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词也是一对怨侣,恶语相向、拳脚相加,最后扬言:「谁不离婚谁是狗。」
离婚的路上,我们用尽了最恶毒的话诅咒彼此。
可当油罐车撞过来的时候,他却猛打方向盘,用他的那一边迎了上去。
让我多活了 0.01 秒。
再一睁眼,我回到了高二结束的那一个夏天。
周词也正抱着一束花,问我要不要试试。
下一秒,神色恹恹的他满脸晦气地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便知道,他也回来了。
1
我在周词也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摞许念的画像。
心神俱裂之余,我知道,他死定了。
不由分说地,我冲了上去,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抓花了他的脸。
一开始他只是躲。
后来急了眼,一把推开我。
「发什么神经,你是不是有病?」
我抓起画像就砸在他脸上。
「我有病,你他妈才有病。偷偷画小姨子,你恶不恶心?」
看着满地的画稿,周词也红了眼。
「许思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卑鄙恶毒的人。」
「你就是嫉妒许念,不安好心。可你就是比不上她,连她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我听过太多次了。
但每一次听到还是会让我失去理智。
我捞起凳子就冲了上去。
「死你大爷!」
那一天Ṫũ⁵我们打进了派出所。
民警体贴地问我,是不是被家暴了。
我冷笑一声。
「瞧不起谁呢。」
「这叫互殴,互殴懂吗?」
虽然我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淤青。
但周词也已经头破血流了。
这一局我完胜。
从派出所出来,我们就指着彼此的鼻子。
这婚必须离。
谁不离谁是狗。
2
谁能想到我们会死在离婚的路上呢?
油罐车撞来的前一秒我还在骂他是个躲在阴暗角落偷窥意淫的死变态。
周词也面黑如锅底,咬牙切齿。
「我喜欢的就是许念,从头到尾都是许念。」
「要不是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你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
「许思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哪点儿比得上许念。」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总被拿来跟许念相比。
即使她死了,我也要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凭什么?
我的手已经抓向周词也的头发。
来啊,同归于尽啊!
下一秒,刺耳的声音响起,油罐车失控地冲了过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见周词也白了脸,猛打方向盘,用他的那一边迎了上去。
我失神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同我纠缠了十年的男人。
我们总是相处不好。
争吵、打闹,在这十年里就没断过。
为什么不分开?
有人问过他,也有人问过我。
我一言不发。
他闷头抽烟。
谁也说不出原因。
就像那一年,他神色恹恹地抱着一束蔫巴的花,问我要不要试试。
多奇怪。
明明几天前他刚拒绝了我的告白,说不想谈恋爱,只专注于学习。
怎么过了几天就想开了?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其实是去找许念告白的,可却被许念婉拒了。
失意难过的他看到了我。
看到了那张和许念一模一样的脸。
下意识地,他走向了我。
拿我当替身。
透过我去追忆许念。
十年。
他真该死啊!
他就该死掉!
谁需要他拿命换我?
就让我多活了 0.01 秒。
晦气。
算了,人死债消。
从此往日的恩恩怨怨皆化作一缕青烟。
只希望下辈子睁开眼……
操!
一睁开眼,我就看到了十七岁的周词也。
为什么确定是十七岁呢?
因为他正用他那一张死鱼脸抱着一束蔫巴的蓝色小飞燕。
我不喜欢小飞燕。
我喜欢玫瑰,红玫瑰,热烈、浪漫又张扬。
周词也满脸鄙夷,说我俗不可耐。
他问我知不知道小飞燕的花语是什么。
「你不觉得它们的外形像一只只轻盈飞舞的小燕子吗?它象征着自由,无拘无束。你不觉得很美好吗?」
我不觉得。
我只知道玫瑰代表爱情。
爱人之间总是要送玫瑰的。
可直到被油罐车撞死我都没有收到过一束。
重生到这一刻,很好,更晦气了。
而最最晦气的是,周词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熟悉的神色。
哈!
几乎不需要思考我便知道,他也回来了。
3
这一年的夏天尤其热。
马上就要升高三了,有的人奔走于补习班,有的人在家一对一。
只有我,每天吊儿郎当,天不亮就出门,到了晚饭时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家跑。
今天也是如此。
我一路踢着小石子,身上的怨气五米开外都能感受得到。
看到周词也的那一瞬间我是紧张的。
我喜欢他。
情窦初开喜欢的第一个人,酸涩又美好。
可他拒绝了我的告白。
脸上是疏离的笑,说他现阶段只专注于学习,不想谈恋爱。
我又羞又恼又难过,憋着哭跑开,发誓再也不喜欢他了。
可当他脚步缓缓地走向我,我还是忍不住心脏狂跳地站在了原地。
他说:「要不要试试?」
几乎没有思考,我连连点头。
这毫无尊严毫无底线毫无立场的恋爱脑行为,就是我往后余生的奇耻大辱。
重来一次,我毫不犹豫地冲他冷笑一声,默默地竖起中指。
周词也舔了舔后槽牙,把花塞进了垃圾桶,转身就走。
十分钟后,我家门口,我们再次相遇。
沈芳满脸的戒备和狐疑,把着门,盯着周词也。
「你说你找谁?」
周词也难得手足无措,甚至还带着拘谨和小心翼翼。
「阿姨,我找许念。您能让我见见她吗,我有话要对她说。」
「你找许念干什么?你是谁?」
沈芳的攻击性已经化为实质,瞪圆了眼睛,目露凶光。
周词也似乎被吓到了,讷讷地还想开口。
我烦躁地「啧」了声。
「不是说了我不喜欢你吗,怎么还跑我家里来?」
「你以为找许念她就能帮你?」
「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她吗?」
「跟我走!」
迎着沈芳狐疑的目光,周词也被我拉下了楼。
4
周词也阴沉着脸,一把甩开我。
「我知道你也回来了。」
「过往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再计较。如果你觉得我对不起你,那我跟你道歉。」
「但是许思思,你应该明白,我们重生到这个时候,是老天给我们的机会。」
「我一定会保护好许念,不管是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她自己也不行。」
「我不指望你帮我,但你不要捣乱,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我面无表情,听着周词也的深情和警告。
等到他说完,在他的怒火注视下,我冷笑出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
「傻逼!」
所有人都喜欢许念。
她优秀、善良、美好。
在学校,她常年霸榜年级第一,是冲击清北拿到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
她参加各种竞赛、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她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优秀就高人一等,对老师、对同学,总是温柔地面带三分笑。
在家里,她是父母的骄傲,是家族的希望,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存在。
她从不忤逆长辈,乖巧可人。不管谁提出怎样的高要求,她总是乖顺地点头。
可就是这样的她,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年,在她拿到高考状元的那一年,在父母大宴宾客,接受所有人羡慕和嫉妒的时候,她爬上了顶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
包括我。
只是后来,随着年岁增长,随着记忆的反复倒带,我窥见了美好下的斑驳。
5
和周词也不欢而散,我慢悠悠地回了家。
刚打开家门就看到沈芳正端着一杯牛奶给许念。
她目光温柔,轻抚着许念的长发。
「一会儿妈妈送你去白老师那儿,她说你进步很快,但你可不能骄傲,一定要继续努力。」
「对了,刚才那个男生你真的不认识吗?手机给妈妈,妈妈检查一下。」
「念念,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能学许思思,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生混在一起。」
「许思思已经废了,妈妈只剩你了,你可一定要争气。」
「好了,赶紧把牛奶喝了,趁热。」
沈芳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可她并不在意,甚至还嫌弃地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默默地想,作为一个已经废掉的女儿,我总不能白担了这恶名。
于是我几步上前,一把夺过许念手上的玻璃杯,哗啦一声砸在了地上。
「许思思,你想干什么?」
沈芳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扬了扬眉。
「以后这牛奶我要是喝不着,她许念也别想喝了。」
很小的时候我喝过牛奶吗?
不记得了。
反正从我记事开始,家里的好东西我就没碰过。
那些精美的食物,搭配好的营养餐,我的筷子刚想伸过去,沈芳就会一巴掌拍在我的手背上。
「吃什么吃,这是我给念念准备的。」
「给你吃了也是浪费。」
「还不如喂狗,狗还能看家,你能干什么?」
一开始我会哭着闹着要。
可除了换来一顿毒打,什么都得不到。
沈芳打我向来是下死手的。
她高高地扬起手,巴掌重重地落下,「啪」的一声巨响,我被打得偏过脸去,半边脸连着脑袋都麻了。
「许思思,你是不是反了天了?」
「你还想喝牛奶?你不想想,你那个成绩配吗?」
「还跟念念比,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你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不欢迎你。」
说着她就抄起桌上的教鞭要往我身上打。
这次我没乖乖受着,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推倒桌子、椅子和花瓶。
屋里响起稀里哗啦的脆响,家里越来越狼藉。
沈芳尖叫着追着我赶。
不管多混乱,不管多嘈杂,许念就乖乖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既不帮谁也不拦着谁,甚至事不关己地拿起了桌上的书开始看。
直到我抢过了她的手机。
终于,她抬头看向了我。
冷漠的目光中出现了片刻的疑惑,然后僵硬。
僵硬地看着我拿着手机冲进了她的房间,「嘭」地关上了门。
第一时间我就想将房门反锁。
却发现锁芯是坏的,根本没有这一功能。
我只能拿背狠狠地抵着房门。
门外是沈芳的踹门声和叫骂声。
我脸上露出扭曲又畅快的笑,拿出手机打开,带着哭腔大叫。
「喂,110 吗?我妈要打死我了,你们快来,快来救救我。」
6
沈芳被带走了。
在她持续抵抗,抓伤一名警察的脖子,并扬言要打死我之后,她将面临的是 24 小时的拘留。
警察怜悯地看着我,询问需不需要帮我联系其他亲人。
他委婉地告诉我,他们能做的有限,如果我坚持要让沈芳被拘留的话,等她出来我将面临更窘迫的境况。
对此我连连点头并表示感谢。
但同时坚持,她必须被拘留。
「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能睡一个好觉。」
警察看着我的目光更心疼了。
同时他指了指许念。
「那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她没事吧?」
相比较我的楚楚可怜,一直面无表情、与世隔绝的许念似乎更令人担心。
我苦笑一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用许念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她啊,脑子有问题,傻的!」
许念僵住,似乎还咬紧了牙关。
出于人道主义,警察联系了我们的父亲,那位常年在外、拼命赚钱、只有逢年过节和许念取得重大成绩才会回来的父亲。
他礼貌地跟警察道歉,说自己一定会及时赶回来,并约束妻子的行为。
但我知道,至少这两天他是不会回来的。
送走警察,我打了个哈欠。
许念神色莫名地看着我。
我伸了个懒腰,抬脚就进了许念的卧室,毫不客气地在她床上躺了下来。
大概五分钟过去,脚步声响。
睁开眼,许念就站在床边,沉着脸看我。
「这是我的房间。」
「哦。」
「请你出去。」
「那我要是不出去呢?」
「这是我的房间。」
翻来覆去就只会这一句?
不是每次写的作文都能拿来当范文吗?
「怎么?这张床你很宝贝,特别喜欢?」
许念又不说话了,只是嘴唇抿得更紧,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既然你不喜欢就借我一晚,这么软的床、这么蓬松的被子我还是第一次睡。」
「好走不送,出去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闭上眼睛,我不再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离开,还真的给我带上了门。
只是关门的动作不算温柔。
嗤,原来她也是有情绪的。
我还以为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
翻了个身,我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和许念说的话,我并不是挤对她。
在这个三室一厅的家里,并没有我的房间。
一开始是有的,那间最狭小、幽暗的书房。
后来许念开始弹钢琴,为了放下那架十几万的钢琴,沈芳清空了我的房间,在阳台隔了个伸缩门。
那里空间太小,连单人床都放不下。
沈芳就买了个折叠床。
许国勇不赞同:「你这样也太不像话了,让思思怎么住?」
沈芳满不在乎:「那怎么办,家里就这么大。白老师说了,念念在钢琴上特别有天赋,是可以成为大师的。为了念念,我们都得让步。她要是像念念一样有本事,我也紧着她。」
听完这些,许国勇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就什么也没再说了。
从此我便在逼仄的阳台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近十年。
我恨过沈芳,恨过许国勇。
其中最恨的就是许念。
她坦然地享受着一切,面对沈芳对我的苛责、亏待、打ẗú₎骂,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曾无数次期待地看向她,到最后都转为失望。
甚至我觉得她看向我的目光是冷漠的,是居高临下的,是带着畅快的。
她恨我,就像我恨她一样。
可她凭什么恨我?
这一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做了无数个梦。
梦里有沈芳,有许国勇。
但更多的是许念和周词也。
摔下大楼,脑浆崩裂、面目全非的许念。
所有人都在尖叫、崩溃。
一个个晃着我的肩膀,质问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些狰狞的面目逐渐清晰,是周词也的脸。
他掐着我的脖子,咬牙切齿。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7
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打开门就看到周词也站在门口,面对着许念,面红耳赤,一副心里小鹿乱撞的样子。
要多纯情有多纯情。
「许,许念同学,早上好。」
「你吃过早餐了吗?」
「我买了一些,你要不要尝尝。」
他献宝似的扬起自己的手。
何止一些,这是很多。
许念把着门,没让他进。
声音温温柔柔却带着疏离。
「不用了,谢谢。」
「请问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周词也一僵,目光游离,落在了我身上。
「我,我找许思思。」
周词也有些失落,一路上丧着脸一言不发。
就连我从他手上顺早餐都无动于衷。
吃了一碗馄饨,喝了一杯豆浆,他顺手递给了我一个肉包。
「陈记的牛肉包,你总说想吃,趁着现在人家还没关门,抓紧了吃。」
我停住脚步。
陈记的牛肉包啊,皮薄馅儿大,油润油润的,带着微辣,是整个高中时期我最喜欢的早餐,配上一杯现磨豆浆,满足。
我确实说过很多次我怀念这家的早餐。
但周词也从来没有回应过这个话题。
原来不是没听见,也不是没往心里去,只是不想搭理我。
这样想着,我一脚就踹在了周词也的腿肚子上。
周词也倒抽一口凉气。
「你有病啊。」
「又发神经!」
「你不想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
「再见。」
「再也不见。」
他对着我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大吼。
两个小时后,一家甜品屋,我们四目相对。
「你怎么在这儿?」
「欢迎光临。」
他脸上是茫然,我脸上是假笑。
这家甜品店的名字就叫「一家甜品屋」,是周词也堂姐开的店。
此时他正在质问自己的堂姐。
「你雇她?」
「懂不懂法,她未成年。」
堂姐笑嘻嘻。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她未成年。」
周词也瞪着眼睛,转头又质问我。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工作?」
「是不是认准了这傻大姐好骗?」
「你干嘛要找工作?」
「缺钱?」
我勾起嘴角,一字一句:「关你屁事。」
整个下午我迎来送往,周词也坐在角落里,像个生气的河豚。
过了许久Ṱū́₆,等我再看过去,他已经仰着头、张着嘴巴睡着了。
堂姐拿胳膊拐我。
「我这老弟是不是喜欢你?」
「你们是不是有一腿?」
我面无表情地收拾桌子。
「他喜欢我妹。」
「哈?」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
「嘶,替身文学?他这么牲口的吗?」
「呵呵。」
「等我,我去揍死他。」
好消息一,周词也被他姐打得上蹿下跳、抱头鼠窜,滚出了甜品店。
好消息二,我通过试用拿下了这份兼职,工资一小时十元,节假日翻倍,按月结算。
从甜品店出来,周词也还在墙角蹲着。
看到我就站了起来。
「有屁就放。」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不放我走了。」
「你跟我姐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打我。」
我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搭理他。
周词也却一把拉住了我。
「许思思,你一直住阳台?」
「为什么?」
「你们家明明有三室,为什么你要住阳台?」
「后来你买那么大的房子,定制一张三米的大床,就是因为这个?」
「可为什么每次我不在家你又要去书房睡?」
「还有……」
还有?
没完没了了是吗?
我不耐烦地甩开他。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现在没关系,以后更不会有关系。」
「少管我。」
「我的事儿少打听。」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我买那么大的房子,定制一张三米的大床,就是因为我不曾拥有。
可是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大的床,却让我害怕。
空落落的,让人心里发慌。
只有窝在堆满东西的书房,躺在狭窄的沙发床上,才能让我感到安全。
多讽刺,多可悲。
我以为长大的自己能弥补年少的缺失。
却原来那是我一生的贫瘠。
8
从拘留所出来,沈芳第一时间就给各个补习班的老师打了电话,要求把许念缺掉的课程补上来。
然后火急火燎进了厨房,给她的心肝大宝贝烹饪营养餐。
一开始她怒目圆瞪又想打我。
我晃动着手机。
「你敢动手,我还报警。」
沈芳气得直喘气。
「把念念的手机还给她。」
「不还。你要么重新给她买一个,要么她以后就别用了。」
沈芳脸都气红了,拉着许念好一顿检查,询问她这 24 小时我有没有欺负她。
许念无精打采,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这样子落在沈芳眼里就是我肯定没干好事。
可她又忌惮着,不敢真的对我动手。
只能抚着自己的胸口。
「真是造孽啊,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祸害?」
「自己不学无术还要欺负念念,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
「我怎么就没掐死你?」
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她最终选择漠视我。
就当我不存在。
饭没有我的,菜没有我的,就连家里的水也搬去了许念房间。
对此我耸耸肩去了阳台。
就着窗外的灯光吃了几片土司一个三明治,喷香。
从那天开始,沈芳将我彻底排除在外。
如果不是怕外人议论,估计这个家门我都进不了。
但我丝毫不在意。
每天早起上班,夜幕降临才回来。
饿了就吃面包,渴了就喝矿泉水。
唯一烦人的是,周词也总是阴魂不散。
这天下起了大雨。
一开始还有些闷,后来大风一吹就带了几分冷意。
从店里出来,我缩了缩脖子,犹豫着该怎么走。
周词也递过来一把伞。
「喏,给你。」
我就当没看见,还往旁边挪了挪。
他烦躁地「啧」了声。
「逞什么能?你是不准备回家了,还是想淋雨跑回去?」
眉宇间满是郁色,我抬眼瞪向他。
「你到底想干嘛?」
周词也的手紧了紧。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许念为什么要跳楼?」
「许思思,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那是你妹妹,和你血脉相连、一母同胞,她会跳楼,会自杀,会死。」
「你难道就不想改变不想救她?」
「你应该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而不是在这里赚钱。」
周词也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那么正义,那么深情。
我原本的针锋相对慢慢散去,甚至还对他轻笑出声。
他僵住。
有些茫然,有些不解,有些欲言又止。
而我没再给他发言的机会,转身冲进了雨幕。
9
雨下得好大,劈头盖脸地往我身上砸。
让我睁不开眼,衣服瞬间湿透。
但我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口气跑回了家。
衣服全部贴在了身上,往下滴着水,难受极了。
我敲了敲门,没人应。
又用力敲了敲,还是没人来开。
吐出一口浊气,我有些力竭地靠着门坐了下去。
身上软绵绵的,打着寒战。
一摸额头,有些烫。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大概是发烧了。
沈芳不会给我开门了。
许念也不会管我。
我更没有资格拥有这个家的钥匙。
我想我应该是最悲催最没用的重生者了吧。
靠着门,我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门突然开了。
迎着楼道的光我看到了许念,穿着睡裙披散着长发站在那儿。
我撞开她进了屋子里。
忍不住一声嗤笑。
「真是活久见了,你竟然会给我开门?」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许念没有说话,只关上门蹲下,拿着毛巾擦拭地板上的水渍。
和沈芳的漠视不同。
许念才是真的不在意、不关心、无所谓。
就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透明人。
她看不到我。
也不想看见我。
那为什么要向我求救?
「许念,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要为我出头?」
「这个家里,你受尽宠爱,得到所有的好处,却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你是不是特别得意?把我踩在脚下,看着我被亏待被虐待,而你活得像个小公主,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你就这么讨厌我?」
许念还是一声不吭,但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我等着。
一秒钟两秒钟过去,一分钟两分钟流逝。
我眼中的光慢慢熄灭,脚步微动,想要转身。
许念腾地站了起来。
毛巾落在地上。
她双臂紧绷到颤抖。
压抑着声音低吼出来。
「对,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许思思,你就是个废物。」
「你的记ẗú⁻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六岁?八岁?还是十岁?」
「我是两岁。」
「你还在堆积木玩娃娃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背完整篇的三字经了。」
「妈妈特别开心,给爸爸打电话,让我背给爸爸听。」
「她让爸爸赶紧回来,说要带我去医院做智商测试。」
「120,这是我的测试结果。智力水平较高,在人群中属于相对突出的部分。但也仅限于此。」
「可是妈妈不听,她只觉得自己生了个天才。」
「天才要有天才的培养方式和教育投入,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我说我想吃糖,她说不行,天才不能吃糖。」
「但爸爸还是给我买了两个,我吃了那个荔枝味的,把草莓味的留给了你。」
「那是我吃的最后一根棒棒糖。」
「许思思,你怎么可以活得那么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呢?」
「我求过你的,别出去玩了,跟我一起学习、看书,陪陪我。」
「但你坐不下来、学不进去,你就是个废物。」
「你是个废物,无非被妈妈打被妈妈骂被妈妈放弃不管。」
「可我是个天才。」
「我要是从天才变成了废物,我会死的。」
「她会杀了我。」
10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映照出目眦欲裂的许念。
她双眼通红,带着彷徨、无助和恐惧。
随后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忍不住抖了抖,刺骨的寒意从指尖弥漫至全身。
「你胡说八道什么?」
「谁ƭū́₊会杀你?沈芳吗?」
许念摇摇欲坠,抬起手擦拭掉眼泪。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你待过无法上锁的房间吗?」
「随时随地有人静悄悄地站到你身后。」
「她看不懂书本上的内容,但她会冷不丁地开口,说你离书本太近,说你坐姿不对,说你不能走神。」
「你一秒钟都不敢松懈,那双眼睛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
「你试过睡觉的时候被人盯着吗?」
「睁开眼,一个人就站在你床前。」
「给你擦汗、给你盖被子、抓着你的手,或者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看着你。」
「你是我的一切,我只有你了,你要努力,不能松懈,不能落后。你要拿第一,做最好的那一个,我的孩子就应该是最好的。只有你做到最好,爸爸才会回来,才不会不要我们,否则我们怎么办,我只能拉着你去死。」
说出的这一切仿佛用尽了许念全部的力气。
她撑着沙发,过了许久才重新站立起来。
声音恢复平静。
「妈妈吃了安眠药,今晚不会醒。」
「你是自己进来的,跟我无关。」
她脚步虚浮,游魂般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卸了劲,跌坐在椅子上。
有些东西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包括床板下的那些字。
11
许念的自杀是个谜。
她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留下一个字。
沈芳几乎拆了整个家,想要找到许念自杀的真相。
直到床板被人掀开,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那歪歪扭扭刻上去的字,像一双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许思思……】
【救救我……】
许念为什么要人救她?
上面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沈芳掐着我的脖子声嘶力竭。
「你对念念做了什么?」
「是不是你害的她?」
「许思思,你怎么不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ŧųₔ也不明白啊。
为什么?
许念是让我去救她?
还是因为我,她才需要有人救?
那一刻沈芳对我的恨意已经让我无动于衷。
我陷入了深深的彷徨。
许念,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那一晚,我霸占了她的房间。
在她关上门后,我爬进了床底。
那里一丝灰尘都没有,比外面的地板还要干净。
点开手机的亮光,照向床板。
密密麻麻、歪七扭八的字已经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我颤抖着手摸向我的名字。
所以,许念,你是让我救你吗?
12
沈芳瞪着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老神在在喝着粥。
「把我锁在门外,昨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否则……」
「否则?否则怎么样?」
沈芳冷笑一声:「这是我家,我让你进你才能进,我要是不让你进……许思思,你干什么?」
她失声尖叫,想上前又不敢。
我扯着许念的头发,捞起剪刀贴在了她的头皮上。
她一动不动,除了最开始疼得闷哼一声就一个字也没说。
沈芳整个人都在抖,又气又急。
「你放开念念,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扬眉:「别动。不然我一剪刀下去就不知道剪的是她的头发还是脖子了。」
沈芳倒抽一口凉气。
「许思思,啊!」
咔嚓一声响,许念的齐腰长发被我剪下了一大缕。
沈芳痛呼出声,就好像我剪的是她的肉。
这一声取悦了我,毫无章法毫无美感地,我挥动着剪刀,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狠劲。
头发一缕缕飘落,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面。
沈芳的哭喊声在我耳边回响。
此时的许念狼狈不堪,头发参差不齐、长短不一,碎发到处都是。
但她一直低垂着眼眸,就好像这一切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终于我扔下了剪刀。
下一秒沈芳就嘶吼着冲向我,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她颤抖着捧住许念的脸,那眼神就好像自己的稀世珍宝被人糟践了。
她再次大吼,捞起了一旁的板凳。
我拔腿就往外跑。
但还是在临近门口的时候,被飞来的板凳砸在了背上。
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但我脚步不停,噔噔地快速往楼下跑。
和正上楼的周词也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白,哪里受伤了?楼上是什么声音,你和你妈吵架了?」
「滚!」
13
周词也面色不善地拉住我。
「你怎么总是这样?」
「许思思,你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气?」
「不管怎么样,那是你妈,你……」
我深吸一口气,一把甩开他。
「大清早的,别逼我大嘴巴扇你。」
「许思思……」
「周词也!」我冷冷地看着他,「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离我远点儿,离我们家远点儿,也离许念远点儿。」
周词也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做不到。」
「许思思,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许念。」
「我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哈。」
我冷笑出声,笑容里满满的都是讽刺。
「保护她?您哪位?」
「她记得住您是谁吗?」
「什么都不懂,还想当英雄,傻逼。」
14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跟那个家我算是彻底决裂了。
只要有我在,家里的氛围就会降至冰点,跟个冰窖似的。
沈芳带着许念去把头发打理了下。
现在的她就像是个假小子。
她对我更冷漠了。
连余光都不落在我身上。
我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
唯一碍眼的就是周词也。
消失了三四天后,他开始每天出现在甜品屋。
一待就是一天。
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但我知道他经常看着我发呆。
很快,暑假过去了一大半,我拿到了这辈子的第一份工资。
同时,我等的日子也到了。
明天,许念要参加市里的音乐会,全程直播。
这样重要的场合,我们那日理万机的老父亲是必须到场的。
沈芳的紧张肉眼可见。
她守着许念,让她把演奏的曲目弹了一遍又一遍。
一边说着让她不要紧张,一边反复念叨:「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出错,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对此,我一声冷嗤。
沈芳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早上,天还没亮,许念就被沈芳叫了起来,又开始弹。
我烦躁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等到我再醒来,她们已经没了人影。
甜品店里,今天人不少。
忙活了一通,堂姐冲我挤眉弄眼。
「我那傻弟弟呢,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大概陶冶情操去了吧。」
「什么玩意儿?」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
晚上回到家,沈芳开心得手舞足蹈,连连说许念是她的骄傲。
看来演出很完美。
只是却不见许国勇的影子。
「哟,我那老父亲呢?三过家门而不入?」
沈芳脸色一僵,明显被我戳到了痛脚。
「你知道什么,你爸忙得很。不然你这些吃的喝的从哪里来,你以为赚钱很容易吗?」
「是吗,我还以为他忙着哄他的小老婆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
「行吧。」我耸耸肩,「就当是我胡说八道。」
沈芳阴沉着脸拦住我。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似笑非笑地磨着沈芳的耐心,眼见着她要爆发,我缓缓开口。
「君豪酒店,我看见他搂着一个女人走了进去。」
沈芳如遭雷劈,一张脸扭曲得像恶鬼。
抓起桌上的包,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相比较沈芳,我更讨厌许国勇。
小时候我是依赖他的。
他不像沈芳那么偏心、刻薄。
他总是不赞同沈芳的行为:「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有你这样的。」
于是我就把自己的难过、委屈都告诉了他。
我说:「如果爸爸妈妈离婚,我想跟着爸爸。」
许国勇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可是当晚,在他和沈芳吵架的时候,他却脱口而出:「思思都希望我们离婚,不想跟着你,你看看你这妈当得有多失败。」
许国勇提着行李转身就走。
沈芳阴恻恻地看着我,抓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客厅拖到厨房,让我在厨房跪了一夜。
我哭着给许国勇打电话。
求他回来,说我害怕。
他在电话里把沈芳骂了一顿,又安慰我。
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是爱吗?
沈芳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不爱我。
许国勇告诉我,他爱我、他心疼我,但他什么都不做,到最后还要告诉我,他是爱我的,只是他没有办法。
15
许念摘掉了头上的假发,缓缓站起身,准备回卧室。
「卸个妆,换身衣服,跟我走。」
许念脚步顿住,却没有后续的动作。
「我只等你十分钟,时间一到我就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把你卖了。」
许念有片刻的怔愣。
她呆呆看着我的样子,让我的心情莫名地愉悦。
我敲了敲桌子。
「抓紧时间。」
许念一抖,转身就往卧室走去,脚步越走越快,临近门口的时候还被自己绊了一下。
八分半,许念走出了卧室。
千篇一律的白裙子,却难得脸上泛起了绯红,还有些气喘。
想必是真的着了急的。
我抬了抬下巴,率先向门外走去。
许念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头,她都离我一米远。
第一站,我带着她去了「一家甜品屋」。
堂姐瞪大了眼睛。
「还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你们俩也太好分辨了,妹妹文静你跳脱。」
我笑了笑。
「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当然好认。」
拿了一块蛋糕,端了一杯咖啡,我放在许念面前。
「店里最火的抹茶蛋糕,卡布奇诺,尝尝。」
许念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拿起勺子。
「我在这里兼职,每天不在家的时间我都在这儿。老板人很好,同事也很和善,就是要学的东西很多。」
「这个卡布奇诺,我学了半天,拉花有点难。你应该一个小时就能学会。」
「最近我还跟着师傅在学做蛋糕,挺有意思的。」
许念一边小口小口吃着,一边安静地听着我讲。
蛋糕吃了一半就被我拿走。
「留点肚子,一会儿吃点其他的东西。」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许念想了想。
「路边摊。」
于是我把她带去了大学城。
整整一条街的路边摊,从街头到巷尾,又走回街头,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许念的脸色有些白。
「胃疼?」
「嗯。」
「不吃了,走吧,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公交车行驶了 20 分钟,我们下了站。
看着面前熟悉的建筑物,许念有些疑惑。
我没解释,带着她进了不远处的小矮楼。
二楼,左边第三间,我拿着钥匙打开。
「空间很小,一张床一个洗漱台一个卫生间,那边的桌子椅子是我自己买的。」
「没办法,我们学校附近的出租屋,就这里最便宜。」
「我是用周姐的身份信息租的,她帮着交了一年,我按月给她。」
说着我把钥匙放在了许念手上。
「这个门可以反锁,钥匙只有这一把。有人敲门,你可以选择开,也可以选择不开。」
「要在这里住一晚吗?」
许念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钥匙,指尖发白。
一分钟过去,我没再等她的答案,从这间出租屋走了出去。
门外,我蹲坐了许久,直到听见房门反锁的声音。
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我缓缓起身下了楼。
16
沈芳从来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她执拗到偏执,控制欲强,任何事情脱离她的掌控都会让她发疯。
其中最能点燃她情绪的就是许国勇。
许国勇不接她的电话。
许国勇不带她出门。
许国勇不回家。
「你知道我有多忙吗?」
「你知道养一个家有多不容易吗?」
「那我来照顾孩子,你去赚钱?」
沈芳就是个纸老虎,她会撒泼打滚、蛮横不讲理。
可在许国勇那儿,她却是一退再退。
只要他回家就行。
只要不离婚就行。
许国勇在外面有情况,她完全不知情?
不可能。
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欺欺人罢了。
现在被我捅破,沈芳是绝对要发疯了。
她冲进酒店打了小三。
许国勇怒不可遏,一脚将沈芳踹了出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人举报酒店涉黄,不仅引来了警察,还有尾随而至的记者。
这一幕被摄像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该进医院的进医院,该进警局的进警局。
又是美好的一夜。
第二天,等我站到许念面前时,她的神色由茫然转为震惊,接着了然,然后苍白了下去。
「许思思,你想干什么?」
窗子ṭū⁻的倒影里,我是一头和她如出一辙的短发,是我让理发师对着她的照片剪的。
还有这一身白裙,是我从她的衣柜里拿的。
搭配上和她一模一样清冷寡淡的表情,谁还分得出哪个是许念哪个是许思思。
我认真地看向她。
「我们玩个游戏吧。」
「从今天开始,你是许思思,我是许念。」
「你去逃跑,我去清算。」
17
许国勇不承认自己出轨。
他只说那是自己的下属,和她共处一室是为了商量工作。
是沈芳疑神疑鬼,不信任他。
「既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离婚好了。」
一听这话,沈芳瞬间就蔫巴了。
她接受了许国勇的说辞,把这口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客厅里,许国勇已经没了耐心。
「行了,我已经把你送回来了。厂里还有事,我得马上走。」
「你不在家里吃饭?许国勇,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我天天忙里忙外,你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好不容易回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你……」
「你有完没完?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顿闹,我损失了大几万,我不回去怎么办?客户不要了?钱不赚了?日子不过了?」
沈芳闭了嘴,憋着一口气,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许国勇嫌恶地瞥了她一眼,看向我又是温风和煦。
「念念,你在家里要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想要什么跟爸爸说,爸爸给你买。」
「对了,思思呢?怎么这么半天都没见到她?沈芳,你是不是又打骂思思了?你说你这个当妈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像你这么偏心的。」
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提,沈芳差点厥过去。
我缓缓开口。
「许思思被我赶走了。」
沈芳和许国勇同时看向我,空气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念念,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思思被你赶走了?」
「是不是许思思又欺负你了?天杀的,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我表情淡定,语气平静。
「许思思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学习,让我没办法静下心来。所以我要求她,在高考结束之前不要回来。」
「这……」
许国勇满脸的谴责和不赞同。
「念念啊,思思毕竟是你的姐姐,虽然她秉性顽劣不堪,但也不能把她往外赶,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知不知道许思思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念念的头发,就是许思思剪的,她还报警抓我。赶出去好,我早就想把她赶出去了。」
「你还有没有点当妈的样子?家无宁日,就是你闹的。」
「那你有没有点当爸的样子?」
「你,胡搅蛮缠,懒得跟你说。」
两个人再次争吵了起来,我起身打破僵局。
「我觉得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高考,为了冲击高考,我们家所有人都应该妥协和让步。既然许思思也是家里的一员,她做出一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芳眼睛一亮,连连称对。
许国勇满脸犹豫。
「算了算了,随便你们,我不管了。」
「爸爸,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怎么能不管呢。刚好我有点事要求您帮忙,爸爸,能给我五万块钱吗?」
许国勇瞪大了眼睛。
「念念,你要五万块钱干什么?」
「这是未来一年许思思的生活费、学杂费和住宿费。我承诺给她,她保证不出去乱说,她会告诉所有人是她自愿搬出去的。」
五万块钱不多,但足够一个学生阔绰地生活一年,并结余一部分撑起大学。
五万块钱不少,即使许国勇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给别人买包,但让他给这个家,他却是不愿意的。
「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谈钱?思思也太不像话了。」
沈芳也觉得太多。
「凭什么给她?她要多少就给多少?反了天了?」
我没插话,任由他们发泄。
直到最后轻飘飘地说:「等我拿到高考状元肯定会有媒体采访,真希望到时候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
一时间他们都沉默了。
18
这五万块钱,许国勇拿得心不甘情不愿,沈芳心疼得就好像咬下了她的一块肉。
我送去给许念的时候,她正戴着假发穿着我的衣服站在柜台里。
周词也就在她身边,慢吞吞地操作着咖啡机,做完一Ṭũ̂⁵步看她一眼。
等到许念乖乖地点头,周词也嘴角一弯,笑得很是满足。
盯着这一幕,我看了许久。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周词也是在我走到车站的时候追上来的。
「许思思!」
他气喘吁吁。
「我第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你。」
「许念自杀,跟你们的父母有关,是吗?」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代替她?」
「许思思,你想干什么?」
「周词也!」我像上辈子那样,帮他理了理跑得凌乱的头发。
周词也僵住,眼中汹涌的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许思思,你别乱来。」
我轻笑一声:「怕我自杀?你觉得我是会自杀的人吗?」
周词也摇头。
「你不会。」
「就算你要自杀,你也会拉个垫背的。」
怎么说呢,还挺了解我。
「所以,我的事你少管。」
「真想做点什么,就像今天这样,帮许念查个缺补个漏,就行了。」
「周词也,你成为不了任何人的救世主,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回到家,沈芳已经做好了饭。
千篇一律的炖牛肉、炒鸡蛋、青菜、米饭,以及一杯牛奶。
「念念,先把牛奶喝了,趁热。」
我端起牛奶,当着沈芳的面,全部倒进了洗手池。
「许念,你干什么?」
「以后这牛奶我就不喝了。」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补充营养的,我从来都没喝过,就紧着给你,你怎么能倒了?」
「你是真不知道我乳糖不耐吗?」
这话我也问过许念。
她沉默了很久,点点头,说她知道。
很小的时候她喝牛奶喝得不频繁,只隔一段时间沈芳会给她喝一次,等到她上吐下泻沈芳就激动地给许国勇打电话。
说许念生病了,让他赶紧回来。
如果许念不肯喝,她就盯着许念:「你不希望爸爸回来看你吗?」
沈芳的脸色有些难看。
「什么乳糖不耐,我怎么不知道?」
「念念,你不要听别人乱说,他们都是为了赚钱,忽悠你买一些保健品。」
「妈妈才是为了你好。」
「你看你喝了这么多年也没有问题。」
「妈妈还能害你不成。」
我退后一步,失望地看着她。
「我那么努力地学习,对您没有任何要求,就希望您能做好后援工作。」
「合理膳食、健康搭配,就这么一点简单的事情您都做不好?」
「算了,我还是建议爸爸给我请个保姆吧。」
沈芳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那么辛辛苦苦是为了谁?」
「你要请保姆?」
「许念,你有没有良心?」
我面露疑惑。
「可您确实做得不好。」
「做得不好还不能说吗?」
「妈妈,犯错得认,知错了才能改。」
沈芳摔了。
在她失去理智向我扬起巴掌的时候,我绊了她一脚。
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妈妈,您这样,真像个泼妇啊!」
19
凌晨三点,闹钟把我吵醒。
从厨房拿了把刀,我进了沈芳的卧室。
被我气到后,她的脸憋成了猪肝色,进了卧室就没再出来,连晚饭都没吃。
走到她床边,刀和柜子相碰,声音沉闷,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却清晰可闻。
沈芳动了动,幽幽转醒,和我四目相对。
下一秒,破碎、崩溃、惊惧的尖叫声响起。
「妈妈,别怕,是我。」
「许念?你想干什么?你拿着刀站在我床前想要干什么?」
沈芳抱着被子往墙角缩,声音尖锐到已经劈叉。
我叹了口气,在她床边坐下。
「妈妈,平时你就是拿着这把刀给我做饭的吗?」
我挥舞着刀。
「这么重,切菜肯定很辛苦吧。」
「虽然你做得并不好,但不可否认是用了功的。」
「妈妈,只要你不影响我的学业和前途,你终究是我最爱的妈妈。」
「好了,睡吧,我看着你。」
沈芳的样子已经快要崩溃了。
她强忍着害怕把我送了回去。
但她不知道,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当她发现我从楼下餐馆点餐,让别人送上来的时候,她再一次爆发了。
当着服务生的面把饭菜全部扔在地上,又尖叫着砸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我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就这么冷漠又嫌恶地看着她。
沈芳的动作越来越小,慢慢地她迟疑了,脸上甚至有难堪闪过。
「啧」了声,我抬起脚往外走。
「你去哪儿?」
沈芳拉住我。
我平静地与她对视。
「妈妈,我下午还有繁重的课业,我得补充营养。」
20
恐惧、害怕,多来源于力量感的缺失。
小时候我怕沈芳,因为我反抗不了她。
她一巴掌就可以把我扇飞,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拖行我,她把我按在地上,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我恨沈芳。
恨她的偏心、亏待、漠视。
但我已经不怕她了。
她的巴掌我能躲,躲不过我能跑。
甚至我抓住她胳膊的时候,她已经挣脱不了了。
「我姐姐从小吃得很差,全是剩饭剩菜,但她身体比我好,不仅力气更大,还更少生病。」
「而我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却走两步就喘。」
白老师是个很温柔很细心的人。
见我呼吸急促就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于是我就苦笑着跟她讲了这些。
「您不知道,其实我乳糖不耐,我妈却非说牛奶好,逼着我喝。」
「为了让我保持身材,她从不让我吃饱。我的所有餐食全部少油少盐,寡淡得没有一点味道。」
「牛肉好、鸡蛋好、青菜好,我就永远只吃得到这三样菜,生病要禁嘴的时候都是不变的。」
「我没有户外运动,因为浪费时间。」
「我这两条腿啊,已经快要退化了。」
白老师满脸的心疼。
「你妈妈怎么这样。」
「东西好不好,完全要看合不合适,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她不懂吗?」
我感动地看向白老师。
余光瞥见了半开的门缝。
沈芳必定过来,因为我的乐谱落在了她的包里。
于是我叹息着开口。
「白老师,您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我妈妈就应该像您这样,温柔、博学又懂得尊重人。」
「您说,一个成年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她凭什么生儿育女繁衍下一代?」
沈芳一路恍惚。
刚上楼就看到周词也在门口踱着步,手上提着一盒糕点。
「你来干什么?」
「许思思已经不在这里住了,你以后不要再往这里跑。」
周词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阿姨,其实我喜欢的是许念同学。」
「这是我自己做的糕点,想给许念同学尝尝。」
沈芳怔住,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失望和几分窃喜。
「许念,怎么回事?是他说得这样吗?」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可是冲击高考的关键时期,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哦」了声,越过她打开门,同时接过周词也手上的糕点。
「谢谢!」
沈芳一把抢过糕点摔在地上。
「小小年纪,你早恋?」
「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赚钱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学习的,不是让你谈恋爱。」
「许念,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
我扬眉。
「是他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他。」
「他怎么不喜欢别人,偏偏喜欢你?你就真的什么都没做?」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许念,你什么态度?」
在沈芳的咆哮声中我进了厨房,拿出菜刀扔在地上。
「你要是觉得他不应该喜欢我,那你把他杀了吧。」
沈芳噤了声。
周词也咽了咽口水,脚步几不可察地往外挪了挪。
他是我叫来的。
周词也有些烦人。
通过这么多事,他大概意识到,他出现在沈芳面前是会给我或者许念造成麻烦的。
于是他长了个心眼,但却总在周围徘徊。
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
「想来就来,爱来就常来。」
想要逼疯一个人,不能总用单一的元素。
当她身边的每一个点都能让她爆发的时候,她也就离崩溃不远了。
当晚,我再次出现在沈芳床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次已经不用我发出任何声响,半分钟不到她就弹射了起来。
我拉着她的手,声音幽幽。
「妈妈,这个家只剩了你和我,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爱你的。」
「但你要是更优秀一点就更好了。」
「我的妈妈肯定是要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不然凭什么当我的妈妈?你说对不对?」
「好了,我陪你一起睡,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也一辈子不要离开我哦!」
21
不过两天。
在我连续两晚出现在沈芳床前后,她反锁了房门。
不管我怎么拍怎么叫,她都不肯开。
于是我拿着菜刀劈了房门。
结实的木板门被我在正中间劈开了个小洞。
我弯下腰,凑上前,看了进去。
沈芳僵直地站在那儿。
我笑嘻嘻地开口。
「妈妈,你怎么把门锁了,我都进不去。」
「啊!!!」
沈芳持续的尖叫惊醒了楼上楼下的住户。
没多久就有人凑了上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芳快速打开门冲了出去,指着我大声说:「她疯了,她拿刀砍我的门,她疯了,快把她抓起来。」
我歪着头满脸无辜。
「是因为妈妈把门反锁了,我进不去。」
「那是我的房间。」
「可我房间的门锁就被您弄坏了,您能随时进出。您这样爱我,我当然也要这样爱您了。难道不对吗?」
第二天,沈芳脸色苍白、目光躲闪,叫人给我换了新的门锁。
有时候道理讲不通就不要再讲。
她说刀子砍在身上不疼,你就砍她一刀。
22
暑假不知不觉地已经结束了。
我和许念没再见面。
等到开学,很默契地,她去了我的座位,我去了她的座位。
和以前一样,我们没有任何交流,面对面碰到都是绕开走。
唯一紧张的是周词也。
他问我,如果我的成绩跟不上怎么办。
我嗤笑一声。
「谁规定许念必须是年级第一?」
「许念想当年级第一吗?」
许念不想的。
许念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越来越迷茫,上课走神,下课趴在桌上睡觉。
我买了一本书扔到她面前。
「看看你想要学什么,去哪个学校。」
许念叫住我。
「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脱口而出。
「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我已经开始撺掇着沈芳找许国勇要钱。
沈芳是个很别扭的人。
直到成为许念我才知道,许国勇每个月给家里的生活费只有两千。
这两千她精打细算,每次还跟许国勇打电话说,她没有一分钱花在自己身上。
她为此而骄傲。
而唯一能让她理直气壮找许国勇要钱的理由只有一个:「这钱是花在你孩子身上的,又不是我要用。」
拧巴,固执,自讨苦吃。
她是个可怜人吗?
是的。
可那是她的课题,跟许思思和许念有什么关系?
沈芳肉眼可见地衰老着,她越来越不自信。
每当她出现任何抵触,就会被我快速地打压下去。
怎么打压一个人呢?
只要你跳出她的逻辑,不在乎她的情绪,那就轻而易举了。
就像我找许国勇要钱,为什么要找理由,为什么要有由头,他是不是心甘情愿给的不重要。
你不给,我就闹。
你破财,就免灾。
这半年,整个家里鸡飞狗跳,但没有一个人问起、说起许思思。
就像许思思十岁那年一样。
她故意考砸,没人在意。
许念有了新鞋子,她没有。
阳台的灯好昏暗,没人给她换。
他们忘了给她当天的生活费,她饿了一天的肚子。
躲在家里的楼道下,她想:如果她不见了,爸爸妈妈会不会特别着急?
他们会不会发疯一般地去找她?
然后抱着她,说他们错了,不应该那样对她。
许思思期待着,从傍晚到日落。
人越来越少,天越来越黑。
没有匆匆的脚步声,没有哭泣叫喊声。
许思思怕了,她把自己锁在黑暗里,强忍着。
终于她到达了极限,哭着跑回了家。
沈芳满脸嘲讽:「还有脸离家出走,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啊。指望我去找你?门都没有。」
许国勇叹了口气,无奈地摸了摸许思思的头发,脸色温和、语气温柔:「以后别再这样了,爸爸会担心的,听话。」
那一刻许思思不寒而栗。
周词也问我:「他们真的分不出你和许念吗?」
「不,他们不在乎而已。」
他们不在乎谁是许念,谁是许思思。
他们只想要那个最优秀的孩子。
而现在,在我的折磨下,他们也没心思去在乎许念是否优秀了。
毕竟,在沈芳质问我为什么成绩会下滑的时候,我会满不在乎地告诉她:「因为你啊,你给不了我一个良好的环境,我已经心力交瘁了。」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老师,你连最基本的身材管理、情绪管理都做不到,我怎么进步?」
「唉,要是我有一个更优秀的妈妈,我一定比现在更厉害。」
「妈妈,你既不赚钱又照顾不好家里,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沈芳每天都在崩溃。
偶尔她会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但只要我开始弹钢琴,她就要打消所有疑虑。
现在的许念也许不好,但许思思更废物。
她肯定是不会弹钢琴的。
沈芳甚至听不出我每次弹的都是同一首曲目。
就像她不知道,不管我多废物,一直以来我都是年级前十。
唯一曾让我担心的是,沈芳带着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说我不听话,成绩下滑,叛逆。
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加中度的焦虑。
我有些疑惑,觉得这是个庸医。
后来想想又释怀了。
许念有病。
谁说许思思就一定正常呢?
23
和沈芳相互折磨的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这么开心怎么能忘了许国勇。
还记得那次去他的工厂,我拍下了好几个排污口的照片。
还有他和他那个已婚会计之间的不清不楚。
重要的照片一定要发给对的人。
工作的事就找竞争对手。
感情的事就找对方的丈夫。
那些照片是周词也帮我送出去的。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有些事情他终究是没办法明白的。
感同身受就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过多久许国勇开始焦头烂额。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那个会计的丈夫拿着刀子抵住了许国勇的脖子,虽然没有划下去,也把许国勇吓得够呛。
他还不敢追究,不然面子里子都没了。
接着就是各个部门的审查。
限期整改。
许国勇没当回事,请了饭、塞了钱就以为可以糊弄过去。
三个月后,工厂被查封了。
无计可施的许国勇灰溜溜地回了家。
到此刻,才真正是他们两个人的纷争。
仅仅不到一周,原本开心的沈芳就已经受不了许国勇了。
晚睡晚起,不是出去打牌、跟朋友喝酒,就是在家看电视,不做任何家务,脏衣服脏袜子乱扔,还挑三拣四说沈芳这不好那不好。
两个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沈芳第一次让许国勇滚。
我看得很是开心。
只是太吵。
于是哼着小曲儿回了房间。
许念选好了专业,她想报考生物科学类,选择的大学在安徽。
而我按照上辈子的轨迹选择了我的母校。
周词也却越来越沉默。
沉默地看着我,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你到底想怎么样?」
「许思思,你喜欢我吗?」
「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深吸一口气。
「周词也,如果你重来一次,只是为了弄清楚我喜欢谁、你喜欢谁,那你也太逊了。」
时间飞快地往前碾着,碾着我们快速奔跑。
沈芳和许国勇闹起了离婚。
她无数次想在我这里寻求安慰,都被我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她崩溃大哭,我就默默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慢慢地,沈芳好像开始怕我了。
我蓬勃生长,她一天天老去,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她放心,我总归会用她对待我的方式对待她的。
终于,高考如期而至。
许念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买好了当天晚上的车票。
她急切地想要离开,想要去往全新的地方。
我淡淡地看着她,轻声说:「许思思这个人,必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
许念仓促地低下头。
她上前,抱住我。
「许思思,我最讨厌你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最爱的也是你。」
那天晚上,周词也拦住我。
他笑得吊儿郎当:「你不是想刺激你的父母吗?我给你用啊,免费的。」
我翻了个白眼。
「傻逼。」
转过身去,周词也的声音有些低。
「许思思,我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这么多年,我总是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让我离开你,我不愿意。」
「那一天,你说你跟我在一起只是胜负欲,只是想压许念一头,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很难过,所以才脱口而出那样的话。」
「许思思, 我喜欢你。」
我微微抬起眼眸, 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上难过, 但却有些憋闷。
周词也说的是我发现许念画像的那一天。
他说那只是年少的怅惘, 让我不要无理取闹。
说许念只是一个已经离开的人,让我适可而止。
可我怎么忍受得了多年的感情是一场骗局。
于是我讥讽一笑:「那咱们俩还真是一对了,你拿我当替身替代许念,我拿你当工具想要压许念一头。正好, 谁也不欠谁。」
周词也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只是想赢许念一次。」
那时的周词也,眼中狂风卷积。
「哈, 那省得我觉得亏欠你了。许思思, 你真是一点也比不上许念, 我真后悔拿你当替身。」
曾经的恶语还在耳旁,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最终我什么都没再说,缓步走进了阴影。
番外:许念
许念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她腾地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这是她离开的第八年,她依旧无法安睡。
她在努力地生活。
交朋友、看世界、做实验、搞研究。
一切似乎越来越好,但只有许念知道,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想爬上窗台往下跳。
但她不能。
她现在是许思思。
许思思必须寿终正寝。
许念从小就讨厌许思思。
她就像个打不死的小强, 不管沈芳怎么对她, 她最多难过一晚,第二天起来又是一双明亮的眸子。
她怎么可以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呢?
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许念不行。
她有上不完的培训班、做不完的题, 她必须努力成为沈芳最优秀的孩子。
许思思有一双健全的腿。
她可以跑, 跑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去。
但许念却被剪断了翅膀、打断了四肢, 她哪里都去不了。
这让许念无数次地绝望。
她多希望许思思能看到她,救救她。
许念从来没想过,摧毁一个人的会是爱。
或许她终究是不如许思思坚强、厉害吧。
许念想:就这样了。她这辈子, 就这样了。
可是许思思却给了她一个选择。
一个成为许思思的选择。
许念承认,她心动了。
这是她成为许思思的第八年。
有一天, 一个朋友惊讶地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你看,像不像你。】
【我都惊呆了, 你确定没有一个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吗?】
许念看着那张照片,贪婪地放大、又放大。
那是个清冷的女孩儿, 一身职业装, 戴着金丝边眼镜,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是许思思。
这才是真正的许思思。
许念无数次探听过许思思的消息。
她知道许思思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但那并不是沈芳想要的。
她会怎么样对许思思呢?
许念辗转反侧, 买了车票赶回去,躲了半个月。
直到许思思让她滚。
「不是你该操心的。」
「她都不够我玩儿。」
「就你这个废物任她拿捏。」
许念想, 她确实挺废物。
为什么几乎把她逼死的难题却对许思思没有任何影响呢?
许念一直都知道许思思很优秀。
自己拼命才能保住年级第一。
许思思却轻而易举就能冲进年级前十。
自己反复练习才能记下来的谱子,许思思一遍就能扒下来。
许念怕极了。
如果这个家里必须有一个废物的话,她希望是许思思。
可是现在看来, 自始至终废物的都是她。
好像, 也挺好的。
许念突然好想许思思。
她拿出手机, 拨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哪位?」
许念握紧了手机,紧到整个手都在颤抖。
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有呼吸越来越急促。
过了许久, 许思思开口。
「我在忙。」
「你要是不怕了……」
「就回来。」
唰。
许念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嗯」了声,语气里满是轻快。
她想,她要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