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我看新科狀元看得愣了神。
父皇寵我,卻也惜才,讓他簽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契書,把我下嫁於他。
五年後,父皇駕崩,太子登基。
我喪服未脫,他便帶回了青梅,逼我交出掌家權。
婆母說:「我兒本該娶的就是江月,是你仗著皇權壓他,現如今新皇登基,你沒有靠山了,別不識趣。」
當晚,蕭辰良親手給我送來一碗涼藥。
「月兒善良,說只要你喝下這藥,她便原諒你當初硬嫁於我,不趕你走。新皇雖厭惡你,但你一天是我夫人,他便不會動你。」
他不知道,我那皇弟不理我,全因氣我僅憑容貌草率嫁他,辜負了另一個有情人。
暗衛一天來三次,問我鄰國皇帝又寫了求親書,嫁否。
一個時辰前,我答應了,一月後便要啟程。

 

1
父皇駕崩的第八日,我在婢女蘭香的攙扶下,面色蒼白地回到裴府。
一個我從未謀面的女子,正淺笑嫣然的和蕭良辰的母親,我的婆母,挽著胳膊,笑得花枝亂顫。
見我回來,一眾人霎時間看向我,鴉雀無聲。
我站在原地,搭在蘭香腕上的手忍不住猛地攥緊。
「母親已為我做主,七日後我將會迎娶江月。」
「你回來得正好,也算見過了。待我和月兒大婚後,府上一切事務也就不勞煩你了。」
裴良辰瞥了我一眼,不鹹不淡的語氣讓人想不到,這人竟是我相伴五年的夫君。
江月……
我眯了眯眼睛,眼前這玉軟花柔的女子就是裴良辰藏在心底的ẗṻ₃青梅竹馬。
父皇屍骨未寒,甚至我身上的喪服都還未換下。
裴良辰就迫不及待將這女子迎進了府中,
還語氣揶揄地逼我交Ṭúₓ出掌家之權。
想起父皇臨終前,仍撐著最後一口氣,將裴良辰簽下的一人一世一雙人的契書塞到我手裡,我的心仿佛被淩遲,千刀萬剮。
父皇,女兒終究是錯付了。
婆母見我一聲不吭,不屑地瞪了我一眼,望著我頤指氣使的模樣,
「我兒本該娶的就是江月,是你仗著皇權壓他,逼他娶的你。」
「現如今新皇登基。誰都知道,新皇厭惡你至極。你現在沒有靠山了,別不識趣。」
我瞳孔驟縮,呆愣了片刻。
原來他們這般的肆無忌憚,是覺得如今的新皇,我的皇弟,厭惡我?
我忍不住冷哼一聲,深吸一口氣,
鬆開蘭香的一瞬間,我抬起手滑過眼角,擦去了差點流下的眼淚。
我挺直了脊樑,一步,一步走到幾人跟前緩緩地掃視著。
眼底盡是一片冰涼。
冷厲的眼色一閃而過,嚇得裴母和江月靠在一起不敢直視我。
裴良辰神色緊張,一個閃身就將二人擋在了身前。
「宋君凝,我勸你還是認清現實吧。」
眼見自己相伴多年的夫君對另一個女子如此相護,
我的心仿佛被綁了塊石頭,
直直地沉入冰冷的海底。
「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我仿佛真的認命了一般,最終還是歎息著回了房。
「公主,暗衛又來傳話了。今兒都是第三次了,你看……」
一年多前,鄰國的皇帝就不停地寫來求親書。
我回絕了無數次。
想起剛剛那三人臉上那有恃無恐的神情,
我不再動搖,聲我清冷平淡。
「去回了暗衛,我嫁。」

2
許是我太過平淡的反應,
讓ţṻ₃裴良辰以為,我當真被他們一家壓制住了,不敢反抗。
我剛換下喪服,正對著銅鏡梳妝時,
就聽不遠處傳來陣陣嬉笑的聲音。
時不時還能聽見裴良辰指使著下人,
「手腳都仔細些,別把月兒的書碰壞了。」
我神色一怔。
江月是個教書先生的女兒,
看樣子,這是將江月安排在了我隔壁的院子。
饒是剛剛已經見識過了,心中有了些準備,
但此刻腦海裡還是忍不住浮現二人親密的樣子。
我心頭還是狠狠一顫,胸口堵得陣陣發慌。
「君凝,宋君凝?」
等我回過神,裴良辰正站在門口望著我,眼神中盡是冷漠。
我沒敢回頭,不想被他瞧見濕潤的眼眶。
「有事?」
「來找你,自然是有事。」
我心頭咯噔一下,竟有些緊張的慌亂。
似是抱著最後一絲期冀,
期望著裴良辰能夠回頭再看看我。
「當年你仗著自己公主的身份,逼我娶了你,辜負了月兒。如今,月兒雖願與我再續良緣,可我卻不能讓她名不正言不順。」
「我希望你能將我的那份契書交出來。」
梳頭的手猛地一頓,我垂下頭冷笑一聲。
笑裴良辰的無情,也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哦?契書?」
「是那份你同我承諾,一生只娶我一人的契書嗎?是你跪在殿前,信誓旦旦和我父皇起誓。這輩子永不負我那時候,簽下的那份契書嗎?」
我用力地攥著拳頭,半日間強撐著的淡然還是崩塌了,
冰冷倨傲的聲音此刻也變得沙啞。
五年,我和裴良辰朝夕相處整整五年。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這般,我還是有些想不通的。
可對於我近乎崩潰的語氣,裴良辰的神情除了更加的不耐煩,再沒其他的變化。
「月兒已為我耗盡了青春,不能再受一丁點委屈了。」
見我半晌還是沒有動作沉默不語,裴良辰認定了我是在反抗他,
他輕蔑地笑著,臉上盡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新皇下了旨,從今往後非詔不允你入宮。對你的厭惡和堤防溢於言表。先皇薨逝,契書必定在你手上,快交出來!」
望著眉宇間夾雜著怒氣和不耐煩,
厲聲呵斥我的裴良辰。
我很難將他,和那個年少時讓我一眼萬年的裴良辰重合了。
江月不能受委屈,我就可以。
哪裡有什麼原因,
不過是愛與不愛的區別罷了。
我用力地咬著嘴唇,壓下心底的起伏與苦澀。
從袖口拿出契書的時候,手指微微顫抖著。
「裴良辰,看好了。」
契書沾到火光的那一瞬,頃刻間就化為了灰燼。
「宋君凝,你做什麼?!」
裴良辰一瞬間竟想沖過來想要制止我的動作,
被我躲開後似乎覺得有些不對,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我嗤笑一聲,覺得這人真是好笑。
「自然是毀了這契書。怎麼?你聲色俱厲的同我討要這契書,難道不是想毀了它?」
裴良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嘴卻沒再說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如死灰。

3
轉頭的刹那,我見窗外一閃而過的身影有些熟悉,就試探性喊了聲,
「江月?」
人影停住了。
我猶豫了下,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淡然開口。
「我從沒有仗著皇權壓迫裴良辰娶我,不論你相信與否。」
人影怔愣了下,不屑地哼了聲離開了。
我說的是真的。
裴良辰少年成名,新科狀元意氣風發。
那年我十七歲,
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
我看著殿中面如玉盤,笑如朗月的裴良辰,
竟一時間走了神。
央求著父皇,要他做我的駙馬,
父皇雖不情願,但寵我至極。又念在裴良辰也是個人才的份上,
說只要他肯簽下,一生只娶我一人的契書,
就將他最寵愛的公主,也就是我,下嫁於他。
按下手印之前,我的確看出了裴良辰的猶豫不定,
我以為,是他在為擔心自己配不上我而憂慮。
卻未曾想過是他早已心有所屬。
若是他早早告訴我,
我宋君凝絕不會強求於他!
直到那日到宮中赴宴,裴良辰被我那弟弟灌醉了酒。
抱著我喊江月,我才知曉了來龍去脈。
「月兒,是我負了你。都怪那公主,拆散了你我這對苦命鴛鴦。」
「月兒,我好想你啊……」
裴良辰喊得越是深情,我的心就越是冰涼。
整個人仿佛被人潑了一身冰水,動彈不得。
「可你……從未和宋君凝講過,你還有個青梅竹馬。」
我忍住哽咽的聲音,苦笑著。
裴良辰激動地抬高了聲調,
「她怎麼會不知道?她爹可是皇上啊!不然皇上為何要我簽下那契書!」
「都怪她!都怪她!不然月兒你怎麼會傷心欲絕,而遠赴他鄉,吃盡了苦頭。」
「我的月兒……」
裴良辰眼角含淚的睡下了,
我卻蹲在床角,將臉埋進了被子裡,
痛哭失聲,一夜未眠。
但自此以後,我和裴良辰都再未提起這件事。
如同幻境一場。
這幾年,我和裴良辰也算得上琴瑟和鳴。
每每入睡後,被他從身後下意識環住身子時,我都會心頭一暖。
把江月這事忘了個一乾二淨。
直到如今,江月就要登門入室了,
我才明白,
這五年,只有我越陷越深,
裴良辰,只怕是恨我入骨了。

4
我以為得了自由的裴良辰,
正是和江月濃情蜜意的時候。
沒想過,入夜時分他還會出現在我的房裡。
裴良辰緩緩關上了房門,
走近我的腳步竟帶了幾分沉重。
「裴良辰,你這是……」
我疑慮地望向他,不明白他來這的目的。
畢竟我再不會蠢到,還以為他會回心轉意,到這歇息。
裴良辰沒有回應我,緊抿著唇,
不見往日柔情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著,竟讓我感覺有些森寒。
此時,我終於注意到他手中托著的,還冒著熱氣的……
湯藥。
「月兒善良,說只要你喝下這藥,她便原諒你當初硬嫁於我之事,不趕你走。」
我像是聽到了笑話一般,眼睛陡然瞪大,
「藥?什麼藥?」
裴良辰將碗抵到我眼前,
「自然是涼藥。」
看來江月是不相信我的話了。
我盯著藥碗目光空洞地愣了半晌,眼底漸漸泛紅,
說話的氣息都有些不穩。
「裴良辰,你可知,這藥一旦喝下,我這輩子再無做母親的可能。」
「你當真就如此恨我嗎?」
我猛地抬眸,緊咬著牙根,
一直強撐著的堅強此刻轟然崩塌,
豆大的淚珠順著蒼白的臉頰墜落下來。
對上裴良辰的雙眼那一瞬,他的瞳孔驟縮了一下,
刹那間閃躲了開來。
「宋君凝,我說過了。我不會再委屈月兒。所以絕不會再給你一絲一毫傷害月兒的機會。」
「不過你放心,新皇雖厭惡你,但只要你聽話。我便不會休了你。」
「你宋君凝一天是我的夫人,我便能保你一日平安。」
心頭真實的絞痛感傳到了我的四肢百骸,
自嘲,無奈,悲傷。
最終都化為一聲苦笑。
我伸手接過藥碗,苦澀的味道嗆得我皺起了眉頭。
心裡隱隱有了個可怕的想法。
成婚多年,為何一直無子?
從前我以為是緣分未到,如今我卻泛起了嘀咕。
藥眼看著就貼到了唇邊,
急的蘭香就要上手搶奪時,我又緩緩拿遠了。
再過些時日我就要和親,我瘋了才會喝下涼藥。
原本眯起來的眼睛陡然睜開,鄙夷地冷笑著,
「裴良辰,我若偏不,你又能奈我何?」
藥碗摔在地上,啪的一聲四下飛濺。
裴良辰一顫,後退了一步,臉色愈發的陰沉。
「宋君凝,我勸你不要再耍公主脾氣。我們成婚多年,你的皇弟都沒來看過你一次。如今更是下旨,非詔不得入宮。」
「我若是休了你,他一定會把你這位,曾壓他一頭的長公主斬草除根!」
蘭香實在看不過去,想爭辯些什麼,
卻被我攔住。
我攤攤手,靠在椅子上,
「哦?是嗎?那我等著你的休書。」
裴良辰的怒意如潮水般湧上臉頰,
他猛地一拍桌案,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宋君凝你——」
看著面容扭曲的裴良辰,我已經徹底想不起來當年是如何被他迷住的。
揉了揉太陽穴,我閉上了雙眼歎了口氣。
「蘭香,送客。」
裴良辰一時氣結,被推出了門外。
我沉默了半晌來到書案前,不再猶豫,提筆落墨。
【休書】
這些年怕是我太過柔順,以至於裴良辰怕是忘了,
我乃朝中最受寵的公主。
只要我想,休掉個夫君豈不是輕而易舉。
「派人把這封休書送給皇上。告訴宋啟,六天后親自來迎他的皇姐我回宮。」
蘭香神色一喜,
「奴婢這就去。公主終於想清楚了,太好了!有了這封休書,肯定能把皇上哄好的。」
我無奈一笑,搖搖頭。
裴良辰,我本意想找個空閒,與你共飲一壺酒,
夫妻一場,好聚好散。
可奈何你們欺人太甚了。

5
【皇姐放心,六日後弟弟親自來接你回宮。】
【皇姐,你終於看清那個廢柴狗男人了!】
【皇姐,要不我明日就去吧……我想你了……】
【……】
暗衛送來第七封信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回去告訴你主子,要是再敢送信來,我就不回宮了。」
「等下……這信為什麼皺皺巴巴的。不會是他哭的吧?!」
暗衛蒙著面我都能看出來一絲的欲言又止。
趕緊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宋啟,我的皇弟。
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都在反對我和裴良辰在一起的人。
父皇曾和我說,我和裴良辰大婚那日,
他一個人躲在房間哭了整整半個時辰。
說他的阿姐不要他了。
後來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與我「死生不見」。
也難怪裴良辰他們都以為皇上把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恨不得逮到機會就要把我殺之而後快。
其實,宋啟真正想殺了洩憤的人,
恐怕只有裴良辰罷了。
這幾日,裴良辰和江月忙著籌備大婚,
都沒空來我這找不痛快。
直到婚禮的前兩日ƭṻₐ,江月竟一個人來了我這,
手上還捧著個匣子。
我還是第一次細細打量江月,
模樣生得也算清秀,目若秋水,身姿纖細。
就是這心思,倒是叫人看不見精明之處。
「姐姐,可有空?」
我手中一緊,不著痕跡地收起了那鄰國皇帝傳來的書信,臉色冷淡。
「沒空,可以走了嗎?」
江月沒想到我這般直白,神色一怔,
隨即勉強著笑了兩聲。
「聽聞姐姐女紅是一絕。這套嫁衣還是當年良辰為我備下的,這多年過去了。儘管他用心珍藏,還是有了些損壞。」
「良辰給我送了些品相不錯的珍珠玉石,說綴在上面定會華貴不少。月兒想求姐姐幫我瞧瞧,補上一補。」
我本想喊蘭香將她哄出去算了,
但抬眼間,目光瞥過被她打開的匣子,我微微一愣。
上面擺著的那些珍寶,竟是我的!
準確地說,是從我的嫁衣上拆下來的。
當年父皇將我風光大嫁,
為我準備的嫁衣自然也是華貴非常。
裴良辰竟然為了哄江月開心,私自毀了我的嫁衣。
那是父皇少數留給我的東西了。
我緩緩轉頭,神色冷峻地看向江月,眼裡慍色漸濃。
江月嘴角含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蠢貨!
我猛地上前,一把揪住江月的衣領,沉聲呵斥。
「姐姐?你什麼身份敢喚我一聲姐姐?跪下!」
江月一時間被我一聲厲喝,嚇得定在了原地,
蘭香上前對著腿窩處就是狠狠一腳。
撲通一聲,江月跪倒在地,
匣子摔落,火紅的嫁衣也掉了出來。
我沒細看,嫌惡地用腳尖踢了踢,
鄙夷地撇了撇嘴。
「你今日前來,無非就是想同我炫耀。裴良辰心裡裝的一直都是你罷了。」
「我知道了,然後呢?」
「江月,不論是你前幾日費盡心思送來的涼藥,還是今日用來刺激我的這件老舊的嫁衣。於我而言,除了讓我覺得你是個蠢貨之外,再無任何用處。」
我站在江月身前,傲慢地俯視著憤憤不平的她,
輕蔑Ŧũₒ地譏笑著。
「原本我念在你多年未嫁,也算癡情的份上,不想為難與你。但你若非要如此來惹我不開心,就別怪我……」
我捏著江月的下巴,眉梢眼角盡是囂張之態。
江月緊抿著嘴,渾身抖地跟篩子一樣,
還在冷眼斜睨著我,眼中盡是憤恨。
嘭的一聲,門被裴良辰一腳踹開,
「月兒,月兒!宋君凝,你敢傷她,我定不會放過你!」

6
裴良辰一出現,
江月立刻委屈了下來,低聲地啜泣著。
「姐……公主殿下教訓的是。是民女的錯。」
「還望公主殿下不要怪罪良辰,一切都是民女的錯。」
邊說還邊用力地叩頭。
看得裴良辰握緊拳頭,心疼地皺著眉頭。
「月兒起來。她不過一個失勢的公主,還敢耀武揚威。等我們大婚過後,她就需要向你行禮了。」
「你才應該是我裴良辰的夫人。」
裴良辰拉起江月,眼色森然地瞪著我,
仿佛要將我千刀萬剮。
「裴良辰,誰允許你動我的嫁衣?!」
我只覺得心頭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一樣,憋悶又刺痛。
裴良辰竟這般的冷血無情,半點都不在意我的感受,
我只覺得整顆心一片死寂,不敢相信自己當年竟會對這種人傾付真心。
「月兒受了那麼多苦,不過是一些許久不用的珠子,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讓月兒難堪。」
「月兒,我們走。不就是珠釵首飾麼,你夫君我還是給得起的。」
臨走的時候,裴良辰慢了江月半步。
他背對著我,腳步一頓,
語氣明顯放緩了不少。
「等我和月兒大婚過後,我會安排工人把你的嫁衣修好的。」
「宋君凝,往後你和月兒是要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的,還是收收你的公主脾氣吧。」
聞言我嗤笑一聲,
「裴大人還要準備婚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裴良辰身形一晃,離開了。
兩處院落本就挨著,
裴良辰又仿佛是故意的,數不清的聘禮不停地抬進江月的院子,
路過我門前時,下人的腳步不知怎地都慢了些許。
仿佛偏要我親眼瞧著,
她裴良辰對江月到底寵愛到何種地步。
原來裴良辰也知道,我嫁給他的時候,他一貧如洗。什麼也沒給過我。
所以如今,他妄圖用這些來刺激報復我。
我只斜睨了一眼,就懶得再看。
歇息時想起早些時候的那封信件,
也就是那個求親的鄰國皇帝,傳來消息。
【君凝,多年未見。聽聞你同意嫁給我,我夜不能寐。正快馬加鞭趕往京中,等我。】
【你的子琅。】
想像著周子琅奮力疾馳的模樣,
我不自覺地勾起嘴角,清冷的眉目終於有些舒展開來。
不勞你費心了裴良辰,
我要走了。

7
大婚當天,裴良辰一襲紅袍,容光煥發。
他嘴角上揚,持著江月的手,
緩步走進鋪滿了紅裳的殿堂。
江月穿著被裴良辰花了千金修改後的嫁衣,自然也是流光溢彩,
看起來般配極了。
只是本該坐在主位上,等待江月敬茶的我,
此刻正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裴良辰不停地斜睨著我,暗戳戳的使眼色,
眼看我根本不理睬,他的臉色變得鐵青,仿佛整個人都罩上了一層寒霜。
「宋君凝,你偏要與我作對是嗎?!」
「有嗎?」
裴良辰怕是以為我在故意為難,讓他二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
殊不知我早就將他休掉,自然不能再坐在那了。
眼看著江月端著茶杯,抿著嘴,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裴良辰再也無法遏制怒火,指著我語氣充滿了威脅和壓迫。
「宋君凝,原本我顧念你我夫妻多年情誼。但如今你屢次讓月兒難堪。就別怪我心狠了。」
「這主位,你既不願坐也罷。今日,我便當著在場數位賓客的面,將你休掉,逐出府去!」
裴良辰看起來的確氣得不輕,吼的我耳朵發麻。
江月早已放下了茶杯,抱著胳膊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我淡然地環視四周,絲毫沒有因周圍的嘲笑和議論感到分毫的難堪。
不過這場戲,也就到此為止了。
「皇上駕到——」
宋啟陰沉著臉,大步邁了進來。
所有人皆是一怔。
裴良辰幾人更是瞠目結舌,表情都瞬間凍結在了臉上。
「皇上……皇上您怎麼來了……」
行過禮後,裴良辰弓著身子有些慌亂。
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此時的宋啟臉色可謂不是很好。
宋啟並不理他,而是走到我的身前,
臭著一張臉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說點什麼。
「姐~」
我伸出兩個手指,在宋啟的額頭邦得一敲,
還不等我說話,所有人頓時臉色劇變。
裴良辰更是瞬間跪倒在地,不住地猛磕起頭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已經將公主休掉,還望皇上不要遷怒于裴家。」
宋啟一臉疑惑,我無奈地攤攤手,
趴在宋啟的耳邊,跟他講述了下外人是如何看待我們二人關係的事。
宋啟壓下眉毛,深深看了我一眼後朝著裴良辰踏步而去。
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給,抬腳就將裴良辰踹飛了出去。
宋啟居高臨下地望著裴良辰,指著他,臉上盡是嫌惡與鄙薄。
但卻是沖著我開口,
「宋君凝,這就是你不惜與我翻臉也要嫁的男人?後悔嗎?」
我望著神色各異,滿臉寫著不可置信的幾人,深深歎了口氣。
「後悔了。」
「所以這不是叫你來接我了嗎。弟弟,我們回宮吧。」
宋啟難堪的臉色終於好了幾分,望向我的眼神裡充滿了心疼。
他從腰間抽出一張紙,狠狠地摔在了裴良辰的臉上。
「看好了,這是我皇姐寫給你的休書。」
「我皇姐天潢貴胄,玉葉金柯。就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休妻!」
裴良辰瞪大了雙眼,癱坐在地。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好似世界都崩塌了一般,令他難以置信。
「君凝,君凝你別……」
裴良辰摸爬了幾步顫抖著伸出手,似是想抓住我,
宋啟抬手將我護在身後,連裙邊都沒讓他再染指半分。
令人膽寒的拔劍聲唰的一下響徹了整個裴府,
「屬下等奉皇上命令誓死保護公主, 接公主殿下回宮!」
我再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幸好,現在回頭還不晚。

8
自從大婚那日過後,
裴良辰已經有半月餘沒見過宋君凝了。
這些日子,他上奏請見的奏摺,和派去給宋君凝傳話的人,
通通被無情駁回。
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
原來沒了夫妻這層關係,他和宋君凝之間竟然有如此的鴻溝。
若是宋君凝不願,他連見個面都做不到。
今日的請見又失敗了,裴良辰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江月貼心地迎了上來。
「夫君……」
裴良辰一見江月,本就挫敗的心情瞬間生起一團火。
「讓開。你整天除了會圍著我轉來轉去,還會做什麼?真是讓人心煩!」
「我看你連宋君凝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江月錯愕地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如同一個提線木偶。
她終於想起那日她仗著裴良辰的寵愛,去和宋君凝耀武揚威。
宋君凝為何一臉同情地望著她了。
回到宮中後,我看著自己分毫未變的寢殿,
忍不住鼻子又酸了。
宋啟站在我身後,眼神躲閃著,
「咳咳,昨日剛吩咐人收拾的,湊合住吧。」
暗衛卻壯著膽子開口,
「皇上每日都會吩咐人打掃的,就是怕公主殿下什麼時候會回來。」
見宋啟臉色一紅,我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好啦,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算算時間周子琅應當快到了。」
聽我提到周子琅,宋啟又耷拉下面孔,臉色難看。
我蹙起眉頭有些不解,
「你這臉色也變得太快了吧。我沒記錯的話,子琅不是你的好兄弟嗎?當初我嫁給裴良辰,你氣得要與我恩斷義絕。除了是氣我太過任性隨便,剩下的不就是為你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嗎?」
「怎麼,如今你皇姐我回頭是岸了,你也不高興嗎?」
瞧著宋啟瞪圓了眼睛,一副欲言又止難為情的樣子,
我揮揮手摒退了所有宮人。
宋啟才委屈巴巴挎著我的胳膊,
「可是皇姐才剛回來,就又要走嗎?我捨不得皇姐走。」
退去皇帝的威嚴,宋啟還是那個願意和我撒嬌的弟弟。
我面色柔和了幾分,
「弟弟, 周國與我國相鄰,如今周子琅雖成功掌權,但始終是孤身一人,難以為繼。」
「眼下時局動盪,朝中內憂外患。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到底為何死活不允許我入宮?不過是怕一旦有危險會牽連我罷了。」
我一把堵住宋啟想要狡辯的嘴,
「有我相助,周子琅定能坐穩皇位。我們兩國結盟後,將再無人能撼動你的皇位! 」
聽了我的話,宋啟兩眼放光,
心中有種莫名的澎湃和激動。
「全聽皇姐的。」
是了,這才是他的皇姐。
那個自小聰慧,文韜武略,令他敬愛的皇姐。

9
周子琅比預計的還要早到了幾日。
氣都不等喘勻,就拉著宋啟,死乞白賴地讓他帶著來見我。
時隔多年,再見到年少時傾慕之人,
心跳還是會加快。
是的,我和周子琅也是青梅竹馬。
「瞧你,都做了皇帝還是這般的冒失。」
周子琅站在門前,凝望著我,眸中情緒翻湧,
似有千言萬語。
半晌他終於挪動腳步,來到我跟前,輕輕撫上我的臉頰。
「瘦了。過得不好?」
聞著周子琅身上那股熟悉的木香,我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溫柔一笑,
「沒,挺好的。見到你,更好了。」
宋啟狠狠白了我和周子琅一眼,叉著腰離開了。
眼見一月之期就要到了,
啟程和周子琅回去之前,宋啟偏要大宴一場。
說不想讓別人還覺得,他和我是死對頭。
但我確實沒料到,宋啟會把裴良辰也放進來。
宋啟說有驚喜送給我,把我拉到御花園時,
我說什麼也不會想到,
他說的驚喜,就是站在不遠處四目相對的裴良辰和周子琅。
我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這是你做的好事?」
宋啟還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聽說你走後不出半個月,裴府就徹底失勢,亂了套。我就想看看,裴良辰這個混蛋若是知道了真相會不會直接瘋掉啊?」
我恨恨地踢了宋啟一腳,大步上前拉起周子琅的手就要離開。
裴良辰反應真是飛速,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Ťų⁷腕。
「君凝……」
周子琅出手就是一個俐落的手刀,將裴良辰逼退了兩三步。
「何人敢對我的皇后動手動腳?」
裴良辰驚訝地抬首,
「皇后?君凝……你不會就是那個和親的公主吧?」
「不行,不可以。君凝,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可你不能因為他與我長得有三分相似,就如此草率地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我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回避著周子琅眯著眼睛對我探究的目光。
「他就是你之前的那個駙馬?」
「你是因為他長得像我才嫁給他的是嗎?!君凝你……」
周子琅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我握緊了他的手掌,輕聲安慰。
「我們回去說。」
可裴良辰打定了主意,他一個箭步沖到了我和周子琅面前,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什麼意思?不可能!你才是那個替身,君凝是愛我的。我們可是排除萬難才在一起的!」
周子琅忍不住又想出手,
我歎口氣攔住了他,冷聲呵斥。
「裴良辰,醒醒吧,你才是那個替身!」

10
周子琅不想我再說下去,
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
「去那邊等我吧,我馬上過去。」
我瞥了眼失魂落魄的裴良辰,搖搖頭走遠了些。
就聽周子琅聲音中帶著怒氣,
「我七歲就被送到這當質子,與君凝自小相識,你又認識她幾個年歲?」
裴良辰不停地搖頭,
明顯半點也不相信周子琅的話。
周子琅也不管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
「十六歲那年,我向她提親,可她拒絕了。」
「我知道她是怕我娶了她,就不能回國奪嫡報仇,建功立業。救周國的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我拼了命地努力,一刻也不敢鬆懈。可還是晚了,她嫁給了你。」
裴良辰渾身一震,嘴唇都顫抖了起來。
「她把我當成了你……」
周子琅歎了口氣,
「一開始或許是吧。但我猜你並不清楚,我從一年多以前就在向她求親,可她一直在拒絕我。」
「她是真的想和你共度一生的。可惜……」
順著周子琅望向了我,
「重逢的那日,我問她是不是過得不好。她說挺好的。」
「同樣的話, 我也問你一遍。這些年,她過得好嗎?」
裴良辰也看向我,沉默了良久後,
他雙手抱頭,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髮, 雙眼緊閉。
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她過得……不好。」
周子琅不再說話,而是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把我抱進懷裡, 把臉埋進了我的肩頭,
「從今往後, 我會護你。」
感受著頸間暈開的濕潤, 我心頭一顫。
「好。」

11
不出三年, 我便助周子琅徹底坐穩了江山。
終於可以放鬆下心神,回去看看我那個每月都要寫來數十封信的弟弟了。
哪想剛一進京,就遇見幾個大漢對一女子拉拉扯扯。
看那穿著應當是煙花柳巷之人,
可女子叫得實在淒慘, 我緊忙吩咐人救下了她。
「多謝小姐, 多——」
女子抬頭的瞬間, 我們四目相對皆是震驚不已。
「江月……」
「你這是?」
江月恨不得將臉埋進身子裡,可躲了半天發現毫無用處,țůₖ
崩潰大哭起來。
「你和親周國沒多久, 裴良辰的官被越貶越低,小妾倒是越納越多。一個兩個三個……我實在氣不過和他吵了起來,他就把我休了。」
「是你吧宋君凝,是你們姐弟氣不過,才故意貶了他的官, 讓他鬱鬱不得志。他才會對我生厭的!」
我瞬間氣結,頭都有些暈暈的。
恨不得將剛才那幾個大漢喊回來, 讓他們把這個蠢貨趕緊帶走。
「江月,我還是那句話。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我宋君凝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而牽扯到朝堂之事。我弟弟更不會。」
「裴良辰雖是狀元, 卻心胸狹隘, 並非可造之才。如今你與他落到如此地步,又能怪得了誰, 皆是報應罷了。」
「你好歹也是教書先生的女兒, 你的聖賢書難不成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真是有辱家門!」
「看著就來氣得狠。蘭香,給她寫銀子贖了身,別在這礙我的眼了。」
轎子走出不過幾丈遠時,
我聽見了江月悲痛欲絕的嘶嚎聲。
「公主還是心軟。」
我笑了笑, 不置可否。
不是心軟, 只不過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江月又何嘗不是曾經的我呢。
但願她能看清吧。
番外
自打回來我就總覺得疲累,
心情也煩躁得很。
嚇得宋啟以為周子琅欺負我了, 差點把他綁進大牢,嚴刑拷打。
直到那日我在御花園ẗù⁼練劍,竟一下暈了過去。
「恭喜皇上, 公主殿下有孕了!」
宋啟激動地和周子琅抱在了一起。
事後我偷偷問了太醫, 我的身體可有問題,
「公主殿下身體康健,也看不出用藥的痕跡。公主大可放心, 多休息安心養胎便是。」
我松了一口的同時,心下感慨著。
裴良辰,我們還真是沒有緣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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