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選妃。
宰相說:「小女擅琴棋書畫。」
賢王說:「小女擅舞刀弄劍。」
輪到我爹時,他憋紅了老臉也沒想出我有什麼才藝:
「小女擅敗家。」
皇帝眼前一亮:
「太子節儉,與汝女甚為般配。」
哦豁。
太子的好日子到頭咯。
1
我家很窮。
我爹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平日裡不僅鎮壓叛軍,手擒反賊。
還要給皇帝捏肩捶背,溜鬚拍馬,連貴妃娘娘的活都一併搶了。
夜裡就在街角的小鋪兼職當殺豬匠。
每殺一頭豬,就得半兩錢。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家裡都存不下錢。
我時常抱著我爹的大腿哭:
「爹,爹。
「這麼大冷天,你怎麼不穿秋褲啊。」
我爹想拍桌而起。
我爹想拍桌而起……
我爹僅僅只是想了一想。
他如數家珍般護著家裡的最後一張桌子,橫眉怒目:
「你還好意思問!
「我縫秋褲的錢都被你敗光咯!」
2
我剛出生就沒了娘。
我爹下定決心,要把我培養成我娘那樣才高八斗的女子。
我說想學醫,他就花大價錢請了太醫院的醫師教我。
我說想學琴,他就給我定制琴室最好的琴。
我說想學馬Ţŭ̀₎術,他就為我養了一個馬棚。
年僅十歲的我,站在我爹身旁。
看他衣衫袂影,一擲千金。
不禁感慨。
花錢真爽啊。
後來我什麼都沒學會。
倒是學會了花錢。
此去經年。
我家從繁華的城ťũ̂₄中搬到了破落的城西。
我爹對我寄予的厚望,從「兒啊,你要成為國之棟樑」,變成了「兒啊,你要好好活著」。
終於,在他壽辰這天,我拿出了一幅百鳥朝鳳圖。
驚豔四座。
我爹樂翻了天:
「沒想到吾女還有此才能,定是娘子在天有靈,為她開了光。」
我也高興:
「爹,只要你高興,我一晚上能弄出個十幅八幅。」
我爹都驚了。
沒想到我們老陳家還能出這樣的人才。
他一樂呵,把畫燒了,說是要讓我娘也看看。
他沒想到的是。
這畫是我從天下第一畫樓賒來的。
第二天,他替我還完賒欠的錢,手都是抖的。
我爹戎馬半生,原本是要歸隱山林。
這下不得不回歸朝廷。
參加皇帝為太子舉辦的選妃宴。
聽說,每位參加選妃宴的選手,都能得到朝廷補貼的十兩銀子。
3
我爹原本是要搞那十兩銀子的。
結果我、宰相之女秦書燕、賢王之女龐悅的畫像突出重圍,成了三甲。
皇帝琢磨良久,說太子妃需與太子相配。
滿朝文武皆知,太子蕭君堯豐神俊朗,能文能武,八歲能作詩,十五歲能帶兵。
才華蓋世,實乃良婿不二人選。
宰相和賢王都曾是我爹的情敵,這下倒是挺直了腰身。
「嬌娘當初選了你,是我們輸了。」
「可如今,我看你還拿什麼跟我們比。」
我爹吹鬍子瞪眼。
我爹只能吹鬍子瞪眼。
宰相傲慢一笑,向皇帝行禮後,侃侃道:
「小女秦書燕,自幼喜靜,擅琴棋書畫。琴聲能引蝴蝶起舞,畫作曾被天下第一畫樓收錄。」
賢王也不甘示弱,向前一步道:
「小女龐悅,年方十七,自幼好動,喜歡舞刀弄劍,曾單槍匹馬拿下潛逃十年的罪犯首級。」
我爹躲在後邊,就怕被點名。
皇帝轉頭就看到了縮在角落的他。
「陳愛卿之女如何?」
我爹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
情敵在側,他怎麼也不想丟臉。
但他憋紅了老臉,也沒想出我有什麼才藝,最後只能低頭吐出幾個字:
「小女擅敗家。」
四周一片寂靜。
我爹只想拿了十兩銀子走人。
西街的大娘家還有五頭豬要殺。
遲了,生意就被人搶了。
皇帝卻眼前一亮,語出驚人:
「太子節儉,與汝女甚為般配。」
宰相蒙了。
賢王傻了。
我爹也受到了驚嚇。
哦豁。
太子的好日子到頭咯。
4
聖旨一下,我就成了欽定的准太子妃。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酒樓嗑瓜子。
臨桌而坐的,是一位面貌清雋的白衣男子。
翠竹焦急地跑過來:「小姐,你被選中為太、太子妃了!」
白衣男子手指一頓,視線一瞬間落在我臉上。
我正在看臺上的戲班子演戲:
「飛?什麼飛了?」
翠竹跑得急,喘了幾口氣:
「太……妃……太……」
我不以為意:
「太什麼?」
白衣男子低沉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太子妃。」
哦。
我靜默了半晌。
差點暴跳到桌上。
「那太子是誰啊?」
此話一出,白衣男子身邊的冷臉侍衛首先站了出來,仿佛我犯了滔天大罪:
「你竟不知太子是誰。」
我是真不知道。
畢竟,鐵打的皇帝,流水的太子。
樓裡生意做得雜,平日裡也賣一些男子畫像。
我攔住路過的店小二,問太子的一幅畫像多少錢。
太子的畫像都被搶光了。
只剩下最後一幅。
店小二嘴巴一張,就要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不如去搶。
我正猶豫。
摺扇輕敲在桌面,一直未有動靜的白衣男子薄唇一抿:
「我有更便宜的。
「只要一兩。」
我本來還在猶豫。
這下當機立斷,直接掏錢給了店小二。
都說便宜沒好貨。
店小二賣的,一定是真畫。
5
女子身影走遠後。
侍衛環胸而立,緊皺眉頭:
「主子,聽說陳小姐……很是能花錢。」
蕭君堯碾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面色從容。
「百聞不如一見,更何況孤已經觀察了她半個月,日日點涼茶配瓜子饅頭,分明是個節儉慣了的女子。
「傳言不能盡信,必然是有人故意散播謠言,破壞此次的選妃宴。
「孤的眼光一向不會出錯。
「孤為自己攢了二十年的嫁妝,也能放心交給她了。」
侍衛想起方才的情形,有些猶豫:
「那她為何不挑更便宜的畫像買?」
蕭君堯耳根忽而有些發熱。
一個節儉慣了捨不得吃穿的女子,卻願意花大價錢買他的畫像。
那必然是……
仰慕他已久。
6
我爹最近很是不對勁。
總是無緣無故歎氣,偶爾精神恍惚,連殺豬都偏了刀。
幾刀下去,豬沒死,愣是嚎叫了小半個時辰。
我爹連連道歉,它這才哼唧一聲,斷了氣。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我娘剛去世的時候。
我不明所以,在床鋪上蹺著腿看太子畫像。
翠竹不僅是府裡的管家、廚子、侍衛。
也是我最貼心的姐姐:
「小姐,將軍那是捨不得你啊。」
我爹父母早亡,中年喪妻,又即將和相依為命的女兒分開。
腦海中浮現一位蹲守在門口的孤寡老人形象。
我爹沒了我。
可怎麼活啊!
我頓時眼眶發熱,沖到院子裡找我爹。
我爹頹坐在竹椅上,臉上醉意滿滿,衣衫有些淩亂。
那句「女兒不嫁了!」剛要脫口。
我爹突然擦了下眼角,心事重重:
「女兒啊,你一定要好好對太子。
「太子是未來的君王,要是出了什麼事,爹怎麼對得起黎民百姓。」
原來我爹擔心的是太子,那沒事了。
想到剛剛的畫像。
我的眼淚也忍不住了。
我爹急忙哄我:
「爹沒事,爹能照顧好自己,爹知道你捨不得……」
我和他各哭各的:
「爹。
「太子也太醜了。
「難怪能輪到我當太子妃。」
「……」
7
雖然太子長得不在我審美之上,但既來之則安之。
成婚在即,我自然要和他先培養一下感情。
聽說蕭君堯不常出門,不好酒色,只喜書籍。
我讓書販子給我來一遝書。
書販子問我想要什麼樣的書。
我撓了下後腦勺,被太陽曬得臉頰有些發紅:
「送給我夫君的。
「我們倆能一起看一起學習的。」
書販子的眼神逐漸變得曖昧。
我抱著一遝包好的書,登上了太子府。
可門口的侍衛不認識我,我就挑了處偏僻的角落翻牆進去。
也不是特別想見太子。
只是想翻牆了。
而且還是太子家的牆。
剛落地。
就見不遠處柳樹下,有一男子懶散坐於躺椅上,正逗弄著池塘裡的魚。
男子眉目如畫,衣冠整潔,是翩翩君子的模樣。
他抬眸望過來的瞬間。
我揚起下巴,自報家門:
「我是未來的太子妃。」
男子嗓音沉沉:「我知道。」
我瞧了半天,才發現他是那個和我在酒樓嗑了半個月瓜子的白衣男子。
原來他也在太子府當差。
我腿腳有些酸了,敲了敲躺椅:
「起來讓我躺躺。」
男子略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拿衣袖扇風,不以為然道:
「以我們現在的身份,你不就是要好好聽我的嗎?」
男子沉默片刻後,翩然起身:「太子妃說得是。」
我又惡狠狠地叮囑他:
「今天的事不准說出去,不然要你好看。」
我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其間不知道抱著什麼東西蹭了蹭。
只知道將醒未醒間,有人大聲喊了句:
「太子。」
8
太子來了。
我擦了下口水,立馬站了起來。
卻發現整個院子只有三個人。
喊人的不是太子,白衣男子也不是太子。Ṫúⁿ
那麼就只剩下我了。
我脖子有些酸,僵硬地轉向還在拿著蒲扇給我扇風的男子:
「你是太子?」
我還有些不可置信:
「你一直都是太子嗎?」
太子低眸瞥了我一眼。
仿佛在說我不太禮貌。
「太子妃,你還要孤扇到幾時?」
啪一聲。
我差點掀桌而起。
該死的店小二。
竟然賣我假畫。
那可是我最後的家底了!
太子卻挑眉,笑得莫名溫柔:
「太子妃的臉怎麼如此紅?」
廢話。
一團團火氣往上冒。
能不紅嗎。
我急著去找店小二算帳,把書放在桌上就提著裙子跑了。
只聽見身後有人小聲問:
「主子,太子妃怎麼走得這麼急?」
而太子聲音淡淡:
「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聽不懂。
我剛跑到門口,順勢回頭看了下。
太子又笑了。
9
我家真是窮得連豬肉都買不起了。
給翠竹發完月錢,我下意識喊了聲:「爹!」
我爹捂緊了小荷包:
「你喊我做什麼,你去找太子呀!」
有道理。
等我匆忙趕到太子府,才發現門口好些人寒暄一團。
宰相摸著鬍鬚:「我此次來,是為與太子商討閔州水患一事。」
太傅點了點頭:「我是為女子學堂重修一事。」
大理寺少卿拱手道:「懷州貪污案涉及眾多官員,還需太子定奪。」
幾人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
我是來蹭飯的。
但我不好意思說。
我抿唇,正經道:
「我是來找太子讀書的。」
是的。
緊要關頭。
我想起了自己送給太子的一遝書。
蕭君堯剛走過來。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快跟大家說說,我上次送你的什麼書。」
他如玉的臉龐有一瞬間的崩裂。
「你真要孤,當眾說?」
我們正經讀書人。
有什麼不好說的。
我眨了眨眼睛,都有些急了:
「ƭúₓ對啊,你快說。」
宰相一行人豎起耳朵,也很是感興趣。
蕭君堯卻將我塞進隔壁廂房,掌心發熱:
「別鬧。
「孤忙完就來陪你。」
我不明所以,在後邊招了招手。
「那你一定要記得回來跟我看書哦。」
已經走遠的蕭君堯突然踉蹌了一下。
10
蕭君堯忽然不愛看書了。
我問他為什麼。
他一擺衣袖:
「諸書爾爾,孤早已爛熟於心。」
我不信:
「是嗎,那你背來聽聽。」
風吹樹葉,揚起一片沙沙聲。
蕭君堯墨黑的眼眸直直盯著我。
「陳小姐……」
他吊著嗓子,刻意壓低了聲音。
「似乎格外喜歡來太子府,是為什麼?」
完了。
他發現我是來蹭飯的了。
其實太子府的飯並不好蹭。
因為每次只做我和太子兩個人的量。
但我恰好能吃兩個人的。
太子能吃多少,取決於我給他剩多少。
我有些慌。
我一慌就控制不住音量:
「自然是因為我餓了!」
蕭君堯不知想到什麼,呼吸有些急促:
「你送孤的那本書裡,也有女子說自己餓了,然後就……」
我被他打斷了思緒:
「就什麼?」
他不說話。
我擰緊眉頭:
「你倒是說完啊!」
他喉嚨一動,莫名問了句:
「你喜歡嗎?」
喜歡什麼。
餓了不就要吃飯嗎。
我雖疑惑,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喜歡!」
太子呼吸變得更急促了。
只留下一句「於禮不合」,就把我趕出了太子府。
太子府外都是眼線。
於是,「太子與未來太子妃不合」的謠言就這樣傳到了太后耳朵裡。
宰相與太后關係匪淺,每次一下朝就到太后宮裡蛐蛐我和我爹。
再加上貴妃娘娘閑來無事,給太后吹了些枕邊風。
於是這天,太后終於下令,宣我入宮。
11
我還沒來得及拜見太后。
太子就和太后吵起來了。
太后撚著手裡的佛珠:
「哀家是為了你好,陳若雪這姑娘不及悅兒一半聰明,日後怎能管理好後宮。你父皇一時草率,可哀家還要為了我們蕭家的天下著想。」
悅兒也就是在一旁給太后沏茶的龐悅,眉目間帶了一絲淩厲。
「趁著你們感情不深,哀家正好……」
蕭君堯說:「皇祖母此言差矣,孤看若雪分明是對我用情至深,若背信棄義,日後又怎能取信於人。」
太后搖了搖頭:「你還是太年輕了。
「那就讓你看看,怎樣才是堪當太子妃的聰慧。」
太后命人取來了五十樣物品,讓我和龐悅在一炷香之內推斷出哪件物品曾為太子所用。
紫金冠、翡翠玉佩、玉發冠、菊花耳瓶、琉璃香爐……
琳琅滿目,各不相同。
而我們每人都能問太子三個問題,他只能回答是與不是。
宮女們都等著看笑話。
「誰不知道龐小姐是出了名的聰明人,連潛逃好幾年的罪犯都被她抓住了,找出太子用過的東西簡直是易如反掌。
「陳小姐就不一樣了,胸無點墨之人,這會兒應該腦子裡一片空白吧,不如碰碰運氣隨便選個三樣。
「太后娘娘這是故意讓陳小姐丟醜呢。」
「……」
12
我和龐悅分別寫下三個問題。
龐悅不知道寫了什麼,嘴角揚起自信的笑。
她謙讓道:「你先猜吧。」
圍觀的人,點香的點香,掃地的掃地。
就連蕭君堯也不認為我能猜得出來。
我看了眼傳回來的紙張。
篤定道:「是那個翡翠玉佩。」
太后冷眼:「君兒,你怎麼能徇私呢。」
她堅信,是蕭君堯在紙上寫了答案。
可白紙一翻,紙上只有幾個黑字。
【你能用心告訴我答案嗎?】
【是。】
只此一個問題。
太后頓了下。
忽而望向我:
「莫非你真的是……」
龐悅原來還等著驚豔出場。
這下徹底僵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她曾在太子身邊見過。」
太后歎了口氣:
「這是君兒十三歲那年,送給他父皇的壽辰禮物,是他跑遍了京城才選到的,他父皇一直都捨不得戴。
「罷了,是哀家老了。」
太后招我過去,拍了拍我的手,很是慈祥:
「能告訴哀家,你為什麼能選對嗎?」
太后當年也曾被先太后為難過,可她當時沒有選對,這些年來一直耿耿於懷。
至於我為什麼會選對。
那是我十三歲那年賣出去的。
還被我爹揍了一頓,我能不印象深刻嗎。
那年我蒙面到街口的小鋪,賣了家裡的好些東西,還被買家接連砍價。
直到幾天前在太子府見到一些熟悉的物件。
我才發現。
這麼多年來,買我東西的人,一直都是太子。
我自然不能說這玉佩是我曾經戴過的。
只好胡茬一通: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那個玉佩,和太子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太后了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
太后娘娘。
你到底明白什麼了啊。
蕭君堯解下披風披在我肩上,眼尾一挑:
「太子妃果然與孤,心意相通。」
我扯開嘴唇。
禮貌一笑。
13
天色已暗。
太后安排了兩間房間,讓我和太子留宿宮中。
宮中的膳食比太子府和我家的好上太多。
我沉醉其中,在臨睡前也沒記起自己有夢遊症。
以往我都和翠竹睡在一間房,她會抱著我不讓我動。
夜深了。
我渾身不自在。
起來推開了蕭君堯的房,朝著床的方向挪動。
……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醒來的時候。
蕭君堯正睡在我旁邊,濃密的睫毛一動不動,五官俊朗,很是惑人。
肌膚相貼,炙熱的溫度不斷傳來。
我蒙了片刻。
一腳把蕭君堯踹下了床。
我臉頰發紅,語無倫次:
「流氓!」
蕭君堯醒了。
他解開純白的褻衣,露出幾條紅痕:
「太子妃要不要看看,到底誰才是流氓?」
我立馬捂緊眼睛:
「我不看我不看。」
又悄悄露出一小塊縫隙。
蕭君堯身材好像還挺好的。
真不愧是常年去兵營的男人。
買豆腐的大娘曾跟我說過:
「男人的身材,女人的養料。」
這樣一看。
太子一定能將我養得很好。
我臉紅了。
蕭君堯卻蹙眉,湊近我身邊:
「你在想什麼?
「昨晚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我眼睛一轉,才發現這是他的房間。
所以昨晚我的夢遊症又犯了,還不小心冒犯了他。
太子千金之軀,哪裡是我賠得起的。
我矢口否認:
「我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沒想到蕭君堯不依不饒:
「你是真不記得了嗎?
「那你現在總該是清醒的,孤的身體上,甚至還有你的體溫。
「你說說,你要怎麼補償……」
我被念叨得有些煩了。
一掀被子。
手掌往他胸膛貼了上去,義正詞嚴。
「我就摸了,怎麼著!
「未婚夫妻的事,怎麼能說流氓呢!」
蕭君堯大概被我嚇住了。
趁他怔住的瞬間,我提起裙子跑了。
手抖得可怕。
14
宰相之女秦書燕一直在我家門口蹲我。
我家大門常開,連小偷都不會光臨我家。
秦書燕卻一直遵守禮節,在主人不曾同意的情況下,絕不隨意進門。
她身著水色長裙,白紗蒙面,很是溫柔可人。
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上次宮宴匆匆一見,與若雪妹妹很是投緣。
「不如一同遊船逛街如何?」
翠竹悄悄湊到我耳邊:
「小姐,恐怕有詐。」
我被秦書燕一口一個妹妹迷惑得失了神智。
要知道,在家裡,我爹從來都叫我混帳。
「我有什麼可詐的。」
風一吹。
我家門匾搖搖欲墜。
翠竹沉默片刻:
「有道理。」
逛街是要花錢的。
我已經答應我爹,要改邪歸正。
秦書燕指著天香樓最有名氣的糕點:
「要不要買一些?」
我爹說過,這些東西,都是坑有錢人的。
我嘴饞。
但搖了搖頭。
路過衣裳鋪,秦書燕問:
「天冷了,妹妹要不要置辦一些新衣。」
我眼巴巴看著。
搖了搖頭。
路過胭脂鋪,秦書燕問:
「女孩子家,總歸是要用些胭脂的,妹妹不如買一些。」
我摸了下未施脂粉的臉。
又搖了搖頭。
秦書燕大概是看出我有些窮了:
「妹妹出來逛街,卻什麼東西都不買嗎?」
她吩咐身邊婢女:
「剛剛陳小姐但凡看過一眼的,都包下。」
沒記錯的話,整條街的東西我都沒少看。
「等等……」
秦書燕安撫我:
「放心,不用你花錢。」
還能有這種好事。
「好!」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
她唇角一揚。
「未婚妻買東西,自然由未婚夫出錢。
「都記太子賬上吧。」
我嘴巴立馬張成了 O 形。
15
我現在明白了。
秦書燕不是跟我投緣,她是跟我投恨。
我踹翻了我們友誼的小船。
「秦書燕,我們無仇無怨,你為什麼要害我?」
面紗下,她白皙的臉頰如寒冰一般冰冷:
「你知道,那幅畫我畫了多久嗎?」
我突然想起。
前段時間從天下第一畫樓賒的那幅畫。
「十年!」
她眼角濕潤:
「整整十年,我日夜盼著一朝成名,好不容易才將這幅畫送進了天下第一畫樓。
「結果你一把火,把什麼都燒沒了!」
不是我!
是我爹燒Ṫū́⁾的!
但我爹生了我。
我賒了畫。
我爹因為我燒了畫。
我啊吧啊吧了許久,低頭嫺熟地認錯:
「對不起,都怪我。
「你要什麼,我買。」
秦書燕原本是想看我狡辯的。
她沒想到我認罪認得這麼快,一時無言。
她移開眼:
「道歉有什麼用。
「留著你的對不起,去跟嚴禁奢靡的太子說吧。」
我:「……」
16
御花園內。
皇帝正在與太子釣魚。
皇帝垂眸看了眼:「沒記錯的話,皇兒這根魚竿用了快八年了吧。」
太子神色淡淡:「竿不在新。」
那也得有魚鉤吧……
自家這孩子,從小就這樣。
皇帝搖搖頭:「你這樣,是不會討太子妃喜歡的。」
太子神色淡淡:「父皇不必操心,太子妃與孤,乃知己。」
皇帝神色莫測。
有侍衛闖了進來。
「太子,大事不好了!」
大監問:「何事如此驚慌!驚擾聖駕。」
侍衛道:「陳若雪小姐和秦書燕小姐在逛街,說是記太子賬上。」
兩個女子。
能花什麼錢。
太子神色淡淡:「她想買什麼,買了便是。」
話雖如此。
可……
侍衛憤然道:
「可她花光了您十年的俸祿!」
太子神色淡……
太子淡不了了。
17
蕭君堯剛到我家時。
我正跪在我娘的牌位前懺悔。
桌上放著十幾個老闆送來的房契地契,院子裡擺滿了雜七雜八的精貴物品。
我爹背著手,怒駡:
「你從小就沒了娘,巷子裡那幾個小子都欺負你,三歲那年,他們把你埋在雪地裡,後來你長大了,把他們全都揍了一頓,爹不怪你。」
我爹是不是老糊塗了。
我揍那幾個人,分明是因為他們搶了我養的蛐蛐兒。
「爹……」
我爹不讓我說話:
「爹爹沒什麼錢,沒讓你過上什麼好日子,你小時候穿的是別人的舊衣服,吃的是別人碗裡的剩飯,可就算這樣,你也是平安長大了。」
我爹在說什麼啊。
我從小錦衣玉食長大。
他難道忘了,我家是被我敗光的嗎。
「爹ţű³……」
我爹橫我一眼:
「你閉嘴!
「爹知道你從小就羡慕別人有新衣服穿,有山珍海味享用,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該這樣糟蹋太子的錢!
「你想要什麼,你跟爹說,爹就算殺光天下所有的豬,也必定是要給你買的!」
我爹拿了根鞭子,老淚縱橫。
「爹今天,就當著你娘的面,再教教你。」
我還沒開口。
翠竹先跪下了:
「老爺,你就可憐可憐小姐吧,她身子骨弱,受不了這一頓打啊!」
我愕然:「你們……」
翠竹往我身上一撲:「我可憐的小姐。」
有什麼東西撒進眼睛裡,有些辣。
我眼眶都紅了。
我想說。
這些東西。
我都能拿去退掉。
但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陳將軍。」
是蕭君堯來了。
他垂眸看我,眼裡帶著憐惜:
「一切,都是孤的主意。
「與若雪無關。」
我:「啊?」
18
我爹和蕭君堯在簡陋的房間裡促膝長談。
我爹問:「太子不怪若雪行這奢靡之事?」
房內只有一個板凳。
蕭君堯只好站著:「孤一直忙於貪污案一事,近來的確疏於陪她,她此次行事,也能理解。」
我爹又問:「若她本性如此呢?」
蕭君堯還沉浸在我悲慘的身世中。
他說:「就算是,孤也認了。」
聽完牆角的翠竹很快就回ţũₔ來跟我講了整個過程。
我抱著枕頭哭了一晚上。
我爹怎麼能說我這麼多壞話呢。
19
第二天蕭君堯來找我。
我眼睛還是腫的。
他神色也有些憔悴。
我知道,是因為我把他的錢花光了。
他昨晚或許也像我爹一樣,去城西殺豬了。
畢竟,他臨走前,問了我爹一句「將軍殺一頭豬,能掙多少錢」。
堂堂太子,成何體統。
我準備把這些地契還給蕭君堯。
手剛伸出去。
就被他握住了。
眉心突然落下一個濕熱的吻。
「太子妃放心,孤定不會讓你,再過上以前那樣的生活。」
蕭君堯鋒利的下頜近在眼前。
他真好看啊。
心臟怦怦跳個不停。
我呼吸都窒了一瞬。
完了。
我要說什麼來著。
20
我莫名其妙就成了好幾家鋪子的老闆。
就連天香樓也有了我的一份。
天香樓的大老闆是江南首富,回京之際,特地為我準備了歡迎宴。
本著不吃白不吃的人生理念。
我非常開心就去了。
可沒想到,我是去吃飯的,對方卻是來認親的。
面貌清秀的男子眼淚汪汪:
「果然是你。」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是?」
張啟松鼓起嘴:
「是我,二狗子啊!」
換作以前,我一定會說自己認識很多二狗子。
但近些時日,我已經和宮裡的娘娘們學會了人情世故。
「是你啊!
「真是好久不見。」
張啟松語出驚人:
「那你現在,還願意嫁給我嗎?」
「你小時候說過,要嫁給首富的。」
我突然嗆了下。
「我……我已經許了人家。」
「這樣啊。」張啟松有些落寞,「如果我可以做外室呢?」
我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倒是沒問題。
就怕太子有意見。
果然。
他話音剛落。
有人一腳踹開了門。
蕭君堯一襲玄衣,劍指張啟松:
「你剛剛,說了些什麼?」
張啟松哪裡還有什麼當外室的想法。
他魂都快嚇沒了。
21
蕭君堯原本是來附近辦事的。
懷州貪污案一事,涉及了很多官員。
可沒想到在這撞見了我。
侍衛憤憤不平:
「陳小姐,你怎麼能和外男來吃飯呢?」
我也很不好意思。
平時蹭飯蹭慣了。
忘了現在有身份了。
「錯不在她。」
蕭君堯想了想,問:「你小時候,真想嫁給首富嗎?」
廢話。
誰不想嫁給首富。
我搖了搖頭,說:「不想。」
蕭君堯眼尾上揚,心情又莫名好了幾分:
「你不用哄孤。
「是孤的錯,孤該更加努力才是。」
我想。
可能是蕭君堯近日與我爹來往頗深的緣故。
被我爹傳染了。
無人的小巷。
我勾了下他的手指:
「我今晚,陪你吃飯吧。」
22
太子府的晚膳很是簡單。
一道白菜炒肉,一道水煮白菜。
購菜的廚娘解釋道:「是因為太子很愛吃白菜。」
我想。
他那麼愛吃白菜。
可能是因為沒吃過其他的菜。
等廚娘走後,我吩咐大廚:
「今晚做紅燒肉和獅子頭吧。」
大廚說自己只做過白菜炒肉和水煮白菜。
於是我讓翠竹留了下來。
菜端上來。
蕭君堯嘗了口,眉頭微皺。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今日購菜的廚娘就跳了出來:
「狗賊,等死吧!
「菜裡藏了無色無味的劇毒,遇水即發,你沒命活了!」
她當庭被擒下,有些瘋癲。
王廚娘已經在府裡當值八年了。
當初她來京尋親,被高中狀元的兒子拋棄,本來是要跳江尋死的,被路過的蕭君堯所救。
本應是信得過的人才對。
蕭君堯問:「為什麼。」
王廚娘眼角含淚:
「你昨日處決的那人,是我唯一的兒子啊!他縱然貪污了一些災銀,也罪不至死。我……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侍衛將她反壓在地:「交出解藥。」
「沒、沒有解藥,半個時辰後他就會毒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沒有解藥……
我撲到太子身上,哭得驚天動地:
「太子,你別死啊。」
一邊哭一邊問:
「我明明把白菜換成了紅燒肉和獅子頭,肉和水都用的天香樓送來的上等豬肉和山泉水,菜是我們翠竹親手做的,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王廚娘癲狂的狀態突然停了。
她唇角嚅動:
「你沒吃白菜?」
四周靜了片刻。
「所以你將毒放在了白菜裡?」
王廚娘閉上了眼。
「天意啊。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她眼一閉,人就去了。
侍衛上前稟報:
「太子,她提前服毒了。」
蕭君堯緩緩吐出一口氣:
「拖下去吧。」
他又低聲說了句:
「太子妃,你抓疼孤了。」
23
太醫很快就來了太子府。
為蕭君堯把脈之後,說太子身體無恙。
蕭君堯撫平了我眼角的淚:
「別怕,以後的菜,都是孤先吃。」
我感動得一塌糊塗。
又覺得這樣不太好。
要是我爹知道,又要罵我了。
他說過,讓我好好對太子的。
我又推辭了起來:
「不行,還是我先吃。」
蕭君堯說:「我先。」
怎麼還搶上了。
我當仁不讓:「當然該我先。」
「我先。」
「我先。」
就在我們快吵起來之際。
常跟在蕭君堯身邊的太監突然插嘴:
「還是讓奴才先吃吧。」
24
貪污案一事完結後。
很快就迎來了我和蕭君堯的大婚。
蕭君堯向皇帝請賞,以太子妃和善的名義,為貧苦百姓放糧。
於是大婚當日,萬人空巷。
有人手捧鮮花,有人笑顏逐開。
婚轎浩浩蕩蕩,迎進了太子府。
贊禮官提聲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蓋頭遮了眼,我看不見前路。
只有蕭君堯牽著我的手,穩穩地朝前走。
一進房間, 我就掀了蓋頭。
「好熱。」
蕭君堯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跟頭狼似的。
我問:「你怎麼了?」
穿著新郎服的他長身玉立, 眉眼很是俊朗。
他垂眸:「無事。
「孤只是突然想起, 你曾送給孤的那幾本書。」
書?
洞房花燭夜。
誰要跟他提書。
但昏暗的燭光映出他如玉的眉眼。
我突然有種遲來的羞澀:
「太子,那我們還是先看會兒書吧。」
書是蕭君堯從枕頭下拿出來的。
我一時樂呵:
「讓我看看是什麼好東西。
「太子竟還隨床攜帶。」
我拿過來翻了幾頁。
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蕭君堯扯開了我的衣帶:
「太子妃,孤來回應你當初那句喜歡了。」
我當初……說什麼了。
雨打芭蕉,紅燭滴落。
牆上的人影糾纏, 分開, 再纏綿。
情到濃時, 他說:
「孤心悅于太子妃。」
我喘得厲害,聲音打戰:
「我也喜歡太子。」
25
皇帝和陳將軍在廳內喝茶。
皇帝本是在等太子的。
但太子一直沒來。
他一猜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畢竟當初他和皇后也是如此。
皇帝低低罵了聲:「混帳東西!」
陳將軍今日脾氣倒是難得地好。
他看到女兒今日紅妝的模樣, 忽然就回憶起了已故多年的妻子。
「已經十八年了啊。」
皇帝沉默許久:
「陳愛卿, 是朕對不住你。」
陳將軍喝了口酒,搖搖頭:
「皇上何出此言, 就算是重來一次,臣也一樣會做此決定。」
十八年前,叛軍逼上皇城。
一部分攻進皇宮, 一部分則……進了陳府。
而陳夫人已經臨盆在即。
消息傳來時, 陳振東依然讓手下護衛皇城, 只挑了小部分兵營救自己的妻子。
皇帝平安無恙。
陳振東回府, 卻只看到一地屍體。
陳夫人躺在地上。
已經死了。
陳振東止不住地反胃,身體發抖。
他拿起了劍。
準備跟著一塊兒去了。
也就在這時,聽到了嬰兒的哭啼。
那是妻子拼死護住的女兒。
這麼多年來, 他總是拼命對女兒好。
似乎這樣, 就能彌補一些對妻子的虧欠。
十八年前,他沒有做錯。
可他每想起一次,就會在手臂上劃一刀。
26
成婚後。
儘管蕭君堯很寵我,但還是有鶯鶯燕燕往他身邊湊。
翠竹說:「太子妃, 你倒是管管啊!」
我忙著和幾個皇妹逛街,聽曲,又重拾了小時候的陋習。
而蕭君堯忙著……掙錢。
偶爾遇見我爹, 他很是委屈:
「岳父大人,你也沒說太子妃這麼能花啊。」
我爹也無辜:
「你也沒問啊。」
幾個皇妹已經招了駙馬,把人治得服服帖帖。
「訓男人就跟馴狗一樣,拿捏他的命脈他就對你言聽計從了!」
「對, 有些人就是給臉就爬你頭上來。」
「皇嫂, 聽我們的准沒錯。」
遠道而來的姨娘也勸我:
「只有掌握了經濟大權, 你才能成為家裡唯一管事的。
「你只有這樣那樣……」
聽得我頭都大了。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
等蕭君堯領完俸祿回來。
我兩手一攤:
「給我。」
蕭君堯沉默了:
「太子妃, 你近來越發……」
「越發什麼?」
「越發美了。」
「……」
27
太子一心撲在我身上,皇后自然有些不滿:
「身為太子,自然不能專寵一人。」
她送了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來太子府。
一來, 若太子瞧上了, 正好合了她心意。
二來,若太子沒瞧上,也正好挑起我們之間的矛盾,只要我無理取鬧一番, 太子指不定哪天就改主意了。
沒想到,我非但沒有不滿意。
還很是高興:
「太好了,這樣蕭君堯可以養我們一群人了。」
恰好回來的蕭君堯臉色有些發白。
他難得發脾氣:
「你似乎很開心。
「你一點也不關心孤的身體嗎?」
幾位美人當晚就被送了回去。
「母后嫌孤不夠累?」
皇后還想說什麼。
蕭君堯又把人塞進了Ŧũ̂ₑ皇帝的後宮。
這下皇后是什麼也不說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