若真想嫁他,就去做大周人罢。」
若若一脸震惊。
我没去看父王眼中的于心不忍,哽咽着说。
「父王,衣昭能做成渝部的未亡人,若若不过是换个名分,郎君犹在,有何不可?」
最后四个字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许是想到了我这些年寡居的不易,父王终究为我低了一次头。
「你姐姐说的不无道理,你要真的执意要嫁,就去当大周人吧。」
无论祖籍何处,此时二人都在南疆生活,名分二字似乎不甚重要。
李长风眉头一皱,直觉其中不只是一个名分那么简单。
但没等他来得及制止,若若倔强出声:
「当周人又何妨,我当就是!」
「好。」我当即开口。
既然是周人夫妻,断没有在宫中有寝殿的道理,我差人马上去将若若在宫中的寝殿封殿,宫中的文书材料,一概不许带出。
周人夫妻,不得率领南疆卫兵,若若手中的私兵被团团围住,等待拆分至不同军队。
若若持有的城门令牌、宫门令牌、Ṫü⁰公主玉印,还有入朝议政的腰牌,都被没收。
宫中的明令一天之内发布至南疆各地,公主若若外嫁大周,已是大周人士,各城池部落,不得再受若若公主令。
若若府上的门客、内侍、婢子都被卫兵带走,待严查后决定去向。
我要彻底拔了李长风利用若若公主身份的可能。
若若以为这是我逼迫她放弃李长风的手段,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情,十分配合地交出了所有,甚至公开在京都的酒楼里示爱。
「长风孤苦无依,我愿做他唯一的爱人,永远陪伴他,爱护他!」
李长风眼中的深情与感动不似作假。
他的确喜欢若若,不然也不能杀我全族,唯留若若一人做贵妃。
但若说是爱?
呵,玷污爱字罢了。
9
同年七月,大周内乱,周帝同太子暴毙。
李长风被召唤回国奔丧,远封亲王,一时赫然。
父王已年迈,捏着文书问我:
「没想到周太子竟然死了,若若是李长风的妻子,到底有几分颜面。可你得罪了他,要多多小心,我会嘱咐若若,决不能让人欺辱了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长风在周帝临死前被封了亲王,恐怕大有寓意。
我在心中冷笑。
周朝圣旨是假的,李长风早在来南疆为质子前,就给周帝和周太子下了慢性毒药。
只等一朝毒发,迎他还朝。
而在周朝同他里应外合,助他一臂之力的,正是他的生父,周丞相。
那个婢子貌美,早在被周帝占有前,就同丞相有了苟且。
十里长亭,若若哭着送李长风离开。
李长风对她吻了又吻,说自己服丧后一定回来。
前世他也是这么承诺的。
若若日日在城楼前张望,生怕李长风在周朝受了委屈,可没想到等来的,是李长风千里奔袭的铁骑。
李长风走到我面前行礼,面上一派温和:
「长风谢六公主多年照拂。」
来日枭首以报。
他未尽的话藏在心底。
我笑了笑,像长姐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谢。」
也不会有来日了。
周朝迎接的使团举起写着「周」字的大旗,整顿出发,曾经在南疆受尽憋屈的李长风终于跨身上马。
意气风发。
我朝后轻微地点了点头,卫兵首领默默在人群中隐出。
前世一时心软,放李长风回国,酿成大祸。
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
周朝质子不能死在南疆,但死在自己国家的境内,便同我们南疆人无关。
……
三日后,周朝质子李长风在边境县城休憩时,被倭人突袭,横死当场。
消息传回大周,激起千层浪。
同一时间,我秘密返回南疆,身侧带着的匕首,血迹已干。
卫兵首领是琢玉曾救过的人,多年暗暗钻研倭人柔术,知己知彼,等着一朝报仇的机会。
由他率私兵乔装,追杀李长风,所用的拳法柔术,皆是倭人手法。
最后一刀,是我割的,一刀封喉。
一向沉默的卫兵首领在身后嘀咕:
「公主不是说,报仇未必要亲自动手。」
……
这话是我劝他的,要做这一招祸水东引,让大周和倭人开战。
可是李长风,我必须亲手杀。
不亲眼看着他碎尸万段,我此生无法安心。
李长风临死前瞪大了眼睛,血溅了一脸。
再也不是他那副万事皆可隐忍的谪仙模样。
匕首割断喉管的声音,是我此生听过的最美的弦乐。
很好。
一样地死不瞑目。
10
若若异常冷静,接到消息以后不吃不喝一天,就出门走动。
事有反常,我托人去探听。
果然,她怀孕了。
她想生下李长风的遗腹子。
我带着医师赶到的时候,若若正摸着肚子唱儿歌。
医师端过去的药被她打翻在地。
若若狠狠地盯着我:
「巫衣昭,你究竟为何如此恨我?」
我摇了摇头。
「我不恨你,不过是怒其不争,要清理门户。」
若若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清理门户?这是长风唯一的孩子,是他最后的血脉了,我决不允许你伤害他!」
我冷静地看着她,问:
「你以为李长风真的很爱你么?」
拍了拍手,卫兵首领从身后走出,举着托盘。
托盘里放着半枚虎符。
「你上交公主权利的时候,昧下了半枚你母亲部落的虎符,是李长风教你的吧?」
若若怔怔地看着虎符:
「他是为了让我自保……长风看出了你对我不满,让我留一件保护自己。」
「那它为何会出现在李长风的遗物里?」我质问道,「一同被边兵搜查到的,还有一幅南疆都城的城防图,如果不是李长风还在边境,这幅图就要被周朝拿走了!
「他让你自保,却背着你偷走虎符,还私自藏了城防图带走。狼子野心,你看不明白?」
这辈子少了若若的公主身份,城防图有很多暗桩李长风都不知道,是一份比前世粗糙了很多的版本。
若若犹是不信。
我拿出了李长风和周丞相的往来密信。
「李长风的字迹你该认得,你好好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若若伸手,最上面一封是日期最近的。
周丞相要他回国后迎娶护国将军的女儿为后,作为回报,将军会镇守皇城,不允许任何皇子介入,直到李长风还朝。
信中提到了若若这个南疆公主,丞相嘱托道,不可为儿女私情乱了大业。
李长风的回信沉着冷静。
「孤自会迎娶将军千金为妻,许以后位。南疆若若,乃孤过往宠姬,不必多言。」
若若喃喃地念道。
「过往宠姬……不必多言……
「过往宠姬……不必多言……」
念着念着就带了哭腔。
「李长风,你怎能如此对我!」
我着医师又倒了一碗打胎药。
「如今你该明白,他不过是利用你,并非真心。」
若若痴痴地又哭又笑,盯着那碗堕胎药良久,伸手又将它打翻!
她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泪眼蒙眬。
「皇姐,若若知错了……李长风非我族类,可、可他已经死了,这是他最后的血脉啊……
「我怎能让他断子绝孙!」
11
佛堂里的金佛该站起来,让给她坐。
我命医师强行灌了药,不管她鬼哭狼嚎。
李长风的孩子,生下来后患无穷。
至于若若,被圈禁在了别院。
她前世受人蒙蔽,致使李长风攻破皇城,屠戮我全族。
虽心有愧疚怨恨,却不肯为族人报仇,还和仇人生儿育女。
今生依旧不知悔改,怜惜那狼子野心的贼人。
我不能越过父王去杀她,却也绝不能允许她再出现。
医师将若若的话原样复述给父王听,他拖着年迈的身躯,沉默了很久。
喟然长叹。
「是我们宠坏了她。
「就让她在佛堂反省,今生,都不必再出来。」
我应是。
佛堂逼仄,适合悼念她那死去的爱情。
「周朝怎么样了?」
「周丞相和将军的算盘落了空,多年谋划,一朝流产,丞相气疯了,打算起兵,替李长风攻打倭人。」
父王欣慰地看了我一眼。
「如你所料。」
李长风是丞相独子,为了让他顺利登基,父子二人筹谋多年,忍辱负重。
现下李长风突然死了。
可谋算不能终止,就像一艘已经起锚的船。
颠覆一个政权最好的方式就是战争,只有起战,丞相才有改换天日的机会。
无论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皇权,大周和倭人的这一战,都必须打了。
我笑了一下。
自从李长风死了,我胸口的一股郁气也慢慢消散。
「给周丞相的惊喜,大约也快到了。」
12
周朝挥师南下,直指倭国。
丞相身先士卒,亲自加入了前锋队,悼念他的儿子,兴许也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名声。
接到周太子秘密感谢信的时候,
我正在擦拭长刀。
寒光冷冽,宛若灌了边境的风霜。
卫兵首领在我身后摩拳擦掌。
「周丞相死也想不到,他们的太子竟然没死。」
我将密信扔进火盆里,看火舌将其吞没。
「他很快就可以和自己的好儿子相聚了。」
早在周太子第一次来南疆,我和他一同使鞭子后,我们就建立了联络。
李长风和丞相勾结的事实和证据是我给他的,作为回报,他要配合我将李长风的死栽到倭人头上,并消耗倭国的兵力。
我要,给我的丈夫报仇。
周朝内部做了一个局,护国将军是周太子的人。
这才是前世李长风屠戮皇后全族的原因。
根本不是因为皇后羞辱贵妃若若,也只有我那个脑子里全是情爱的小妹,才会相信李长风是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
周太子假死,引诱丞相和李长风出手,召李长风回国。
我带人偷偷潜入边境,斩杀李长风,伪装成倭人出手。
护国将军假意和丞相联合,配合丞相出兵倭国。
待到丞相率领的前锋和倭国开战,他就会发现,手下的士兵根本不听他的指令。
丞相会被就地格杀。
真正要攻打倭国的,从来都是我。
13
倭人将军的鲜血染红我的衣襟时,一颗泪珠顺着鼻翼落下。
身后寒光凛冽,我飞旋回身,一刀斩断嘶吼的敌人。
身后的冲杀声不绝于耳。
卫兵首领杀红了眼,多年沉郁皆在此一战。
我的战马嘶鸣,前蹄飞起,踏碎那将军的颅骨!
南疆的战旗,插在倭人的阵地。
……
很多人都说我不爱琢玉。
我们没有好好相处过,也没有Ţųₔ花前月下过。
每次见面,都是战场上匆匆而过,
最亲密的动作,是他用帕子抹掉了我额头的血。
轻声对我说,保重。
他死在了十七岁那一年。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有一句话若若说错了,她说我没有嫁给自己爱的人。
我嫁了。
无论他生死。
南疆和蜀洲一脉同源,有着共同的敌人。
我们为此几番征战,视死如归。
为了保护一个十四岁的小兵,他中了一枚毒箭,那小兵慌得六神无主,全身都在发抖。
他却还在青着嘴唇安慰他,别怕。
那个小兵如今跟在我身后,泪流了满脸。
14
李长风和周丞相反叛一事在大周引起了震动,周太子来了一场大清扫,彻底肃清李长风的势力。
这场叛乱也让大周元气大伤,至少五年内无力再兴起外战。
我们收复了倭人占领的国土,还打进了倭人的海岛。
南疆一时在诸国中声名大振。
周太子即位,给我来信:
「衣昭公主见识过人, 孤愿以天下聘!」
父王问我什么意思。
我摆了摆手:
「让他把玉玺和虎符都送过来, 向南疆称臣。不然,算什么以天下聘?」
让我做一个柔弱的后妃, 自己安享无边的权力,却也敢说什么许以天下。
可笑之极。
更何况, 周太子残暴狠戾。
大周和南疆之间, 早晚还会有一战。
趁着周朝内乱之际, 我整顿练兵, 肃清内政,加强边境安防。
父王吃着葡萄躺在贵妃榻上:
「衣昭啊,你要不直接把奏折送进公主府呢?何苦还要来我御书房里批?」
我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一脸无语。
「那你直接把御书房给我得了。」
屋里原本坐着的țůₙ臣子一脸惊慌,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公主慎言啊!」
几个哥哥反倒是眼睛一亮:
「对啊,父王, 你直接把玉玺也给衣昭得了, 省得我的练兵计划你又不同意, 还得找衣昭来说好话。」
我:「?」
就是说,咱哥几个能不能有点事业心?
关键是父王也觉得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当即就把玉玺丢给了我。
……
同年十二月,南疆罕见地下了一场雪。
我即位南疆国主, 几个哥哥都封了王,辖管不同部落。
次年, 蜀洲成渝部进献了一位容貌姝丽的男子, 是琢玉的远亲弟弟。
他被封了副君, 意味着蜀洲和南疆的关系更近一步,亲上加亲。
我为琢玉建了祈福堂,初一十五, 总会去看他。
我会永远怀念他。
……
即位第七年,大周进犯南疆, 我亲征,击退敌军,追击敌方三十里。
大周被迫求和,签订协议,割边境十城。
再见面, 周太子已过不惑。
他看我的眼神, 是看一个男人,一位国主,一个击溃了他的对手的眼神。
而不是看一位公主或后妃。
时隔十多年,我们再谈起当年金銮殿上,双双鞭打李长风的那场闹剧。
却觉时间流逝之快。
「国主风采, 尤胜当年。」
我揶揄道:「还敢以天下聘么?」
周帝连忙摆手,正色道:
「聘不起,十城已如割我血肉。」
……
若若在佛堂的第三年就抑郁而终。
她就像一朵需要惊涛骇浪一般的爱去浇灌的花, 一旦爱没了, 就会枯萎。
我没去看她,父王也没去。
我们的姐妹情谊,早就在前世贵妃的枕头下,消失殆尽。
李长风早就被挫骨扬灰, 骨灰都撒在了乱葬岗。
他二人,大约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那真是,好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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