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言情

话痨小姐和自闭先生

最能唠那年,我给中度自闭的同桌讲成了轻度。
后来。
他妈找我,说他要出国了。
我立马接话:
「我懂,阿姨。
「一百万,离开你儿子,是叭?」
坐在后面偷听的陈然哭了。
吓死。
还以为谁家水壶烧开了。
1
高二,班里来了个大帅哥。
叫陈然。
长得挺帅,一米八三,窄腰肩宽。
可惜一句话没说。
等老班介绍完,我立马举手:「老班,建议这位陈同学和我们班女生轮流坐回同桌,方便快速和大家交流感情!」
说完。
听取男生们「切」声一片。
陈然盯着脚面,面无表情。
老班一口回绝我为女生谋福利的建议,带他去了超绝后排单人位。
入座后,他开始盯着窗外。
一盯就是一整天。
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一有空,我就扭头介绍我自己。
「宋楠桥,命里缺木,所以有两个木。」
怕他不会写,用记号笔在笔记本上大大写了三个字,塞到他书本第一页。
2
高三,班里同学都受过我的迫害,不愿和我同桌。
直到我将年级第一的学神,拉下神坛,老班终于坐不住了,安排我和陈然一桌。
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毕竟上学时班里唯一的自来水管都被我说漏过。
但陈然比水管还闷。
他还是一如既往,看着窗外,用他清晰的下颚线俯视我。
我想。
迟早得颈椎病Ṫų₁。
我试探着用辣条递到他面前:「嘿,吃不吃?」
他不说话。
「……」
我忍。
下课,我找他借笔记。
他:「……」
我:「!」
被人从头到尾地忽视。
我怒了。
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前提下,用气声质问:
「陈然,窗外到底有谁呀?」
「……」
「点头 YES,摇头 NO,我说 YES,你说?」
「……」
靠北啦。
这能忍住不接?
好吧。
YES OR NO,他选了 OR。
没听说我们这届有残障人士呀。
我盯着他的侧脸,陷入沉思。
也许,他高冷的面具下,是…
赌博的父亲,生病的妈,上学的妹妹和破碎的他。
哎。
我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刚入秋。
夏日的燥热还未散去,空气干巴巴的,偶尔吹来阵阵微风,带起帘子,也吹拂着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
大家都在奋笔疾书。
只有我,因为说不上话,抓耳挠腮。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护手霜,不小心挤多了,见陈然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还空ťū́₄着,就抹了上去。
等他感受到手上滑腻的触感,一脸茫然看向我。
我才后知后觉做了什么。
吞了口唾沫,脸颊温度狂飙。
他,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嗯?」
心脏跳得飞起。
啊。
啊!
原来他不是个哑巴呀。
3
电视里,播着狗血八点档的台湾偶像剧。
女主的命和我妈此刻的心情一样苦。
开完家长会,她有点愁。
以三模来看,我的成绩勉强够得上本科线。
我妈制止了我爸给我夹肉的动作,目光炯炯:
「孩他爸,要不咱也像隔壁圆圆那样,让孩子走艺考?」
隔壁江淮月,小名圆圆。
区花。
在小区里随便走两圈,都会有父母 pick 的那种。
我爸一脸愁容,也没急着拒绝。
「现在艺考也来不及了吧。」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怪我,谁让孩子长得随我多。」
我爸,外号癞蛤蟆。
我哪听得了这个,倏然拍桌而起。
「宋大富,你可别怪我!」转头打起小报告,「妈,宋大富在马桶水箱里藏了私房钱!」
「嘿!臭丫头!我昨天还给你买了冰淇凌!」
我妈提起汤勺直指我爸:「好呀!」
我妈忙着伺候我爸。
等我偷偷摸摸回学校,却发现陈然还在。
他虽然依旧不爱说话,但至少我问他问题,会理我。
「你怎么还没走?」
陈然盯了我一会儿,才说道:「等我妈。」
「你妈也没走?」
1。
2。
3。
我习惯等他开口。
「嗯。」
「为什么?」
「老师。」
「老师找你妈谈话?」
他点头。
「嗯。」
我爸说过,我就不是学习这块料,但是揣摩人心有一套。
好几次,我妈要用擀面杖伺候我,都能被我打太极回去,因为我总能说到她心坎里。
对陈然也不例外。
悻悻然,陈然笑了。
我望着他。
黑框眼镜下,他圆眼弯成一牙,两个梨涡俏皮地陷在颊边。
乖巧又懂事。
我心跳漏了一拍。
嘴却硬:「别笑!」
陈然立刻收起笑容。
只是我没想到,他突然伸手扯我的脸。
「生气?
「别,生气。」
刚接触那阵,陈然总是很木讷。
我就给他讲冷笑话。
「知道为什么白雪公主一生总是多灾多难吗?」
他瞪圆了眼睛。
一言不发。
我揭露谜底。
「因为她身边小人多。
「哈哈哈。」
我乐得前仰后合。
陈然歪了歪头。
我怀疑他没听懂,又讲一遍。
无果。
我终于理解什么是对牛弹琴。
看着他那张白皙挂着婴儿肥的脸,忍不住上手扯了扯。
直到他嘴角扯到令我满意的高度,才拍拍手掌。
「记住没,以后我说完话,只能露出这个表情。
「这,代表开心。」
没想到。
他真记住了。
陈然又扯了扯自己的脸颊,对我比划:「开心。」
这次轮到他提醒我,要开心。
门外,陈然的母亲轻咳了下。
4
我就没见ƭũ̂⁾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整个人舒展又大气。
如果硬说,有种和我不同阶层的美。
只是眼角留下的泪痕,稍有破坏这份美感。
陈然妈妈招呼我和陈然过去,微微屈身。
「你就是小桥吧?」
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说话打了磕巴。
「是,是,是的阿姨。」
陈然妈妈笑起来,和陈然有一样好看的弧度。
她开车送我回家。
临下车,还随手送我一个小蛋糕。
是刚刚路过街前那家价格昂贵的蛋糕店买的,标签上写着 688。
只有一块。
却比我每年的生日蛋糕都贵。
我接过蛋糕,有点飘飘然。
陈然在车里冲我摆手,我腾不出手回应他。
脑海里。
不断响起,刚刚陈然妈妈讲电话的声音。
「对,出国。
「办好手续了。
「啊,小姑娘……」
后视镜对上我的视线,她稍显惊慌,一个照面不再看我。
「我会处理好的。」
5
曾经天天见到的同学,高考结束后,能持续聊天的已经很少了。
我和陈然倒是总见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话变得多起来,反应也快了不少,偶尔还能从他脸上辨别出不同情绪。
他妈一开始会陪着陈然,最近忙了起来,不是总在,有时是司机来接我。
陈然是一个比同龄人更加专注的人,和他玩不是在听他弹钢琴,就是看他画画。
我羞愧自己的贫瘠,又感慨我千篇一律的反应总能取悦到他。
放榜前几天,我带他去了一次游乐园。
公园里特别便宜那种。
我反思了一下。
最近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对于他为我花钱,我竟越来越心安理得。
他带我去看了他的世界。
我也得回礼才对。
公园里只有三个娱乐设施,其中摩天轮在下午五点开放半个小时,刚好是一圈。
说好了坐他对面,工作人员关上门,他又凑到我身边,和我挤本就不太宽敞的座位。
他今天没戴眼镜。
露出一双杏仁眸子,眼神清澈。
他微微勾起嘴角,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我,过于美好,引诱我不断凑过去看他。
可从他瞳孔只看见我的脸庞时,我下意识回避,扭头向另一边。
我后悔高中三年,看了不下 100 部偶像剧,现在脑海里这些画面如同幻灯片,只不过男女主角换了张脸。
我摸出护手霜。
抹完,才注意面前还停着一双手。
我挤了一点到陈然手上。
他撇嘴。
「欠你的。」
「下回自己带护手霜!」
又替他涂好。
摩天轮慢悠悠驶到最高点。
我闭上眼,许愿。
那天在车上,其实我都听见了。
陈然妈妈说要带他去治病。
我已经够幸福了。
那就祝他药到病除吧。
睁开眼。
发现陈然也有样学样,闭起眼睛。
黑色睫毛垂下来。
他穿着白色 t 恤,干干净净得像天使一般,背后凝成一团光晕。
殊不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越美好,我就越是害怕失去。
少年人以为的离别,便是再也不见。
我以后还上哪找这么个听话又爱笑的傻子呢?
没等他睁眼,我先拉起他的手盖了个章。
「陈然,你欠我一个愿望,别忘了还给我。」
我声线夹带哽咽。
陈然依旧在笑,只是眼里多了几分不解。
他说:「开心。」
隔天,他妈妈约我去咖啡厅,脸色凝重。
6
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女主角弟弟表露出的特征和陈然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以为。
陈然是自闭症。
毕竟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实在天真过了头。
大家都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偶尔会用余光打量陈然,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拄着头望向窗外,似乎他眼里的风景是另一个世界。
我学着他的样子,拄着脑袋倚靠在桌子上,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那时,风景与他交相辉映。
陈然妈妈否认我的说法。
「小然不是自闭症。
「只是害怕打雷,那天头又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我庆幸。
他只是反应迟钝而已。
硬要划分。
陈然现在的情况,算是 PTSD 的一种。
陈然妈妈解释完,紧握住我的手,格外真切。
「小桥,谢谢你,我听老师说陈然是和你同桌后才有的变化。」她眼含泪光,「你知道吗,当陈然在家里念叨你名字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我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
班级里的人,有叫我刺头的。
叫我侨妹儿的。
叫我语文课代表。
叫我小桥。
只有陈然会特别认真,一字一顿地,叫我的名字。
「宋,楠,桥。」
虽然有时音调不对,需要我捋顺。
「阿姨,都是我应该做的,陈然特别乖,也特别真诚,我,我们都很喜欢他!」
我递给阿姨一张纸巾。
越来越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吃吃喝喝了一会儿,陈然妈妈几度欲言又止。
我心里也上上下下没个着落。
终于,在我吞下最后一口奶油后,陈然妈妈开口:「小然要出国治病了,阿姨想你……」
我突然明白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心里咯噔一声。
我见得太多了。
以至于脱口而出:「阿姨。
「您别说了。
「我都懂。
「我不用钱,我会离开陈然的。」
我早该猜到。
陈然貌美,多才多艺又多金,兴许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我幻想的白马王子,没一个的职业叫作富家子弟。
陈然妈妈却愣住,旋即笑了一下。
「傻孩子,说什么呢。
「阿姨想让你和小然一起出国,至于费用阿姨会全权负责的。」
我疑惑。
天上掉馅饼了?
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呢。
这瞬间,我并不感到欣喜,而是无措。
我走了,爸妈呢?
如果没钱了,阿姨还会管我吗?
最重要的是,我连英语听力都是靠蒙的,该怎么在国外生活?
我收敛嘴角。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冲陈然妈妈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阿姨。
「我得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
陈然妈妈比我镇定得多,推了一张名片到我面前。
「我和小然,等你电话。」
我起身要走。
身后倏地传来水壶的闷响。
回头才发现,陈然不可置信地从后面站起身,他好像还不会哭,只是从嗓子发出阵阵呜咽。
我顾不上太多,赶紧捂着耳朵跑回家。
7
听完陈然要去欧洲还要捎带上我的事情,爸妈也沉默了。
「去国外,读书?」
我爸作为一线工人,堪堪报了个数字:「一年十万能下来不?」
会计妈妈摇头:「学费就不止这些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
我爸咽了口口水:「一……一百万?」
我妈点头。
「三年下来,至少一百万。」
这对我家来说算是天文数字了。
而后两人齐齐看向我。
我搔头,换了个说法:「我也没想去,就是和你们说有这么个事。」
接着。
他们好像很忙的样子。
我妈把冰箱里原本横着放的纸盒饮料竖着放,重复好几遍。
我爸拿起电视遥控器,点开菜单,一会儿调节亮度,一会儿又调回去。
「……」
半夜我躺在床上睡不着。
听见有人蹑手蹑脚进了我的房间,我立马装睡起来。
有人亲了我额头一下,又在我枕边塞了什么东西。
声音出来我才反应过来是我妈。
她小声对着旁边的人说了句:「老头儿,你说孩子会不会怪我们?」
我爸没说话。
我将眼睛打开一条小缝,看见他正把我妈揽在怀里。
他们走之后,我摸到枕头下面是一个信封,里面装了 1000 块钱。
「……」
高考后的第三天,本来应该睡到日上三竿的我,失眠了。
想了许久。
我才挑了个,既不会太早,又不是饭点,天气晴朗的日子给陈然妈妈回了电话。
我提前写了稿子,显得郑重些。
最后只说了几个字。
「谢谢阿姨,我暂时还不想出国。」
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祝陈然同学早日康复。」
挂断电话。
我在公园秋千一直荡呀荡,荡到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也回了家。
终于知道为什么偶像剧总会有一个恶毒的婆婆,拿着支票,让普通人的女主离开她儿子。
实际上不用提醒。女主也总有一天会退缩。
当你身边有一个比你身材好,比你漂亮,比你有钱,比你有气质的人出现,谁都会感觉到差距。
但这样他们之间的爱就不纯粹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
没有月亮。
没有云朵。
也没有星星。
陈然看的天空也这么寡淡吗?
或许长大就是这样吧。
五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8
大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公务员。
同学聚会上,难免成为谈资。
「老班当时就说你最能唠,以后准得靠嘴皮子吃饭。
「老班是神算子实锤了。」
班长打趣我。
其他同学也三言两语,朝我敬酒。
当时班里没几个我聊不上来的,都来和我打圈。
「还说我呢,高中当班长,入伍了,还准备继续当班长?」就没有我接不上的话。
还在读研的同学,打听起上班同学的就业前景和薪资待遇,难免怅惘。
很快话题又转向另一个地方。
饭桌上,不知道是谁点了我一句:「宋宋,你和陈然还有联系吗?
「听说他出国留学了,现在怎么样了?」
转逝而过的尴尬,我蹭蹭鼻子,假装毫不在意。
「不知道。
「他出国之后就没联系了。」
有人唏嘘,马上又有人提到江淮月。
她在隔壁班那桌。
被众人围拥着。
听说她不准备混娱乐圈了,准备当网红。
「可惜了。」
有人提了一嘴:「不觉得单看外貌,江淮月和陈然很配吗?」
几个女生纷纷表示:「嗑过。」
「他俩不都去了英国,没准真是一起去的吧!」
我看着江淮月的方向,有点恍惚。
不知怎的,我总感觉她也在注视着我。
闺蜜拍了拍我,拉我回神,可下一秒我就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就我嗑过宋宋和陈然吗?当时陈然可是谁都不理,就宋宋和他说话会笑哎!」
我?
众人的视线又落在我身上。
还好我脑袋转得快。
起身,敬酒。
「什么嗑不嗑的,一点不实在!
「既然提到我了,那我就不得不讲两句!下个月文化广场,我们局办的文化展大家可得来捧场哈。」
我巡视一圈,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ţũ̂ₚ。
「一个都别想逃!」
一杯白的下肚。
容不得我再想些有的没的。
9
对于这次文化展,局里筹备许久,轮到敲定嘉宾时,领导递给我一沓资料:
「小李呀,局里就你一个年轻人,这份资料里的人都和你年纪差不多……」
「刘副,我是小宋。」
我倒抽一口凉气:「再说,我才刚来一年,这不太好吧。
「我怕自己胜任不了。」
刘副拍拍我的肩,气定神闲:
「也不是要你都敲下来,随便叫来一两个就好。
「不难的,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有好处。」
没办法,我只好接过资料。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好的,刘副。保证完成任务。」
然而翻开资料第一页。
看见陈然名字的时候Ṭúₕ,我感觉这个世界都魔幻了。
边走边揉眼睛。
完全没注意到面前站了个人,以至于,和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我抬头,还没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猛地低头看了眼资料上的照片,又看向来人。
魔幻。
太魔幻了。
一定是我早上蘑菇吃多了,出现了幻觉!
直到有人叫住我。
声音无比熟悉:
「宋楠桥。
「好久不见呀。」
我拉响警报。
陈然朝我伸手,脸上的弧度和摩天轮上的如出一辙。
我腾出手,下意识要虚搭上指尖,却一下被他握住手掌。
陈然掌心冰凉,碰到我手掌的瞬间,有了温度。
我有些错愕,竭力保持礼貌:
「啊,陈然呐。
「是呢,好久不见了。」
他黑色眸子眯了眯,停在我脸上,没移开过。
「……」
「哎哟!」
身后传来惊呼。
一扭头,刘副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
本能地我准备上前搀扶,刚走两步,忘了手还被人拉着,出于惯性,反而拉得后退了两步。
离陈然更近。
见刘副慢悠悠起身,我松了口气,出声关心:
「刘副,您没事吧?」
刘副揉揉屁股,故作轻松:「我能有什么事。」
他大手一挥。
「不用管我,你们年轻人聊吧。」
只是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
我突然想起。
刘副是局里出了名的瞎打听,闲下来总会端个保温壶混迹在各个岗位,听八卦。
我一拍脑门。
完了。
陈然轻咳了一声,嘘声问我:「我现在应该松手吗?」
我当他出国太久,一时文化习惯改不回来,好意提醒:「嗯。
「在中国,握手三秒就够,再长就越矩了。」
「越矩,」他顿了下,声音拉长,「会有什么后果?」
我睫毛发颤,答不上来。
他松手。
我退后。
再次回到安全距离。
陈然的视线从我的手上,缓慢上移:「晚上有安排吗?
「我走了太久,不知道哪家店好吃。」
我看了眼手表。
「改天吧,今天ṱû⁶我约了人。」
我匆忙略过他。
临到门口,才鼓起勇气恭喜他:
「前几天的比赛我看了。
「祝贺你拿了金奖。」
他原本垂下的头抬了起来。
其实我是想对他说,治疗很成功。
他本该如此。
10
我收下相亲对象李浩送来的花。
「谢谢。」
他看上去很开心。
这是见他的第三面。
我们约好了去看电影,和普通情侣一样看的爱情片。
走了几步,我还是回头了。
陈然坐的黑色宾利,窗户开了一道缝隙。
而后,我看见有个女人坐上副驾,面容熟悉却看不太真切。
她往我这看了眼。
我做贼心虚地飞快扭头。
留意到我的举动,李浩随口问了句:「认识?」
我扯了个谎:「不认识。」
拉着他离开。
李浩是中学老师。
和我一样都是本地户口。
他家里人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我爸妈都很喜欢他。
他也很尊重我。
大家都说,我和李浩绝配。
我们很适合。
电影还有三分钟结束,他出了影厅,回来时贴心地塞给我一杯热奶茶捂手。
「不觉得刚才电影里的男主角眼熟吗?」
我沉默着点头。
说实话,电影我没看进去。
「和你一个高中同学挺像的,叫陈然吧。」
听到这两个字,我倏地张大眼睛。
上次李浩接我出去约会,我打扮的工夫,我妈给他看了许多我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高中大合照。
那时,我拉着陈然挤到最中间,其他人都将手乖巧地垂在身体两侧,只有我离经叛道,带着陈然比了剪刀手。
好在李浩没继续这个话题。
他问我,他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我的男朋友。
我有些犹豫。
李浩没为难我,释然笑了:「下次去上海迪士尼吧,听说那里女孩子都喜欢。」
「迪士尼有摩天轮吗?」
「好像没有。」
「那不去了。」
李浩失笑。
他开车送我到楼下。
一路上都很沉默。
他眼眸低垂好久,才正眼看我:「还有下次嘛?」
「没有了。」
我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可那对他不公平。
傍晚,我按照资料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太晚了,我已经做好他不接的准备。
可电话通了。
我应该先和陈然叙旧,再循循善诱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是……
「你谈恋爱了?
「恭喜你呀。」
略带醋意。
电话那头声音闷闷的:「嗯?」
他大概没听清,我也不好意思再重复。
再次陷入沉默。
一秒。
两秒。
三秒。
电话那头有了回应,声音发黏:
「宋楠桥,我饿了。
「你呢?」
11
我也没想到我和陈然的第一顿饭,是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吃的。
马克定食诚不我欺。
香气从碗里传出那刻,我感觉整个人生都圆满了。
我吃夜宵吃得开心,以至于身边有人凑过来时,下意识护住了碗。
陈然伸出的手滞空:「就这么好吃?」
我做好思想斗争,将碗朝他那边推了推。
「尝尝?」
大不了一会儿我再尝一口他的。
我抽走筷子,陈然却又按了回去,握着我的手用着我的筷子吃我的面得心应手。
他眸光发亮:「好吃!」
也不知是被辣得,还是怎么了,我脸上热乎起来。
这碗真不是个碗。
吸溜吸溜几口里面的东西,也没滋没味儿的。
我看向窗外,猝不及防从窗户里看见我们俩,以及对上我视线后忍不住发笑的陈然。
我忽地瞥见一个有趣的东西。
「陈然,你衣服新买的吧?」
陈然忙着打量自己衣服,没发现什么问题才问我:「啊,怎么看出来的?」
「你吊牌没摘。」
他穿的白色卫衣,我拽吊牌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勒死。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吊牌拽下来。
「咳。」
看他还在咳嗽,我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
陈然摸摸脖子缓过神:「没事。
「我很开心。」
这孩子咋没头没尾的。
我一拍大腿。
坏了。
他该不会是傻了吧?
陈然可刚治好病,千万别栽我手里了!
我该感到抱歉的,眼睛却死死闭上,努力憋笑。
因为他刚才犯傻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就说人在开心的时候,就容易给自己找不痛快。
「是因为今天和女朋友出去约会开心?」
他别开头,好半晌才应声。
「嗯。」
露出的半边脸和耳朵染上红晕。
我也别过脸。
手上不断翻搅起早已空无一物的面碗。
「谁呀,我认识吗?
「陈然,你可真不够意思,也不说带你女朋友来看看我。
「好歹……我们也做了两年同桌。
「出息!」
陈然特别自然拿走我手里的空碗,扔进垃圾桶,回身闷着笑。
「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没有么?」
我架起胳膊:「我都看见了,昨天有位身材婀娜的大美女上了你的副驾驶。」
「身材婀娜?」他顿住,想起来什么,语气沉沉,「是江淮月。
「你还记得吗,隔壁班的艺考生。」
再次对上视线,他的眼神格外炽热。
「你还说过要把她介绍给我。」
我避开视线,看向窗外。
玻璃中映照出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可不记得。」
我记得。
12
陈然弹钢琴的样子。
不是在电视里,不是在新闻里。
是在我面前,专门为我一个人弹奏的样子。
我一帆风顺又平静无波澜的十八年里,从未想过有人会为我弹奏一个完整的曲子。
我想过未来会有人陪我买菜,为我做饭,我们会在生活琐事中不断磨合。
却不承想生活不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留了半边椅子给我,随便弹奏几个乐符,模模糊糊说了句:「喜欢。」
我与他并排坐,手指迟迟不肯放在钢琴上,因为我从未学过弹钢琴。
陈然也显然没想过要教我,自顾自弹得愉快,他手下的琴键似流水任他掌控。
我以为他只是随手一弹,直到听见熟悉的曲子。
毕业典礼上江淮月弹过。
我随便按响几个音符,发出并不好听的声音:「陈然,要是你身边坐的人是江淮月,会不会……」
很般配。
没等我说完,钢琴不再发出悦耳的琴音,几个重音落地。
连续。
且暴躁。
13
陈然送我回家时,我上下眼皮已经止不住打架。
再睁眼,我被自己设置的闹铃声叫起,旁边是同样躺在靠椅的陈然迷迷糊糊开眼。
他揉揉眼睛,问我:「醒了?」
见我环顾四周有些茫然,他缓缓调整靠背到正常高度。
「昨天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就先开到你公司附近了。」他眼神闪烁,「你今天该不会休息吧?那我送你回家。」
「没有。」
我掰开后视镜,简单收拾几下准备下车,就听见有人敲响车窗。
「陈然,你在里面对吗?」
是江淮月。
敲的是我这边的窗户,我只好示意陈然。
他眉头微皱:「开吧。」
车窗摇下来。
逐渐显露出车里的情形。
江淮月脸上的震惊做不了假,长发被风吹乱,颇有几分破碎的美感。
泪水噙满了眼眶,她越过我对着陈然说:「对不起,是我来得不巧了,我这就离开。」
江淮月身影渐远。
我拳头硬邦邦,一拳砸在陈然的肱二头肌上:「还不快去追!」
「我不。」
「渣男。」
陈然气冲冲:「我追,我追她做什么!」
「人家女孩子都为你哭了,你还不想负责,不是渣男是什么?」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棱角分明的脸甩到另一边。
我苦口婆心:「那也是你给人家姑娘希望了,要不,能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哼。」
陈然扭头瞪我:「我和她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每次都说。」
「那她怎么还?」
我站女生。
「总之就是你不对。」
14
拼凑出事情经过后,我感觉这个世界更魔幻了。
陈然去英国第三年,遇见了江淮月。
那时陈然由于药物的影响终日与轮椅作伴,江淮月就时常来看他,没有任何目的,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
每天和他说说话。
有时看着陈然,江淮月就会流下眼泪。
后来,陈然在电视里看见一个人,那个人和他有六七分相似,而江淮月无声站在原地,任由泪水决堤。
她以为陈然不会说话,恍恍惚惚讲了他们的故事。
「你知道吗?
「小 A 和小 B 是在艺考班认识的,他们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每次都让他们做搭档示范。
「他们有时是朋友,有时是父女,有时是死对头,有时又是爱到难舍Ťű⁾难分的一对苦命鸳鸯。这世间所有的情感都仿佛体验了个遍,他们爱上彼此也理所当然。
「可男生家里遭了变故,他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怕女孩受不了苦,和女孩提了分手,女孩不同意,希望他再冷静一下。没想到再见面,男生和有钱人家的小姐结了婚,还成了炙手可热的男明星。」
一直被江淮月以为不会说话的陈然,冷冷地打断:「所以你想找男孩的替身?」
江淮月面露难色跪在陈然面前,不停攥他的手。
「表演老师说我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我能爱你一辈子。」
「演的?」
江淮月没回答。
「滚。」
15
陈然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起走进办公大楼,刘副笑眯眯冲我俩打招呼。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是江淮月。
江淮月是市里小有名气的网红,请她倒也不意外。
刘副拍板:「江老师跳舞,陈老师伴奏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呀正好。
「刘副这……」
「我想独奏,既然是文化节,我不想让钢琴只是作为伴奏陪衬,如果可以我想让更多人知道钢琴的美妙。」
江淮月看向刘副。
刘副也没想到陈然如此决绝,疯狂对我使眼色。
「刘副,你是不是没睡好,我带眼药水了要不您滴滴?」
刘副痛心疾首。
「哎,是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既然这样,小李呀,你全权负责这次节目安排,回头奖励给你几个待休!」
「刘副客气了,叫我小宋就行。」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16
好在有局里各位哥哥姐姐们的帮忙,文化节圆满举行。
江淮月的名气带来不少观众,其中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形格外显眼,她的节目一结束,就跟随那个身影跑了。
陈然的节目表演了三首曲目,一首用来炫技,一首是大众广为认知的曲目,还有一个我不清楚。
作为压轴节目,陈然表演结束后,会有一个观众互动表演。
我作为串场主持,穿着白色礼服现场选取了十位儿童,由陈然教他们一首简单的曲目。
此时现场观众走了七七八八,仅有一些带着孩子的家长还在坚守。
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怯怯拉住我的衣角:「姐姐,可以把我的名额让给其他小朋友吗?」
我不解:「为什么呢?其他小朋友都想上台,你为什么要把名额让出去呢?」
「我不会弹钢琴。」
心底某样东西被击中。
我环顾一圈。
其他上台的小朋友都能完整弹奏出一首曲目, 甚至有几位有模有样,看着像老手,只有我身前的小女孩, 手指悬停在钢琴上却迟迟不敢落键。
我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
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会有什么关系呢?」我问小女孩:「你想弹吗?」
小女孩鼓起勇气, 「想!」
曾经我也一样, 因为不会弹钢琴,因为其他人弹得很好, 就不敢接触钢琴,怕别人取笑。
可要是一辈子都在意别人的眼光, 那就太可怜了。
「姐姐, 你会弹钢琴吗?」
我笑着点点头。
又摇头。
我实在不是弹琴的材料, 五根手指谁都离不开谁。
但是……
「你想学小星星吗?」
只用一根手指就够了哦。
小女孩比我有天赋多了,很快就能与我四手联弹。
第二遍结束。
身后响起掌声。
回头看见陈然穿着蓝色西装站在后面,身姿笔挺, 不知听了多久。
凭他接触过的曲目, 这算是婴儿水平?
「弹得很好。」
他步伐流畅坐到我身边, 简单讲解一下, 我们开始五手联弹。
有他主导整个乐章,整首曲子登上一个新的台阶。
如果说之前是小星星,现在就是满天繁星。
他说, 他成立了一个钢琴基金,会在江城各所中小学附近开办钢琴班,而第一个就是红衣小女孩。
小女孩一脸欣喜,问起刚刚台上陈然弹奏的第二个曲目叫什么名字,露出十分好学的态度。
可陈然没直接告诉小女孩, 反而问她:「你知道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冥冥之中我率先回答:「宋楠桥。」
「嗯。」
「这首曲子的名字就叫宋楠桥。」
我脑袋沉沉。
17
十八岁的陈然,不善言辞, 却敏锐察觉到我的胆怯。
阳光洒下,落在他和面前的钢琴身上,如梦似幻。
他对我招招手。
手把手教我弹了一首曲子。
叫做小星星。
轮到我自己弹的时候, 错了许多次。
然而那些我自以为的噪音, 都被他编进曲子里。
现在它们有了名字。
叫作宋楠桥。
18
我和陈然坐在车里无言。
我先憋不住:「干嘛还为我写了首曲子?
「我又听不懂。」
陈然突然停车看着我,目光灼灼:「你真的不知道吗?」
「为了感谢我, 对叭?」
一定是。
陈然在中国肯定没好好上中文课, 问的问题都没回答过,都是我在自问自答。
车顶的窗户倏地打开。
我下意识朝天上看。
陈然是在这时候说话的。
「宋楠桥。
「我可以追你吗?」
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迷茫看着他。
等天上燃起烟花,他又小心翼翼问了句:
「可以么?」
烟花和陈然都很美,一下被迷了眼。
我笑着摇头。
「不?」
他眼里满是失落。
我缓缓扬起嘴角。
「不Ţû₎用。
「不需要你追, 因为我愿意。」
陈然听完, 激动抱住我。
一。
二。
三。
心跳声清晰。
我手机铃声响起。
是今早设定的, 六点半的闹钟。
匆忙推开陈然。
「要来不及了!」
「什么?」
「我礼服还得退回去, 晚一秒都不给退押金!我们抓紧时间!」
「啊?」
陈然手忙脚乱,忘了先踩刹车还是先将手放在方向盘上。
我盯着他的嘴唇亲了上去。
短暂的亲吻结束。
「我是说抓紧时间。」
陈然似有会意,回吻过来, 手攀上我的后颈, 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番外
三十岁时,宋楠桥这首曲子,宋楠桥甚至可以默写出来。
直到在她从未翻阅过的陈然的手稿里, 她看见一张。
普普通通像是从某张笔记本撕下来的泛黄纸张。
笔迹稚嫩。
写了三个字。
【宋楠桥。】
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注解,是另一种字体。
【命里缺木,所以名字有两个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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