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恩爱一生,儿女双全,本以为此生再无遗憾。
但临终之际,却有自称是来自时空管理局的女子找到我。
她同我讲我最疼爱的小女儿被攻略女夺走了气运已性命垂危,不日就要随我一道儿殒命。
我大睁着眼睛不甘的看向她。
下一刻,本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忽然焕发生机。
那什么攻略女,我死前,想去见一见她。
1
「我可以为你延寿一年让你去救人,但如果未能帮助你的女儿夺回气运,你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顿了顿她问:「你愿意吗?」
愿意!!!
我是一个母亲,我不能在得知了孩子的遭遇后还去计较得失利弊。
莫说是一年,哪怕是只能多活一天,我死也得拉着那什么攻略女垫背,为我的女儿挣出一条活路。
我此时浑身无力,已讲不出话来。
听了那女子问出的「可愿意吗」几个字,我拼尽全力聚起最后一口气,从无力扩散的喉咙中吐出了一个「愿」字。
话音刚落,眼前一片漆黑。
那一瞬间有种灵魂被剥离的恍惚,好似我临死前见得人,听得事,都不过是临终前做得一个虚幻的梦。
我只是要死了,放不下我教养得太过娇软的女儿,生出了不真切的幻觉。
但很快,游离的魂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又回到了身体里。
我原本已腐朽衰败的身体,忽然涌入了强大的生命力。
我感觉早年沉疴几乎一扫而空,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我缓缓的吐出口浊气,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
身旁伺候我的芳兰见我竟能自行起身,不由惊讶的呼出声来:「皇后娘娘,您,您能起身了?」
我看向她,沙哑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仿若铁锯拉过粗糙的树皮,「奉茶。」
我用过茶在她的搀扶下起身,问了些琐事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吩咐芳兰去把周栩找来。
周栩是武德使,监察百官,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安安的事情由他去查,最省事。
在等周栩赶来的间隙,我用了些甜品,貌似不经意间提起安安,问起芳兰她可有在这段时日里来看望过我,怎么我一次都未曾见过她呢。
芳兰听我问起安安,竟蹙了蹙眉道:「娘娘,这些时日里您病得厉害,吩咐了谁也不见,奴婢也好些时候不曾接触外面的事了。」
这话说得让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安安自小讨人喜欢,我的几个子女中,她生得最好,也会最会哄人开心。
那时我地位稳固,安安是在我膝下由我亲自教养长大,芳兰膝下无子陪我一道儿养育安安,几乎将她视如己出。
从前每每提及安安,芳兰都是满脸笑意,现如今这模样,倒不对劲。
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道:「叫素云进来,本宫有事吩咐她。」
芳兰见我神色讪讪,只以为我病中想亲近几个孩儿,忍不住又道了句:「静和公主殿下还小,胡闹了些,您身子才好些,莫要见了殿下动怒。」
这话就只差明着说我的安安忤逆不孝了。
我横了她一眼,手中的勺子重重落回碗里,「芳兰,你僭越了。」
芳兰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急忙下跪请罪。
也是我病中无力顾忌宫中琐事,又在濒死之际对这些老人们生出些怜惜故旧之情,这才叫她忘了,我的脾气向来算不上是平易和顺。
2
芳兰的事不值得我费什么心,打发了她,素云进来回话。
我还是问安安的事,问她有没有来过。
孩子哭了要找娘,我不信我的安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会不来找我。Ṭų₉
素云垂着头中规中矩道:「静和公主殿下是来过几回的,但娘娘病着,嘱咐了不见外客,殿下在殿外等了几回,后头便来得少了。」
瞧瞧,这话才是说得明白。
说我的吩咐是不见外客,这话是我说得不假。
我那时是因宫中一惯有侍疾的旧例,我病中不耐烦应付那些人,便传下这话,叫她们都不必来,我们彼此都省心。
我跟前儿有伺候的人,都是做惯了手头上的事的。
何需三五日的添个人进来叫她们表孝心,宫中还得备着她们的衣食住行,乱哄哄,我看着也烦。
但起初,我精神头还好的时候,还是时常召孩子们到我跟前儿说话的。
只是越到后来,太子和昭昭到的次数多起来,安安却有好一段时日未见了。
我本以为她是新婚燕尔小两口蜜里调油,也不怪她。
可未曾想到竟是我身边的人狗胆包天,将她拒之门外。
即便我果真说了不见外客,可跟在我身前儿这么些年,怎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即便果真是忧心我的身子也罢,好歹得通禀一声儿叫我知道。
何况真真儿是一心为主倒也罢了,却偏偏放太子和昭昭进来,却不叫我的安安进门,分明是看人下菜碟儿。
我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连带着有些迁怒素云。
却见素云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道:「娘娘,奴婢是您入宫后选在身边儿的,比不得您和芳兰姑姑是自小长大的情分。奴婢粗手笨脚,自您病了,便只在外间伺候了,您近前儿的事情,奴婢沾不了手。」
这状告得有水平。
三言两语的就把芳兰独断专行,离间我们母女的事情撇清了干净。
倒是个聪明人。
3
我按了按额角,听芳兰在外禀告说周栩到了。
我便小声嘱咐素云去将副使徐忠也叫来,此事必不可叫人知道。
素云应声出去。
待周栩进来后,我先是嘱咐他去拢了安安的起居册来。
尤其是她和那攻略女苏乔月的相处,事无巨细归拢一处,尽快交给我,随后以芳兰忤逆的由头,叫他将芳兰带走。
芳兰原本还在跟前儿伺候,听我说到要叫这么个煞神将她带走,当即神色大变,跪地连连磕头:
「娘娘,娘娘饶命,奴婢纵有千错万错,可奴婢是和娘娘一同长大的情分。」
「奴婢此生未嫁,也未有子嗣,一颗心尽是为了娘娘,再有什么错,也求娘娘不要将奴婢送去武德司,那地界儿好人去了都得掉层皮,何况奴婢如今都这把年纪了。」
见我始终不为所动,芳兰膝行至我身前儿又哭:「娘娘,奴婢若走了,谁来伺候娘娘,这么些年,娘娘是习惯了奴婢在身边儿的。」
我摩挲着桌沿看着她问:「所以你就是仗着这些情分欺辱本宫的安安?」
芳兰这才如梦初醒,知晓我为何这般大动干戈。
急忙道:「娘娘,您这病来得突然,又病了好些时候,所以您不知晓,静和公主她,她着实是……」
我打断她:「芳兰,念在咱们到底有多年的情分上,本宫需得提醒你一句。非所宜言,私议皇家,可是死罪!」
我话音一落,芳兰急急住口,却还是泪眼婆娑的连连磕头,额上很快血迹斑斑。
周栩见我始终无动于衷,便也明白我意已绝,将芳兰打晕拖了出去。
我在殿中独坐许久,生出些怅然。
若不是有那什么时空管理局介入。
我有个这么个自作主张的身边人,我和安安,怕是至死不能相见。
4
送走了芳兰,没过多久素云回来,同我讲晚些时候副使徐忠会来私下拜见。
我估摸着时辰,叫了人进来替我更衣梳洗。
我得先去见见皇帝,时空管理局的使者说我的安安眼下已众叛亲离。
可我不信。
为人父母的,总会偏向自己的儿女,难道皇帝竟也会向着一个外人?
5
到了崇政殿时皇帝还在议事,我就守在暖阁中等着。
因身子到底亏空了这么些年,再加上今日心情实在不佳,我靠着软枕没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薄毯,而皇帝正坐在我边儿上摆了个小几批阅奏折。
见我醒了,他当即撤了小几问我要不要用些茶点,想吃些什么。
说实话,我现在心情不好,看他也有些怨气。
我虽知道他日理万机,但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女儿叫人欺辱算计得活不下去,他大睁着两个眼珠子是出气使得么,果真就一点儿不知情?
皇帝看得出我情绪不佳,只以为我是病久了体力不济,连带着没什么精神。
遂替我安排了些我喜欢的菜式,又净手来替我按头。
我们是年少夫妻,同甘共苦过的,我也陪他戎马半生,替他生儿育女,还接连夭折了两子一女。
他知道ŧũₖ我对孩子的珍惜,又怎会眼睁睁的放任我们的安安不管?
思及此,我提起安安,说是许久未曾见她。
皇帝闻言,脸上的薄怒一闪而逝,虽掩饰得极好,但还是被我察觉。
他登基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显露出来,一是果真气得狠了,再有便是在我跟前儿不设防备,我又一直注意着他,未曾错过他脸上神情。
只见他强压怒意,缓缓道:「你若想她了,朕命她进宫请安。」
我轻笑:「安安进宫何时还需请旨?」
听我这么问,皇帝手上的动作稍缓,「前些时候,她,犯了些错,朕罚了她禁足。」
6
我反握住他的手问:「犯了何错?」
皇帝直视着我的眼睛,许久后叹了声道:「她以公主之尊几次谋害一个无辜民女,险些害死了人。」
「皇后,朕是天子,天下的子民都该是朕的儿女,安安她身为公主,岂能仗势欺人几次害人性命?都是爹生娘养的孩子,咱们家的孩子是孩子,百姓家里的孩子也是孩子。」
这一番剖白发自公心,我自无话可说,只是,我仍问道:「那孩子现今如何了?」
皇帝意会我的意思,安抚道:「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为息民怨、平众怒,朕特封了那孩子为承恩县主,她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同太子和昭昭相处得都好,现下暂且同昭昭同住,朕已命人为她修建县主府。」
我握着他的手掌控制不住的用了用力,「你是说咱们的安安要谋害一个民女,非但没能成事还闹得满城风雨,现今,安安被禁足,那民女被封了县主,陛下还要为那民女修建一座县主府?」
皇帝听我完整的将事情始末不加修饰的叙述一回,似乎也察觉出些异样,但还是道:「苏乔月那孩子聪慧善良,时常行医施药救助了不少贫苦百姓,在民间颇有威望。」
皇帝见我神情不虞,又喃喃道:「一个寻常民女都能做得这样,安安出身皇室,却全无嫡出公主的气量。」
我被气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横流,半响后,在皇帝复杂的神情中,我抓起他的常服按了按眼角,忍不住破口大骂:
「谢启,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都这把岁数了,越活越回去,你这是脑门上头刷浆糊,你糊涂到顶了!」
「我的安安没有嫡出公主的气量?若她果真没有嫡出公主的气量,早该命人将那什么承恩县主按进水里淹死!」
「谢启,你是昏了头了吧?你清醒清醒睁开眼睛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家?安安若果真要弄死一介民女会闹得满城风雨?会闹得府中禁闭?会引得什么民怨众怒?」
「蠢货!人家这是拿你亲生的女儿搭梯子去铺人家自己的锦绣富贵路,偏你这个眼盲心瞎的狗东西,还把人家当个宝,还要为人家大兴土木修建府邸。你若果真这般青睐那苏乔月,不妨迎进宫来,住在宫里,我这皇后也让给她做,再不济,你退位让贤,叫她临朝称制!」
我这些话骂得难听,谢启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但看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开始咳嗽个不停,又急急上前替我顺气,「你瞧瞧你,身子骨本就不好,何必动气?朕对那孩子并非是男女之情,只是怜她孤苦,又念在她同安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朕……」
我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再怎么糊涂也算醒过神来。
「朕诸日事忙,这些孩子们不说替朕分忧倒罢了,还平白生出这许多事来,也该反省。」
我闻言反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见他捂着脸怔在原地,我也讥道:「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不说修身齐家,却逼得臣妾动手打你,陛下也该自省,怎么臣妾不打旁人,要打陛下!?」
谢启蹙了蹙眉,冷下了脸,「冯英凤,你放肆!!!」
「行了谢启,你和我就别来这一套了,我不仅放肆,我还预备着等你封宫废后,再不济陛下还可赐我鸩酒白绫!」
我从榻上坐起,懒得再看他一眼。
「堂堂九五之尊,竟被一个小丫头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还好意思自诩圣明?干脆些,一头碰死得了,免得叫祖宗蒙羞!!!」
「谢启,你也配有儿女?」
7
痛骂了谢启一场,我起身回了仁明殿。
没过一会儿,副使徐忠前来问安。
我开门见山道:「徐爱卿,当年徐氏卷入谋逆大案陛下本御笔判了你徐氏阖族上下问斩,是本宫立谏陛下刀下留人,查清原委还你阖族清白,保下你阖族性命!此恩,你还尚未报答……」
徐忠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愿为娘娘驱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本宫要你选出可信之人去护着本宫的安安,此外这些时日以来公主府中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通通给本宫查个清楚。」
徐忠领命,急急去了。
我在院中等了许久,直等到素云回来禀报说皇帝召了周栩。
我终于放下心来。
皇帝召见周栩是对那攻略女也生了疑心了。
只要他生了疑心,那么很快便会对安安生出愧疚来。
有了他的愧疚,安安才有活路。
皇帝的偏向让我意识到一件事,那被封为承恩县主的攻略女苏乔月能轻易蛊惑圣心,只怕不是泛泛之辈。
我若是还有十年二十年的寿命,尽可以慢慢的去笼络皇帝。
但我只有一年的光阴了。
我必须要以激烈冒进的法子为我的孩子撕出一条生路来。
我同皇帝,到底还是有些旧情的……
否则以我今日之所作所为,该当没办法活着走出崇政殿。
可再深厚的情意也经不起时光的消磨,若我还能天长日久的活着,皇帝同我日日相对,便会总想起这悖逆不敬的一个巴掌,便会记得,我这个本该依附于他的皇后,在过去的某一日,竟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好在,我所剩的时日不多。
事情便又不一样了……
这世上,男男女女,有一个算一个,都一样。
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还想要。
等我重病死去,化作黄泉枯骨尘下土,他便会怀念起这漫长的一生鲜少会经历的被人直言怒斥的记忆。
他会记得,他的结发妻子,曾那样激烈又尖锐的在死前企图挽回他同女儿岌岌可危的父女之情。
他会感受到我的绝望。
在日复一日的回望中,承受着彻骨的孤独和痛苦。
会将今日,深深的刻在心里。
8
第二日大朝,我早早起来用过了饭,强打起精神在园子里走了走。
我需得让自己清醒些,让自己的体力更好些,多吃些,健康些,才更有气力保护我的孩子。
待散朝后,周栩送来了归拢誊抄成册的起居注,厚厚一叠,看来是用了心的。
顺带,他呈上了芳兰的证词。
我捻起证词翻了翻,据她自己说,她是因安安几次羞辱才生了怨怼。
她的确是有意想为ţü⁰自己出口气,有些刁难安安的意思。
但旁的心思却是没有也不敢有的。
她只是气不过……
她在我身边这么些年,因我看重,她也得脸,就是太子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的唤一声芳姑姑。
安安还是她看着长大的,竟在背后那般羞辱她,她只是一时轻狂了。
周栩不知该如何处置芳兰,毕竟是我身边儿的人,便想请我示下。
我叫周栩先将人关着,且忙自己的差事。
周栩告退后,便去了皇帝那里。
我捏着芳兰的供词有些没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挑拨,芳兰也是在宫里这么些年的老人儿了,竟全然看不出端倪么?
还有皇帝,难道皇帝现今已昏聩得识人不清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让我越想越背脊发寒。
这攻略女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将他们通通蛊惑了?
又或许是,安安,变了?
作为母亲,我很不愿意这样去臆度自己的孩子。
但若果真是安安作孽。
我身为母亲,没有教导教好她,也是不称职的。
芳兰的供词暂且压在一边,我翻开了安安的起居注。
我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9
庆历三年春,皇九女归携民女苏乔月,以上卿之礼待之。
……
五月庚午,皇九女恶民女,当众掌掴之。
……
六月,苏乔月失路于京郊,次日携驸马同归。
……
七月,皇九女同民女苏乔月堕水,驸马救之。民女苏乔月病笃,皇九女大乐,宴宾客。
……
九月甲戌,皇九女鬻民女苏乔月于春华楼,民情沸腾,上达天听。
我一页一页的翻看,我病了一年多,攻略女苏乔月出现在我病后的次月。
可以看得出,安安起初很喜欢她。
但是渐渐的,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从这些记录来看,安安近乎恶毒的在针对她。
但起居注不会记录过于细节的争端,我便只能根据安安日常的行为来推断事情的始末。
直至将手上的册子翻尽,我也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的安安,我眼睁睁的从这些冰冷的文字中,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的堕入万劫不复。
看着她一点点的失去了丈夫,父皇,兄长,姐姐,最后被禁足府中……
是了。
这其中,竟还有太子和昭昭掺和进来。
我以手掩面,好半响,感觉喘不过气来。
只是短短一年左右的功夫,她身边竟已到了无人可依的地步。
怪不得时空管理局宁可大费周章替我续寿,原是她最亲近的身边人已没一个能靠得住。
10
徐忠是稍晚些的时候到的。
到了之后急匆匆的行了礼,捧上了册子,还不待我叫起便开口道:「娘娘,静和公主殿下不太好……」
我心下咯噔一声,也顾不得其他,直奔公主府而去。
我是轻装简行出的宫门,身边儿除了素云便只跟着徐忠和几个武德司的护卫。
到公主府时,我们一行也未走正门,而是直奔后门而去。
因后门进出的大多不是什么显贵人物,门房怠惰,敲了许久,才拿乔开门。
见了人,眼皮子不抬张口就想收些好处。
徐忠一脚踹翻了他,护着我直奔安安的居所。
没料到,竟领着我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破落的小院。
那小院断井颓垣,衰草枯柳,难为驸马梁盛能在朱帘翠幕,绣檐雕栋的公主府中寻到这么一处所在。
素云在看到这院子时,几乎是下意识问:「不是要去见公主殿下么?怎的引了主子到此处?」
徐忠叹了声:「这便是,便是殿下休养之处……」
饶是素云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但还是满脸不敢置信的喃喃:
「这可是公主府啊,他们是怎么敢的啊……」
我深吸口气跨了进去,徐忠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毕竟是女眷居所,他一个大男人也跟着进来着实不大方便,但这院子实在太破了,他都担心有个蛇啊鼠啊的惊了伤了我。
院内的几个厢房瞧着是坍塌荒废许久了,未见住人,我径直朝着主屋而去,推门时却明显闻着一股焦味。
我手上一动,门扇应声而开,映入眼底的是满目灰烬,一片狼藉。
这是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样子。
我似是失了声,几番张口,喑哑难辨的呜咽让我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的被抽干。
我踉跄着在这被烈火席卷过后的屋中寻找安安,只见,床榻边的小小缝隙中,安安卷着沾满了黑灰的被子蜷缩在里面。
似乎是,睡着了?
我反手拉住了徐忠的胳膊看他,徐忠会意,急忙道:「末将想过先带殿下离开此处另行安置,只是……」
徐忠撸起袖子,露出了小臂上明显的抓痕和齿印,瞧着都见了血。
徐忠叹道:「殿下许是受了惊吓,见了末将害怕,不肯离开。」
「殿下金枝玉叶,末将不敢擅专,特请了娘娘前来。」
做出这般激烈的反抗,不肯离开大火焚烧过后仍有危险并气味难闻的屋子。
安安是在害怕?
还是她,她已经没有办法判断危险了?
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我心痛如绞。
徐忠观察着我的神情接着道:「殿下屋中这火是昨夜起的,幸得娘娘吩咐,末将带人来为殿下护卫,发现的及时……」
素云脸色也冷了:「好端端的怎会骤然起火?」
11
徐忠搓了搓手,指了指屋中一个烧得焦黑的炭盆,「屋里太冷了,殿下大约是想生火取暖,许是有火屑溅了出来。」
「还有那炭……」
徐忠蹲下取了焚烧过后的碎屑,「这是最下等的灶炭,这灶炭烟气大,若不是实在穷得没法子,便是寻常百姓家取暖都用不得这玩意儿,再不济也得用灰花炭。」
「殿下先前许是没用过这炭,不知晓厉害,被烟迷了,险些出了大事。」
素云越听越觉着匪夷所思,「殿下怎会用灶炭取暖?」
「殿下从厨房窃……」窃字才出口,徐忠急忙刹住,呐呐道:「是取,殿下从厨房取来的……」
我按了按有些发痛的额角,让徐忠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院中。
寒风冷得刺骨,也越发叫我清醒。
我手中还捏着徐忠交给我的册子,边翻开边道:「传本宫的令,叫梁盛来见本宫。」
徐忠知道梁盛今儿是上衙了的,还没到散值了的时辰,便又从后门要走。
临走前门房又骂骂咧咧冲他撒野,徐忠起初砰砰给了他两拳就要走。
后来又怕这腌臜人惊扰了我,转身劈晕了他,才再次急匆匆地出了门。
12
素云守在我身后一方面留意着屋中的动静,一方面等候着我的吩咐。
我翻看记录着安安近况的起居注,几次看不下去,又强迫自己将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
公主府同衙门的距离虽不算远,倒也不近,我以为自己怎么也得等上好一阵儿的。
却不料徐忠前脚刚走,后脚我跟前儿便来了个人。
苏乔月。
我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五官虽也算标致,但决计称不上什么倾国倾城,至多是个小家碧玉,多了几分俏皮罢了。
莫说是同我的安安相比,便是放在珠围翠绕的闺秀堆儿里也是挑不出的。
可就是这般平平无奇的女子,竟能夺走安安的气运?
正疑惑间,我瞧着苏乔月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
见我迟迟不叫起,苏乔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同时有声音从她的方向传来,【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常年病着,天寒地冻的守在外头,会不会不好?】
我眉头微蹙,叫她抬起头来,只见苏乔月怯怯看我,嘴巴明明紧闭着,却还是有声音传来。
【看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变坏,作为母亲,她一定很难过吧?我该不该告诉她,公主殿下住在这里,是她的苦肉计?】
【把重病的母亲从宫中骗出来为她操心,这样的女儿也太不孝顺了。皇后娘娘是多好的母亲啊……】
我面色不变的打量着她的神情。
片刻后,又有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系统,怎么回事?我能选择性的让别人听到我心声的金手指失效了?这老巫婆怎么像是没听到一样?】
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回道:【宿主,这里检测到您的金手指还在正常使用中哦,宋英凤应该是听到了的。】
【那她还叫我跪在这里?好歹张口问一句吧?这天寒地冻的跪在这里冷死了,我感觉膝盖都要被冻碎了。】
【系统,我要兑换无痛丹。】
【好的宿主,需要提醒您的是,无痛丹只可以屏蔽您的痛觉,但没办法避免您的身体受到的伤害。】
苏乔月不耐烦道:【好了好了知道了,都用了多少次了,次次都要提醒,你烦不烦啊?对身体造成损伤正好,还能卖一波惨。】
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我恍然大悟。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人啊,总是自以为是,总是一叶障目。
总以为世人奸巧,言语浮滑不足信,总以为真心最难得。
却不知这世上亦有这样的奇人异术,能叫人在心里,说假话。
若是未曾听到苏乔月后头的这些话,恐怕就连我也要生疑。
而我的安安,就是被这样,夺走了气运。
那无痛丹也不知是如何使用,没过一会儿,苏乔月的腰背挺直,脸色却冻得发青,瞧着倒有几分坚韧不拔的意思。
13
驸马梁盛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苏乔月坚韧不拔的跪在我身前儿,而我则安静的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他当即便流露出了疼惜之色,急忙上前拜倒,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诘问,「皇后娘娘病了多日了,不在宫中好生休养,倒来微臣府中随意处置微臣的家人,又是何故?」
我诧异的挑了挑眉,看向他时,只见他满眼怜惜的望着苏乔月,那神情,心疼的仿若要化了。
我默了默,待他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清醒了些。
我道:「徐忠,梁盛失仪,断腿!!!」
徐忠二话不说抬脚便踩,才断了一条腿,梁盛哀嚎出声,生生出了满头的汗:
「皇后娘娘,做臣子的直言上谏,微臣有何错?您滥用私刑,陛下可知道吗?」
我瞧着那副英俊的相貌现下扭曲狰狞,全无半分寻常模样,不由一叹。
起初我为安安挑选的夫婿并不是他,只是安安喜欢他的这副好相貌,非他不嫁。
我又觉着这是个蠢货,ťŭ̀⁹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着安安是我嫡出的孩儿,未来的储君是安安嫡亲的兄长,哪怕嫁个寻常百姓,只要有这层血脉联系,安安总归不会过得太差的。
便念着她喜欢,点了头。
现下她成婚不到三载,梁盛这狗东西竟变得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见他还敢张口,我再度出声,「徐忠,断手!」
苏乔月见此犹豫了下挡在了梁盛身前,「皇后娘娘对臣子无过见责,就不怕难以服众吗?」
同时苏乔月的心声也一并传入我耳中,「皇后娘娘定是因静和公主迁怒,可静和公主自导自演了一场苦肉计同旁人无关,子茂哥哥实是无妄之灾。」
子茂是梁盛的字。
苏乔月说罢,我打量着梁盛的神情,只见梁盛微微一怔,随后神情便阴沉下来。
想来是也听到了苏乔月的心声。
「皇后娘娘,您是国母,本该母仪天下,为万民表率,岂可因私废公,随意因私情诘难忠直?」
徐忠不受影响,在他说话的功夫已利落的推开苏乔月,又掰断了他的两条胳膊。
苏乔月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徐忠已然成事,她顿时尖叫出声,「啊,子茂哥哥——」
我被这公鸡打鸣一般的不雅之音惊了一惊,下意识道:「割了她的……」
想着割了她的舌头,下一刻,太子也到了。
外头唱喏的声响还未落下,太子便急急的踏进了院子。
「母后,看在儿臣的面上,莫要为难阿月。」
14
来得好。
我方才在安安屋中见着一把拂尘,嘱咐素云拿了来。
在太子站定后,我握着拂尘点了点地面。
「跪下!」
太子满脸错愕:「母后?」
我甩开拂尘狠狠抽在他脸上,语声愈厉,「本宫叫你跪下!」
太子不情不愿的跪在了地上,眼眶微红,「母后,何故当着外人的面前给儿臣难堪,儿臣,儿臣是太子啊!」
我顺了顺胸口的气,冷冷横他一眼,「你若不是太子,本宫还懒得教你。」
「徐忠。」
徐忠应是,近前几步。
我呵出口凉气道:「去武德司调八百亲卫,围了这公主府,这里头的有一个算一个,管事的打死,下头的发卖了。」
太子闻言震惊的睁Ťū₉大了眼睛,「母后,您这岂非是在草菅人命?」
手中的拂尘再一次重重抽在他脸上,登时有了一道道红印。
我将手中的册子扔在他身上,「把这看完,不看完不许再开口。」
太子闻言狐疑的翻开册子。
接下来我又嘱咐素云带着几个护卫去传昭昭过来。
安安还睡在里头,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苏乔月在我接连抽了太子两回之后也惊得方寸大乱,在脑海中不断的和那什么系统对话。
「系统,怎么回事,这老女人是怎么回事?她是聋了吗?她听不到我的心声吗?」
系统无辜道:「宿主,金手指正常使用中,宋英凤是听到了的……」
「那她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女主吗?她没有怜悯之心和是非观吗?怎么一上来就要为谢婉出头,问都不问一句?」
系统顿了好半响后才开口道:「宿主,谢婉身上相当一部分的气运本就是源于宋英凤对她的偏爱,如果不是因为宋风英凤即将要下线了,您的任务是绝对没有成功的可能的。」
「那现在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在昨天就悄无声息的死在宫里了吗?还有谢婉,她原本也该死在凌晨那场大火中的,怎么她也活着?」
系统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凌乱道:「谢婉的气运在没有散尽之前是不会死亡的。而因为宋英凤活着,她身上最后的气运仍旧存在。原本在宋英凤死后,谢婉身上最后的气运散尽,宿主捕获那丝气运,之后完成任务,留在这个世界成为女主。但宋英凤活着,改变了这一切。」
苏乔月的声音烦躁不已,「所以,宋英凤,为什么还活着?」
系统混乱道:「或许是因为宿主的介入,导致这个世界产生了蝴蝶效应。」
「那现在该怎么办?这老贱人什么时候死?她这么难对付,只要她活着,我很难完成任务的。」
系统犹豫了下道:「宿主,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腐朽的气息,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苏乔月咬牙切齿道:「可她什么时候死?到底什么时候死?今天该怎么办?看她这样子,她像是,要杀了我们。」
这点不错,若不是苏乔月的那什么系统确有神奇之处,我不会叫她活到现在。
我虽护短,却并非残暴之人。
否则在我醒来第一时间就该处死这妖女,而不是多等了一日功夫,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然,也是那位时空管理局的使者告诉我,只要我活着,我的女儿就不会有性命之危,我才能稳下心来。
15
苏乔月仍惶惶不安的同系统商量着解决之法,我望着太子开口道:
「太子可知,本宫为何要发落公主府的下人?」
太子怯怯不敢言,手上捏着册子的手指紧了又紧。
满腔心痛积堆,我平复着心情缓缓开口:
「上无威,下生乱,威成于礼,恃以刑,失之纵。」
「你的皇妹险些死在公主府中,你可知此事若为外人知晓,你这个太子会如何?」
「世人会以为你通达?以为你明理?以为你圣德?」
「错了!」
「天下人只会觉着你这个太子不过是个连嫡亲妹子都护不住的蠢货,天下人只会看见哪怕是卑下的奴仆也可以肆意欺辱皇家。皇室无威,何以御下?」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梨花带雨脸色惨白的苏乔月,蓦地生出些不忿的勇气,「可若是她做错了,那这便是她该受的惩罚。」
胸中剧烈的痛楚到了极致,反而成了入骨蚀髓的痒意,「她若错了,你可处死,却不该放任她被奴仆欺凌。」
我摸了摸他的头,「儿啊……」
这是我膝下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这是我委以重任的儿子,我悉心教导,叫他光风霁月,教他帝王心术。
到头来,我的嘱咐,他全忘了。
怎么能不失望……
16
「不要做太子,去做个富贵闲人吧。」
话音落,太子怔住,好半响后艰难道:「母后这是何意?母后是想,废了儿臣?」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苏乔月已惊呼出声:「皇后娘娘,您膝下唯此一子,Ṱüₜ难道要让皇位旁落?」
许是她同系统吵得昏了头,忘了伪装。
这话说出口,就连他身侧的梁盛都不禁错愕的看她。
苏乔月这才回过神来,又开始抽抽噎噎道:「太子殿下也太委屈了,娘娘岂可不辨是非,强为静和公主殿下出头。」
听着这话,我神色冷了几分,微微向后靠着椅背,看向苏乔月。
「本宫今日,的确是来为女儿出头的。」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本宫是都要清算的,亲儿子也是一样。」
眼瞧着苏乔月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我缓缓道:「看在太子的份儿上,本宫不妨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现下本宫身侧无护卫,无侍女,本宫垂垂老矣久病缠身,你们哪怕神不知鬼不觉的料理了本宫,只要你们三个缄口不言,此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太子听罢惊得跌倒在地上,「不不不,母后这是说得什么话……」
「肺腑之言。」
我看向太子,「你该知道本宫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本宫若同你父皇讲你不堪大用,你父皇多半会采信本宫之言。」
「儿啊,这世上的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深宫之中,那么些的腌臜手段,你总该知道一些。」
「杀个人罢了,总有法子遮掩。你是嫡出的太子,便是有人察觉有异,也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
苏乔月紧抿着唇,在心里同系统歇斯底里道:「她是疯了吗?她在干什么?她竟蛊惑自己的儿子杀死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说得都是真的吗?系统,开启测谎功能,她不是在说真话吧?不是真的吧?」
系统沉默片刻后出声:「宿主,她说得都是真话。」
苏乔月崩溃了,「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她为什么想死在亲生儿子手上?」
17
系统倒显得十分冷静,「宿主,她似乎只是在提出解决办法。面对这样的困境,她这样的解决办法是最优的。」
苏乔月听罢许久,忽狠声道:「若是她死了,我的任务也就可以完成了是不是?」
「她死了,谢婉身上的气运散尽,我就这个世界的女主。就算杀了她,我也会逢凶化吉的是不是?」
系统答道:「是这样的。」
苏乔月闻言,忽下定了决心,缓缓的从头上拔下了发钗。
梁盛从方才起就一直留意着她,此时见了她的动作,惊得仰倒:
「娇娇,伤害皇后等同谋反,乃十恶之首,是要祸及九族的。」
苏乔月脸上浮起一抹狠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若不死,咱们就都要死!」
眼瞧她踉跄着朝我扑来,太子还想阻拦,又被厉声叱道:「殿下!机为要,无机自毁;事可绝,人伦亦灭。死生事也,切莫优柔寡断。」
太子身子一顿,苏乔月已扑至我身前,匕首直冲我的颈项。
梁盛已下意识的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仿佛下一刻,我就要血溅当场——
却在此时,安安惊醒,从屋中奋力的喊出声来:「休伤我母后!」
苏乔月晃神间,我已扭住了她胳膊。
情急之下,她还欲刺我,被我劈手夺了金钗又接连打了十几个耳刮子,直得手生疼,方做罢。
将她丢在一旁扭断了手脚,见她无力反抗后,我松了口气。
安Ṭūₛ安从屋中护至我身前时已泪流满面:「母后?真的是您,儿臣不是在做梦吧?」
「他们都说母后也信了那些话,母后也厌弃了儿臣,母后再也不愿见儿臣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小养在我膝下,我将她教养的不谙世事婉顺淑良,样样都好,却被那么个表里不一的东西害得这样。
18
太子不敢上前,伏在地上告罪。
梁盛亦然。
唯苏乔月被我十几个耳刮子抽得口角溢血,犹不甘心,「太子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难道您要这么眼睁睁的等着自己被废吗?」
太子仍犹豫不决。
我等了许久,见他仍讪讪,便知他是不会成事了。
我按着安安在椅上坐下,看向太子:「太子,这便是本宫今日教你的又一件事。」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多欲则贪,尚私则枉,其罪遂生。」
他和他老子一样昏了头,幸固一人,才招至此害。
素云回来时跟着神色匆匆的昭昭。
昭昭见了满院凄惶,见了苏乔月口角溢血狼狈不堪,又见安安端坐着,登时便明白了几分。
遂张口便是:「请母后明察,切勿偏信。」
苏乔月住在她那里有些日子了,想必这个也是早已指望不住了的。
「来,你跪过来,跪在太子边儿上……」
昭昭满眼的不敢置信:「母后,儿臣有何错,您为何要罚跪儿臣?儿臣不过是劝您一句,难道如今,您连话也不许儿臣说了吗?」
我仰头看了看天,绝望的厉害。
我生得,怎么一个两个尽是这样的蠢货,院中还有外人,竟敢当面指摘母亲?
「昭昭,你敢忤逆?」
忤逆不孝,亦是十恶大罪!
昭昭闻言大惊,只得哭哭啼啼跪在太子身侧。
「母后莫非是病糊涂了?您可知您病着的这些时日,安安她……」
我好整以暇的看她,「安安如何?」
「安安她性情大变,不敬父皇,不敬太子,不敬嫡姐,数次害人性命!」昭昭哭着说出声来,「她便是被您宠得这般不知规训,视人命如草芥,现下受些教训又怎么?如此不加约束往后岂不是愈加无法无天?」
安安坐在椅子上蜷缩起来,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只紧紧抓着我的衣袖。
19
我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转而问昭昭。
「你说得这些,可亲眼见过了?」
昭昭闻言略作迟疑,下意识看了眼苏乔月随即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心一般。
「虽未亲眼见过,但儿臣确有实证!」
听她信誓旦旦的这么一句,我亦好笑道:「什么实证?那苏乔月的心声么?」
话音方落,他们几人讶然:「母后,您也知道此事?」
昭昭膝行至我身前,「母后既知道此事,那为何?」
「人口中既有诈言,那心声又为何不会作伪?」
昭昭闻言微怔,「这如何作伪?」
我看向她道:「现下,你在心里说一句安安万福。」
稍等了片刻,我瞧着她神情便知她已会意。
你瞧,在有防备的情形下,操控心țŭₕ声本没什么难的。
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心声这东西深信不疑?
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世上事偏信则盲。
昭昭却还是道:「可母后也不必将人打得这样……」
她看了一眼苏乔月的凄惨模样,「她毕竟是苦主,好容易从安安手中挣出了一条命来。」
20
安安忽握住我的手,关切的小声道:「母后,您受伤了。」
素云此时已取了金疮药来,见我眼色,上前来替我敷药。
「景阳公主殿下,请恕奴婢斗胆说一句。」
「皇后娘娘何等尊贵?承恩县主有伤凤体,便是凌迟也是该当的。」
昭昭听罢,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是说,娇娇,不,苏乔月她胆敢?」
大约实在是难以置信,昭昭又问了一句,「会不会是,弄错了。」
我眼神看向她,太失望了。
昭昭缩了缩身子,随后猛地起来一个巴掌重重的将苏乔月扇倒在一旁。
「贱人,你是什么东西,胆敢伤害皇后凤体!!!」
也罢,这个好歹还算有几分孝心。
徐忠带着人到的晚了些,向我回了话,便开始在府中大开杀戒。
下头的要拢了发卖去做苦役,上头管事的要依命处死。
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安安瞧着不忍,「母后,那些管事的也并不尽是罪该万死。」
我捋了捋她的头发,「但凡他们有一个能生出些护主之心,你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养在身边的狗罢了,连主子都护不住,留他们何用?」
苏乔月此时却蓦地出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啊,你是国母,是万民之母,你不是该当母仪天下么?可你如今在做什么?你视人命如草芥,视人命如猪狗,你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供养,如何配做中宫之主?」
我好笑的站在苏乔月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瞧着她仍倔强的高昂着脖子,忽然就想把那白皙的脖颈拧断,看她在我手中惊恐哀嚎,抵死求饶。
但今日儿女们都在,我收敛了几分脾性,望着她笑:「你以为老娘费力把夫君扶上皇位做上皇后,是为了被你这些劳什子道理约束的?是为了让我的儿女们受了委屈还瞻前顾后忍气吞声的?」
「这么说吧,老娘之所以拼命坐稳这中宫之位,正是为了制定和修改法度,正是为了庇护几个孩儿,好叫他们恣意天地间,而不是,被你这样的蠢货构陷欺辱!」
「既然你的心里也能说话。」
我叫了徐忠过来,「来,割了她的舌头。」
苏乔月的惨叫声让梁盛昏了过去。
但很快,我又叫他清醒过来。
安安瞧着梁盛神情复杂,我便知道她对这男人还是放不下。
倒不见得还有多深厚的情义,只是有些割舍不下的孽缘。
遂我摸着她的头道:「安安,你且记得,你是天潢贵胄,嫡出公主!」
「你不需要得到那个男人的喜爱,那是善变并且廉价的东西。你只需令他敬畏和臣服,那同样会令你愉悦。」
安安像是明白了什么,苍白的脸颊扬起头注视着我,片刻后哭出声来:「母后,他辜负了我,他辜负了我……」
我拔出侍卫的长剑交给她。
「想怎么做,都由你。」
哭够了,安安拿起了剑。
那之后梁盛被砍成了烂泥,期间他想逃,哭着求饶,恶毒的咒骂,通通没有用处。
昭昭看着这场景晕了过去,太子也跟着吐了几回。
苏乔月满口是血,原本割舌的时候晕了,一睁眼瞧着这场景,又昏了过去。
这一日,很漫长。
21
我回到宫中的时候,这一日发生的事情早传了回来。
都说我是失心疯了在公主府中大开杀戒。
言官们有几位已入宫上告。
我懒得理会,回了宫中梳洗后便沉沉睡去。
将死之人,我什么都不怕。
22
言官们在宫中跪了三日,第四日安安便进了宫,在宫外见着那些请命的言官时,当即砍死了两个,被淋了满身满脸的血,提着剑问:
「去年黄河决堤,今年蛮族叩边,你们不思筹集粮草安置灾民,却因妇人之事在此饶舌?你们究竟是真清明还是假仁义?」
「还是说,你们觉着我们母女,好欺负么?」
剩下的言官们瑟瑟发抖的聚在一处,指着安安愤然道:「殿下太过跋扈了,历朝历代,皇室宗亲有几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斩杀言官?」
安安歪着头看着他们,许久后扔了剑仰头大笑了几声,叩开皇帝的崇政殿。
「父皇,太医说儿臣患了疯症,儿臣今日特进宫请父皇为儿臣寻名医诊治。」
狂易杀人,免罪!
安安后来到我宫中的时候说:「母后,儿臣是疯子,控制不住自己,杀几个嚼舌根的,很正常吧?」
我摸了摸她的头:「如此,名声是彻底坏了。」
安安却道:「先前是女儿不孝,带累母后病中还为女儿操劳。如今却想通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我不曾做出祸国殃民之事,杀几个人罢了,怕什么人说?怕什么名声?」
「儿从前不懂,只觉着没做过的事,是势必要解释清楚的。没做过的事,儿是不能认的。可经此一事明白了,有些事,解释不清的。何况凭什么他们来冤枉儿臣,儿臣便要想法子解释?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们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儿臣去同他们解释?越解释,倒越显得心虚了。」
她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
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临走前,安安还是欲言又止的开口:「母后,那日太子若果真弑母,您是否会引颈就戮?」
我笑了,「不会。」
若我打算引颈就戮,那日便不会先废了梁盛的双手双脚,又叫那苏乔月罚跪许久。
她跪了那么些时候,身子早已撑不住,叫她来行刺, 笑话罢了。
至于太子……
时空管理局的使者告诉我说,她们给了我一年的寿命,一年就是一年。
哪怕这期间受再重的伤, 我也会有喘息之机。
只要不会死,何惧冒险一试?
他若是不动手,倒也还能教。
23
此后安安行事愈加跋扈, 群臣议论纷纷。
但说来好笑,从前她端庄得体, 那些人变着法儿的寻她的错处。
现如今她浑不在意名声,反倒结交了几位好友。
只道是觉着她性子爽直, 好相处。
再后来, 她做得出格事多起来。
早年同苏乔月的那些旧事, 倒没人再提。
偶有提及的也是道:「静和公主的性子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甚至还会有人道一句奇:「说来也怪,这静和公主殿下也是个敢做敢认的性子,唯此一事, 却从不肯认的,这里头保不齐还有内情。」
迟来的清明传入安安耳中时,她也还是会怔神。
昭昭后知后觉的也想通了许多,只是她同安安的情谊却回不去了。
太子被废了半年功夫,幽禁东宫。
后因献策有功,二度被立。
从东宫出来后,也曾想同安安修复关系。
安安并不抗拒太子的示好,只是终究淡淡的,没了最初的欢喜了。
这一年里, 苏乔月被割了舌头关在公主府中。
安安倒没折腾她,只是不许她见人,也不许人去见她。
每每都是亲自去送食物和水给她。
有时一两日送一回, 有时三五日。
看心情吧……
听说起初苏乔月还佯装无辜, 希望安安能放了她。
但后来便是不停的咒骂, 哀求,痛哭……
安安也只是静静的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就那么坐一会儿,随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再后来, 再见到时空管理局的使者的时候, 苏乔月身上的气运已散尽了。
而那时候, 我也已经只剩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
24
使者来时,尚还觉着有些恍惚。
她道:「我不明白,你似乎只在最初做了些事情, 后来你明明都什么没有做, 事情究竟是怎么做成的?」
怎么做成的呢?
我想了想, 嘴角忍不住弯起弧度。
我只要活着见到安安就好了,我只要让安安知道,我始终是她的靠山,始终是站在她身后的就好了。
对于那个时候已经一无所有的孩子, 哪怕能得到一点点温暖, 也足以支撑她重新振作了吧。
何况我的安安,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这一回,我弥留之际早早知会了各处。
不比我上一回生怕孩子们和皇帝伤怀不敢告诉他们, 凄惨死在宫里的情形。
这一回仁明殿内外乌泱泱的围满了人。
皇帝握着我的手,少见的红了眼眶,孩子们也都泪流满面的跪在床前声声唤我。
我没什么要对他们说得了。
只道了声「珍重」。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