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这次带回来的女子很特别,是个穿越女。
仗着所谓的真爱,敬茶那天没端稳,茶汤直接泼我脸上。
「对不起姐姐,茶水太烫,我没端稳。」
养女当即拿起茶壶砸她头上。
她不知道,这才是老爷的心肝肝。
而我,不凑巧,也是穿越的。
01
我是任宜家,宣平侯府侯夫人,育有三子,掌管侯府中馈,手里有点小权,还有点钱。
我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宽厚仁善,具体表现在侯爷他纳妾十来人,庶子、庶女不少,个个被我教得很好。
庶子上进,庶女落落大方。
从不欺负任何一个姨娘,善待她们并带着她们赚点小钱,让她们个个口袋鼓鼓,不必为仨瓜俩枣争得头破血流,更让她们明白,有钱底气足,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儿女,都可以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我待她们比亲姐妹还亲,若有一句虚假,就让我家侯爷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有人当面夸,背后嘲笑。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是三品官员家庶出的庶出,别说我是个隐形人,即便是我父亲、嫡母,在家里都没话语权。
早年我也折腾过,可惜连大门都没跨出去。翻墙连梯子都寻不来,收买丫鬟、婆子,我口袋空空,连个子都拿不出,谁愿意替我跑腿卖命?
能嫁给侯爷,那是天上掉馅饼,砸我头上。
在父亲笑得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一众姐妹羡慕嫉妒恨中,风风光光嫁进侯府。
可侯爷他不跟我圆房。
他要为心爱的人守身,为了我那小身板着想,我一点不急,乐得成全他。
直到老夫人催了又催,我也知晓他白月光、朱砂痣是谁后,才与他说:「成亲三年还无子嗣,有人怀疑我不能生,也有人怀疑相公您不举,可偏偏您又在太医院当值……长此下去,世人怕是要怀疑您的医术。」
「你我不可一世无子,圆房一事,您寻思个时间,我全力配合,有子嗣后,你我再不同房。」
他沉着脸听后,好几日没理我。
那日来我房中,让我喝下一碗药,他也吃了两粒药,服药后的他很行,却苦了我。
好在遭了大苦头后,我顺利有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三子,都是男孩。
上天保佑,我拿了一胎多宝的剧本。
从此地位稳了,男人么……
他想找替身,找呗,我替他照顾着。
庶子、庶女生呗,我给教养着,反正都是动动嘴的事情,也不用我付一文钱。
侯府家底丰厚,他也颇会汲营,虽不爱我,但给足体面和银钱。
费点小心思落个好名声,对我和三孩子有好处的事情,我可乐得去做。
更何况我也不爱他,只当他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合作人,给我银钱的顶头上司。他不来我这里过夜,有通房丫鬟、小妾,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也嫌他脏。
是以在我们成亲第十年,三儿子五岁时,他有好几个妾室,几个庶子、庶女,在一个雨夜抱回他与心爱之人生的女儿,说要我给好好养。
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并提议以嫡女身份上族谱,取瑾瑜二字,寓意握瑾怀瑜、是美玉兮,立即找奶娘,挑选丫鬟、婆子伺候,隔壁院子修葺整理,一来离我近,二则他可以随时看女儿,却又不用与我打交道。
最最最重要,他给了我二万两银票养娃辛苦费,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时代,可是一笔巨巨巨款,我当然要为他好好办事。
只是这次带回来的女子,有些不守规矩。
02
成亲二十载,侯爷谢君楠有十几个妾,这些个妾有别人赠送,或他自己外头带回归来。
什么出身都有,即便有点小心思、小算计,我都觉得无关紧要。
身为女子,为妾已是十分不幸的事情,遇上我这种肚量大的主母,偶尔也允许她们出去上个香,逛个铺子,知晓外头是个什么情况。若命苦遇上那等恶毒主母,一生被困内宅,生育的儿女一年见不上一面,纯粹就是男人玩物,转手赠来送去。
我怜惜她们,她们投桃报李不给我找岔,相安无事倒也其乐融融。
这次侯爷下江南,带回的这个……
她来京后,要住在外头,说什么不为妾,可又与侯爷早早厮混在榻,外头宅子是侯爷置办,丫鬟、婆子、奴才让我从牙行采买,既然从我这里过明路,卖身契我自然要留下。
为侯爷新欢添砖加瓦的同时,我也小赚一笔。
她口口声声说人人平等,又把身边丫鬟、婆子使唤得团团转,不顺心顺意,还要惩罚她们。
手捧茶杯往里倒滚烫的开水,丫鬟手烫红肿,她才解气。
头顶水盆跪在院中,受不住晕厥过去,她才善罢甘休。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却要在折磨丫鬟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实在是又蠢又毒。
更让我确定她是穿越女,是她女扮男装前往文人才子都爱去的酒楼,开口便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再一首:「……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引得风流才子对她趋之若鹜,把酒言欢的同时,她失身了。
侯爷知晓与否,我不甚清楚,但我盯着她的人回来禀报时,我错愕好一会后,也忍不住叹息。
她并未珍惜这个穿越机会,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知道得多,便可以在这个古代为所欲为。
并不是的。
她以为那些风流公子好糊弄?
还是觉得侯爷谢君楠好哄骗?
风流公子若家中无钱、无权,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几个能风流得起来?又拿什么去风流?
都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才养得出一群纨绔,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阿谀奉承、勾心斗角。做纨绔也得有脑子有本事,傻的蠢的根本玩不转。
侯爷若好欺骗,侯府这一家子靠谁庇护?衣食住行哪里来?他靠祖荫不假,若没本事、没心计,凭什么做到太医院院首,凭他笨、凭他蠢?
在他面前,我那点小心思是藏了又藏,遮了又遮,对瑾瑜那是真心实意,绝不敢糊弄分毫。
后宅姨娘我没处置过,并不代表他没有亲手弄死过。
谁能保证乱葬岗里,浅挖的泥坑里,就没有曾经与他颠鸾倒凤之人?
他的通房送人、嫁人、发卖的,难道就真的如他告诉世人那般,有几个还活着也就天知地知他知了。
但有一点可以证明,侯爷如今对她不错,吃穿用度比我这侯夫人还要奢靡。
很快我发现,她的失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这个人是谁呼之欲出的时候,我不小心摔碎了茶杯。
「母亲,可有烫着?」
十岁的瑾瑜眼眶发红,拉着我的手不停吹气,又着急得让人赶紧拿冰水来。
她不是我生的,却待我如亲母。
我把她教得很好。
孝顺谦和,知书达理,温柔善良,内心坚韧,不伪善,亦不耳根子软,有主见还勇敢。
有她在Ṭü₀,只要我不作死,侯爷不会轻易弄死我。
我三个儿子即便不得父亲疼爱,该属于他们的前程、地位一样都少不了ŧů⁸。
我轻笑出声:「茶水不烫,你别急。」
03
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抱了十年,用心宠爱了十年,如今知道心疼人,我这心里比寒冬腊月吃上一碗热汤更熨帖。
「母亲,您不舒服,可是因为父亲养在外头的那贱人。」
瑾瑜一开口,可把我吓得不轻。我厉声呵斥:「住嘴,从哪里学来的?」
疼着、宠着长大的姑娘,哪里被责骂过。
瞬间委屈得眼泪直流,抿着嘴不说话。
我这次没有惯着她。
她不出声,就看向她的丫鬟。
丫鬟立即跪在地上:「夫人,是老爷院里的妙书姐姐,先前与小姐在花园碰上,义愤填膺地骂了几句。」
妙书啊……
老夫人送给侯爷的丫鬟,长得漂亮,身段好,心眼也多,在老爷院中伺候,很快爬床做了通房丫鬟。
伺候有些时日,侯爷也没说要抬她做姨娘,这便把气撒我身上,到瑾瑜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脏话。
又因为我晃神茶水烫手,瑾瑜信以为真。
可惜,她骂人的知道字脏,是什么意思,偏瑾瑜身边丫鬟、婆子个个精挑细选,绝对不允许出口成脏。
「瑜儿……」
我拿出帕子给小姑娘把眼泪擦干。
是越擦越多,她越委屈。
她一心为我这个母亲,我还责问她,可不得委屈。
「母亲不是责骂你,而是怕你学坏。」
我掰碎了跟她说,贱人压根不是什么好词,泼妇骂街、村户掐架才会脱口乱骂。
什么人在什么位置,该说什么话她得明白。
街头巷尾、村中妇人不泼辣会被欺负,若是可以,谁不想生活顺遂,端庄温和。
如她这般高门闺秀,不管是什么真性情,也必须谨言慎行,一点不好的名声传出去,会失去很多选择的优先权。
也会被人挑剔说嘴。
「骂人的话语,能是什么好词好字。」
好不容易把她哄好,让她把我的话听进去。
「先去洗把脸。」
「母亲,瑜儿都明白的,就是……」
「关心则乱,母亲心里甚是宽慰,瑜儿都会心疼人了。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就怕把你带坏。」
小姑娘好哄,抱一抱,亲一亲,委屈也就抛之脑后,连连保证以后会谨言慎行,再不随意学嘴。
等瑾瑜去内室洗面,我立即吩咐人去把妙书堵嘴捆了。又让人去宫门口等着侯爷,等他下朝出宫就请回家来。
侯爷回来得很快,见妙书跪在院中,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他眉头微蹙,但很快便敛下情绪,坐到主位,神色淡淡地问:「她犯了何事?」
「她到瑜儿面前挑嘴,说了些脏词混语,瑜儿学了去……」
我话还未说完,侯爷操起茶盏砸在地上。
看着碎裂的茶杯,乱溅的茶水,我仿佛看见了妙书的下场。
人有逆鳞,有动不得的存在,别看他庶子、庶女多,嫡子也有三个,加起来都不如一个瑾瑜在他心里的分量。
所以这也是我将妙书堵嘴绑了,派人把他请回来处置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点,妙书是老夫人的人,卖身契在老夫人手里,老夫人不是侯爷亲生母亲。
他们母子怎么斗都行,我可不想去沾染老夫人那条已经癫魔的疯狗。黄土都埋到脖子,侯府早已分家,她还想把侯府的东西扒拉给她儿女,也不看看侯爷这人什么性子,这些年她有没有得逞过一次。
妙书被拽拉下去之前,她还一个劲挣扎,泪眼蒙眬哀求地看向侯爷。
侯爷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她被无视得彻底。
就像她的命一样,老夫人也好,侯爷也罢,谁会真真正正在意呢?一个想着要她办事,一个拿她当解闷的玩物。
只有她自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可以飞上枝头,鸟雀变凤凰。
「瑜儿怎么样了?你骂她了吗?」
04
看吧,爱与不爱明显得很。
「我责问两句她便哭得不行,哪还舍得骂,她已经知错,这事便翻篇吧。」
侯爷沉默片刻:「外头那个你不必放在心上,等上些许时日,我会给你个交代。」
交代?
大可不必。
但场面话我还是得说:「我自是相信侯爷。」
他说外头还有事要走,我不会挽留,还会贴心提醒他注意安全。
看着他迈步离去的背影,我抿了抿唇。
要是我也能出去风流快活就好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其实很想做寡妇!
可惜……
不能出去风流,但我可以去庄子小住,带着瑾瑜去戏院ƭũ̂ₚ听个小曲,去茶楼喝个茶,吃个糕点,去金银铺子买买买。
只要有心,总能给自己找到乐子。
女孩儿们得知要去庄子上Ťú⁾小住几日,个个心花怒放,姨娘们则来问要带些什么东西?
「都去过,你们寻思着带,轻车简从即可。」
都是妇孺,东西可以少带,随行护送的人不能少。
我还特意去询问老夫人要不要一道去,她愤恨地瞪着我骂:「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我想妙书应当是死了,怎么死的她十分清楚,更甚至亲眼瞧见,所以吓得不轻。
她不敢拿侯爷如何,就拿我当出气筒。
我十分清楚自己是哪方阵营的人,靠谁庇护,靠谁吃饭。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后,欢欢乐乐带着姨娘、闺女、儿子们去庄子小住了。
下马车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装得稳重知礼,大门关上,玩闹声、笑声不断。
姨娘们拿出看家本事,各有各的忙碌,唯有我找个安静之地,往摇椅上躺,闭目养神。
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一时半刻,不用绷得那么紧,装得那么累。
「母亲……」
「嘘……」
「母亲睡着了,我们去别处玩。」
孩子们来了又去,都乖觉地不曾上前来打扰。
不管往后他们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至少这一刻待我真心,也就不枉我不曾用微不足道的权力去欺凌折辱他们,尽我所能地护他们一场。
瑾瑜晚上要跟我睡的时候,我欣然应允,跟她讲改良过后的童话故事。
待她睡眼蒙眬,亲亲她白嫩嫩的小脸:「睡吧。」
她立即笑嘻嘻地亲亲我的脸:「母亲,晚安。」
无忧无虑欢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回城时皆是恋恋不舍。
「都别垂头丧气了,等秋收的时候我们再来。」
我的话让孩子们脸上重新溢满笑容,一个个得寸进尺:「母亲可要说话算话,到时候二哥、三哥也来。」
别人家嫡庶是天生的敌人,会为了仨瓜俩枣争个你死我活。
在我家弟弟妹妹会念着在国子监读书的兄长,也会挂念游学三年不曾归来的长兄。
「出发吧。」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上官道后速度快些,离京城近要慢下来,以免撞到来往行人,尤其进城之后。
瑾瑜与我说想去茶楼喝茶吃糕点。
我想着时辰尚早,也花不了几个钱,便打算带着孩子们都去。
姨娘们是不怎么允许抛头露面,但主母让她们随行伺候,亦是可以的。
下马车进茶楼,各牵各的娃,谨言慎行,绝不左顾右盼,进雅间后,才齐齐松口气。
05
茶楼的糕点并没有比侯府的好吃,可对于孩子们来说,外头买的就是比家里的香。姨娘们手里有钱也绝不会乱用,都攒着给儿女做聘礼或嫁妆,更知晓孩子长大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
剩下几块糕点,孩子们就商量着带回去,晚上做点心也好,明儿吃也罢,主打一个不浪费。
「去和掌柜说一声,明日一早每样糕点送两份来侯府。」
婆子退下去后,孩子们欢喜万分。
「谢谢母亲。」
「母亲真好。」
花点钱孩子高兴,我也欢喜。
我是个俗人,在欢声笑语中迷失了自己。
我知道迟早要见到老乡,只是没想到她会自己送上门来。
腰如扶风若柳,模样极其妖媚风流,加上她眼角眉梢的媚态。
我想她女扮男装的第一天就应该露馅了。
「侯夫人。」
「你是?」
我看着她,更惊奇她满头珠翠竟没有把脖子压断,承重能力很强。
「夫人不认识,我却是认识夫人的,咯咯咯……」
她笑得有些夸张,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张扬和明媚。
她眼睛很亮,是没有吃过亏、遭过罪的天真和纯粹,以及自信。
不像我,为了适应这个时代,不露馅被当成妖怪处死,早已经变得沉寂。
我劝不了她,也帮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把自己作死。
最终香消玉殒。
不知道是魂飞魄散,还是回到我们那个平和时代。
瑾瑜从马车内伸出头,发狠地瞪着她,娇娇地朝我喊:「母亲,我们要走了。」
我朝她微微颔首。
她又道:「夫人,我叫李皎月,我ŧŭₒ们还会再见的。」
皎皎云中月,是个好名字。
我微微颔首,上马车后,瑾瑜立即靠我怀着,咬牙切齿道:「母亲,她就是那个……父亲养在外头的外室吗?」
我点点瑾瑜鼻子。
妙书那些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你父亲自有分寸。」
「可是他让您受委屈了,这人也好生可恨,竟敢来污您的眼。」
我打断瑾瑜未尽之话:「咱不说这些。」
再说下去怕是要牵扯到侯府的那些个姨娘,闹出矛盾来。
姨娘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八百个心眼,若真又蠢又笨,也不可能顺利成为姨娘,还生下孩子。
逐一击破不是难事,若她们都心生怨恨来对付我,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从不觉得自己比她们厉害或聪明,唯一幸运的是,我嫁人做了正妻。
回到侯府,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很快来到主院,说老夫人病了,要我过去瞧瞧。
言下之意,便是要我去伺疾。
「母亲……」瑾瑜拉着我的手,满目担忧。
连孩子都知道老夫人不安好心,没憋好屁,我岂会不知。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连个老虔婆都收拾不了,我还做什么侯府主母。
恭恭敬敬地请安后嘘寒问暖。
「夫人,老夫人的药好了,您喂老夫人喝药吧。」
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看向管事嬷嬷:「你端来给我。」
管事嬷嬷眉头微蹙,快速看一眼老夫人,犹豫片刻才去端药碗。
我等她把药碗端上手才漫不经心说道:「你可千万要把药碗端稳,别摔地上,或泼我身上。」
言下之意很明显,今儿这碗她可得好好端着。
摔了泼了,她这顿教训少不了。
药碗滚烫,跟着老夫人养尊处优的老婆子能坚持住才怪,不过两吸之间,她就叫着丢ţū́ₖ了碗。
「啊,烫烫烫……」
我怒喝出声:「来人,把这谋害主子的老刁奴拉下去,打十大板。」
06
我既然来,肯定不会只身前来。
管事嬷嬷被拉下去,在院子里打板子的时候,老夫人尖叫着:「任氏,你敢!」
「老夫人,你忘记了这侯府是谁的天下,我与侯爷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你的人敢对我伸爪子,我要是不剁掉,可真是对不起我执掌中馈近二十年。」
或许是我这些年太过于温厚、怯弱。
让她觉得我没脾气好拿捏,那可真是大错特错。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手沾上血,我怕杀孽太多,回家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
真要狠起心来,谁又不是拿刀的刽子手。
老夫人这次是真的病了,我也不去伺疾,便把她亲儿媳、亲闺女都喊回来。比起老夫人的蠢,她儿媳妇、闺女就要识趣得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应了那句多事之秋。
龙椅之上的那位病了,侯爷作为太医院院首,忙成陀螺。
他那位外室被困在宅子里,无法踏出院门去大放异彩,李皎月给我递了几次帖子,想约我一见,我毫不犹豫拒绝。
瑾瑜又染上风寒,病病殃殃要我照看,我更没心思去见她。
却不想这倒使她在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
偏偏她不去恨男人无情,却要恨我这个正室不给她面子,骂我骂得那叫一个脏。
等瑾瑜好些,贵妃娘娘传下口谕让我进宫。
对于这位弄死几任皇后,把前朝后宫紧紧拿捏在手的传奇女性,即便她待我十分温厚,我也不敢大意,更不敢掉以轻心。
规矩行礼问安,在锦凳上坐下。
贵妃娘娘与我闲话家常一番后,终于问起瑾瑜。
我抬眸看向她,和瑾瑜十分相似的眉眼,恭敬道:「最近天气炎热起来,她白日里吃了两盏冰燕窝,还偷偷去了一趟冰窖……」
贵妃娘娘眉头紧蹙:「下人怎么伺候的?竟这般由着她胡闹。」
「你也是,身边丫鬟、婆子众多,琐碎事便交由她们去做。不听话的人何须花心思去应付,只管收拾惩治便是。」
「哪及得上儿女重要!」
贵妃娘娘的敲打,我深以为然。
「娘娘所言甚是,臣妇亦是瑜儿病后才幡然醒悟过来。」
贵妃娘娘满意地点头:「你能想明白就好,她如今痊愈了吗?」
「谢娘娘挂心,已经痊愈了,改日臣妇带她进宫给娘娘磕头。」
「也有些时日没见这孩子了。」
我看着眸中都是缅怀挂念之色的贵妃娘娘。
抿了抿唇不言语。
她一个人缅怀了好一会才说道:「做母亲都不容易。」
我对瑾瑜那是真的用了心。
一点点喂养长大,悉心教养,真心疼宠,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贵妃娘娘是明白这一点的,否则今日进宫就不会是不轻不重的敲打,而是惩戒了。
出宫的时候,贵妃娘娘赏赐颇多。
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上等药材,满满一箱子燕盏,足够瑾瑜吃个一年半载。
最主要这些东西都没有标上宫廷印记,可以随我安排处置。
我才到家门口,瑾瑜便Ŧŭ̀₅跑上前来,担忧轻唤:「母亲,贵妃娘娘没有为难您吧?」
「娘娘宽厚仁慈,怎么会为难我,走,去母亲院里,娘娘赏了不少好东西,母亲先给你好好挑挑。」
好东西不可能都给瑾瑜。
姨娘们可以不管,但女孩子们得给上一两样,让她们攒着以后做嫁妆,或出门戴着都是体面。
待到入秋时,皇上病情大好,侯爷才从宫里出来。
他与我说要纳李皎月为妾,让我好生操办。
想到这搅屎棍就要来到侯府,略微有些惆怅。
瑾瑜抱着我柔声安慰:「母亲,您别难过,她敢欺负您,女儿定不饶她。」
也是,有瑾瑜这等大杀器在手,我怕她个球。
07
侯爷亲口吩咐,我既然应了,就不会阳奉阴违。
这纳妾办得十分热闹,挑不出一点错。
姨娘们个个来找我拿主意。
「只要我还是侯夫人,该你们的不会少,都回去吧。」
若我不是这侯夫人……
她们想来懂的。
李皎月只要乖觉,别想着把我拉下马,随便她作。若想取我代之,有的是人不答应。
新姨娘院子闹腾了一宿,不得不说侯爷老当益壮,我做寡妇的愿望还得等一等。
「夫人,侯爷带着李姨娘来敬茶了。」
「记住从茶壶里倒茶,不要烫。」我温声吩咐。
「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妾室敬茶,我都喝了十几次,经验丰富,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姨娘们早早等候着,见侯爷牵着李姨娘进来,神色各异。
捏酸的、吃味的、恼恨的、不甘的。
我无所谓地看向李皎月,今日一袭水红色衣裳,走路慢慢吞吞,娇羞地依着侯爷。
听说她昨夜在院中换了一身大红嫁衣,与侯爷拜堂喝合卺酒。
我不明白,明面上做妾都无所谓,为什么私底下又要在意这些?单纯为了哄男人,让男人对她有所愧疚?
侯爷松开她,走到我面前:「夫人。」
「侯爷。」
他朝我伸手,我假装没看见避开了。
我嫌他脏。
笑着让丫鬟准备茶水,让李皎月敬茶,我把见面礼给她,这纳妾便算板上钉钉的事情,成了!
我是真没有打算为难李皎月。
就连跪垫都厚实软绵,谁知道她从丫鬟端着的托盘里,端过茶杯假装左脚绊右脚,又踩到自己裙摆,手中茶杯倾翻,茶水泼我一脸。
我是真没有想过,她会给我来个下马威。
「母亲!」
「夫人……」
「夫人。」
尖叫声四起。
我看着李皎月盈盈跪下,眸中含笑,嘴上言不由衷道:「对不起姐姐,茶水太烫,我没有端稳,你大人大量,不会与我计较吧……」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我。
我看一眼李皎月,看向沉着脸的侯爷,我没想过他会为我撑腰,只是想看看他什么脸色,我好如何处置李皎月。
瑾瑜却从外面跑来,操起丫鬟端着托盘里的茶壶,重重砸在李皎月头上。
「让你羞辱我母亲。」
变故来得太快,快到没有人反应过来。
快到瑾瑜哭着喊着痛,她的手被瓷片划伤,血滴答答地流。
「瑜儿!」
我心急如焚,上前抓住她的手。
「快,快准备清水,拿金疮药。」我声音带着几分轻颤。
瑾瑜靠在我怀着,哭得声嘶力竭:「母亲,我痛,我好痛。」
侯爷上前来要看她的手,被她凶怒地推开:「你走开,你别碰我,都怪你,都怪你,让她羞辱我母亲,我恨你,我恨你。」
如果说一杯茶汤泼我脸上,让我颜面尽失。
那么瑾瑜的话,就是一把刀子,直接刺中谢君楠的心脏。
他站在原地,脸上难以置信,眼中有悲痛和愧疚。
我拥着瑾瑜离开大厅,姨娘自不会留,喊着端水、拿药、准备纱布、请太医……
可笑吧,太医院院首就在家中,却要请太医。
侯爷要追过来,李皎月顶着一头茶水、瓷碎片,脸上刮伤流血不止,伸手抱住谢君楠的腿,声声哀凄:「侯爷,您要为妾做主啊。」
侯爷用力抽出脚的同时,还狠狠踹了李皎月一脚。
这一脚他用了力气,且踹在李皎月心窝子上。她当场就疼得脸色发白,蜷缩成一团。
「唔,痛。」
我出拥着瑾瑜离开时,刚好看见这一幕。
抿紧唇的同时,内心亦是翻江倒海。
这便是男人啊,爱你时可不顾及发妻颜面,恶你时,亦可一脚要你半条命。
我对谢君楠更是恶心到极点。
他是始作俑者,结果伤、痛、泪都由别人承担。
男人……
他真是糟践这两个字。
08
瓷片割破了一条血管,瑾瑜伤得有些重。
她死活不要侯爷给她看诊。
太医给她上药包扎,她早疼得哭都哭不出声。
不肯离开我半步,更不愿见她父亲。
那时为了维护我的勇敢,到此时只剩后怕。
她小声与我说:「母亲,我不后悔砸了她。」
等她睡着,我才轻轻擦了擦快要溢出眼眶的泪。
李皎月被禁足了,身边更无一人伺候,也没有一口吃食。
她想做人上人的梦,第一天就稀碎。
她以为爱她的男人,根本不爱她,她哭着喊着要见侯爷。
「夫人,夫人,李姨娘小产了。」
我听后淡淡说了声:「去禀报侯爷就行。」
「侯爷不为所动,她现在在喊您,说有个天大的秘密要与您说。」
我原本是不想搭理李皎月的。
但她说这个天大的秘密,我有些感兴趣。
默了一会后,吩咐出声:「给她找个大夫,别让她死了。」
「是。」
李皎月命保住了,但是房事过多、身子亏损得厉害,大夫说她命不久矣,我惊得目瞪口呆。
她才十七八,与侯爷认识也才几个月,一年不到,房事能多到哪里去?怎么就亏损了身子?
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消瘦得厉害。
就像是一个气球,忽然间被放了气,干干瘪瘪。
她看见我的时候,笑着道:「任宜家,你是怎么做到被同化的?」
我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心中早已惊涛骇浪。
她是怎么知晓我与她一样?
她又道:「这些年,你装得很辛苦吧。」
「丈夫一个又一个纳妾,庶子、庶女一个又一个出生,你假装自己大度,养着丈夫的私生女,你不累吗?你知道你养着谁的女儿吗?」
累吗?
比起累,我更怕像她这样痛苦,生不如死。
「皎月,即便你知晓,有些话你也不该说出来的。」
不说还能苟且偷生,说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李皎月可不是你任宜家,愿意做忍者神龟。即便要死,我也要轰轰烈烈,不枉我来这古代走一遭。」
轰轰烈烈,留下浓重的一笔?
错了,史书不会记下她,野史兴趣会,但也会把她描绘成一个人尽可夫、淫、贱女子。
我不在乎能不能留下点什么。
我只怕在这里死了,回不到现实,烟消云散、魂魄纷飞。
李皎月忽地咳嗽起来,我倒一杯水递给她。
她看着我好一会才讷讷地问:「你是真善还是伪善?」
「我们是同乡。」我说着,将茶杯递到她嘴边,打算喂她喝水。
「那你知道这茶水有毒吗?」
「什么?」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杯子摔落在地。
「任宜家,你知道我们身处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吗?你知道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我身子怎么坏的吗?你知道我最多一天和多少男人厮混吗?二十个,都是谢君楠找来的,他说他喜欢,他就是一个变态……」
李皎月说得很急。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暗器破窗而入,钉进她眉心,她疼得叫了声,眼睛死死盯着某一处,好一会后紧紧抓住我的手,欣喜若狂:「宜家,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我等你,我等你……」
她断气的同时,我也晕了过去。
09
我看见了事情的始末。
「宜家,你要考研吗?」
「我还没有想好,皎月你呢?」
「我当然是你考我就考,你不考我也不考。」
「那我得好好想想。」
我偶然间得到一本书,一本精美到我从未见过的书。
翻开书页,第一行便是任宜家死了,死在丈夫谢君楠灌入喉中的剧毒里。
「谢君楠真是狗东西,自己是个变态朝三暮四,骗得宜家好惨,一生无子无女,还给他养私生女,养庶子、庶女,因为撞破他和贵妃的奸情,就被灭口,后面还装什么深情,好恶心啊……」
我与李皎月一起看,一起骂,因为女主与我同名同姓,我骂得更凶,还觉得晦气。
却不曾注意到一道金光,将我们吸入书中。
我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
忘记了我和李皎月从小一起长大,是世上顶顶顶好的闺蜜。
但因为看过书,趋利避害苟着活。
又因为有儿女牵绊,一直无法觉醒找到离开书中的法子。
皎月比我来得迟了好些年,她很早就找到离开的法子,却一直想要接近我,确定我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如果是,她要带我回家。
因为书中禁制,她很多话说不出口,只能以另外一种方式高调地告诉我,在这世上我有一个同乡。
因为这书真真正正的主角是侯爷谢君楠。
她牺牲自己,来刺激我觉醒。
「皎月。」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恍惚。
我又回到侯府,回到主院,身边是哭肿眼睛的瑾瑜,着急的两个儿子。
还有姨娘、庶子、淑女们关切的眼神。
「母亲醒了。」
「夫人醒了。」
我笑了笑。
我想回家,回到现实。
不用活得这么累,还虚伪。
我偷偷用匕首刺过心脏,刺过自己的手掌,但是根本没有伤口。
我就像一个怪物活在这侯府。
我想过去挑衅谢君楠,让他掐死我或者毒死我,但是一见到他,我瞬间乖顺,说话平和。
是被压制了真性情。
我便明白,皎月离开的方式,不适合我。
而且侯府无人提及她,更甚者好似从来没有过这个人,谢君楠再没有纳妾,府里也没有庶子、庶女出生。
他甚至不曾去过任何姨娘院子留宿,也没有让任何姨娘去伺候。
身边通房一个个打发掉,像个不沾红尘的僧人。
他更热衷权势,更汲汲营营。
那就苟着吧。
当侯府爵位成了国公府,成了王府,谢君楠权势滔天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大度心善的任宜家。
该娶妻的娶妻,该嫁人的嫁人,姨娘们渐渐老去,我也老了。
谢君楠造反成功那天,我都六十了。
他封我做皇后,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向高处。
他说:「任宜家,你是不是很想回家?」
「我也很想回家。」
「可惜我来的时候,故事已经进行大半,很多事情我改变不了既定结局。」
「往后祝你前程似锦。」
我瞪大老眼。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来到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来的?伪装得真好,我竟一点没有发现。
他看着我笑。
而我只做了一天皇后,凤椅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归西了。
「皇后崩逝!」
「啪啪啪啪。」
「宜家,你醒醒、醒醒。」
脸上火辣辣地疼,我睁眼眼睛,看着皎月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后抱着她哭得一塌糊涂。
「皎月,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慢?我都回来几天了,要不是你还有呼吸, 我以为你挂了,差点打 110。」
我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我又跟她说起后面谢君楠的变化,她想了想说:「你说会不会有人去做谢君楠的任务了?」
「造反、登基、做皇帝。」
皎月点头,指了指桌子上的书:「因为我是无关紧要的配角, 那书我试过打不开, 也拿不动。」
「我试试。」
我手伸过去, 还未碰到书, 它便自动打开。
剧情早已经改变,和我所经历的很是一样,唯一改变就是李姨娘死后,侯爷谢君楠幡然醒悟,知道自己爱的是发妻任氏宜家。
还有一些谢君楠的心路历程, 以及他登基后, 励精图治,建立盛世。
然后又着重写了几笔,他在皇后任氏崩后,后宫虚空……
而书在一句「皇上驾崩」后,全文结束。
书也在我手中,渐渐淡化消失不见。
我看着空空的手:「皎月,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大病?」
若是没病,那一切是真还是假?
皎月往我脑门上狠狠弹了下, 疼得我眼泪直流。
「痛痛痛。」
「痛就对了,管它真还是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往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我们一起回家,看到还年轻的爸妈,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我擦擦眼泪上前去帮忙。
啃老是不可能啃老的。
进入新公司上班, 很快就如鱼得水, 与同事相处还算融洽。
「宜家, 宜家,你知道我们新 boss 吗?长得帅极了。」
我摇头。
我就是小社畜, 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大老板。
「真的,那身材,那颜值,那气质,简直让人着迷。」
我笑着心想, 能有多帅,能让同事五迷三道,花痴得不行。
直到, 经理急切道:「赶紧准备下,boss 来我们部门巡视, 都给我打起精神,一会鼓掌热情点。」
「大家好,我叫谢君楠。」
谁?
谢君楠?
我忽地抬头看去。
脑子嗡嗡嗡地响。
他他他……
容貌、气势, 为什么会一模一样?
而我和皎月的容貌却和现实中并不相同。
我想着他肯定不认识我,也不可Ţü⁻能那么凑巧。
他忽然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任宜家, 好久不见。」
我尴尬地张着嘴,汗流浃背伸手手,结结巴巴说道:「好、好久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