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祁闻在一起后,他让我去追新转来的贫困生。
为了钱,我答应了。
那贫困生太纯情了。
收了我的情书,吃了我的早餐就开始粘我了。
正当我高兴任务顺利时。
祁闻却发疯了,警告我离贫困生远点。
我听话地拉开距离。
可那贫困生却将我关在器材室,咬着我的脖颈厉声道:
「他给你多少钱?我翻倍给你。」
「继续追我,不准停。」
1
包厢内,祁闻正脸色阴沉地看着手机上关于贫困生宁舟言的讨论贴。
「这个新转来的好帅啊,比祁闻还帅。」
「听说成绩也特别好,还参加了好多竞赛呢,都是第一名。」
「今天我看见隔壁学校林艾都去找他要联系方式了。」
……
林艾,是祁闻曾经的女友。
今天是祁闻的生日,包厢里的人都是来给他庆祝的。
可现在整个氛围却阴沉的可怕。
无人敢出声。
祁闻阴测测地笑了声,抬眸扫了众人一圈,最后视线落到我身上。
我心里顿感不好。
果然,祁闻将手机递到我面前,上面是宁舟言的照片。
「郁林,他好看吗?喜欢吗?」
祁闻笑着,眼里却全是冷意。
我摇了摇头,闷声道:
「不好看,不喜欢。」
祁闻凑近我,带着凉意的指尖扣上我的下巴,低声道:
「郁林,你得喜欢他啊。」
我睁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祁闻贴上我的左耳,轻飘飘地下了命令:
「去追他,让他喜欢上你,然后再毁了他。」
「作为补偿,我会给你转一笔钱。」
2
周围人在听到祁闻的话后。
有同情的,有看戏的,有轻蔑打量的。
毕竟作为祁闻的好兄弟,他们都知道我爱惨了祁闻。
对祁闻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只有我知道,我对祁闻那些体贴,那些爱意都是装出来的。
因为祁闻有钱又大方,家里还有势力。
我需要他的钱,和他的势力。
所以,我不在乎他爱不爱我,也不在乎他让我去爱谁。
但演戏总是要演全套的。
所以我当下红了眼眶,一滴泪水落在了祁闻指尖。
他盯着指尖的湿意,目光沉了沉,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松开我下巴,抚上我的头顶。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郁林,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
我有些震惊。
祁闻似是醉了,抚摸着我的发丝,声音低了几分:
「他是我爸原配的儿子,那女人去世后,他爸娶了我妈,他就成了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哥。」
「但后来他犯了错,被家里放到了别的地方,断了他的大部分经济,只派了一个管家跟着他。」
「也不让他再姓祁,他便随了他妈姓。」
「一只丧家犬如今又回来了,郁林,我很不开心。」
「所以,你去让他爱上你,然后让他再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你脚下,毁了他,好吗?」
「你不是最爱我了吗,不是爱到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
疯子!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句。
面上却演着心疼和难过,拉过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柔声道:
「阿闻,你别不开心,我答应你。」
祁闻摸了摸我的脸,满意道:
「真乖。」
3
晚上,将微醺的祁闻送到家,哄着他喝完我煮的醒酒汤后。
我打车回到了家。
在车上我将脸上被祁闻碰过的地方擦了好几遍。
车窗上的少女,撤去柔情的笑,只剩空洞的躯壳。
随后,我对着镜子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至少祁闻转钱很迅速。
刚打开门,就看到提着行李箱的继母,满脸惊恐地盯着我。
「你、你怎么……我以为这么晚了你不回来了。」
我看了眼箱子,又看了眼她。
她脖颈上还有残留的淤痕。
没记错的话,距离上次被那个男人打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可痕迹还未完全消退。
可见当时的手下得有多重。
我将她拉进了房间。
「林林,你听我说,我只是回娘家看看,不是要逃跑。」
她的声音又急又抖。
我从衣柜最深处掏出一个上锁的盒子,利落地开锁,拿出一张卡放到她面前。
里面是祁闻这段时间给的一部分钱。
「给你,里面的钱不算很多,但也足够你换个地方好好生活了。」
「你拿着它,跑得远一点,别像之前那几次。」
我平静地开口。
继母眼睛亮了一瞬,随后看向我:
「你这是干什么?你哪来的这些钱?」
我不想解释太多,随口道:
「给同学补课赚的,还有一些是奖学金,还有其他比赛的奖金。」
继母很快相信了,犹豫间还是摇了头:
「这钱我不能拿。」
我看着她,拧起了眉:
「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
4
继母是在我 13 岁时进门的。
瘦小,干瘪,没读过什么书,像棵没营养的野草。
那时我妈妈因为忍受不了我爸烂赌又酗酒后的暴力,跑了。
没多久她就被乡下重男轻女的父亲推给了我爸。
以一个极其便宜的价格。
她进来后,和我不算亲近。
起初我爸打我时,她会害怕地躲在一边。
后来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会跑上来护着我。
然后就从我一个人挨打,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挨打。
她逃跑过几次,都被找了回来。
我们的关系依旧仅限于挨打时她护着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直到有次我爸嫌我读书浪费钱,想让我辍学时。
她偷偷将藏起来的一个轻得可怜的金戒指卖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再长大些,我开始学着反抗我爸。
我爸会打得更狠,但我也总会让他吃到亏。
人就是这样,知道自己占不到便宜,也会受伤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
他收敛了一些,我和继母的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一些。
我上高中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等我上大学,我就带你走,到时候你就去过你的日子。」
只是没想到,计划很快需要提前了。
那天,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的我爸,在学校外的巷子里拦住了我。
抓着我的头发就往巷子深处走:
「乖女儿,你就帮爸爸一次。」
「放贷人就在前面,只要把你送过去,我欠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养你这么久,你总要给老子回报吧。」
我用书包里新买的美工刀划伤了他。
我逃跑了。
冲进学校时,撞到了正出教学楼的祁闻。
我知道他。
或者说,这所学校的人都知道他。
有钱有势,长得帅脾气差,惹到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没发脾气,只是冷着眼将我轻轻扯开。
而后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危险阴暗的念头在脑中涌现。
5
祁闻不怎么来学校。
但Ťûₕ他家给学校投了很多钱。
所以老师们也没怎么管他。
我焦急地等了几天后,终于在一个下午等到了祁闻。
他和几个男生在球场打篮球。
等他下场后,我拿着刚买的水走上前。
「刚运动完,别喝冰的,对身体不好。」
我将常温的水递到他面前。
祁闻动作一顿,侧头看过来。
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玩味:
「看多久了?」
我朝他眨着眼,轻声回道:
「从你上场就在偷偷看。」
祁闻嗤笑了一声,眼底有着戏谑:
「是老鼠吗,还偷偷看。」
我佯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祁闻挑了挑眉,浑不吝道:
「怎么把头低下去了。」
我声音压得很低: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
祁闻轻轻笑了下:
「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没什么新意,大部分人都是图钱图圈子,你呢,你图什么?」
我垂了眸,心口一阵发紧。
我图什么呢,我也一样。
甚至我图的更多。
我图你的钱,图你给我庇护,图你能替我解决我爸那个麻烦。
我咬了咬唇,随后抬眸看向等着我答案的祁闻。
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回道:
「祁闻,我图你,只图你。」
「你选Ṫū́₂我吧,我一定一定会对你好的。」
祁闻盯着我,目光一点点沉下来。
仿佛无尽的黑渊,要将我吸进去一般。
随即,下巴被祁闻抬起:
「那你可一定要记好你今天的话。」
我手攥成拳,任由指甲嵌进手心,乖巧地点了点头。
6
和祁闻在一起后。
他并没有像之前与别人那样,将我和他的关系弄得人尽皆知。
或许也是内心瞧不上我吧。
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
只要他能为我解决眼前的麻烦就行。
这天放学,祁闻的车停在学校不远处。
我乖巧的上了车。
司机轻车熟路地往我家开。
我刚下车,隔着摇下的玻璃乖巧和祁闻挥手时。
一个人影冲上来扯住了我的头发,狠狠撞在了窗框上。
血从额角留下,滴在黑色的车身上。
消失几天的我爸脸上带着伤,应该是被债主打的。
他手狠狠掐着我后脖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小贱人,不要脸的找了个金主,还跟我说你没钱?」
「你是这小贱人的相好?那我就是你老丈人,给我钱,这人我就给你了……」
我爸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保镖击中了后脑勺。
痛得立马松了手,在几人的围攻下抱着头求饶。
祁闻下了车,将有些眩晕的我抱进车内。
「去医院,开快点!」
他的声音好凶啊。
恍惚中,我这样想着。
「郁林,不准睡,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更凶了。
在医院处理好伤口,又休息了一下午后,我清醒了。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爸。
伤口很疼,但我很开心。
计划又成功了一部分。
7
我努力演着对祁闻的爱。
他一句想吃蛋糕了,凌晨两点我从医院赶过去给他做了好几个不同口味的蛋糕。
他生病了不肯吃药,嫌苦。
我就耐心地哄着他,等他吃完药,立马掏出水果糖放进他嘴里。
他喝醉了给我打电话,我就立马抱着煮好的醒酒汤去找他。
一点点哄着喂他喝完。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基本就是三点一线。
学校,家,祁闻。
祁闻依旧没有公开我和他的关系。
只有他的几个兄弟知道。
他们曾当着祁闻的面说,是不是对我动真感情了。
怎么这么久了,身边还是我。
祁闻笑着没说话。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越发认为祁闻认真了。
直到今天,祁闻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引诱另外一个男生。
他们才恍然大悟。
祁闻从来不爱我,他只是喜欢我的听话乖巧,享受我的照顾。
对比他们的震惊,我倒格外平静。
毕竟,我从来都不需要祁闻的爱。
我只要他的钱。
先用这些钱让继母逃离。
然后我再逃离。
永远不回来了。
8
——叮!
手机的响动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将卡往继母手里一塞:
「就当你这些年护着我,还供我读书的回报。」
「拿着这些钱,走得远远的,去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别在这泥潭里被吞噬。」
我爸现在虽然不见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
他动不了我,但能欺负她。
说完我将房门打开,看着愣神的继母眼里一点点聚焦。
一种希望的光亮在她瞳孔中渐渐闪烁。
她看向我,缓缓道:
「那你……」
「我很快就毕业了,钱还能再赚,我也不会留在这儿的,走吧。」
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看着她脚步急切地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房间一下安静得可怕。
我打开手机。
「明天开始你的计划,别让我失望,郁林。」
ẗůₚ发出人:祁闻。
我没什么表情地回了句:
「好的。」
第二天醒来,手机上有一条留言:
「林林,谢谢你,我安定下来之后给你发消息,你毕业后来和我一起生活吧。」
我没回,看着窗外的阳光,眯了眯眼。
祝你奔赴自由之地。
也祝我很快奔赴自由之地。
9
到了学校,我正式见到了宁舟言。
他站在讲台上做着自我介绍。
那双极好看的眼睛,在没表情时显得很冷淡。
而眉尾处的那颗小痣又衬出几分蛊惑。
一整天,找宁舟言说话的人很多。
但他回应的却很少。
好几个想给他告白的女生,和他视线对撞后,都跑开了。
这人看起来很不好弄啊。
我转着笔,有些烦闷。
没办法,为了钱,不好弄也得弄啊。
放学后,我跟着宁舟言。
将他拦在无人的校道角落,递出我写的情书。
脸上装出一副羞涩又诚恳的模样:
「宁、宁同学,我很喜欢你,这是我写的情书,里面有我想对你说的话。」
宁舟言没有接过情书,只是静静看着我。
就在我以为计划第一步失败时。
他忽然垂了眼,轻轻开口:
「你是认真的吗?真的喜欢我吗?」
我看着他耳尖漫上的红晕,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不是生人勿近吗?
不是高岭之花吗?
这么纯情吗?
10
内心忽然涌上的一丝负罪感,让我不知如何开口。
宁舟言听不到我的回答,音调降了下去:
「原来是骗我的啊。」
我稳住心神,继续演戏:
「当然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你,一见钟情的那种。」
宁舟言轻轻笑了起来:
「是吗?」
我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自己做的小饼干:
「这个给你,我特意给你做的,你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给你送好不好?」
宁舟言看了我几秒,忽然轻轻拥住了我:
「好啊,那以后每天都要给我啊。」
「你有给别人送过吗?」
他的话刚落,我便感到身后有一道迫人的视线。
转头看去。
祁闻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不远处。
紧紧盯着我和宁舟言的相拥。
正当我愣住时,一双手将我的脑袋扣进了胸口处。
「阿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宁舟言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响起。
我垂着眼闷声道:
「没有送过。」
我听见宁舟言轻轻笑了一下,随后松开了我:
「阿林,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11
我看着他面上的笑,佯装疑惑地试探道țū¹:
「你很高兴?为什么?」
宁舟言微微俯身:
「你不记得了吗,之前你救过我,我当时躺在巷子里就剩一口气了,是你帮我联系了人。」
我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
想起了那个画面,只不过当时宁舟言头发遮挡了眼睛,脸上又有很多伤。
加上天黑灯暗,看不清脸。
「原来是你啊。」
我瞧着他现下白皙干净的脸,轻声道。
宁舟言见我想起来,嘴角弯了弯:
「是啊,所以当时我就记住你了,一直想着再见一面。」
「所以阿林你刚给我告白的时候,我心里很开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我笑着回应。
心里却一点点冒出寒气。
宁舟言的脸上满是欣喜,可那双好看的眼睛深处却一点喜欢和开心都没有。
他也在演戏。
如果不是从小被打。
学会了察言观色。
怕是我也被骗了。
我是为了钱,他呢,是为了什么?
算了,他为了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只要演好这出戏。
等时间一到,离开就好。
12
宁舟言每天演着对我的害羞。
我每天演着对他的喜爱。
活脱一对骗子和演员。
我将做好的饼干送到他面前时,他会笑着一点点吃下,一副珍惜极了的模样。
实则眼底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在他生病给他送药时,他会垂着眼说太苦了。
实则眼底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渐渐的,学校开始传起了我和宁舟言的流言。
就在我觉得任务进行的很顺利时,祁闻找我了。
包厢里,是公子哥们的玩乐声。
祁闻坐在中间,身旁坐着一个好看的陌生女生。
见我到来,他漫不经心地朝我勾勾手指。
我坐到他身旁。
期间有第一次见我的人给我递酒,被祁闻挡了回去。
「你和宁舟言怎么样了?」
祁闻给我递了杯果汁。
声音有些意味不明。
我面上露出乖巧的笑,撒了个谎:
「嗯,还可以。」
「宁舟言对我的态度很不一样。」
祁闻手指搭在膝盖,轻轻敲了敲:
「郁林,你还记得这只是个游戏吗?」
我侧头看去,烟雾缭绕间,祁闻桀骜的面容蒙上了层晦暗。
不知哪里又让他心情不好了,明明是按他的要求做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点头。
祁闻笑着看向我,缓缓道:
「游戏结束后,你是要回到我身边的,知道吗?」
我握着果汁,扯出一抹笑:
「知道。」
祁闻对我的回答似是很满意,手抚上我的头发:
「好好演,我会帮你的。」
13
很快我就知道祁闻口中的帮是什么了。
这天高烧请假在家睡了一天的我,接到了祁闻打来的电话。
「郁林,你现在去趟游泳馆。」
「你表现的机会来了。」
「对了,额外信息,宁舟言畏水,他母亲给他的项链被人扔进泳池了。」
我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你让人干的?」
问完我便后悔了。
果然祁闻呼吸沉了些。
我正要开口解释,就听见他开口道:
「不是,我不过是让人盯着他而已,刚好发现了。」
「郁林,你好像很在乎他?」
我有些厌烦地皱起眉头。
不知道祁闻又发什么神经。
只得耐心地解释了一番,祁闻才挂了电话。
冷风争先恐后地往衣领里灌。
我裹紧外套,头重脚轻地来到了学校的游泳馆。
放学后的馆内,安静的只剩我的脚步声。
我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宁舟言,静静盯着池水。
外套被扔在了泳池里。
只剩一件白色长袖,额头嘴角都带着伤。
像一具没灵魂的战损雕塑。
「怎么不接电话?」
我站到宁舟言面前。
「你怎么来了?」
宁舟言抬头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在他眼底看到了稍纵即逝的光亮。
「我回学校拿作业,没看到你,问别人他们说你和几个人往游泳馆这边走了。」
「我不太放心,就过来了。」
我随口编着理由。
却还是心下一软,将外套脱了披到宁舟言身上。
宁舟言看了我好一会儿,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
我指着池中的外套,假装不知地开口问道:
「除了外套,还有丢其他东西吗?」
宁舟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我脱了鞋,举着手做简单拉伸,状似无意指了指他脖间:
「你的项链呢?之前一直见你戴着。」
宁舟言视线移到池中,没出声。
我想起祁闻在电话里说的,那项链是宁舟言母亲给的。
母亲的遗物,所以从不离身。
我叹了口气。
竟有些弄不清我想跳下去给他捡项链的冲动,到底是演戏,还是不忍心。
或许也是脑子烧懵了吧。
我甩了甩头,不想再去理会心头的情绪,一头扎进了水里。
14
我听见了宁舟言在叫我的名字。
似是有些急切。
倒是和之前装出来的有些不同。
泳池的水冷得透骨,我呼出的气却是热得灼人。
我一度觉得这泳池太大了。
像是怎么也找不完似的。
「郁林,上来!」
宁舟言声音厉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体力耗尽时找到了底部角落的项链。
捡起的那一刻,我感到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水一点点涌进鼻腔。
就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人跳了下来,紧紧抱着我往光亮处游去。
我感到那人的身体在颤抖。
「这么拼命,是为我还是为他呢?」
恍惚间,宁舟言意味不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没太注意到底说了些什么。
反而是心里冒出一个疑惑。
我记得祁闻不是说,宁舟言畏水吗?
为什么还跳下来呢,还抖得那么厉害。
还没等细想,我就彻底陷进了黑暗中。
……
「嗯,是我让保镖不出现的。」
「我这个伤还等着过几天回老宅吃饭,给老爷子看呢。」
「那几个人应该不是祁闻指使的,我回祁家的事不是还没公开吗,应该就是不知道身份,单纯看不惯我而已。」
「你找到那几个人,用点手段,让他们把这件事安在祁闻头上。」
「当初祁闻让我爸把我赶走,不也是搞得栽赃嫁祸这套吗,就当还他的。」
……
我在门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睁开眼。
15
宁舟言打电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医院太过安静。
几乎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我耳里。
我盯着天花板。
果然,宁舟言怎么看都不像那么好欺负,那么纯情的人。
一切的示弱都是有预谋有目的。
想到当初给他递情书那次。
或许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受祁闻安排,蓄意接近的吧。
所以才一直和我演戏。
是单纯觉得好玩,还是另有目的呢?
还没等我细想,门就被推开了。
我赶忙闭了眼,继续装睡。
额头突然落下一道温热触感。
「总算退了些。」
随着宁舟言的轻喃,那道触感消失了。
我感到衣袖被往上撸起,宁舟言的指尖一点点划过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
我眼睫颤了颤,装不下去了。
睁开了眼。
宁舟言见我醒来,抚摸着我疤痕的指尖却没收回,而是垂着眉眼低声道:
「阿林,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刚刚别人给你换衣服都吓了一跳。」
我不着痕迹地将手收进被子里,面上露出一抹笑:
「怎么?心疼我?」
「嗯,心疼你。」
「就像你刚刚心疼我那样。」
宁舟言看着我,瞳孔幽深,竟让我无法辨认他眼底的情绪是真是假。
我伸出手指了指他脸上的伤,顺势接道:
「疼不疼?上药了吗?」
宁舟言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
「上过药了。」
我感受到宁舟言的温度顺着手掌一点点传来。
却并不觉得温暖。
祁闻于我,我于祁闻,不过是相互利用。
宁舟言于我,我于宁舟言,现下来看,也不过是各有所图。
真真假假,终究都是黄粱一梦。
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我没兴趣。
我只想能好好活着。
命运既不愿善待我,那我总得为自己找一条路。
16
泳池过后,宁舟言就请假了。
可我脑中却偶尔会想起宁舟言那天在游泳馆提到项链时的反应。
总感觉胸口处莫名堵得慌。
想做些什么。
我扫了眼本子上零零散散写着的关于宁舟言的信息。
瞟到了一个日期。
宁舟言的生日。
我看了眼时间,发现就是后天。
心下冒出一个决定。
与宁舟言生日一同到来的,还有他回祁家的消息。
媒体照片上,宁舟言穿着得体昂贵的黑西装,脸上的伤被遮的很好,露出温文尔雅的笑。
站在宴会中。
光鲜亮丽,却又感觉满身孤寂。
晚上十点,宁舟言给我回了电话。
「怎么了,阿林。」
「宁舟言,你结束后来找我吧,我有东西给你。」
我轻声唤他的名字。
一个小时后,宁舟言出现在了我家楼下。
我将蜡烛点燃ƭü₇,捧着蛋糕从暗处走出。
烛光摇曳间,我朝宁舟言缓缓笑道:
「生日快乐,宁舟言。」
巷子里老旧灯泡的昏暗光线落在宁舟言身上,半明半暗间看不清神情。
沉默几秒后,我听到了宁舟言的声音:
「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
我疑惑反问。
宁舟言没再解释,只是闭眼许愿吹了蜡烛。
随后将蛋糕放到地上,将我拥进了怀里。
「抱一下,我今天有些累。」
我感受到宁舟言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好像从相拥中传进了我的身体里。
斑驳地面印出我和他的影子。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流露出真实情绪的宁舟言。
17
生日过后,我感到宁舟言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却又不知究竟哪里变了。
正当我思索不得ŧű̂₀时,祁闻找我了。
车内,升起的挡板将我们与外界隔开。
祁闻划着平板上的照片,全部都是我和宁舟言的相处画面。
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给宁舟言过生日那张,似笑非笑道:
「郁林,怎么对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温柔啊?」
我瞧着他,压着内心的不耐,轻轻笑了:
「不是你让我这样做的吗?」
我看到祁闻神情僵了一瞬,拿着平板的手也轻轻一颤。
随后一字一顿道:
「游戏结束了。」
「什么?」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祁闻面色沉了沉,捏住我的下巴:
「我说游戏结束了,以后离宁舟言远一点。」
「你该回到我身边了,郁林。」
「我现在很不喜欢你看他的眼神。」
真的是个疯子。ťŭ̀₁
不过也好,反正我马上也要离开了。
祁闻给我转了一笔钱:
「游戏的补偿。」
「离宁舟言远远的。」
我扫了眼手机,淡淡回道:
「好。」
18
接下来,我开始主动疏远宁舟言。
对此,他很平静。
平静到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直到校庆晚会这天。
猜测被证实。
七十年校庆,学校办的很隆重。
请了许多功成名就的校友,以投钱最多的祁家为首。
本该在后台为献词做准备的宁舟言,此时却把我抵在器材室的门上。
褪去了之前的伪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以为你会坚持的再久一点,毕竟我很享受你的这场游戏。」
听见他的话,我装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舟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舟言似是被我的话气笑了,捏住我脸的力度有些重:
「情书,泳池,项链,生日蛋糕全都是假的,不是吗?」
「全都是假的,对吧?」
一句话问了两遍。
似真的想要答案,还是明知答案却不甘心呢。
我垂了眼,没回复宁舟言的话。
我并不想在这个当口,激怒他。
脖颈处突然传来刺痛,宁舟言俯下身咬住了我的脖颈厉声道:
「郁林,做个交易怎么样。」
「祁闻给了你多少钱,我翻倍给你。」
「你继续追我,像之前那样。」
我推开他,正要开口,门被猛地踹响。
可见来人的怒气有多可怕。
「宁舟言,把门打开!」
是祁闻的声音。
宁舟言眉梢浅浅挑了挑:
「来了。」
我听着宁舟言尽在掌握的语气,和祁闻恼怒的拍门声。
脑中突然浮出一根线,将之前种种宛如串珠串一般,连了起来。
原来这才是宁舟言配合我演戏的原因。
为了将计就计。
19
「你故意的?」
我看向他,下意识低喃出声。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祁闻安排的。
情书那次,他配合我演戏是第一次试探祁闻的反应。
而后和我的每一次相处,都是在不断试探祁闻。
他肯定也知道祁闻一直派人跟着他。
所以不管是泳池,还是生日那次,宁舟言所有的亲昵举动,都是在看祁闻对我的态度。
而祁闻让我离他远点时。
他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于是有了今天突然把我拽到器械室,只为了等祁闻过来。
「是啊,我又不是祁闻那个会对感情上头的蠢货。」
「更何况,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不是吗?」
宁舟言眉梢下的那粒小痣随着他的轻挑,透出几分蛊惑。
祁闻的踹门声还在接连不断地响起。
就在尘埃扬起,门被踹开,光影透射进来的瞬间。
宁舟言掐着我的脖子狠狠吻了下来。
当着祁闻的面,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用力一咬,宁舟言吃痛松开了我。
随后被祁闻一拳打倒在地。
宁舟言抹了抹嘴上的血,笑得嘲讽:
「这么气急败坏啊,这不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人吗。」
「你看不出来吗,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
「怎么办呢祁闻,你从小到大,永远都是输家。」
「真可怜。」
祁闻像是被戳中痛处般,扑上前和宁舟言扭打在一起,讥讽道:
「我再怎样,也比你被自己亲爹嫉恨厌恶要好。」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吗,还记得小时候我妈摔下楼梯流产,我和我妈说是你推的。」
「你在那儿疯狂辩解,有人信你吗?」
「你离开祁家时,有人帮你了吗?」
「那次你被人打得半死,大家都知道是我背后指使,但没人深究,爸甚至找人替我善后抹了证据。」
「到底谁才可怜啊。」
正当我疑惑时,突然不知从哪儿涌来一群人,拿着手机的,相机的。
就像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我被挤到角落,顺着光看去,阴影投射下宁舟言笑得格外嚣张阴翳。
我看见他朝祁闻无声道:
「祁家不会要一个只会丢脸的废物,再见了,我的好弟弟。」
这才是宁舟言的最终目的。
在校庆这么多社会名流的晚会上,把祁闻的事不断闹大。
最后,祁家让人过来将他们带走了。
祁闻眼眶猩红地看着我。
而宁舟言看过来时,眼底却是意味难明。
一场闹剧落幕。
我站在空荡的器械室里,浮沉在光影里盘旋,随后又飞出窗外。
像是在与旧日道别。
20
祁闻被送出了国。
出国前他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
我没有接也没有回。
他跑来了我家,将门敲得震天响。
我无奈之下开了门。
祁闻眼睛通红,头发也没有之前的精心打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郁林,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祁闻拽着我的手。
「祁闻,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了,我们之间结束了。」
我抽出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祁闻。
「阿林,我是喜欢你的,你和我出国好不好,以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祁闻似是没这样低声下气过,说得勉强又艰难。
我低低笑出了声:
「祁闻,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占有欲作祟。」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把她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的。」
「所以,你对我根本就不是喜欢,只是习惯了我的听话。」
祁闻在我的话里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摇了摇头:
「祁闻,我不生气,我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我当初接近你是因为有所图,说来是我私心在先,所以我对你好,你提要求我照办。」
「更像是一种互相利用。」
祁闻猛地抓住我的肩膀:
「我不信,你之前明明对我很好的。」
「是不是因为宁舟言?」
我有些无奈地挣开他:
「宁舟言于我而言,和你一样,他利用我,我欺骗他,不过也是各有所图。」
话落,走廊处出现一道人影。
身后跟着几个保镖。
宁舟言使了个眼神,保镖便上前不顾祁闻的挣扎,架着他走了。
「宁同学,看来,你得到想要的了。」
我没țúₖ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往屋里走去。
却被拽住了。
宁舟言将一个文件包递到我面前:
「你签了字,我就走。」
我疑惑地看向他:
「什么?」
宁舟言垂着眼解释:
「银行卡里我放了钱,这是祁家投资的医院,还有配备的营养师,厨师,签了字他们会终身为你提供最好的服务。」
「之前在医院医生和我说过你体质太差,需要好好调养。」
我眼睫颤了颤,将东西推了回去:
「宁舟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不是祁闻那种会对感情上头的蠢货。」
「你的原话。」
宁舟言捏着文件包的手用了些力,语气晦暗难明:
「我也对你说过,我会给的比祁闻更多,你继续追我。」
「宁舟言,你不是清楚吗,那是假的。」
我像个耐心的老师,对执拗的学生解释课题般。
随后干脆坦诚道:
「宁舟言,我不要这些,如果你非要送我东西,就答应我一件事。」
「别再见面了。」
「我真的有点累了。」
宁舟言看着我,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似是在不耐烦地催促。
宁舟言离开时的话在风里渐渐飘远:
「好,我知道了。」
21
宁舟言和祁闻都没再出现过。
此前种种仿佛真的是黄粱一梦。
我恢复了平淡的两点一线生活。
大考结束那天,我在一众家长中见到了久违的继母。
我和她的联系已经很少了。
最开始她会给我分享一些生活。
后面渐渐的就不再给我发消息了。
她将手中格外精美的花束递到我手上。
「毕业快乐,林林。」
我笑着回应:
「谢谢,很漂亮。」
继母带我吃了饭,买了奶茶,看了电影。
一起拍了大头贴,还给我买了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
结束后,我送继母到车站。
即将分别时,我看到了她有些急切的眼神。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状似不经意开口:
「刘姨,你现在住哪儿啊,等我得了通知书去找你玩。」
我看见继母脸色难看起来,僵在脸上的笑要掉不掉。
我叹了口气,轻轻道:
「其实你不想来的对吧?」
「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吗?」
继母被我问得一愣,视线飘忽不敢看我。
「你不说我也猜到是谁了,我自己去问他。」
我佯装要打电话。
继母赶忙摁住我的手:
「不是逼迫,他没逼我,他就是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在你毕业这天来陪你。」
「还给我制定了一套游玩顺序。」
「还告诫我一定不能露馅,谁知道你还是看出来了。」
我垂着眼沉默下来。
22
我有一个秘密,阴暗又潮湿。
我曾经偷偷看过我亲生妈妈再婚后的女儿的社交账号。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阳光明媚。
她经常会在平台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
那天周末,我和宁舟言在学校自习,手机提醒我关注的人更新了。
我看了眼正在睡觉的宁舟言,悄悄打开了手机。
女孩分享了六张照片,配文:
「庆祝高一结束!!!(撒花)爸爸妈妈与我的庆祝日常(星星),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照片分别是:
好看的鲜花;
一家三口吃火锅;
三杯奶茶碰杯;
电影票根;
纯白的连衣裙;
全家福大头贴。
我像只阴沟里的小老鼠,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但我却一点也不嫉妒。
只觉得我妈妈在照片里笑得很开心,她笑起来真好看。
关上手机,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些顺序。
想着毕业时,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感受一下。
不嫉妒不代表不羡慕。
只是没想到当时记下的不止我。
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醒了的宁舟言。
他那样聪明的人,只要去搜搜那个账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所以他精细又笨拙地想为我复制出我想要的。
不惜把我继母喊了过来。
制造了一场乌托邦的梦。
继母见我许久不说话,犹豫几次后。
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扯了扯我的衣角,带着歉意和愧疚开口:
「林林,我很感激你,我之前让你毕业来和我一起生活是真心的。」
「但我到了新地方之后,认识了新的人,他对我很好,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现在过得很幸福,不想再被过去的旧事旧人打扰。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这很正常,你不用愧疚,我当时也说了本来就是还你的人情。」
「你能幸福,我很开心。」
继母眼眶有些泛红,握住了我的手。
城市霓虹,车流穿梭,我站在灯光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男生的眉梢处是不是有一颗小痣?」
「是的是的。」
继母的声音随着风响起又飘散。
23
此后几年,我上大学,毕业后和朋友创业。
公司人不多,但也算渐渐发展起来了。
这天,我接到合作老板的电话,说有个饭局让我一起去。
我应了下来。
等进了包厢我才发现,给我打电话的那位老板正在角落陪笑脸。
因为那一桌坐的全是行业大佬。
而主位却是空的。
左手位的一位银丝镜框的西装男人站了起来,将我引到了主位上。
「这里我资历最浅,我坐这儿实在不合适。」
我推诿道。
男人笑得温文尔雅:
「您放心,宁总已经问过各位了,大家对这个座位都没有异议。」
「我是宁总的助理,您叫我齐安就好。」
「您入座吧,您不入座,这席可就开不了了,只是简单的饭局,让大家认认您的脸。」
我很快稳住了心神,大方落了座。
一场饭局下来,气氛也算恰到好处。
合作也聊上了几家。
齐安留到最后,似是有话要说。
见我看来,他扶了扶眼镜笑道:
「郁总,您的能力很出色,我总算知道当时宁总说,没有他,您也可以过得很好,他不过只是想让这条路变得更容易些。」
这些年,我没有了宁舟言的联系方式。
关于他的信息都是从手机电视上了解的。
分开那天说的那句「不要再见面」。
他竟真的就再也没在我面前出现过。
我咬了咬唇,缓缓问道:
「他,过得好吗?」
齐安笑容丝毫不变:
「您如果问的是工作上,他的状态应该是不错的。」
「您如果问的是私生活,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还需要您亲自去看。」
回答的滴水不漏。
随后又适时地递来一张名片:
「上面的号码,我已经换成了宁总的私人号码,您需要吗?」
我盯着那名片,眼睫颤了颤,接了过来。
24
走出饭店大门那一刻。
我深吸了口气,手不受控制地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接通的那瞬间。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身影,动作快准狠地将刀扎进了我的腹部。
我感到身体的皮肉被剖开。
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溢。
「你有种啊,是你让姓宁那小子把我关在精神病院这么多年的吧!」
「我逃出来之后可是一直在找你。」
「我病重活不了多久了,但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我爸狰狞地瞪着我。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洋洋洒洒地飘下,落在我脸上。
恍然间,我好像看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朝我奔来。
其中一个怎么那么像宁舟言啊。
这难道就是人死前的走马灯吗。
我爸被人摁住后还在不断叫骂。
但很快就没了动静。
「郁林,郁林,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我不是让你跟着她保护好她吗!」
「对不起,宁总,刚刚发生的太快了。」
是宁舟言的声音。
但好像怎么也听不真切。
冬天,太冷了。
25
疼痛好像渗透进了四肢百骸。
我陷在一团黑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只感受到每一处骨缝间都漫着痛意。
是巴掌,皮带,棍棒。
身体那些早已经愈合的成年旧伤,好像又重新裂开一样。
挣扎间,我感到额头传来一丝凉意。
身体的伤口好像得到了镇静。
「怎么还在发烧?」
我听见了模糊的声音。
好熟悉的声音。
周围有了些动静,随后又转为安静。
我的疼痛好像又开始蔓延。
「很疼吗?」
那声音又出现了。
我下意识地哼出声:
「很疼,真的很疼。」
我感觉好像有人躺在了我身边,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轻轻拍着。
「有没有好一点?」
我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是一味低声重复着:
「很疼。」
我听见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好像闻到了悲伤的味道。
随后我被他轻轻拥进了怀里:
「拍一拍就不疼了,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碎裂的皮肉好像真的在这一声声轻哄中一点点愈合了。
我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再看见少时父亲可怕的脸。
而是看见了,生日蛋糕前,烛光摇曳中。
低头许愿的宁舟言。
我听见梦境中的自己心里在说:
「对不起,宁舟言。」
「但给你过生日,我是真心的。」
26
我彻底清醒过来时,雪已经没有再下了。
那场初雪仿佛是一场梦。
如果我不是真真切切躺在病床上的话。
如果我不是真真切切看见宁舟言坐在我面前的话。
几年不见,他褪去了少年气。
五官显出泠冽的压迫感。
久别重逢,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宁舟言倒是很自然地伸手在我额头试了温度。
没问题后,视线移到我脸上:
「郁林,我不打算再遵守约定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不再见面的约定。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放开你了。」
宁舟言话语间不容反抗,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极力压制的后怕。
「我……」
我刚要开口说话,宁舟言就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气定神闲,目中无人,实则落荒而逃。
后面的时间,宁舟言好像很忙,来得次数很少。
门外的保镖换了。
换成了一位年长些左脸有刀疤的男人。
我听见宁舟言喊他六叔。
出院这天,六叔拿着我的行李将我送到了宁舟言家。
雷厉风行,不容反抗。
「郁小姐,最近为了安全起见,舟言让我先带你住在他这儿好好养伤。」
「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已经置办好了。」
「我会在门口守着,你有事就叫我。」
「你的电脑也已经拿过来了。」
「保姆和厨师会定时上门,干完活就走。」
六叔一连串说完后,快速关上了门。
我看着装修简约却每样东西都闪着昂贵金光的大平层,一时难以适应。
命运的交错兜转,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27
除了我的房间外,其余两个房间都上了锁。
其中一个还是密码锁。
这一晚我睡的并不安稳。
短暂熟睡惊醒后,听见了有人走路的声音。
宁舟言回来了?
我犹豫几次后,还是决定出去道个谢。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那个密码锁的房间透出微微光亮。
我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没等到回应。
轻轻推开门。
发现宁舟言正站在房间内,像尊雕塑。
我放轻脚步走近,低声唤他:
「宁舟言,你怎么了?」
他像是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我凑上前一看,才发现他双目无神,没有焦点。
「梦游吗?」
我低低呢喃。
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那一面墙贴了很多照片。
基本都是小时候的宁舟言和一位美丽女人的合照。
女人笑得温柔。
应该就是宁舟言的妈妈。
关于宁舟言的母亲,网上的新闻很少,只说是跳海。
所以那时的宁舟言才会畏水。
28
每张照片旁都钉着一张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字。
纸张很旧,但却没有褶皱。
主人应是十分爱惜。
纸上是宁舟言儿时的字迹。
「妈妈,六叔告诉我,把信纸钉在你的照片旁,想和你说话的时候写下来,你就能看见。」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
「妈妈,爸爸今天喝醉了,打了我,他说我就是小叔叔的替代品,说爷爷永远看重的只有小叔叔,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他一样。」
「妈妈,他打我打得很痛,我听不太懂他说的话,妈妈你能听懂吗?」
「妈妈,我没有推那个女人,但她和她儿子都说是我推的,没有人相信我。」
「爸爸又打了我,说要让我离开祁家长长记性。」
「我去找了爷爷,可爷爷说我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他说如果是小叔叔一定会有办法的,他说祁家未来的继承人要有手段。」
「妈妈,我不是小叔叔,为什么要和小叔叔一样。」
「我离开祁家了,爷爷把六叔给我了,说他在祁家等我。」
……
再往后字迹就变了,变得规整。
「妈,我改姓了,跟您姓。」
「妈,我要回祁家了,多谢祁闻耐不住找人打了我,我让六叔别出面,我知道老爷子再怎样都不会让我死的。」
「真的有点疼。」
「所有人都知道是祁闻背后指使,但没人深究,老爷子说自己的仇得自己想办法报。」
「妈,忘和你说了,我躺在那儿时,来了个女生,她问我有没有事,还说要帮叫救护车。」
「妈,好久没人问过我有没有事了。」
……
「妈,我见到她了,叫郁林。」
「妈,她在骗我。」
「妈,今天我看见她身上好多伤,我很不开心,想帮帮她。」
「妈,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生病了。」
「妈,她会把外套给我穿,会给我捞你的项链,你走后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
「妈,我讨厌她骗我,也嫉妒她曾经也对祁闻那么好。」
「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喜欢她,很想她。」
「我也利用了她,晚会那天还说了狠话,她很讨厌我。」
再往后,是新的墨水,应是刚写不久。
「妈,请你保佑她。」
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宁舟言受了委屈,在纸上一笔一画写字的模样。
随着逐渐成长,宁舟言也明白了这不过是大人哄骗自己的把戏。
但还是在拥有了自己的家后,将它们贴在了房间的墙上,这间房就像他的安全屋一般。
委屈了,难过了就来这里躲一躲。
不用伪装。
只是没想到。
到后来,写的话竟都是关于我的。
29
晃神间,视线被柜子里的一抹蓝色吸引。
走近后才发现,那是我曾经送给宁舟言的情书。
旁边放的是一截烧过的生日蜡烛。
是我给他过生日的那支。
他甚至用一个水晶盒子装起来了。
我将那封情书打开,发现我的字旁边密密麻麻做着标注。
「这一段抄网上的!」
「这一段也是!」
后面还附上了网址。
我专心看他的字迹时。
突然听到一声轻响,发现宁舟言走路时撞到了柜子。
我走近将他牵住,他的目光仍旧涣散。
「蛋糕。」
我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蛋糕?
我转头看向照片上的生日蛋糕。
「又很久没过生日了吗?」
我抬头看向宁舟言。
宁舟言没什么反应。
「我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蛋糕,你现在乖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我牵着他往他的房间走去。
宁舟言的房间色调很暗。
床头柜整齐的放着一些心理药物。
所以才会锁门吗。
我牵着宁舟言坐到床上:
「你躺下去,乖乖的。」
宁舟言看我几秒后,将我抱进了怀里。
头靠在我脖颈处,呼吸浅浅。
我突然觉得心脏某个地方被紧紧捏住,又堵又疼。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宁舟言的后背:
「宁舟言,你这些年是不是也过得很辛苦啊。」
「对不起啊。」
30
第二天醒来,宁舟言的房间又锁上了。
公司的伙伴怜悯我大病初愈,特赦我线上办公。
处理好工作后,我给六叔打了个电话。
「六叔,您能和我说说宁舟言的事吗?」
雪在窗外盘旋飘落。
六叔的叹息声传来:
「你愿意给我打这个电话,我为舟言感到开心。」
随着这句话落,一场故事的幕布被缓缓揭开。
「舟言有个小叔叔叫祁泽,各方面都很出挑。」
「是祁老最疼爱也最重视的儿子,可惜年纪轻轻就生病去世了。」
「祁泽走后,祁老病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舟言出生。」
「本就是一家人,长相相似难免的。」
「但舟言的性格脾性竟也和祁泽相像。就连周岁抓阄,也都抓的是祁老的手。」
「从此,舟言受尽祁老的宠爱和重视。」
「直到后来舟言母亲跳海,他被祁老带走,我才发现那些疼爱不是给舟言的,是给祁泽的。」
「他给舟言穿的衣服颜色是祁泽喜欢的,让舟言学的特长是祁泽学过的。」
「后来,因为舟言拒绝了那件祁泽喜欢的衣服款式。」
「祁老把他送回了他爸那儿,对祁闻母子对他的栽赃也不闻不问。」
「他一方面是要给舟言教训,一方面也是在考察舟言能不能挨过这关,有没有能力回来,他要舟言必须和祁泽一样聪明才行。」
「我也是那时候被祁老派到舟言身边的。」
「回到祁家后,祁老给了舟言第二个考核,在规定时间内让祁闻犯错,以此放逐。」
「不然他就扶持祁闻。」
「舟言没得选,他恨祁闻母子,祁闻母子也容不下他,他不让祁闻走,他活不了。」
「郁林,你属于恰巧撞上了。」
六叔说到这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真是时也命也啊。
当时的我忙着找一条活路。
宁舟言竟也一样。
「后来,他又用自己的命威胁和承诺以后愿意模仿祁泽,向祁老求来了两个条件。」
「一是不能找你麻烦,二是给你一套完整的生活保障,让你能过得好。」
随着六叔的话,我突然想起年少最后一次见面时。
宁舟言让我签的那些合同。
「之后的时间, 舟言活得就像第二个祁泽一般。」
「随着他一点点成熟,一点点夺权,将祁老势力慢慢架空后,他才又做回了自己。」
「你父亲伤你那件事,就是祁老给舟言的一个警告。」
「你父亲在你那次泳池住院后,舟言就让我把他找到放进精神病院了。」
「不会这么轻易跑出来的。」
我想起那次泳池捞完项链,宁舟言问我怎么那么多伤。
原来他是认真的。
「那他这段时间这么忙是因为……」
「因为他不准备再对祁老留情面了。」
六叔直接了当地回答了我未说完的问题。
接着他声音柔和下来:
「郁小姐, 你和舟言的事我没资格说什么, 但我跟着舟言,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我还是想说一句, 舟言他不是什么坏孩子。」
「作为长辈,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嘀!
门锁开启的声音和六叔的最后一句话同时响起。
31
我坐在阳台上缓缓转过身子。
冬夜徐徐降临。
温暖室内因着没有开灯,随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宁舟言站在门边,看向我轻声问:
「怎么不开灯?」
「宁舟言, 你过来抱我。」
我朝宁舟言伸出手。
宁舟言愣在原地好几秒,才赶忙脱了大衣, 快步上前将我抱了个满怀。
「今天怎么了?」
宁舟言在我耳侧低问。
我将头埋在他胸口处, 听着他凌乱无序的心跳声, 闷声道:
「宁舟言, 对不起啊, 那时候骗你。」
宁舟言抱着我的手顿了顿, 随后将我松开了些,额头相抵:
「你那时身不由己,不是你的错, 是我当时没意识到。」
「阿林,那时我利用你, 对不起。」
我抵着他的额头轻轻摇了摇:
「你那时也是身不由己,也不是你的错。」
那时的我们, 太过年轻, 像是被荆棘困住的飞鸟。
各自有着各自的隐痛。
我们无法看见别人, 因为光是拯救自己就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
我们躲在自己创建的所谓的安全屋内, 将外界的很多东西隔绝开。
而如今的我们, 已经成长为自己的大人。
可以地拔掉那颗钉子。
可以挣开那些荆棘。
用崭新的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很多人,以及很多爱。
32
我的唇落在宁舟言的嘴角, 轻而缓:
「宁舟言,你想不想再收一封我的情书。」
「我自己写的,绝对没有摘抄网上。」
我感受到他的微颤,继续一字一顿道:
「宁同学, 我喜欢你, 你愿不愿意收下我的情书?」
宁舟言凶猛而热烈的吻代替了他的回答。
时间流逝, 灯光昏暗。
我与他密不可分。
当后半夜的钟声响起,我精疲力尽地躺在宁舟言怀里。
懒洋洋地让宁舟言将我的手机递过来。
随后打开了那个社交媒体软件。
找到了我曾经一直隐秘窥探的账号,默默点了取关。
接收到宁舟言的眼神, 我在他眉梢小痣上落下一吻: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幸福, 不需要再羡慕别人的幸福了。」
我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志同道合的伙伴,以及独一无二的爱人。
那片荆棘丛,已经成了玫瑰园。
宁舟言将我的手机扔到一边, 再次吻了上来。
窗外大雪纷飞,万物寂静。
屋内温暖如春,爱意疯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