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有个和尚经过相府,留下了一句:「此女以身饲鬼,日后必带来大灾。」
因为这句话,尚在襁褓之中的我被送往了静安国寺。
但那和尚说错了,我不是以身饲鬼,我就是鬼,不仅是鬼,还是鬼王。
1
相府派人来的时候,我正跪坐于佛前,手持一串白玉菩提佛珠,虔诚诵经。
随着佛珠的脆响,身后之人终于开口说道:「大小姐,公主派老奴前来接您回府。」
我似是没听见般,继续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大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得见我低沉的诵经声和清脆的佛珠碰撞声。
那老嬷嬷站在我身后,等了半晌终于不耐,她抬眼瞧了瞧四周,见没人,便走上前几步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想要用蛮力拖着我离开。
那粗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我的胳膊,可接下来无论她如何用力,却是拖不动我半分。
「小姐,别怪老奴无礼,公主吩咐了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将您带回去。」
过了许久,我才开口说道:「若想让我回去,那便将这座金佛一同请回吧。」
那老嬷嬷闻言皱紧了眉头,这可是皇寺的金佛,怎么能随意请回。
更别说,京中信佛者众多,可也没见谁家请这么一座三米多的金佛放在家中。
这要求,过于无理胆大了。
「回去禀报你的公主,若请不回金佛,我便不回。」
老嬷嬷咬了咬牙,说道:「这可由不得你不回去,公主既然下令让你回,这莫大的殊荣,你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说罢朝着几个守在门外的小厮招了招手,竟想要将我强行绑回。
今日是十三,距离十五月圆只剩两天,整个佛前大殿都燃着长明灯,从明晚开始,整个静安寺的和尚都会跪在这里,为我诵经一夜。
这类法事,每月一次,至今已经持续了十八年。
我手下转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
大殿忽然刮起了阵阵微风,房顶上挂着的一百零八颗铜铃泠泠作响,佛前的长明灯微闪。
「阿弥陀佛。」
一身披袈裟的老僧站定在我身旁。
「还请这位嬷嬷先回,本月十五过后,必将小姐安全送回府中。」
老嬷嬷虽然不愿意,但静安国寺的住持发了话也只能先打道回府,禀报长公主后再进行下一步。
她离开后,我抬头看向我身边的老和尚,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是啊,最后一次机会了,困了你十八年,你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了。」
他就是那年经过相府的和尚,那年他路过相府时,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如今不过只过了十八年,竟已如同耄耋老人。
双目浑浊,胡须斑白,脸上爬满了如同老树皮一般的皱纹。
「我走时,能带上这座金佛吗?」
「别太自信,或许你走不掉。」
我嗤笑一声:「你这和尚,倒真是会说笑,或许你该信我一次的。」
「贫僧不敢赌。」
「我呢,也有人性,自然不会想残害同胞,佛法能压制我的邪性,你何必寻死。」这句话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你乃邪物,何来人性。」
我挑眉点了点头,好吧,我就知道是这结果。
「老和尚,你圆寂后那颗舍利子我便带走了。」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低声说道。
2
近日,京中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静安国寺的住持和尚圆寂了。
其二,长公主与丞相唯一的女儿回来了,赐封号静安郡主。
其三,便是那静安国寺的三米金佛被请回了公主府中。
晨起,我望着院中三米高的金佛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心情大好。
手腕上缠绕着那串白玉菩提佛珠中夹杂了一颗舍利子。
没人知道,佛家佛珠一百零八颗,而我那串却只有一百零七颗,这最后一颗便由那老和尚佛骨ŧůₗ舍利补上。
「郡主,公主传您过去。」
长公主与丞相于我出生的第二年和离,此后两人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公主府中,除了我还有一位郡主,长宁。
是长公主与后来的驸马所生,只可惜后来驸马病死,留下了母女两人。
「郡主,再不去便过了晨起请安的时间了。」婢女阿言出声提醒道。
我伏于案前,抄写着佛经,近些年来,我的杀气隐藏得越来越好了,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
于是抄写佛经便成了我的发泄口。
四周散落着许多写满佛经的宣纸。
纸上的每一字都透露着滔天的杀气,杀气融合于佛经之中,诡谲矛盾。
乍然看去,读的不是佛经,而是这满篇的杀意。
阿言凑过来望了一眼,顿时被惊得满身冷汗。
「郡,郡主……」
我落下最后一个字,将佛珠缠于手腕,朝外走去。
阿言在我身边引路,谁知还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一身着粉色罗裙的少女带着个婢女拦住了去路。
「大胆!见到郡主还不行礼!」那少女身边的婢女大声呵斥道。
「见过长宁郡主,这位是静安郡主。」阿言忙跪在地上解释。
「这就是那个灾星啊。」长宁轻嗤一声,「一个被丢弃的人也配和本郡主平起平坐。」
我站在阿言身后,半垂着眼眸,手中不停歇地捻动着佛珠,像是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一般。
「郡主,长公主要见静安郡主,再不去怕就是要误了时辰了。」阿言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怕极了这个长宁。
「哦——母亲要见她,那便一同去吧。」
长宁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我挑了挑眉,看来有人要搞事啊。
果不其然,还没走一会儿,经过湖边时,长宁朝身边的几个婢女使了使眼色,那几个婢女便走到我身边,想要伸手将我推入湖中。
阿言阻拦不及,只能看着我躲开那几个婢女伸出的手,然后转身一脚将长宁踹下了湖。
气氛突然停滞了一瞬间。
随之而来的是长宁的尖叫声,和婢女们着急的声音:「快叫人!郡主掉进湖里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混乱的局面,不由得想到,若是那老和尚在不知道又要说上几句「阿弥陀佛」了。
长宁湿漉漉地被救上来后,第一时间冲到我面前,抬起手想要给我一巴掌。
我微微后退了半步,让她打空了这一巴掌。
然后看着她勾起了唇角:「下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
没这么幸运只是掉进湖中,还被救起了。
见到长公主齐萝时我才知道为什么长宁要将我推入湖中。
今日宫中也来了人,乃是当今三皇子,齐澈。
「跪下!」坐在上首,穿着华丽的美妇人厉声呵斥道。
阿言早已伏地而跪。
「别以为本宫将你接回来你就真当自己是郡主了,竟还敢将长宁推入湖中,你果真就是个恶胎。」
恶胎?
我穿着一些素净白衣,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素钗挽起,佛珠从不离手,一副虔诚向佛的模样,这怎么能是恶胎呢?
「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给本宫去院子里跪上一个时辰,好好磨一磨你的恶性。」
我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心中有一股杀意难掩,自从来了这公主府,杀性逐渐开始难以抑制。
现在的我只想赶紧回去跪在佛前诵经。
「姑姑,静安从小无人教导,调皮些也是正常的,叫几个嬷嬷严加管教便罢了。」齐澈开口说道。
「既然三皇子替你求情了,本宫便饶了你这一次。」
「不用,我跪,为表诚心我愿意跪于佛前。」我开口说道。
齐萝和齐澈同时愣住了。
见他们沉默,我又开了口:「一个时辰不够,三个时辰吧。」
「既然你诚心想跪,本宫岂能不允。」
「等等,姑姑,侄儿也想随着静安一同前去跪拜那金佛。」齐澈说道。
3
短短几天,为了不让那金佛遭受风吹日晒,已经建好了一座佛堂。
「静安妹妹的住处甚是幽静啊。」我没理会齐澈,只让他自己一人在那自言自语。
「阿言,去将我的木鱼拿过来。」
齐澈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熟练地跪在佛前,一手敲木鱼,一手拨动佛珠。
「你将这金佛搬回来,那些去国寺上香的人该如何?」
「总不能叫那些人来这公主府吧,那好端端的公主府不就成了庙宇?」
齐澈便是这样在我身后自言自语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去,结果第二天,他那乌鸦嘴便灵验了。
镇国大将军府上老夫人特地携孙拜访,说是拜访,实则前来拜佛。
我将静安国寺的金佛搬回一事惹得京中众人非议,更有甚者闹到了当今皇上跟前。
只可惜,这是老和尚圆寂前特地为我向皇上请旨,赠送予我的。
老夫人来时,我为躲清静并不在院中,而是在亭子中打坐,四周散落了抄满佛经的宣纸。
「郡主的佛经,可否卖与我?」
「不卖。」
「那可否赠与我?」
我抬眼望向来人,少年一袭玄衣,墨发高束,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不承想如此厚脸皮。
「也不赠。」
话音刚落,我就见到阿言远远跑来。
「郡主,今日有宫宴,奴婢带您回去梳妆,万不能误了时辰。」
我顺着这个借口离开了凉亭,走前吩咐阿言将亭中的佛经悉数收回。
「郡主,宫宴再见!」身后传来那少年人的声音。
梳妆镜前,我看着阿ŧü₇言拿着珠钗在我脑袋上比画。
「我不喜珠翠宝石,拿根素钗挽起便好。」
「郡主,可这是宫宴。」
「那又如何?」
最后我以一身月白色的素袍,上面绣着佛家暗纹,三千青丝仅由一根玉钗挽起出现在宫宴之上。
「穿成这样,别人还当公主府克扣你。」齐萝皱着眉头朝我说了一句,我并未作答。
我一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就是那个养在静安寺的郡主?」
「据说连封号都是以静安二字取的,可见陛下对这位郡主的重视。」
我是灾星之事,除了丞相和皇室并无旁人知晓,外人都以为我是自小体弱,才被送往静安寺静养。
「静安啊,此次回来,可都还习惯?」高坐龙椅之上的人,一副和善的模样问道。
「一切都好。」我稳坐席位之上,淡淡回答道。
众人皆被我的举动一惊,可皇上却丝毫不介意,笑着说:「那朕便放心了。」
殿堂之上,歌舞升平,一片盛世之景。
可我知道,在这繁华的外表之下,是一个腐朽的王国。
我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宴席,四处闲逛。
「喂!」
身后传来一道娇喝声。
我转身看去,来人样貌与我有三分相似,想来是相府的女儿。
「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就是一个灾星,才被送到寺里。」
我瞬间来了兴趣,歪头反问道:「哦?那又如何呢?」
「还真把自己当作郡主了,真是恶心,因为你才闹得京中不平。」
真是把什么锅都盖到我头上了。
因为一个灾星的身份,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便都说是我带来的。
「妙珠,不可无礼!」
是那日在亭中遇见的少年。
「晋侯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她就是一个灾星!」
「给郡主道歉!」
「她也配我的一句道歉?」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郡主,此事还请你莫要放在心上。」他弯身朝我行了一礼。
佛珠在我手中发出脆响,我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却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从指尖渗出一抹黑气,跟上了周妙珠。
「我陪郡主逛逛吧。」
我站定看ŧųₖ向他,晋候,镇国将军府的长孙,少年将军,本该前途无量,却生在了这个大厦将倾的时代。
「不用了。」
我提前回了公主府,马车刚停稳当,便见到一女子衣衫不整地跪在马车前磕头大喊:「求郡主为奴婢做主!」
身后跑来好几个粗使小厮,使劲地将她拉走。
「放开她,让她说。」
我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女子面前。
「奴婢小青,是郡主您院里的丫头,今日府中没人,这群畜生便来到您院中欺辱奴婢。」
我抬眼看向那群小厮,个个都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都有谁?」
跪在地上磕头的婢女闻声动作一滞。
「回郡主,王全带头,还有这几个小厮,府中不只有我,还有许多和奴婢一样地被迫害。」
「Ťũ̂⁾前几日绿竹姐姐,就是因为这群畜生惨死。」
那几个小厮这才跪下,嘴里大喊着:「冤枉啊。」
「郡主,求您救救我们。」
「都是这个奴婢在胡说啊,郡主明鉴,奴才们哪敢啊!」
「分明就是这个小贱人勾引王总管不成,反而倒打一耙。」
我静静地站在公主府门前,望着这场闹剧,手中转动着佛珠。
「将他们带下去,杖毙。」
空气好像静止了,一瞬间这场闹剧变成了哑剧。
就连阿言也愣在了我身边。
「郡主……」
「我们要等公主回府主持公道。」
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留下一句:「佛门不打诳语。」
这是我为他们定下的结果,无论是谁也无法改变。
4
次日,我便被长公主传召。
一进门,便感受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眼光朝我看来。
「跪下!」
我似是没听见般,依旧站在堂下,连脊背都没弯曲一分。
「求长公主为老奴做主啊!老奴就这么一个儿子,几十年来为公主府尽心尽力,怎么能由得郡主一句杖毙,便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跪地哭喊的人正是上次想要将我从寺中强行带走的老嬷嬷。
「静安,是谁教得你如此不知礼数!」齐萝坐在主位厉声说道。
「我自出生便被送到佛前,只知佛法,不懂礼数。」
「你是在怪我将你送入寺中吗?我倒是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将你生下来。现在就让我这个做娘的好好教你礼数!」
我抬眸看向她,临近十五,我的凶气越发压抑不住了。
那一眼,透着刺骨的寒气,如凝实质,直直刺向齐萝。
「来人,将静安带下去,杖责二十!」
一旁的老嬷嬷和王全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躲开那些围上来的小厮。
「陛下说,不日我将要作为和亲公主嫁往霁都,使者明日便到京城,长公主确定要在这时责罚我?」
齐萝愣住了,这件事显然她是知情的,只是气上心头,一时忘了。
她跌坐在贵妃榻上。
当今皇帝子嗣稀薄,唯有一位公主,却在去年逝于人世。
皇室血脉的适婚女子便只剩下我与长宁。
长宁自Ṭū́ₐ幼被齐萝养于膝下,自然是舍不得她前去和亲的,所以适婚的人选便只剩下了我。
这也是将我从寺中接回的原因。
「罢了,你走吧。」
「还请公主将那些人交出来。」
「本宫看在你为国和亲的份上饶你一次,你不要Ţù₋得寸进ṭų⁻尺!」
「是吗?」Ŧűₑ我玩弄着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地说着,「公主可能不知道,我若想杀他们不必向你请示。」
「放肆!」
我转身离开,傍晚公主府便传来了消息。
王全等人离奇暴毙。
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坐在佛前喝茶。
手指摩挲着那颗老和尚留下的舍利子。
「我果然杀性难改啊。」
再抬眼看向那三米金佛,竟发现这已经不能让我平静下来了。
我本就属恶,嗜杀。
在原来的世界,我乃鬼界至高,尚能控制住自己,自从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异世界,竟需要靠外力来压制杀性。
现在,也压制不住了。
我要趁在彻底压制不住之前,离开这里。
无辜之人不该受无妄之灾,否则我定会被天道诛杀。
「奴婢谢过郡主,谢郡主为奴婢做主!」小青跪在我身边说道,「小青此生誓死追随郡主!」
突然我身体中闪过一丝异样。
信徒,人类信徒。
我扭头看向她,以前我也有很多信徒,不过都和我一样,是鬼怪。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人类信徒。
「你还敢跪在佛前?」长宁发出一声轻笑,「王全是你杀的吧,果然是灾星,滥杀成性。」
滥杀成性?这种话我能说,别人可不能说。
我站起来,步步紧逼长宁,看着她眼里的惊慌,一只纸糊的老虎,是哪里来的胆子与我叫嚣?
「你,你想干吗?你要是对我怎样,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我突然笑了,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就在不放过我之前,我先不放过你。」
「放,放开我。」
我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笑着说:「开个玩笑,妹妹不介意吧。」
「疯子!」
5
霁都使者进京,陛下邀请他们前去城外皇家猎场共同参加秋猎。
一大早,齐萝便过来警告我:「据说此次霁都储君亲自出使,你别出幺蛾子。」
此次秋猎涉及两国邦交,尤其慎重,前去的都是皇亲贵族,朝中重臣。
「听说静安郡主信佛,怎么还来参加这种杀生的场合。」
「什么信佛啊,据说她是个灾星,信佛不过是为了掩下灾气。」
「是吗,那真是晦气,生在咱们齐国。」
秋猎正式开始,霁都来使十三人,为首正式霁都储君,霁泽。
「听说,齐国有一个信佛的郡主?齐君便是想将这位郡主嫁于我朝吗?」
「静安这个孩子自小便有佛缘,我们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这样的女子怕是不适合霁都。」
我坐在席下,看着他们谈论我的婚事,手中不断捻动佛珠。
「我倒听说齐国还有一位适婚郡主。」此话一出,长宁顿时坐不住了,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高位上的皇帝。
「今日乃是秋猎,便先不谈婚事,待到宫宴之上再商讨。」齐帝说道,此话明显是缓兵之计。
「好,正好此次前来的使臣中,有一位骑射一绝的将士,倒可以和齐国的勇士一较高下。」霁泽说道,面上带着必胜的得意。
秋猎正式开始,京中参加狩猎的皇子公子们,以及霁都的使臣都跨上了骏马,朝着猎场飞驰而去。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狩猎,而是一场关乎两国面子的战争。
女眷们有骑马在猎场玩乐的,也有坐在帐中说话的。
我一人独享一顶帐篷无人打扰,自从我是灾星的消息传了出去,每个人见到我都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闭目养神了许久,直到帐外传来一阵一阵的吵闹声。
「郡主,是周家小姐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我睁开了眼睛,是周妙珠。
「现在正在帐子里医治呢,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了。」
「不会有大碍。」我说道。
那缕黑气,是反弹了她对我的恶意,既然只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说明她对我的恶意,并没有很大,否则早该如同公主府那几人一般,暴毙而亡了。
「可郡主,周小姐正在咒骂郡主是灾星,是您害得她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言俯身跪在地上说道。
我捻动着佛珠,丝毫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如今正是两国联姻的关键时刻,若是让前来的使臣听到,大齐准备将一位灾星郡主推出来和亲,会是怎样一番想法?
不用我出手,皇家自然会惩治她。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便借周妙珠伤势过重,需要送回京中治疗这个由头,将她送回了府中。
临近傍晚,营地中篝火四起,早已经做好迎接猎物归来的准备。
从猎场归来的人,无一不是收获丰盛。
直到最后一个人归来,双方开始清点猎物。
霁泽站在篝火的另一边,遥遥看向我,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禀陛下,我朝胜。」
齐帝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底下一片欢呼。
霁都的使者也只是闪过了一丝不甘,而后便被霁泽安抚住了。
我站在人声鼎沸后,望着这个与我隔了一层无形屏障的世界,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
我看着众人的喜怒哀乐,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静安郡主。」一道清澈的男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是霁泽,「郡主怎地一个人站在此?」
「喜静罢了。」
「此次来齐,我听到了一些关于郡主的流言蜚语。」
此刻我才抬眸看向来人,说道:「是吗,不妨说说都是些什么传闻呢?」
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淡淡地说道:「听闻郡主乃是天生的煞星,这齐国的皇寺便是压制你邪性的地方。」
「这传闻倒是属实。」
得到本尊的亲自证实,霁泽反而看起来更对我感兴趣了。
「那孤便等着迎娶郡主回霁都了。」
这句话从霁泽的口中说出,便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是未来霁都皇帝的承诺。
可这一切终究是与我无关了。
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时机到来,然后脱离这个世界。
6
秋猎第一场两国较量,齐国大胜。
齐国的皇帝大手一挥,下令举办庆功宴。
我随着长公主入宫,却在中途被一个小太监带走,直到勤政殿前站立。
「郡主,皇上要见您。」
我点了点头,推开勤政殿的大门。
此时已然夜色将近,大殿中燃起了百支火烛,映照着整个大殿忽明忽暗。
「住持圆寂前,曾来见过朕,告诉朕若想要国家太平,百姓安宁,必然要将你除去。」
「可住持携百名僧人,也未曾让你消失,朕又如何做得到呢?」
「朕曾多次派人围剿你,无一人幸免。」
「此次送你前去霁都和亲,实在是最后的办法了,自此你便离开大齐吧。」
齐国的皇帝哑着嗓音说道,沧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钻进我的耳朵。
我心中升起一丝迷茫。
我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一个人,怎么在别人口中便成了如此十恶不赦的存在?
瞬间,我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再想下去便是一些痛入骨髓的事情,与百鬼争食,历万鬼撕咬,踩着无数白骨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我理了理思绪。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了这个异世界,但是我走到如今这步历经万难,绝对不能毁在这里。
离开了大殿,我慢步走在宫中的小路上。
转角处碰到了霁泽,与我一样,他身边也未带任何一个下人。
「我只是想着随便转一转,没想到遇到了郡主,真是巧啊。」霁泽开口笑着说道。
我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郡主不妨与我一同入席。」
「不必了。」我出声拒绝。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破空的凛冽之声,我刚想偏身躲开,却被霁泽先一步挡住。
「谁!」那瞬间,我似乎在霁泽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树后钻出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身穿锦袍,头戴玉冠,长着一副冰雪讨喜的模样,手中拿着一副弹弓,见到我们低下了脑袋。
霁泽走上前去,就在这时,一个宫女疾跑过来跪下大喊着:「恕罪,六皇子年纪尚小,正是调皮的年纪,请大人不要追究。」
霁泽扭头看向我,似乎是在寻求我的意见。
我朝他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作罢,那宫女见着便带着六皇子离开了此地。
「宴席即将开始,便一同入席吧。」我像他先前一般出声邀请着他。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惊讶,但只一瞬,脸上便带上了笑说道:「好。」
我与霁泽入席时,除了皇帝皇后,都已经端坐在席位之上。
见到我与霁泽一同进来时,齐萝和长宁的脸上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的目光瞥到长宁脸上时,捕捉到了她没来得及收回的得意。
虽然我与霁都皇室的联姻,在皇帝看来是要将我这个祸害送走,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是长宁并不知道,在她心中,我和她乃是唯二的人选,她不想联姻便只能想办法让这个人选死死地定在我身上。
看她如今的神情,似乎是已经有了办法。
我心下顿时来了兴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计谋,让她如此确定自己可以成功。
除此之外,大殿中还有一道不怀好意的眼神。
我顺着望去,是周妙珠。
看来她的伤一点也不重,如今都能来参加宴席。
撞上我的目光,她恶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我淡然移开目光。
她对我的敌意越大,反噬便会越大。
看来她又要倒霉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霁泽似乎有感应,扭头看向我说道:「郡主的心情似乎不错,看来是有什么趣事。」
「是呢。」我轻声应答。
7
齐国的皇帝和皇后终于入座,此次庆功宴正式开始。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不论真假。
「听说静安郡主自小便在佛寺长大,不知可否当众为我们抄写佛经一份,以之为我们祈福。」
其间席中不知道哪位官员喝多了说出了这句话。
顿时一片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看向我。
就在皇帝准备出声替我拒绝时,我点了点头。
连霁泽的眼中都闪过了惊讶,许是压根儿没想到我会应下如此无理的要求。
案桌纸墨很快被抬上了大殿。
我将白玉菩提佛珠缠绕在手腕上,走到殿中站定,抬手取磨,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片。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我将压抑着许久的杀意全部倾注于笔墨之上,抄写佛经本是一件带有神性的事情,可我的身边却围绕着冲天的杀气。
如此诡异,却又莫名和谐。
直到我放下笔,众人才如梦初醒。
他们看着我,眼里却都带上了害怕。
「陛下,佛经已经抄写完成,静安在此祝各位此后一生顺遂。」
「那便借静安郡主吉言。」霁泽带头说道。
这时,才有太监拉起我所写的佛经展示。
其中每字每句,都充斥着刺骨的杀意,坐在高位之上的皇帝脸色早已经煞白。
「不知道各位可还满意?」我笑着问道,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已经不像先前一般洁白无瑕。
我突然有预感,或许我知道该如何脱离这个世界了。
过了好一会儿,席间才如刚开始般热闹,只是我身边除了霁泽空无一人。
皇帝早已经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席了。
「郡主的字,很好看。」
「喜欢便送你了。」这是我送出去的第一份礼物。
不远处长宁带着酒朝我走过来。
「静安姐姐,先前是长宁无理了,特来向姐姐请罪。」她娇软着嗓音说道, 「请姐姐务必喝下妹妹的赔罪酒。」
我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一丝得意, 慢悠悠地说道:「出家人不沾酒肉。」
长宁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目光转到霁泽脸上,说道:「不妨太子为姐姐喝了这杯酒?」
我看着霁泽即将伸出去的手,截下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行了吗?」
「长宁多谢姐姐。」长宁脸上笑愈发灿烂。
我看着她身上聚集的黑气,也勾起了唇角。
8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借口身体不适先一步离席,见我出去霁泽赶忙起身想要追上,却被周妙珠拦住了去路。
夜色渐深,屋外露气重, 我看着头顶上的那轮圆月, 皎洁无瑕。
以前, 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生怕被这个世界的天道发现我这个外来者,从而降下天雷诛杀。
可现在我却迫不及待地想让天道发现我。
所谓不破不立,若不能直接诛杀我, 便只能放我离开。
「贵人是迷路了吗?」身边传来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可否要奴婢带您去休息。」
我挑了挑眉, 说道:「好啊。」
那小宫女带着我走到一处宫殿前说道:「这是慈安宫偏殿,贵人可在此休息。」
我朝她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殿内并未点灯, 黑漆漆一片, 可我的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
暗处藏着不少人。
我抬手, 一瞬间整个大殿内的火烛都被点亮。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自知藏不住了,便一个个朝我冲过来。
霁泽来时, 我正擦拭着脸上不小心溅到的血迹。
慈安宫的偏殿已经被血染红。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淡淡地开口说道:「我出生时, 血光满天,霁都的国师说我是灾星, 从此我便被锁在冷宫中, 从未见过天日。」
「后来我年岁渐长, 竟然发现自己有着能让对我有恶意之人十倍百倍反噬的特殊能力。」
「直到前段时间,我掌控了霁都, 才敢前来见你。」
「我的梦里一直都有你。」
我扭头看向霁泽,伸出手探在他的额间, 竟感觉到了我的本源气息。
顿时一切明了。
我来到这个异世界的时候, 掉落了一丝本源之气到了当时尚是胎儿的霁泽身上,也导致了他被认为是灾星。
「抱歉。」
霁泽摇了摇头:「长宁被发现在偏殿与男人苟合,已经被废了郡主之位, 而周妙珠失足掉入池塘,生死不明。」
我点了点头, 站起身, 看向霁泽问道:「你愿意同我一起离开吗?」
他身上携带着我的本源气息, 天道降罚之时,他逃不掉的。
如果霁泽不想离开,我会收回那丝本源气息, 消去他的记忆。
天空之中,雷云渐渐聚集。
我看到霁泽脸上扬起笑,说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