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之心

我从二手市场捡到了一台快报废的人形机器。
但因为是改装货，我自始至终没找到他的充电插口。
「喂，你的充电口到底在哪？」
「……」
「你也不想自己变成一堆废铁吧？」
许久，那只机械手臂按着我拿着插头的手，颤抖着向下而去。
「在这里，小姐。」
1
我蹲在破旧的金属架上，望着远处一成不变的无尽黄沙和工业废墟，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
这里是 C6377，人称废土行星。
因为空气质量差，活在这里的人都患有一定程度的肺病。
我也不例外。
当然，这个星系里也有不少空气好的行星。
我仰头看向穹顶之上，那里悬挂着一颗仿佛触手可及的翠色明星。
A67，距离这里最近的一颗高级行星。
那里植被茂密，听说空气都是甜的。
只是一张去往 A67 的机票要 20 万卢比。
而且需要在 A67 有担保人。
我点开手臂上的电子屏幕，查看着自己可怜的存款。
从 12 岁起到现在，我工作了 10 年。
刨去基本的温饱，只攒下了 6 万卢比。
也许再过 20 多年，我就能攒够机票了。
不过钱赚到了，担保人去哪找还是个问题。
所以我们这种下等人。
大概是一辈子也去不了 A67 了吧。
我叹了口气，关闭屏幕，从钢架上伸了个懒腰。
「工号 9114，你的午休时间已经结束，请立即进入工作状态。」
随着一只漂浮的电子眼在身侧出现，下方也有不少同样的电子眼漂浮而起。
没多久，四周还在金属架休息的工人也都纷纷被催起来干活。
我放下水壶，熟练戴上了防护手套和面具，认命地举起电锯切割手旁的金属架。
我是这片废旧工地的临时拆卸工，和我同样的人在这片区域有上千个。
大家的工作是将这些旧时代的废铁完全拆掉，而雇主会将拆卸后有用的东西拉去其他行星卖掉。
「这群只会使唤人的垃圾，早晚给他们全拆了。」
上衣兜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是阿尔娜。
她是附近工地有名的暴脾气小姐，十分看不上这些电子机器。
她这一句一定是因为被打扰了好梦。
「这群家伙记仇的，你小点声。」
「不过是一群破烂程序，有什么好怕的。」
我笑着摇头，没再搭腔。
果然没一会儿，身边那漂浮的电子眼直接怒气冲冲地朝下飞去。
很快下方就传来了阿尔娜的叫骂声。
我掀开防护面具朝下探头，就看她正被那群气急败坏的电子眼围攻。
电子眼一边发出警告，一边对阿尔娜冲击。
阿尔娜也ţŭₒ不甘示弱，她一把拉开手中的电锯，横扫四周的电子眼。
没一会儿，几个漂浮的电子眼被切割，失去动力直接掉了下去。
一个电子眼修复起码要赔偿 100 卢比。
阿尔娜这一天白干了。
这场景早已习以为常，我缩回脖子继续干活。
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我看着自己手臂的电子屏幕多出了 500 卢比，满意地离开了工地。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打算去其他工地逛逛。
我要尽快找到下一个工地，这样等这里拆完，就可以无缝衔接下一份工作了。
不料刚走出大门，身后就穿来了阿尔娜的声音。
「茉莉！等等我！」
想起今天她干掉的几只电子眼，我脚步并未停下。
「我可没钱借给你。」
「哈哈，你别怕嘛，我已经和老张头借到了。」
我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她。
「老张头的钱你也借？人家女儿还要钱换电子肺呢。」
「一颗电子肺要 30 万卢比，老张头这把年纪，累死在工地上也凑不出来，还不如借我救救急。」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阿尔娜却厚着脸皮再次缠上我。
「茉莉，跟我去商业街逛逛吧~」
「不要，去那里电车来回就要 100 卢比。」
「去嘛~只是 100 卢比而已啊！」
「不！去！」
阿尔娜突然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我。
「茉莉，你是在攒钱去 A67 吗？」
听着她的话，我脚步依旧不停。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肩膀被人一把勾住。
「嘿，听我说茉莉，你这 100 卢比可不白花！我得到了绝密消息，今天 A67 的大人物会出现在商业街呢，怎么样，想不想亲眼见见那些尊贵的上等人？」
我被勾着脖子，微微一愣。
A67 行星的人，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2
最终好奇心还是驱使我跟着阿尔娜去了商业街。
我看着自己屏幕上少去的数字，一阵肉疼。
「要是看不到人，我就把你活剥了。」
面对我的威胁，阿尔娜完全不在意。
商业街坐落在 C6377 行星最繁华的城市，距离工地 300 公里，电车只需要 15 分钟就能到达。
一下车，阿尔娜就拉着我轻车熟路地朝着一条巷子走去。
「走走走，我带你去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我被阿尔娜拉着从一个楼体外的通风管道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我们二人出现在某个拍卖会的大厅顶上。
为了看得更清楚，阿尔娜移开了排风口的网，随后拉着我一起朝下方大厅看去。
「你说的绝佳观赏位置，就是这里？」
「嘘，你以为这种地方是随便谁都能来的吗？」
「所以，那个 A67 来的大人物在哪？」
「你看那里，第一排中间。」
我顺着阿尔娜的视线，看向下方逐渐坐满的座席。
其中最惹眼的便是一个带着眼镜长相俊美的男人。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这个星球该有的尘土，和四周那些灰扑扑的人相比，他干净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男人穿着一身少见的白色西服，一头干净的金发一丝不苟地被束在脑后。
即便是坐在沙发里，依旧能看出他挺拔的身姿。
不愧是 A67 来的，看着就精致。
此时男人面色微愠，时不时皱眉侧头和身后的保镖说着什么。
那保镖听了一会儿也是脸色严肃。
只见他恭敬地朝男人鞠了一礼，随后向门外走去。
而大门口同样的保镖还站了十几人，每个人腰间都配了枪，看那森严的样子，难怪阿尔娜说这里不好进。
所以，A67 行星的大人物，为什么要来这穷乡僻壤参加拍卖会？
难道这次拍卖的物品，有什么是连 A67 都没有的好东西？
随着拍卖会的开始，我和阿尔娜托着下巴朝下方舞台看去。
第一件藏品是一盆睡莲。
观赏植物在 C6377 是稀罕物，不过在 A67 那里应该见怪不怪了。
果然，那男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他指尖摩擦着手中的牌子，时不时回头看向刚刚保镖离去的方向。
之后的几件藏品虽都是一些不常见的东西，但都没让那个男人感兴趣。
直到最后一件藏品出现，男人脸色一变，差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我疑惑地看向展台中央。
那是一颗品相完好的人体心脏，而心脏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洛伊诺上校。
心脏被放在营养液中，因为连接了神经元素，还在罐子里跳动着。
果不其然，男人缓缓举起牌子，以最高价格拍下了它。
2500 万卢比。
价格一出，全场哗然。
看着下方灯光暗下，阿尔娜耸肩。
「结束了，回去吧。」
我跟着阿尔娜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就在这时，通风管道出现一束强光。
「什么人，抓住他们！」
「不好，快跑！」
我和阿尔娜对视一眼，立即加快了逃离速度。
好在他们没来得及封闭通向楼体外的出口。
二人刚落地，阿尔娜就要与我分道扬镳。
「抱歉茉莉，我还有地方要去，晚上十点我们在车站集合吧。」
「OK！」
难得来一趟，我转身就绕进了去二手市场方向的巷子。
手臂上的充电阀门有点漏电，正好去淘换一个。
刚走到市场后街，就看到一个老头缓ťû₆缓推着小板车将一个人扔到了垃圾箱旁边。
我看着那靠在垃圾箱旁虚弱的男人，吓了一跳。
老头看到我的表情，瞪了我一眼。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过是个没钱交电费的机器罢了。现在这机器人也真是，都快报废了还来我店里蹭电。」
说完老头掸了掸土，推着小板车扬长而去。
我看四下无人，立即蹲下身看这个闭着眼奄奄一息的人形机器。
仔细看去，这根根分明的睫毛，再看这白皙柔软的肌肤。
这真是人形机器？别是那老头搞错了吧？
哎，算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眼看天色已晚，我起身就要走。
结果刚要抬脚离开，就被一只机械手臂抓住了脚踝。
我低头看去，见地上的机器正缓缓抬起头望向我。
睁眼之间，他的虹膜划过一抹只有人形机器才有的光亮，光亮微弱，仿佛随时会消失。
「……小姐，请救救我。」
我一脸莫名。
「我为什么要救你？」
「……您很需要钱……我能赚钱。」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的？
「我入侵了您的电子系统……您的系统显示您有存款 64870 卢比，但您全身的东西加起来价值却不到 100 卢比，就连搭载的机械屏幕都是二手拼装货，说明——您在攒钱。」
？！
等一下，入侵别人电子系统是犯法的吧？
「额……」
「C6377 行星唯一能消费这个数字的地方，就只有太空舱机票了。」
「所以小姐您，是在攒钱买机票，对吧？」
嘿，这机器，入侵别人系统还理直气壮。
我气管一堵，不禁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缓了许久，ṭű̂₊我迟疑地看向他。
「你，真能帮我赚钱？」
「小姐，我是最新型人形机器，我的芯片已经接近真人，您可以通过我的编号查询。只要您把我带回家，我就可以和真人一样外出工作。而我的要求只是最低限度的充电……」
听起来很划算啊。
「你叫什么名字？」
「奥德蒙。」
我思索了一下，于是直接起身离去。
就在奥德蒙目光暗了下去的下一秒，我推着小板车出现。
「来来，快上来，我带你充电去！」
3
那老头的维修店在二手市场第一家。
在他这里充个电比买他的板车还贵，我想了想直接花低价把他的板车买下，然后将奥德蒙装进了一个废旧纸箱里。
我把自己的充电阀门换了，顺便还买了一根ṱû₃人形机器通用的电源线。
老头鼻梁上挂着老花镜，抬眼瞅了一眼板车上的箱子。
「这家伙都快报废了，你还要费这么大力气捡走？」
我上下左右看了看。
「哪里报废了，我看这不是还挺好的吗，也没缺胳膊断腿的。」
老头一边修理手中的机器，一边冷哼。
「一看你就没买过人形机器，这种机器买来是要定期更换电子配件的，现在他的电子心脏已经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估计撑不到回家他就成一堆废铁了。」
「何况，这家伙还被改装过，改装后的机器是没法返厂的。」
难怪老头看见他就直接给扔到了垃圾堆。
似乎感觉到我的犹豫，箱子里伸出一只手臂，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看去，就见奥德蒙一脸乞求。
「小姐，我搭载的是最新型系统，是可以自我修复的。」
那老头笑了。
「嘿，我说你这机器，怎么还说瞎话呢？哪有能自我修复的人形机器啊。」
奥德蒙看都不看他，只死死盯着我，坚定道，「有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行吧。
晚上十点的时候，我推着小板车将奥德蒙直接推去了车站。
我让他在箱子里假扮成废铁通过了安检，所以俩人回城只花了 50 卢比。
可惜等到了末班车，阿尔娜都没出现，于是我只好先带他回去了。
回到家里已经半夜，奥德蒙早就蔫地说不出一句话。
我打开灯，将他从板车上拖了下来。
随后找到一个破旧的插销板，将电源线插上，举着插头朝着他走去。
看着已经闭眼的奥德蒙，我不禁挠了挠头。
其他电子设备我倒是用过，唯独没用过人形机器，这下倒是犯了难。
「喂，你的充电口在哪？」
「……」
奥德蒙也许是真的没电关机了，我只能自己拿着插头在他全身上下摸索。
手臂上没有插孔。
脚底也没有。
我再去扒开他的头发，甚至又撩开他的上衣，尝试着将插头塞进他白皙的肚脐。
只是没等我塞进去，那只机械手臂就按着我拿着插头的手，颤抖着向下而去。
「在这里，小姐。」
奥德蒙握着我的手找到了他的电源插口。
随着插头被一阵磁吸带入，奥德蒙闷哼一声，他的机械手臂也瞬间出现了一条流动的蓝色光线。
我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充上了吧？」
「嗯。」
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和几丝可疑的羞耻。
奥德蒙闭着眼，一只手臂遮挡住有些发红的眼，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理我。
我不再管他，转身去洗澡。
等我再出来，就看到奥德蒙躺在地上，似乎睡了过去。
我的屋子很小，除了一张沙发床，就是一块地毯，不足十五平米，一个人住还好，多一台机器顿时就显得逼仄了起来。
眼下奥德蒙躺在地上，腿甚至还要蜷缩着。
而那充电线，正从他裤子里延出来，落在他完美的人鱼线上。
我看着那根线的尽头，想起刚刚的画面，这才蓦地反应过来，脸色一红。
天啊，这可是台机器，我在想什么！
不过说是机器，做得却和人几乎没有差别的，他这个型号，市场上应该很贵吧？
一天的疲惫让我没空再去研究他，我关灯来到自己的沙发床上。
刚要躺下，回头看到地上露着肚皮的奥德蒙，摇了摇头，还是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了。
虽然机器不会闹肚子，但是万一着凉，也不知道会不会漏电。
盖好奥德蒙，我也趴到床上睡死过去。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抱着一个超大号雪糕，一脸幸福。
雪糕在 C6377 是十分奢侈的食物，一根就要 150 卢比。
我抱着散发着奶香的雪糕，最后忍不住张口咬了下去。
谁知下一秒，雪糕发出了声音。
「……会坏的，小姐。」
我猛地睁开了眼。
果然是梦。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我擦了擦口水。
刚要起身，抬手就摸到了腰间冰凉的手臂。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旁竟然躺着一个男人。
由于我的沙发床实在是小了点，以至于男人的脚还露在外面。
随着那双眸子睁开，一抹流光从他虹膜划过。
「早上好，小姐。」
我看着他胸口那泛红的牙印，想到什么，一巴掌抚上额头。
「早上好，奥德蒙，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床上吗？」
「我被设定成这样。」
「设定？」
「是的，小姐，我被设定了陪伴程序。」
环着我的机械手臂缓缓移动。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我皱起眉。
「你的手太冰了，奥德蒙。」
「温度已调试成 37 度，这样会好一些吗，小姐。」
感受到温度的上升，我连忙按住了他移动的手。
「不是这个问题。」
奥德蒙一脸疑惑，随后他似乎会意到什么，直接翻身压了上来。
「我明白了，小姐。」
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贴着我，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明白什么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立即抬手推他。
但很快双手就被那温热的机械臂握住，轻轻按在了床头。
我错愕地看着他，奥德蒙却低头蹭着我的鼻尖。
「小姐，您需要放松。」
我叹了口气，大概明白了他所说被设定的程序是什么了。
「奥德蒙，停下。」

奥德蒙听话地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自责。
「小姐，如果您不喜欢这种风格，您可以向我录入您的个人偏好……」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揽过奥德蒙的脖子，怒视他双眼。
「奥德蒙，你说过，自己是来替我赚钱的。」
「是的，小姐，我向您许诺过。」
「所以，赚钱之外的事，一件也不要做，明白？」
奥德蒙愣住，随后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
「好的，小姐。」
「现在，立即给我滚下去把衣服穿好。」
4
我带奥德蒙去集市淘了一身方便干活的旧衣服。
临到工地前，我停下脚步看向他。
「把我出门前说的话重复一遍。」
还在拽自己衣领的奥德蒙立即站直。
「茉莉是我的姐姐，我家住在第四街区鼠尾巷 61 号，以前做过废墟拆卸工作。」
我点头。
很好。
由于贫困，现在 C6377 能像奥德蒙这样身形高大的人很少见了。
以至于登记的领班看到他都没有多问，直接把工具箱交给了他。
我拍着他奥德蒙的肩膀。
「好好干，下班后去门口等我。」
奥德蒙乖巧点头，随后拎着工具箱就爬上了金属架。
这份工作就是个苦力，根本没什么技术难度，奥德蒙看一眼别人怎么操作，自己就可以有样学样。
能有一个成熟的机器替我赚钱，我心情大好。
我刚要拎着工具箱回到自己的岗位，就看到阿尔娜垂头丧气地从大门走进来。
我上前抓住她。
「喂，你昨晚跑哪鬼混去了？我等你等到差点错过末班车。」
阿尔娜一脸颓然地挥掉了我的手。
「别提了，还记得那个拍卖会大厅里从 A67 来的男人吗？他叫阿方索·帕尔吉特，是 A67 行星的首席军政指挥官。我也是倒霉，刚一出巷子就被他手下抓住，审到今天早上才将我放出来。」
我一脸惊讶。
「他抓你干什么？」
阿尔娜看向我，「他带来的一台人形机器失踪了。」
说着，阿尔娜撸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被电击过的紫色伤痕。
我看着那骇人的伤痕顿时呆住。
是高压长鞭。
听说那是纳米金属制成的鞭子，每次抽打犯人时会释放一毫秒的高压电流。
由于时间太短，虽然不会致死，但也十分折磨。
而这种审讯方式，只有军队才会有。
看着那刺目的伤痕，我感觉掌心在冒冷汗。
难怪阿尔娜双眼都失去了光彩，我不敢想象她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我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奥德蒙的方向。
此时奥德蒙正乖乖的举着电锯干活，似乎察觉我在看他，干地更加卖力。
我垂下眼，「那个人形机器，现在还没找到吗？」
阿尔娜放下了袖子。
「谁知道，反正今早那位先生已经急着赶着回 A67 了，不然哪这么快能把我放出来。」
回去了？
我松了口气。
眼看电子眼朝我们飞来，二人立即散开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一整天我都有些走神，电子眼在我耳边警告了无数次，差点给我发出了红牌警告。
晚上回到家，奥德蒙直接将一天的工资上交。
我看着电子屏上多出来的 500 卢比，想起了白天阿尔娜手臂上青紫的伤痕。
这钱赚的，风险也忒大了点儿。
似乎看出了我情绪不对，奥德蒙变得小心翼翼。
「小姐，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蹲下，直接拽下了他的裤子。
奥德蒙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粗暴地掰开了他的充电插口。
「小姐……」
「闭嘴。」
我眯着眼凑近查看，这才在他的充电插口旁，看到那一串隐秘的编码。
SP-AA001。
只有军方机器才会用这个前缀。
看型号还是初代机。
果然，他就是阿方索在找的那台机器。
麻烦大了。
喉咙里麻痒感袭来，我不禁又咳嗽了起来。
「小姐，您还好吗？」
我咳了许久，最后捂着嘴换了口气，这才缓过来。
我拽起一旁的充电线，直接将充电插头怼了进去。
随着电流接通，奥德蒙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微抖了一下。
看到机械手臂上的蓝色光线亮起，我才将他的衣服提了上来，转身走进厨房。
奥德蒙一脸羞愤地低着头。
「小姐，这里的电压不太稳定，下次，也许您可以温柔一些。」
我捂着嘴背对他拉开冰箱门。
「咳，没有下次了，奥德蒙。」
「今晚充满电后，你就离开这里吧。」
5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些胡萝卜和半盒吃剩的咖喱，打算做个咖喱烩菜。
奥德蒙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瞬间慌乱。
「小姐，您是要赶我走吗？」
我没理他。
奥德蒙站在我身后，由于连着电源线，想动又不敢动。
「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可以改的，请不要赶我走。」
我切完胡萝卜，随后从篮子里拿出一颗干巴的土豆。
我将咖喱块直接丢进了锅里。
「咖喱块不能直接放进锅里，这样会糊锅的，您需要先将蔬菜炒熟……」
我动作停顿了一下，立即将咖喱块捞了出来，然后将蔬菜丢进锅里。
奥德蒙继续哀求。
「如果没有主人，我会被当成垃圾处理掉。」
「也许明天我就会被制作成一口铁锅。」
「小姐，我远比一口锅有用，起码我知道咖喱烩菜的做法。」
见我依旧不为所动，奥德蒙只好拔掉了充电线，走进厨房接过我手里的锅。
我站在他身旁，冷眼看着他为了证明自己价值而替我做菜。
奥德蒙熟练颠着锅，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了咖喱香。
我靠在冰箱门上打量他。
奥德蒙的侧面堪称完美，就连皮肤都透着一丝红润。
那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毛细血管。
我眯起眼。
军方的人形机器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的充电口和编码，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一台机器。
「你会说谎么，奥德蒙。」
「我的初始设定就是对主人绝对忠诚。」
「主人？你是指谁？阿方索·帕尔吉特？」
听到这个名字，奥德蒙的身体猛地一僵。
很快，他的动作再次流畅起来。
直到一锅香浓的咖喱烩菜装盘盛出放在餐桌上，奥德蒙才停手。
他站在桌子旁，委屈地几乎要哭出来。
面对不老实的机器，我泛不起丝毫怜悯。
要知道，收留一个叛逃机器可是重罪。
那可不只是挨几下高压鞭子的事了。
我没管他，直接坐在桌子前品尝起他的厨艺。
干了一天活，我是真的饿了。
一勺烩菜下肚，裹着浓郁咖喱香的土豆绵密的恰到好处。
我幸福地眯起眼。
这大概是我吃过最美味的咖喱烩菜了。
不愧是 A67 行星最贵的初代军用人形机器。
奥德蒙望着我，低声道，「阿方索先生，不是我的主人。」
闻言，我又挖了勺烩菜放进嘴里。
「不是吗？」
奥德蒙摇头。
「我的程序从未和他绑定过。」
6
没绑定主人？
难怪它能逃出来。
「那为什么逃跑，他压榨你了？我记得现有的法律也有保护机器人的吧？」
「他要为我移植一颗人体心脏。」
我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你在开玩笑吗？为什么要给机器人移植人体心脏？他也不怕你直接短路了？」
奥德蒙沉默了了一会儿。
下一秒，他伸手拿起我的勺子挖了一勺咖喱烩菜，张口吃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起身拍打他的胸口。
「你疯了吗，快吐出来！」
奥德蒙见我紧张，难得露出一个微笑。
「不用担心。」
我看着他咀嚼、吞咽，这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拥有消化系统？
不会吧，难道他压根不是机器？
「奥德蒙，你到底是人还是机器？」
「这很难界定，小姐。」
「什么意思？」
奥德蒙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额头。
随后开始带着我的手按住他的头骨。
「如您所见，头骨是纳米钢材。」
他带着我的手抚向他的鼻子和嘴。
随后温热的舌尖灵活的卷起我的手指。
「口腔是人体组织。」
随着指尖离开，他继续带着我抚摸他的脖子和脊椎。
「食道是人体组织，但脊椎骨是纳米钢材。」
再次下移，他按着我的手来到他的心脏。
「C39 式源动力机械心脏，型号比较旧了。」
下移到胃部。
「这里比较新，是前不久刚换的集中处理器，可以处理一切食物并转化成为一部分基础动力。」
再次下移。
「这里是人体脏器。」
「这里也是。」
「还有这里……」
我越摸越心惊。
他的身体中，人体器官至少占了 50%。
只有从腿部开始，肌肤下才是坚硬的纳米钢材。
我收回了手，踉跄着退到椅子上。
这不像是一朝一夕能制作完成的。
那些纳米钢材和机械配件，就像是自始至终生长在他体内一样。
奥德蒙蹲在我面前，担忧地观察我的表情。
「我是吓到您了吗？小姐。」
「有点。」
「别怕，我不会伤害您的。我是军用人形机器中的最初代机器，早就应该报废的。是阿方索先生带走了我。他将我做成了半生命机械体。」
「你的人体部分，是谁的？」
「人体部分所使用的，是阿方索先生死去的爱人。也是我原本的主人——希维尔·唐·洛伊诺上校。」
我愣住。
希维尔·唐·洛伊诺上校？！
那个出生在 6377 的铁血战神？
那时候的 6377 因为他的出现，被破格升到了 A 级。
是的，曾经的 6377 也辉煌过。
尽管空气质量不尽如人意，但物资却相当充沛。
那时候的 A67 和 A6377 之间往来是不需要担保人的，机票也才不过 1000 卢比。
直到四年前动乱，洛伊诺上校被人陷害遭到军事审判。
而传出他的死讯没多久，A6377 就被降为 C 级行星。
星际联盟剥夺了 6377 原有的 A 级政治权利。
而洛伊诺上校的身体器官也被分别拆分成了商品拍卖。
心脏甚至流落到了 C6377。
现在那件事情已经被平反，洛伊诺上校的身体也被阿方索一点点收集起来。
难怪阿方索带他来这里。
他是为了给奥德蒙移植那颗属于洛伊诺上校的心脏。
阿方索是想逐步拆去奥德蒙的机械部分，看看启用多少人体组织才能复活洛伊诺上校吗？
真是疯子啊……
我抚摸着奥德蒙的脸，突然好奇地掐了一把。
我看着他泛红的皮肤，露出疑惑。
「所以，你也会感受到疼吗？」
奥德蒙蹭着我的手。
「我搭载的仿真神经系统可以选择性屏蔽痛感，小姐。」
「倒是方便。」
7
我还是把奥德蒙留了下来。
先不说阿方索已经回去了，由于他没有绑定阿方索，所以奥德蒙不算叛逃。
这种情况即便是被起诉到军事法庭，奥德蒙也是自由的。
更何况，每天还能替我多赚 500 卢比，我没有理由把他轰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是洛伊诺上校的缘故，奥德蒙似乎对 C6377 总有种亲切的感觉。
他在工地混了个不错的名声，经常帮助其他人做更多的工作。
就连老张头的女儿都能叫上他的名字。
他偶尔会在人前吃东西，所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
一切看起来都很不错，唯一麻烦的是每天清晨，奥德蒙还是会缠上来。
「奥德蒙，我记得删除了你的陪伴程序。」
「抱歉小姐，陪伴程序被植入了我的主程序。除非将主程序销毁，不然无法完全删除。」
阿方索，你可真该死啊。
我盯着上方晦暗的双眼。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握着我手腕的机械微微收紧。
「我怕您会把我赶出去。」
身为一台机器，他实在狡猾。
「今天还要去工地，赶紧去换衣服。」
「好的，小姐。」
奥德蒙刚一起身，整个人突然顿住。
下一秒，他双眼失去光彩，瞬间栽倒在我身上。
我看着他机械臂上熄灭的光线，吓得瞪大了眼。
「奥德蒙？！」
如那个老头所说的一样，奥德蒙的心脏确实撑不了太久。
但凡阿方索要给他换个新款Ṭṻₔ机械心脏，我也将他送回去了。
可是人体心脏在机械中承载的负担实在太重，阿方索为了自己的思念，完全不顾奥德蒙的死活。
我看着躺在破旧机械台上的奥德蒙，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老头看我焦躁不安，冷哼出声。
「早就说撑不了太久的。」
「你到底能不能修？」
「当然能，但要 1 万卢比。」
「修个心脏而已，又不是换掉，这也要花 1 万卢比？」
老头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源动力机芯是天上掉下来的？还好不是换，换的话他这个型号只能承载最新型源动力心脏，至少要 50 万卢比。」
我惊呆了，这都够我往返 A67 了。
「你到底要不要修啊？」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奥德蒙，咬了咬牙把钱转了过去。
「赶紧修。」
老头摘下了自己右边的眼球，从一旁的格子里拿出一颗电子眼塞进了眼眶。
那是高精度智能电子眼，一颗就要 3 万卢比。
这老头，看来干这一行没少赚。
他从高处拽下四根绳索将奥德蒙的四肢固定，随后用小型螺丝刀开始撬开他的心房机械盖。
「他这种构造我还是第一次见，竟然和人体有这么高的契合度。」
我凑上前，看着他的动作一阵胆战心惊。
「你小心点，别把他皮肤磨出血。」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市场稳占第一家铺面？」
靠着不要脸呗。
老头拆卸固定配件，把原本报废的机芯拆了出来，丢到一旁。
「C39 式机芯用的是 C 开头的机芯，这种机芯早就停产了，也就我这里还有替换的存货。」
他从架子上找了找，这才拉出一个抽屉，从众多芯片中抽出一个，按在了奥德蒙的心口原位。
我拿起他换下来的机芯查看，上面编码写着 C39-2883，而老头新安装上的编码则是 C39-5947。
我捏着手中的东西，不禁一阵肉疼。
 一块这玩意儿就要 1 万卢比？
我将芯片塞进口袋里，这钱，算是奥德蒙欠下了。
老头看着我的动作冷哼，「这么高级的人形机器，你竟然让他去做体力活？就没想过带他去红街赚钱吗？」
「谁会让人形机器站台。」
「他这个情况，即便是老练的维修师也看不出来，而且他长得不错，还有陪伴程序，简直是天生的赚钱机器。」
我不大相信地看向老头。
「你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他是机器了吗？」
老头摇头。
「如果不是他说要充电，我根本看不出来。」
我在店里蹲着玩了半个钟头游戏机，再抬头，就看到奥德蒙正侧着头看我。
随着老头合上他的心室，奥德蒙的双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崭新的光彩。
老头擦了擦手，摘下眼镜从后面绕出来。
「他的充电插口有点氧化，你要记得定期灌一点润滑油。至于这个心脏么，老这么修也不是办法，芯片再新，壳子老化也带不动的。」
「那能怎么办？」
「最好还是换一个新的，至少能多撑 10 年。」
「……」
我严重怀疑他在忽悠我。
付了款，老头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老相好在红街开了一间店，你可以带他去试试。」
「呵呵，谢了。」
50 万卢比，干报废也赚不到吧。
我没接，带着奥德蒙转身就走。
离开了二手市场，奥德蒙却拿出了那张名片。
「小姐，我可以去试试的。」
我停住脚步。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奥德蒙看着我。
「我只是一台机器，小姐。」
是啊，他只是一台机器，赚钱机器。
我转身就走。
「随你。」
8
奥德蒙果然不再去工地，而是每天往来于商业街。
如那老头所说，奥德蒙的外形条件确实很适合在那里赚钱。
上午他在家里充电，下午为我做好晚餐后，他会直接去往红街推酒工作。
C6377 不是没有富人。
这个星球可以回收的废材很多。
而那些做废材生意的有钱人，大多会去红街找快活。
我有时候甚至感觉不是我在收留奥德蒙。
而是他在包养我。
这天清晨，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我却醒的异常早。
看着手臂屏幕突然多出的 3000 卢比，以及腰上再次环绕着一圈手臂。
我叹了口气
「奥德蒙，你完全可以自己出去租个房子，没必要留在我这。」
「小姐，是您把我捡回来的，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替您赚钱。」
「哦，是吗？那我可真是幸运。」
我知道奥德蒙死赖着不走的原因。
在 C6377，一旦被发现是一台没有主人的机器，就会立即被集中送到机器处理厂。
他是真的很怕自己变成一口锅。
我转头看向他那深邃的眉宇，心里有些疑惑。
「话说这么久了，没有人认出你的脸吗？」
「6377 的辉煌不再，没有人会记得曾经的英雄。」
我点头。
他说的没错。
他这张脸，大概也只有阿方索能记得了。
腰间的机械臂骤然收紧，奥德蒙将头埋在我脖间。
「如果有一天奥德蒙不在了，小姐会记得我吗？」
我眯起眼，这可不是什么好机器的发言。
「不要问这种没营养的话。」
「我很想知道答案……」
「我很好奇，你的脑子到底是机械脑还是人脑？现在的你，到底是奥德蒙还是洛伊诺上校？」
奥德蒙闻言竟然翻身压了上来，我甚至闻到鼻尖淡淡的酒香。
他竟然还陪酒？！
耳侧的声音温软极了。
「我也不太清楚，小姐要拆开看看吗？」
「给我滚下去。」
这一次奥德蒙并没有离开，他抚摸着我的脸，眼中满是执着。
「所以，以后奥德蒙不在了，小姐会记得奥德蒙吗？」
「你不是搭载了最新型系统吗，自己不会计算问题的答案？」
奥德蒙目光暗淡了下来。
「我不喜欢计算得出来的答案。」
「那你想要什么答案？」
「我不知道，小姐。」
对于奥德蒙的一系列越界行为，我归结于他之前被阿方索灌输了不太好的认知。
当然，也有可能纯粹是在红街学坏了。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驱赶他的意思，毕竟奥德蒙的赚钱能力实在是太厉害了。
短短半个月，我的电子屏幕里就多出了 3 万卢比。
这放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
这下我明白了老头当初的疑惑，那时让奥德蒙去工地的我真是个傻子。
奥德蒙因为我的冷淡，一大早就闷闷不乐地做了饭，然后收拾东西出门了。
看着他出门，我也有点愧疚。
虽然是公平自愿的交易，但我毕竟吃人家拿人家的。
我这样好像，是有点无情了。
我扒拉着电子屏幕上从未打开的电子商城。
查看到机器人专用的电子宠物。
那是一只电子小狗，可以直接养在自己的系统里。
如果有这个的话，他也许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一只电子宠物要 5000 卢比，我想了想，还是狠心买了。
然而中午我在工地干活，就听阿尔娜在高处指着远处大声呼喊着什么。
我起身看向远处，这才发现几十公里外已经沙尘四起，而沙尘之间隐约还形成了几条贯穿天地的黑色柱子。
「是龙卷风，大家快跑啊！」
四周工人见状都变了脸色，纷纷从钢架上爬了下来。
龙卷风可不是闹着玩的，每次袭来的龙卷风都能带走一大片住宅和生命，它如同 6377 的丧钟。
只是这次不太一样，等我逃回家没多久，外面就下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雨。
我看着外面雨越下越大，心里隐隐不安。
奥德蒙，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心中的不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无限放大，我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又看向窗外。
当看到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痕迹，我才意识到出了事。
这是奥德蒙第一次夜不归宿。
我想起什么，找出当初随手塞在台灯下的名片。
「你说奥德蒙？他昨天中午就回去了啊，毕竟这么大的雨，我们也Ŧŭ̀ₛ开不了门……怎么，他还没回家？」
「……」
9
我抵达商业街的时候，发现这里的水已经漫到了大腿，我顶着风雨，在漂浮着垃圾的街道污水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不远处有个穿着很像奥德蒙的人，他面朝下飘在水里，我立即上前查看。
翻过来才发现，那只是个没了呼吸的普通的流浪汉。
往日热闹的商业街如今异常萧条，乌云压顶之下，基本所有店铺的灯都灭了下去。
整座商业街除了雨水和风声，再没有一丝生机。
我继续沿着去往红街的路上四处寻找，就在经过一处巷子时，突然听到了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脚步猛地停下，立即趟着水朝巷子里跑去。
徒手扒开一堆废旧纸箱子后，就见奥德蒙正狼狈地挂在一个漂浮的垃圾桶上。
「奥德蒙！」
奥德蒙掀起眼皮，眼中暗淡的光芒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小姐……」
我看着他那扭曲到诡异角度的双腿，立即将人扛在肩上，朝着二手市场的方向跑去。
「小姐，你在担心我。」
「你想多了，我是怕自己的赚钱机器死掉。」
「小姐，你的心率不正常，你在说谎。」
我额头暴起青筋。
「闭上你的嘴省省电吧！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大的雨，就不能在店里等等雨停吗！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奥德蒙声音微弱。
「离开之前，我听说郊区出现了龙卷风，很多建筑群都被水淹没了，所以想尽快赶回去，但是被路上的一个广告牌砸断了腿，我抱住了一个漂浮的垃圾桶，才勉强没沉下去……」
我一顿，他是赶着回去救我？
我继续拖着他朝前走。
「我这么使唤你，你还担心我的死活？我那房子又小，电压也不稳定，你换个有钱人傍着不好么。」
「小姐你很善良，别人是不会为我花钱维修心脏的……」
「那 1 万卢比我可是一直都记着账的！要不是你能赚回来，我早就把你扔了。」
奥德蒙勾起嘴角。
「是的，我很会赚钱，所以小姐千万别把我扔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将他拖到了老头的店门口，看着那被水淹没一半的卷帘门，我用力砸去。
「来活了老头！」
过了半天，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今日休业。」
「别废话，双倍价格，赶紧开门！」
「那……你从后门进来吧，前门一开我店就被淹了。」
我闻言这才背着奥德蒙，费力地从后面高处的一个小门走了进去。
老头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țū¹看着奥德蒙一副水淋淋的样子，啧啧摇头。
「真会作践自己，这么大的雨，乱跑什么啊。」
「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大腿往下不听使唤了。」
老头这才起身，跟我一起将奥德蒙搬上了工作台。
老头看着他腿上的伤口，叹了口气。
我听完心里咯噔一声，别是修不了吧？
「纳米钢材关节处断裂，皮肤受损进水短路。制造他的人可真是个蠢货，一个机器人，竟然不用仿生皮，他不知道人体皮肤会老化的么，这直接会折损人形机器的使用寿命啊……」
奥德蒙担心的看着他。
「维修起来……很贵吗……」
「哎呦不得了，你这机器还想着替你省钱呢。」
我抱着手臂靠在一旁。
「情况严重吗？」
老头推了推眼镜，拿着两根验电棒挨个导电检查。
一边检查，他一边看向奥德蒙。
「有知觉吗？」
「没有。」
老头叹了口气，「行了小丫头，你去沙发上看会儿电视吧。」
「啊？他都这样了，你让我看电视？」
「不然呢，你在这杵着，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
老头说着从架子上熟练地取出替换眼球，然后从抽屉里捡了几根线拽了出来截断。
「这个已经不光是维修了，这基本是一台手术。他的神经系统链接点烧了，焊接那些神经至少要持续几个小时，你啊，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这么严重吗？
奥德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小姐，我……」
我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威胁道，
「奥德蒙，这次治好后，你要给我往死里干活，把钱都赚回来，听到没！」
奥德蒙声音虚弱但似乎带着几分开心。
「好的，小姐。」
10
奥德蒙被迫关机了。
奥德蒙双眼合上的一瞬间，老头丢给我一套抽血设备。
「干嘛？」
「什么干嘛，抽血啊，他人体组织失血过多，再不输血就坏死了。」
我拎着抽血设备，尾部竟然挂着 1000cc 的标志。
1000cc？！
「我……我的血能行吗？」
「他人体组织用的是 C6377 的人体吧？」
C6377 人民血缘同宗，我沉默了。
老头白了我一眼，「当然，抽我的也行，你来给他做手术。」
我闻言当即把针头按照步骤消毒，照着自己静脉按了进去。
眼看着血袋充满，最后我颤抖着将血袋丢在操作台上，自己则腿软地跪在了地上。
老头将血袋换上输血管后，瞟了我一眼。
「左边第三个抽屉有乳酸林格液，自己打。」
我翻找到针剂，用嘴撕开包装，朝手臂打去。
我靠在操作台上，迷茫地看着这间操作间。
「……老头，你真的只是维修师吗？」
一阵寂静之后，回答我的是一阵细微的电钻声。
这场维修手术持续了 5 个小时，老头修的满头大汗，中途还休息了一会儿去外面抽了根烟。
好在雨停后，老头终于完成了缝合。
我半死不活地躺在沙发上，接过老头递过来的一杯温水。
老头坐在沙发扶手上，叹了口气。
「我以前在洛伊诺上校手下做过医务兵。」
我呛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他第一次见到奥德蒙还把他扔了？！
「洛伊诺上校是个很正直的人，只是可惜，物是人非啊。」
「老头，你……」
老头看了一眼奥德蒙，随后摇了摇头。
「就当是我最后为洛伊诺上校做些事情吧，雨停了就赶紧走。」
奥德蒙醒后，看到我脸色苍白，朝着老头道谢后转身抱着我离开了商业街。
明明奥德蒙才是受伤最重的，我却因为抽了 1000cc 的血倒下了。
我咳得越来越频繁了，看着奥德蒙系着围裙抱着一锅鸭血粥出来，我强压住了嗓子的痒意。
「抱歉小姐，红街一时半会儿不会营业了……」
「着什么急，你会丢下我跑路吗？」
奥德蒙看我没有要扔他的意思，脸上露出笑意。
「当然不会！」
我坐在床上喝着热乎的鸭血粥，看着奥德蒙任劳任怨地蹲在一旁洗衣服，突然感觉这样安静祥和的日子，有点梦幻。
既然陪伴功能被写入了主程序，说明阿方索一开始就打算把他当恋人替代品的。
阿方索那么在意拍卖会上的那颗心脏，绝对不会任由奥德蒙失踪。
我仰头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
乌云早晚要散，那颗翠色明星，也早晚会再次出现。
他一定还会再来 C6377 的。
到时候等待奥德蒙的，就只能是消失吧。
奥德蒙看我望着他发呆，一脸疑惑，
「是要喝水吗小姐？」
我看着半年内电子屏幕上的多出的钱，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 C6377 去 A67 的机票不够，但是带他去别的地方，还是绰绰有余的。
「奥德蒙，你的大脑到底是人体还是机械？」
奥德蒙擦了擦手，爬上了床铺。
「小姐，您似乎很在意这个啊……」
十天后，我完全恢复，奥德蒙继续去商业街打工，我继续奔赴工地切割钢材。
只是我明显感觉自己比以前力不从心了。
直到一天的工作结束，我从钢架上费力爬了下来。
刚走出工地，就被一辆豪华轿车堵住了去路。
随着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男人依旧是那身白西服，他摘下墨镜审视着我。
「茉莉小姐？」
是阿方索·帕尔吉特。
他来得真快。
11
「总的来说，我很感谢你收留了希维尔。他离开的时候电量不足 5%，我都后怕他被人拆了当废铁卖掉。」
餐桌对面正切着牛排的男人看起来优雅极了，丝毫看不出他会是用高压长鞭抽向一个小姑娘的恶徒。
我闻着桌子上的香味，没来由的喉咙痒了起来，随后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抱歉。感谢您抽出一顿饭的时间招待我，不过，咱们还是有话直说吧，阿方索先生。」
见我丝毫不动桌子上的食物，阿方索放下了刀叉。
「500 万卢比，加上 A67 永久居住权。」
这场面像极了在给分手费。
「我并没有和他绑定，您开出的条件着实没有必要。」
阿方索优雅地擦拭着嘴角，他抬眼看向我。
「是的，没有人能和希维尔绑定，除非他心甘情愿。不过茉莉小姐，请不要误会，这些只是这段时间您照顾他的酬劳，对于您，我并没有其他的要求。」
我挑眉。
这么大方？
「当然，我更希望您能好好地和他做最后的道别，我并不想让希维尔因为失去一个朋友而憎恨我。」
男人晃动着酒杯，嘴角勾起，「茉莉小姐，您的身体情况，似乎不容乐观，我可以为您联系 A67 最好的心肺移植医生。」
我是看出来了。
阿方索是真的很爱洛伊诺上校。
他甚至在乎一个人形机器对他的看法。
真是可怜。
我没有回答，阿方索也并不Ţů¹需要我回复。
聪明人都该知道怎么选择，他开出的条件够丰厚了。
为了一个人形机器，着实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命去赌。
回到家中已经很晚，屋子里漆黑一片。
我抬手去摸开关，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机械手臂。
我吓了一跳。
「奥德蒙？」
「他来了，你去见他了，对吗？」
我越过他去摸索他身后的开关。
「为什么不开灯，省电吗？」
我的手臂被擒住，随着手臂上的电子屏幕亮起，我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你将我卖给他了？」
「只有 500 万卢比吗小姐？」
我笑了笑。
「不，还有 A67 行星的永久居住权。」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只值这些？」
「奥德蒙，先放手，你弄疼我了。」
我想抽回手，但并没有成功。
我不得不叹了口气，好声哄道。
「我没有卖掉你，你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你是自由的。这只是他给我的酬劳而已。」
「劝说我回去的酬劳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小姐，虽然奥德蒙只是一台机器，但您真的一点都不会在意吗？」
奥德蒙摇头。
「小姐，我以为您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你会因为我吃东西而害怕短路，你会问我会不会痛，你会焦急地在街道寻找我，并且为我输了 1000cc 的血。」
我皱眉，他怎么知道的，那时候他不是关机了吗。
我微笑仰头看向他。
「阿方索不会吗?」
「他在意的并不是奥德蒙，一直都不是。」
他说的没错。
餐桌上阿方索一口一个希维尔，确实认定了他就是洛伊诺上校，不容别人狡辩。
「奥德蒙，你还记得最初答应我的事吗？」
「是的，我许诺过替您赚钱，这之后我还可以继续替您赚更多的钱。阿方索先生只是给您 500 万卢比，但我可以赚到更多，比 500 万卢比还要多的多。」
他声音逐渐弱下来，如同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只要您不丢下我……」
窗外的霓虹投射在墙面上，映着他的眼中虹膜，我仰头看向他。
「那，多的多，是多少呀？」
12
阿尔娜因为在工地的恶劣事迹被辞退了。
她换了个机场搬运工的工作，专门运送废铁到机场。
她看着自己屏幕里多出的数字，一脸促狭地看着躲在箱子里的我和奥德蒙。
「攒的这点钱都拿去私奔了，真没看出来，茉莉你竟然还是个情种？」
「抱歉，最后才让你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那地方最初是我拉着你去的，被抓的不是你就是我，也算风险共担了。」
「唉，可惜了 A67 的永久居住权啊，竟然让个人形机器给搅黄了，茉莉，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早就说过，这帮机器没一个好东西。」
奥德蒙不满地看着阿尔娜。
「你是坏人，阿尔娜。」
阿尔娜踹了一脚箱子，「我是坏人现在就带你去见阿方索，白痴机器！」
我拉起箱子盖，「好了，阿尔娜。我到了 B95 会给你传消息的。」
阿尔娜撑住盖子。
「他迟早会找到你们，B95 最多只能待一周。」
奥德蒙凑上前。
「谢谢提醒，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阿尔娜嗤之以鼻。
「就凭你？奥德蒙，我警告你，如果茉莉在路途中出现任何问题，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算账。」
奥德蒙闷闷道，「先把欠老张头的钱还了再说这话吧。」
阿尔娜挥拳，「我早就连本带利还清了！」
我掀开盖子最后看了阿尔娜一眼，阿尔娜只好收回拳头转而和我挥手告别。
飞行器起飞，我和奥德蒙开启了属于二人的逃亡之路。
我们靠着阿方索给的 500 万「分手费」，一路从 B95 逃到了星系管控的边缘 C33。
C33 是个全部被水覆盖的星球，我们需要乘坐游轮去往中央枢纽岛乘坐飞往 M18 的航班。
我们在 C33 伪造了身份信息，打算从 C33 进入联盟国星系 M18 行星上。
M18 行星是个中立行星，到了那里我们就算彻底脱离阿方索的搜索了。
听说那里的空气比 C6377 要好很多，军政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
C33 最后的夜晚，我的咳嗽又加重了。
奥德蒙从外面端着一个蛋糕来到我的面前。
「快看这个，小姐，我托厨房的大叔帮忙做的。」
我忍着嗓子里的痒意，一脸惊奇看向他手里的蛋糕。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是的，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生日？」
「是的。」
我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自己的生日？阿方索告诉你的？」
「阿方索只记得洛伊诺上校的生日。」
我明白了。
「好吧我的寿星，生日快乐！既然今天是奥德蒙的生日，那我送给你一个礼物。」
「礼物？」
「之前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
我将电子商城买的电子小狗转交给奥德蒙。
奥德蒙看着自己手臂屏幕里多出的一只欢蹦乱跳的小狗，脸上挂满了惊喜。
「它真可爱。」
「附送说明书有食用指南，似乎需要购买狗粮喂食，这电子狗粮也不便宜呢，真是一群奸商。」
听着我的嘀咕，奥德蒙笑着将蛋糕放在椅子上，随后蹲下身将一根蜡烛插进了蛋糕。
「茉莉小姐，我们一起许愿吧。」
我看着奥德蒙一脸开心的样子，坐到他对面，对着蛋糕双手合十。
「我希望，我们能顺利离开这里，去 M18 赚大钱，走向人生巅峰！」
奥德蒙闻言也闭上眼，双手合十。
「我希望能绑定成为茉莉小姐的机器。」
我一愣，惊讶地抬起头。
「奥德蒙，我说过，你是自由的。」
奥德蒙透过烛光看向我，眼中光芒闪烁。
「奥德蒙从未如此自由，主人。」
蜡烛熄灭，我的名字被永远刻入了奥德蒙的程序中。
13
船行三日。
震耳欲聋的汽笛声让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猛烈地咳了几声，感觉呼吸有些费力。
黑暗中，我摸索着身旁。
「咳咳咳……奥德蒙，我们到哪了？」
熟悉的机械手臂立即环了上来。
「还有三小时船才到机场，你还能再赖一会儿床。」
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臂，我安心了许多。
「为什么这么黑，你把窗帘拉上了？」
「之后的旅程比较长，您需要多休息。」
「好吧，快到了一定要叫醒我，出入星系的检察官比较严格，你应付不来的。」
奥德蒙的手臂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他在我耳侧低声应着。
「放心吧，我会的。」
这一觉天昏地暗，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再次清醒来时，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清新了起来，呼吸也十分顺畅。
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奥德蒙，我们到了吗？」
「奥德蒙？」
我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显然这里不是船舱。
「茉莉小姐，您醒了？」
一个护士装扮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一边查看着我身旁的仪器数值，一边记录着我手臂上吊针的刻度。
我茫然地看着她。
「你是谁？」
「小姐，您刚苏醒，还需要再休息，我这就去叫您的朋友来。」
苏醒？什么意思？
我环顾四周，看到那些仪器和吊瓶，我愣住。
这里是……医院？
「茉莉，你终于醒了！」
看着阿尔娜跑进房间扑向我，我像是做梦一样。
「阿尔娜？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 C6377 吗？」
阿尔娜闻言身体一僵。
我抓住她的手臂，一脸焦急。
「奥德蒙呢，奥德蒙在哪？我记得我们俩在 C33，还有三个小时就要抵达机场了。」
阿尔娜看着我，许久才无奈摇头。
「茉莉，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你说什么？」
阿尔娜抿着嘴，似乎在犹豫，许久她才低下头。
「三个月前，你和奥德蒙确实在 C33 的船上。」
「但当时你呼吸衰竭陷入了昏迷。奥德蒙没敢再去 M18，他将你带回了 A67，并和阿方索做了交易，阿方索为你请了最好的心肺移植手术医生。」
「作为交换，奥德蒙跟阿方索回去了。」
听着她的话，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子里炸开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茉莉，你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你一直没告诉过我们，你的肺部感染情况已经到了晚期。」
我摇头，「奥德蒙在哪，我要见他。」
阿尔娜看着我，双眼中充满了不忍。
「已经没有奥德蒙了，茉莉。」
我愣住。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奥德蒙了，他到底在哪？！」
阿尔娜捏着我的手缓缓用力。
「知道你手术成功后，奥德蒙就接受了心脏移植和神经手术，他现在，是希维尔·唐·洛伊诺。」
「所以，他还活着对吗？」
阿尔娜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阿尔娜从包里掏出一块芯片。
芯片上写着，C39-5947。
是他的芯片。
这意味着手术已经结束。
他被移植了洛伊诺的心脏。
我感觉呼吸都在发疼。
「所以，他还记得……」
「不，茉莉，这是他手术前给我的。现在的他，已经连我都不认识了。」
听着阿尔娜的话，我瞬间如坠冰窟。
14
一个月后。
我的术后排异反应完全消失，终于被允许离开医院。
出院后，我被阿尔娜带到了她在 A67 的新家里生活。
这时我才知道。
奥德蒙为他的条件加了码。
他为阿尔娜也争取到了 A67 的永久居住权。
阿尔娜在水池里洗着以前根本买不起的苹果。
「A67 这里的钱是真的很好赚，我现在做外卖员，只需要给那群在写字楼里上班的人送餐，一单就能有 100 卢比。一栋楼如果有 10 个人顺路，那我就能赚到 1000 卢比！」
【阿方索先生只是给您 500 万卢比，但我可以赚到更多，比 500 万卢比还要多的多。
只要您不丢下我……】
阿尔娜的手在我面前挥舞。
「茉莉，喂喂，我在和你说话呢。」
我回过神来，不住点头。
「嗯，确实很多。」
阿尔娜将苹果递给我，自己也咔嚓啃了一口。
「你的反应一点都不亢奋嘛，果然是没了赚钱的动力，一点都不积极了。」
我攥着苹果，闻着表皮传来的香气。
「能陪我出去逛逛吗。」
阿尔娜陪我走在街心公园。
我环顾四周，发现 A67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植被覆盖茂密。
在 C6377 珍贵稀缺的净水被机器肆意洒在草坪上，空气中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涩味。
原来期盼了一辈子，等终于到了才发现，这里的空气，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美。
阿尔娜翘着脚看着四周。
「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的身体没有事，现在我和奥德蒙应该已经在 M18 逍遥快活了吧。」
阿尔娜看向远处的草坪上翻飞的两只白色蝴蝶，眯起眼。
「茉莉，以前的你可不会为一个机器患得患失。」
「……」
「把这一切当作一场奇遇吧，奥德蒙救了你，让你少奋斗 20 年。你如果不开心点，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番好意？」
我苦笑，一番好意。
确实。
「你说的对，阿尔娜。」
阿尔娜叹了口气，拉着我起身。
「行了行了，你醒来之后还没出去玩过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没想到，阿尔娜当晚竟然带我来了夜店。
震人的音乐嗡嗡作响，无数人形机器正举着机械手臂在四周热舞。
我面无表情地举着一杯橙汁，看向正在一台机器面前疯狂甩头的阿尔娜。
「阿尔娜。」
阿尔娜看我嘴动了动，凑到我耳边大声吼着。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出院啊！」
阿尔娜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这里是 A67 唯一的人形机器俱乐部！」
说完，阿尔娜一边蹦跶一边跑远。
我一脸无语地环顾四周。
随着四周音乐继续震动，我在人与人形机器之间被挤得手足无措。
奥德蒙真是笨蛋。
想要找个人陪我也不选个靠谱的。
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估计又要进医院了。
阿尔娜越蹦越远，我只好朝着舞池外走去。
被人群挤压着，我感觉新换的肺又要炸了。
很快，音乐节奏更加火热，舞台中央已经有人热吻了，人群也瞬间更加热情。
我被挤着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个酒保将我捞了起来。
「注意安全，小姐。」
「谢谢。」
我仰头看去，顿时瞳孔一缩。
奥德蒙怎么会在这里做酒保？！
但看他眼中陌生的神色，我的心也坠入谷底。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抱歉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并没有。」
我不再去看他，立即扒开他的手臂狼狈地逃到了走廊外。
脱离了躁动的低音炮，我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看他刚刚陌生的眼神。
阿方索应该是成功了。
我叹了口气，朝着洗手间走去，打算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要拉开卫生间的大门，突然一只手出现在我头顶，将门按了回去。
头顶传来因为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抱歉，我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我顿住身体，随后深呼一口气，转身看向他。
「我叫茉莉。」
奥德蒙目光露出一丝陌生的迟疑。
我无力地笑了笑，没再管他，转身拉开门走进洗手间。
站在洗手池前，我刚低下头，脖子间挂着的芯片就坠落下来。
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便掉落在水池中。
为什么呢？
他明明已经不是奥德蒙了，奥德蒙已经不在了。
我抬手攥住脖子间的芯片。
只觉得无尽的痛处从心底蔓延。
这滋味，可比起呼吸衰竭难受得多。
也许当初我选择将他卖给阿方索。
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但奥德蒙还是替我做了正确的选择。
我打开水龙头，用力用水揉搓着脸，打算把这份无法抑制的情绪全都洗掉。
很快，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几个女人的笑声也随之传来。
我静静地洗着脸没有抬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下来。
我将水龙头关闭，感受着依旧温热的水珠从脸上滑落。
我刚要擦去脸上的水，突然下一秒，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将我环绕。
熟悉的低声灌入耳膜。
「您是在为我而哭吗，小姐。」
我闻言猛地抬起头。
就见镜子里的男人，几乎要将我揉碎在他怀里。
我想起什么，突然从心底爆发出猛烈的生理厌恶感。
「不要碰我！」
男人意识到什么，将我抱得更紧。
我立即挣扎起来。
为什么，凭什么！
明明已经杀死了奥德蒙！
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么让人恶心的举动？
「我不认识你，放开我。」
「听我说，洛伊诺上校的心脏，刚一离开容器就坏死了，现在这里，是最新型源动力心脏。」
听着他的话，我停止了挣扎，刚刚一瞬间迸发的恶心也变成了惊疑。
「替换心脏后，阿方索先生将我的主程序恢复了出厂设置。可惜，即便是恢复出厂设置，我也不可能再是洛伊诺上校。」
「阿方索先生崩溃了，他将我丢到了机器处理厂。」
「您看，小姐，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这个世界，根本没人会在意一个机器的死活。」
我死死抓着奥德蒙的手臂，泪水早已无法抑制地从眼角落下。
他垂下眼，指尖移动到我的攥拳的手，将我的手摊开，露出了那枚芯片。
「交由您的这枚芯片，它存储了我所有的记忆。」
「如果您把他扔了，那么奥德蒙将会永远消失。」
我看着手中那个价值 1 万卢比的 C 系老式芯片。
原来，这是他最后的赌注。
如果我不带着芯片去找他。
那么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奥德蒙也许还活着。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奥德蒙正用虹膜一寸寸扫描那芯片的纹路。
那么认真，那么小心翼翼。
仿佛芯片里的东西是他此生至宝。
随着他合上双眼，我将芯片攥回手里。
「奥德蒙，你现在，是自由的吗？」
他睁开双眼，眼中是熟悉的温柔。
「奥德蒙从未如此自由，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