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澤樾在一起後,我聽見他的雙胞胎弟弟說:
「哥,讓我扮成你和江茗玩玩唄。」
顧澤樾不在意道:「行。」
我裝作不知道,和假的顧澤樾談戀愛。
可顧澤樾在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跡時,卻發了瘋。
掐著自己弟弟的脖子質問:
「誰准你碰她了?!」
1
深夜,我剛洗完澡,顧澤樾的信息發了過來。
是一家高端私人俱樂部的地址。
我握著手機的力度重了些,可能是見我沒回復,顧澤樾又發了一條:
「別讓我等太久,江茗。」
我歎了口氣,回了句:「馬上過來。」
迅速穿好衣服,剛出浴室便看見了站在門外的繼父。
他渾濁的眼裡透著令人反胃的欲望。
「洗完澡還穿這麼嚴實啊?這是要出去?」
繼父抽著煙逼近我。
我退後兩步,拉開距離:「顧澤樾找我。」
繼父聽到這三個字,有些後怕地止住腳步。
我趁這個間隙快速越過他,拉開門。
「不要臉的東西,是不是覺得找了顧澤樾這個保命符,我就不敢動你了?用他來威脅老子。」
繼父在身後狠狠啐了一口。
我回頭掃他一眼,冷聲道:「你敢嗎?」
說完用力關上門。
門響和繼父的咒駡一同傳進耳裡。
2
俱樂部裝修得很奢華,來往賓客都穿得非富即貴。
穿著衛衣的我顯得格格不入。
剛被服務員帶到頂層的包廂,我就聽到裡面傳來聲音。
「哥,聽說江茗對你可好了?」
「讓我扮成你和她玩玩唄。」
這話剛落,一陣起哄聲響起:
「我去,顧二你這是明目張膽撬牆角啊。」
「你不懂,那江茗純得很,給阿樾煲湯,哄阿樾吃藥,那溫柔勁兒誰扛得住。」
「那顧大少捨得?」
「你這不廢話嗎,阿樾和鶴栩感情這麼好,以前又不是沒這樣玩過。」
……
等起哄夠了,顧澤樾低沉的聲音才響起:
「行啊,就當給你的回國禮物了。」
那聲音裡帶著無所謂的笑意。
起哄聲更大了。
服務員站在原地有些尷尬地看著我。
作為當事人,我倒沒什麼情緒。
朝服務員笑了笑,便推開了包廂門。
我最初接近顧澤樾,也不過是想要顧家的庇護。
讓我能夠在學校不受欺負,在家裡不受繼父的覬覦。
當一個人的安危懸于一線時,她想要的只是爬出去。
至於那根能抓住的繩索是誰,不重要。
反正最後,繩索都會被拋掉。
3
包廂裡的公子哥兒們見到我,吹了聲口哨。
風流至極,高高在上至極。
我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朝沙發中間走去。
顧澤樾和顧鶴栩坐在一塊兒,意味不明地看著我。
像野獸等待獵物進籠。
兩人長著一模一樣的臉。
同樣的冷白膚色,同樣的好看至極。
「阿茗,你來了。」
一隻手朝我伸來,將我拽到了他身旁。
我看著那張臉,心下冷笑。
顧鶴栩和顧澤樾雖然長得一樣,可透出的氣場細看卻完全不同。
顧澤樾是陰沉壓迫。
顧鶴栩則是桀驁乖戾。
不過這對我來說無所謂。
我不在意他是顧澤樾還是顧鶴栩。
只要他能讓我平安地考完試,離開那個爛透的家就行了。
我自然地牽過顧鶴栩的手,仿佛真的把他認成了顧澤樾。
顧鶴栩對我的舉動很滿意,與我十指緊扣後對著身旁人指了指:
「我弟弟,顧鶴栩。」
我看見顧澤樾對這個稱呼皺了皺眉,但很快恢復如常,對著我點了點頭。
仿佛真的是第一次見一般。
我也朝他禮貌問好,隨後含情脈脈地看向顧鶴栩:
「澤樾,我在路上買瞭解酒藥,你先吃一顆?」
這句話我曾對顧澤樾說過很多次。
他每次喝酒我都會準備好解酒藥。
送他回家後,我還會給他再做一碗暖胃湯。
顧鶴栩看著我手中的藥,眉梢動了動,笑道:
「好啊,那你喂我吃。」
余光瞟到一旁的顧澤樾,夾著煙卻不抽,不知在想什麼。
我將藥送到顧鶴栩嘴邊,喂他吃下。
4
酒過三巡,有人提議玩遊戲。
「梅花 3 和梅花 6 的人接吻三十秒。」
其中一個男生晃著國王牌發號施令。
我和顧鶴栩同時攤開牌。
「喲,這抽到情侶了。」
男生是顧家兄弟的好友,知道這場換男友遊戲,此刻正圓著慌。
顧鶴栩捏著我的下巴正要吻上來。
身旁發出一聲悶響。
顧澤樾面前的茶几被猛然踢開,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盯著我們:
「喝累了,散了吧。」
顧鶴栩在我唇邊停下,眼底冷了下來。
好一會兒才鬆開手,拉著我起身:
「也是,忘了鶴栩你今天剛回國,那我們就到這兒吧。」
顧鶴栩看著沉著臉的顧澤樾,繼續演戲。
ŧŭ̀ⁱ臨出門前,我將顧鶴栩敞著的外套輕輕拉上:
「外面風大,很冷,你發燒剛好別著涼了。」
我說這話時,顧澤樾正站在自己弟弟身後緊緊盯著我。
他前幾天發燒,還是我去他家照顧他,哄他吃藥,給他煲湯煮粥。
「阿茗,我們回家。」
顧鶴栩愣了幾秒後,將我輕輕擁進懷裡。
和顧鶴栩離開時,一直沉默的顧澤樾開口了:
「江茗。」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去,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顧澤樾眉頭擰起,聲音也沉了幾分:「你喜歡的是誰?」
我垂眸掩掉一閃而逝的譏諷,抬頭看向身旁摟著我的顧鶴栩:
「是澤樾,我喜歡的人,是顧澤樾。」
顧鶴栩的神色在我話裡一點點冷了下來。
卻偏還要將戲演下去。
5
顧澤樾以為我很愛他。
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以為我很愛他。
可他們不知道,這只是我精心策劃的一場專屬於顧澤樾的騙局。
為了活命,為了爬出那下水道一般腐爛的家。
如果疾病沒有帶走我爸爸。
我也會是一個在富足和愛裡長大的女孩。
雖然很小的時候沒了媽媽,但繼母一直對我很好。
她會給我做香甜的小餅乾,給我講故事,在我偷懶被爸爸罵時出來替我遮掩。
我以為我會這樣幸福地長大。
可我 12 歲生日那天。
爸爸暈倒在家,被檢查出癌症晚期。
治療一年後,他還是離開了。
我記得那天在醫院,爸爸拉著我的手替我擦掉眼淚:
「都怪爸爸不好,沒讓茗茗吃上 12 歲的生日蛋糕。」
「今年 13 歲的生日,爸爸陪不了你了,不會生爸爸氣吧?」
我哭得上不來氣,只能嗚咽著搖頭。
我不要生日蛋糕,我只要我爸爸。
如果可以,我想用餘生所有的生日蛋糕換我爸爸健康平安。
可神明沒有聽到我的禱告,生命的鐘聲依舊落下了最後一響。
那一刻,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茗茗。」
生活的烏雲好像從此刻飛到了我的頭頂。
繼母用爸爸剩下的遺產學著做生意,結果被騙光了。
我成了最大的拖油瓶。
重男輕女的爺爺不要我。
外公外婆早已去世。
我唯一算得上親人的,只有那個不再疼愛我的繼母。
6
「看什麼看,我是不會養你的,誰叫你爸是個短命的!」
繼母邊罵邊推開我,頭也不回地上了計程車。
我不顧摔破的膝蓋,爬起來邊哭邊追:
「媽媽,你別不要我,我很乖的,我會吃的很少的。」
不知追了多久,那車停下了。
我看見繼母的眼睛泛紅,又恨又無奈。
就這樣,我開始和繼母相依為命。
後來,她重新嫁了人。
那個男人比她大十歲。
這場婚姻成了我的地獄。
我和繼母搬進來的第一天晚上,我鎖好的房間門被那男人用鑰匙打開了。
我跑出去告訴繼母時,得到了一個耳光。
「別在這裡造謠,他只是怕你踢被子著涼,你要是敢破壞我的婚姻就滾出去!」
後來,我每次回房間都會將桌子抵到門前。
然後在深夜時站在床邊,拿著剪刀盯著被推動的門。
一下兩下三下。
等外面的人放棄,等動靜逐漸變小。
那時,學校成了我唯一的避難所。
沒有噁心的繼父,也沒有冷漠放任的繼母。
可這避難所在一次模擬考後,也成了煉獄。
那時我剛為自己拿了第一高興。
下一秒就被拽進洗手間,潑了一桶冷水。
我被人摁著反抗不了。
主謀是個好看的轉校生,我記得她叫林皎。
「江茗,都因為你,我這次拿了第二,你知道我回家挨了多少打嗎?」
林皎捏著我的下巴,像看一隻老鼠。
巴掌落下,林皎身旁人計數的聲音宛如行刑的讀秒。
漫長又煎熬。
我將這件事告訴老師後,只得到了一句:
「林皎是很優秀的學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同學之間鬧矛盾,要互相體諒互相寬容。」
那一刻,我知道了不是林皎不會做,而是林家家大業大,他們不敢管。
離開辦公室時,我看見了被人簇擁著走來的男生。
瞧著眾人的反應。
大家好像都很怕他。
7
穿著濕衣服回家時,看到了原本要和繼母出去旅遊的男人。
他的視線像蛇信一樣滑過我周身。
令我惡寒。
「茗茗,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男人扯開嘴角。
「別這樣叫我!」
我低吼道,視線搜索著繼母的身影。
「你在看什麼?那個女人沒在家,去旅遊了。」
「我告訴她家裡生意有點問題要處理,讓她先在目的地等我。」
男人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從書包裡摸出新買的美工刀。
「茗茗,你怎麼越來越好看了。」
男人目光越來越深。
似是忍不住一般,朝我撲來。
我將刀狠狠一劃,鮮血從他小臂湧出。
「小賤人!」
男人痛吼。
「再碰我,我就殺了你,我不在乎跟你拼命。」
我將刀放回書包,跑了出去。
我騙了男人,我很在乎我的命。
因為我答應過爸爸,會好好地活下去。
忽然間,我想到了白天擦身而過的男生。
好像聽到他們叫他顧澤樾。
一個念頭在腦海漸漸萌芽。
8
我開始偷偷觀察顧澤樾。
收集他的各種資訊。
我在顧澤樾常去的酒吧外等了幾天,終於等到了喝醉的他。
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點著煙不知在想什麼。
我正了正校牌,確定能一眼看到名字。
隨後買了顆解酒糖走近他。
「你看起來很難受,這是解酒糖,要吃一顆嗎?」
顧澤樾抬起頭,黑眸沉沉。
見他不答話,我笑著拉過他的手,將解酒糖放在他手心:
「放心,是甜的。」
他上下掃了我一眼,抽了口煙:
「穿著校服逛酒吧?」
我紅了紅耳朵,輕聲道:
「不是,我是擔心你才來的。」
顧澤樾往後靠了靠,嗤笑道:
「跟蹤我?」
我佯裝尷尬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只是怕你喝醉難受而已。」
顧澤樾笑容晦暗不明:「喜歡我?」
我咬著唇再次點了頭:
「嗯,我喜歡你,我會對你好的。」
顧澤樾抽煙的手頓了頓,起身走近我,指尖撩起我的校牌:
「三班,江茗。」
「給你個機會。」
他說得漫不經心。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被吻住了。
快窒息時,顧澤樾放開了我:
「下次記得換氣,回去吧,別再來這兒。」
說完,他便轉身回了酒吧。
臉上的羞澀欣喜一點點消失。
我擦了擦嘴。
隨後又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計畫成功。
9
林皎再次帶人圍住我時,顧澤樾出現了。
廢棄的雜物室被人踹開。
顧澤樾站在保鏢身後,眉眼壓得極冷。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林皎那麼失態且狼狽地跪在地上,被人連扇十幾個巴掌。
「林皎,打狗是要看主人的。」
顧澤樾擁著我,居高臨下地掃了林皎一眼。
是的,打狗。
顧澤樾從始至終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會聽話會對他好的寵物。
他送我到家時,剛好碰見從醫院換藥回來的繼父。
看見我從豪車上下來,他一把扯過我的頭髮:
「不要臉的賤人,在我面前裝的那麼三貞九烈,還以為是什麼好貨色呢!」
「今天老子就……」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保鏢捏住了手腕。
繼父吃痛鬆開了扯我頭髮的手,下一秒就被踹翻在地。
他被打得連連哀嚎。
最後在醫院躺了一個月。
我算著考試的時間。
努力演著對顧澤樾的愛,努力演著對顧澤樾的好。
這期間顧澤樾和別人的曖昧,親密。
我都視而不見。
我又不要他的愛。
漸漸地,我成了顧澤樾身邊留得最久的人。
甚至有傳言,顧澤樾對我動了真感情。
直到今天。
他們才意識到,顧澤樾哪有什麼真感情。
我在他眼裡依舊是只可隨意送出的寵物而已。
不過我不在乎。
因為很快,我就可以離開他們所有人了。
10
「江茗,這一路你都在走神。」
顧鶴栩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將我的思緒拽了回來。
我看著眼前的高級公寓,裝出一副茫然:
「澤樾,你換房子了嗎?」
顧鶴栩似是對我這個稱呼很不滿,牽著我的手力度重了些:
「嗯,我房子很多。」
剛進門,我就被顧鶴栩壓在了沙發上:
「阿茗,剛剛走神在想什麼?」
我乖巧地回道:
「在想今天給你煮什麼樣的暖胃湯。」
顧鶴栩黑眸帶了些柔情:「阿茗真乖。」
他拉過我的手,低頭親了親我手腕內側。
「阿茗,我是誰?」
嗓音有些啞。
「澤樾,你是澤樾。」
「啊!你為什麼咬我?」
我壓下心底的嘲諷,佯裝痛色。
顧鶴栩指尖摩擦著手腕那處他留下的牙印,繼續問道:
「阿茗,我是誰?」
我咬著唇,低聲道:
「你是澤樾啊。」
「啊,你怎麼又咬我?!」
這次顧鶴栩咬的是我的脖頸,仿佛捕獵的野獸。
——叮咚。
——叮咚。
接連不斷的門鈴聲透出急切的催促。
顧鶴栩咬了咬牙,起身去開了門。
「你怎麼來了?」
顧澤樾沉默地越過顧鶴栩,直直朝我走來。
「遊戲結束了。」
顧澤樾在我面前站定,看向顧鶴栩冷聲道。
「這就沒意思了。」
顧鶴栩笑得乖張。
顧澤樾不打算廢話,將我從沙發上拉起。
我脖頸的咬痕暴露在他眼前。
顧澤樾停了動作,眼底泛上陰翳,似風雨前的寧靜。
詭異,陰森。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牆面發出「砰」的巨響。
顧鶴栩被顧澤樾掐著脖子撞到牆上:
「出國幾年,規矩都忘乾淨了?」
「誰准你碰她了?!」
11
失控的,戾氣深重的顧澤樾。
是我沒見過的顧澤樾。
顧鶴栩似乎也有些意外,愣了幾秒後,惡劣地彎起嘴角:
「哥,這麼激動做什麼?!不是你把她送到我這兒的嗎?」
「別在這個時候裝好人啊。」
顧澤樾手臂青筋浮現,幾秒後,沉默著鬆開了顧鶴栩。
顧鶴栩一邊摸著脖子上的紅痕,一邊對著我揮了揮手:
「你好啊,阿茗,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顧鶴栩。」
沒有被戳穿的慌張,沒有作為欺騙者的尷尬。
只是坦然的,無所謂的笑著。
顧澤樾走上前擋住了我的視線,眸光晦暗地看著我。
我讀不懂他眼裡的情緒。
但我在第一時間知道了我要演出的情緒。
我抬眼看向顧澤樾,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說出的話卻不是責怪,而是輕聲問他:
「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你不要我了嗎?」
顧澤樾背脊似是有一瞬間的僵硬,我看見了他喉結的滾動。
緊接著,我被按進了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
「我送你回家。」
顧澤樾聲音壓得很低,很溫柔。
可我心裡卻在慶倖,這一關應該算是過去了。
抬眼越過顧澤樾肩頭,我看見顧鶴栩臉上的笑一點點冷卻,盯著我的黑眸深不見底。
顧澤樾牽著我出門時,掃了眼還站在原地的顧鶴栩:
「我剛說過了,遊戲結束。」
「之後別再靠近她。」
顧鶴栩又恢復了那副乖戾模樣,撇了撇嘴:「這我可保證不了。」
顧澤樾嘴角勾了勾,眼裡是睥睨的不屑:「你可以試試。」
顧鶴栩靠著桌子雙手插兜,笑得天真無害:
「哥,別這麼凶嗎,以前我們又不是沒這樣玩過,你從來都不管的。」
「把你的嘴閉上。」
顧澤樾嗓音裡帶上了警告。
顧鶴栩笑著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好,我不說了,遊戲結束就結束吧,反正被揭穿了也不好玩了。」
隨後對著我打了個響指:
「阿茗,記住喔,我叫顧鶴栩,下次見面別叫錯了。」
顧澤樾耐心耗盡,不想再和自己的瘋子弟弟多費口舌,牽著我進了電梯。
12
出了電梯,司機將車開到我們面前。
一上車,顧澤樾就升起了擋板。
將後座隔絕起來。
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顧澤樾的手朝我伸來時,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狠狠抓住,眼神冷漠地看著他。
透出對顧澤樾觸碰不加掩飾的厭惡。
那是一種長期在危險環境中滋生出的自我保護意識。
我在沉默中意識到自己的偽裝破功了。
正思考怎麼給出合理的解釋時,顧澤樾開口了:
「怎麼,怕我打你?」
「我有打過你嗎?」
沒有惱怒,沒有質疑,只是帶著一絲無奈的笑。
我愣了幾秒,搖著頭鬆開手。
顧澤樾拽著我靠近了些,扣著我的臉讓脖頸露出來:
「我看看有沒有咬出血,要不要帶你去打狂犬疫苗。」
聽著他罵自己弟弟是狗,我沒忍住輕輕笑了下。
察覺到顧澤樾的手頓住了。
我抬眼看去,只見他視線從脖頸轉移到了我臉上,靜靜看著。
我撲閃著睫毛,露出疑惑。
幾秒後,我聽見顧澤樾極輕地歎了口氣,手指摸上我的頭髮:
「阿茗,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了。」
我又裝出那副乖巧樣,蹭了蹭顧澤樾的掌心。
經過剛剛,我還是決定用顧澤樾這條繩索。
顧鶴栩那個瘋勁,當繩索太容易出麻煩了。
13
那天顧澤樾將我送回家後,隔天讓人給我送來一條鑽石項鍊,便沒再聯繫我。
我知道這是他對那件事的補償。
以前每次我撞見他和別的女生曖昧,親密。
他也會給一些昂貴的禮物。
就像給一隻寵物一些零食,簡單的施捨就能哄好。
我將那些珠寶首飾藏得很好,打算等離開之前將它們全都出手,換成足夠的積蓄。
一邊想著,一邊將填好的轉學申請表交到辦公室。
「江茗,下個學期就高考了,你確定讀完這個學期要轉學?」
班主任擰著眉心,語重心長地問道。
我點了點頭:
「關於轉學我舅舅應該和您說過了,那邊的學校也很好,他們考察過我歷年的考試和競賽成績,已經同意讓我破格轉進去了。」
「我舅舅也是覺得他作為我僅剩的親人,在身邊能夠更好地照顧我。」
「您也知道,我繼母他們並不管我。」
班主任對此倒沒再說什麼,畢竟我的家長會從來沒人來過。
我繼母繼父的電話,永遠都打不通。
從辦公室出來後,走到衛生間拿出靜音的手機,看著未接的來電撥了回去。
短暫音樂聲後,傳來一道市儈的男聲:
「喂,江茗,你轉學這個事舅舅給你辦妥了,你那錢是不是也該打給我了?」
我握著手機,面上浮現冷笑。
這個男人,以前我爸還在時各種巴結。
後來ƭṻ₇我爸一出事,立馬撇清關係。
在我無處可去時,他冷冷看著我,讓我滾遠點。
「你不會是想賴帳吧?江茗,你知道我跑了多少關係才給你弄好嗎。」
「要不是安明這邊急著要錢,我才不搭理你這些破事呢。」
男人還在那邊喋喋不休。
安明,我舅不成器的兒子,給同學打了要賠錢。
「不搭理我的事,那你兒子就得完蛋,別在這兒和我耀武揚威的,尾款我會看心情打給你的。」
我嗤笑道,說完便掛了電話。
將男人的低罵一起掛斷。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安靜的衛生間。
塵埃在光影中不斷攀升盤旋,似是要追光而去。
一如往前跑想要逃離的人。
14
隨著放學鈴聲響起,我寫完了最後一題。
收拾好剛出教室,就看見了門外站著的張揚男生。
我認得他,那天在包廂那聲口哨就是他吹的。
正準備無視他往前走,被他擋住了腳步。
「江茗,幹嘛裝不認識啊,我可是專門來找你的。」
男生笑得輕佻。
「有事?」
我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男生的眼神在我臉上流連而過,後知後覺道:
「你知道顧澤樾要訂婚了嗎?」
訂婚?顧澤樾並沒有和我說。
難怪這些天都沒有聯繫我。
這樣也好,我本來還計畫著如何離開。
現下倒是不用想了。
「傷心了?沒關係的,顧澤樾不要你了,我可以要你啊。」
「顧澤樾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男生朝我耳邊垂落的髮絲伸出手。
我冷著臉打開他的手,嗤笑道:
「抱歉啊,我還沒有饑不擇食到這種地步。」
「你這盤菜太噁心了,我吃不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硬生生將我的話截斷了。
火辣的痛感在我臉頰迅速蔓延。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我在這裡拿腔拿調。」
「不過就是一隻被顧澤樾扔掉的流浪狗,我肯要你那是發慈悲。」
「今天就算我把你強行帶走了,誰又會在意啊……」
男生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張狂,朝我步步逼近。
正當我摸索著書包裡的美工刀時,一道陰測測的低問赫然響起:
「你要把誰強行帶走啊?齊泫。」
齊泫瞬間僵直了身體,在看到來人的臉時,一下變了臉色:
「澤……澤樾?!」
顧鶴栩笑容加深了些,站到我身旁眼裡浮現玩味:
「嚇傻了?再好好看看我是誰?」
齊泫咽了咽口水,眼睛眯起來:
「鶴栩?」
顧鶴栩滿意地鼓起掌:
「恭喜你,答對了,讓我想想給你個什麼獎勵呢?」
齊泫臉色蒼白地往後退開:
「不、不用了……啊!!」
沒說完的話成了淒厲的慘叫。
顧鶴栩不知何時抽出了我書包裡的美工刀,快速而精准地踹倒齊泫,將刀狠狠紮進了那只剛剛扇過我的手中。
刀刃自手背貫穿而下,皮開肉綻。
顧鶴栩將刀又轉了兩圈,在齊泫越發慘烈的叫聲中緩緩起身,將價格不菲的鞋踩上他的臉:
「現在誰才是流浪狗啊?嗯?」
齊泫的臉被擠壓得快變形了,嘴裡斷斷續續求著饒。
顧鶴栩扭著脖子看向我,隨後彎下腰對齊泫笑道:
「放過你?好啊,你對著她學Ṫú₈兩聲狗叫,我就放了你。」
顧鶴栩對著我挑了挑眉,腳下又用了些力。
齊泫看著我,好一會兒,才微弱地開了口:「汪,汪,汪。」
我將齊泫的慘像收入眼中,並沒有覺得有多快意。
反而湧上一股疲憊。
今天齊泫的出現,說的這些話,難道不是我自己引起的嗎。
難道不是我自己彎下脊樑,心甘情願地將那泯滅自尊的無形項圈套進脖頸,再將那根鏈子雙手奉到顧澤樾手上的嗎。
如果齊泫是羞辱我的惡人,那我才是屠戮自己的真凶啊。
是我把這刀呈給顧澤樾身邊的每個人的啊。
餘暉將空蕩的走廊染上緋色,落在我身上竟讓我覺得是神明的神罰。
爸爸要是看見了,肯定也很失望吧。
15
「怎麼了?嚇傻了?」
顧鶴栩捏了捏我的手。
我眼神呆滯地看向他。
感受到顧鶴栩帶著熱意的手指撫上我的眼角,聽見他有些不明意味的聲音:
「怎麼還嚇哭了?」
我哭了嗎?什麼時候哭的?
我眨了眨眼睛。
齊泫已經被人抬走了,顧鶴栩的保鏢正擦著地上的血跡。
我壓下心中的情緒,退後躲開顧鶴栩的手:「你來幹什麼?」
顧鶴栩盯著落空的手,好一會兒後才看向我:
「哇,你好無情啊,我剛幫了你,你就這麼冷漠地對我?」
我抿著唇,眼裡透出警備。
顧鶴栩單手插兜,又恢復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來看看你唄,還能幹什麼。」
「我一直被我哥關著,他還派了人監視我,今天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過兩天我就要再次被他扭送出國了,臨走前來見見心上人不過分吧。」
他說得戲謔,眼神玩味。
我對他的調笑皺了皺眉,沉默著想要繞開他。
顧鶴栩拽住我的手,面色沉了幾分:
「阿茗,我在想要不要把你一起帶走,或者找個地方把你關起來。」
「你不是喜歡我哥嗎,我和我哥長著同樣的臉,或許你和我待久了就喜歡上我了呢。」
話落,他又低低笑了起來:
「又或者你到最後會把我當成我哥,像照顧我哥那樣照顧我,像對我哥好那樣對我好。」
「阿茗,我喜歡你把我當成我哥時看我的眼神,而不是現在這樣冷冰冰的。」
瘋子!
我心中狠狠罵道。
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顧鶴栩比我想的還要瘋,他說的話絕對做得到。
就在我思考著怎麼脫困時,顧鶴栩語氣又換了,似歎息似無奈,輕得像是呢喃。
「可你剛剛怎麼哭了呢,怎麼哭得那麼可憐呢。」
我被顧鶴栩接二連三的轉變弄得有些疑惑。
正當我思索他說的話什麼意思時,頭被輕輕揉了揉:
「走吧,送你回家。」
顧鶴栩看著我被揉成雞窩的頭髮,笑著轉了身。
16
回去的車內,顧鶴栩難得沉默。
就在我慶倖終於不用應付他的話時,他開口了:
「阿茗,別再想著顧澤樾了,他和你沒可能了。這次聯姻是老爺子定的,他下的命令沒人違抗得了。」
他眸光暗了下去,似是思緒飄到了很遠:
「他的兒子媳婦兒就是被他這樣綁在一起的,原本他們倆都有喜歡的人,也曾反抗過,最後還是被逼著成了一對怨偶,結果一瘋一死。」
「女的產後抑鬱從樓上一躍而下,血染紅了整個院子,男的看到後直接瘋了。」
「留下一對雙胞胎兄弟,在那冰冷的老宅裡,日漸生長腐爛。」
「顧澤樾即使想反抗,老爺子也有一萬種辦法讓他聽話。」
「他的結局會是什麼呢?」
顧鶴栩嘴角彎了彎,是嘲諷也是苦澀。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顧家的往事。
也是第一次知道顧澤樾顧鶴栩父母的故事。
這就像有人給你掀開了那華麗的絨布,露出了腐爛腥臭的一角。
我正想著要回什麼,就被一個急刹恍了神。
車被逼停了。
「來得還真快。」
顧鶴栩又恢復成了往日的乖張樣,手枕在腦後,看著來人從前面的車上走下來。
顧澤樾穿著黑色的西裝,像是剛從某個宴會出來。
得體又矜貴。
如果忽略那張陰沉得仿佛要殺人的臉的話。
車門被打開,顧澤樾帶著涼意的手將我拽了出去,視線落到車內的顧鶴栩身上:
「我說過別再靠近她。」
顧鶴栩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來得這麼快,你和喬小姐的飯局還沒結束吧,你就這麼怕我把阿茗帶走關起來啊。」
「要不說你是我哥呢,就是了解我。」
「可是,你破壞了老爺子安排的飯局,想過什麼下場嗎?」
顧澤樾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一個極具壓迫感的笑:
「是不是自由日子過夠了,也想回顧家當條被拴起來的狗了?」
顧鶴栩瞳孔緊了緊,臉上難看起來。
顧澤樾手搭在車門上,像君王一樣居高臨下凝視著他的弟弟:
「既然不想回來被拴著,那就記住我的話,滾得遠遠的,不然我不介意讓你也體驗體驗這種滋味。」
話落,顧澤樾直起身將車門狠狠關上。
司機幾乎是瞬間駛離。
17
顧澤樾看著我臉上未消的巴掌印,呼吸沉了幾分:
「委屈嗎?」
委屈嗎?
一句話問得我有些發蒙。
好像好久沒聽到這三個字了。
我竟有些喉頭發緊,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委屈。」
像是放棄了扮演的乖巧懂事,放棄了那些好聽動人的話。
在這一刻。
「好,我替你出氣。」
顧澤樾輕輕擁著我,他的聲音隨著胸口的震顫一同傳來。
我感受著這體溫,輕輕閉了眼。
餘暉的緋色被夜幕降臨的深藍一點點吞噬。
顧澤樾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似是帶著不滿的怒意。
而他卻置若罔聞,牽著我將我送到有些舊的單元樓梯前:
「阿茗,後面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找你。」
「我需要處理一些事情,處理好了我就來找你,乖乖等我好嗎?」
昏暗燈光照得他眼眸明明滅滅。
我露出一如往常的乖巧笑容:「好。」
轉身踏上階梯。
我知道顧澤樾還在看著我。
阿茗,乖乖等我好嗎?
不好。
顧澤樾,我不會等你的。
我看著空中閃爍的繁星,一步一步踏上階梯。
18
隨著最後一道交卷鈴聲響起。
這個學期宣告結束。
我買好去 C 城的票,收拾東西時才發現,要帶走的好像真的不多。
出發前一天,我終於等到了多日沒歸家的繼母。
見我從房間出來,繼母坐在沙發上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站到她面前,擋住她看電視的視線。
「滾開。」
繼母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我將手裡的銀行卡放到桌上。
繼母終於看向了我:
「什麼意思?要錢?沒有!」
我笑了笑:
「這是給你的,就當是當初你沒扔下我還養著我讓我讀書的感謝費。」
兩人相依為命那段時間。
雖然她也總是罵罵咧咧,但看到我羡慕別人的新衣服時,也會用不多的工資給我買。
中考時,也會學著別的家長那般,給我做魚湯,雞湯。
有次冬天在醫院吊水,我還記得她給我捂藥水管的樣子。
只是人很複雜,總是在變化。
我回了神,繼續開口:
「我已經辦好了轉學手續,之後我會搬出去,我們的情分就到這兒吧。」
——啪!
遙控器被狠狠扔出,砸到了我額角。
「現在才想起來滾啊!還給我錢,你能給我多少錢啊……」
「100 萬。」
我輕飄飄地吐出一個數字。
繼母謾駡的話梗在喉嚨,只瞪著雙眼死死盯著我。
「你、你哪來這麼多錢?」
好一會兒,繼母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顧澤樾給的。」
我看著繼母疑惑的目光,反應過來她並不知道顧澤樾的存在。
那次繼父被打住院,也只騙她說是被同行尋仇。
她對我的一切也並不在意。
我歎了口氣,坦然道:「一個男的。」
——啪!
重重的耳光在我話落的一瞬間落下。
比齊泫那次打痛多了。
痛得我心都被擰緊了。
「江茗,你還要不要臉!你還要不要臉!」
繼母面目猙獰地朝我嘶吼。
仿佛看見了什麼髒東西一般。
我垂著頭低低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肩膀也開始顫抖。
最後竟是笑出了眼淚。
「臉?那是什麼東西?能保命嗎?」
我抬起頭,和繼母對視。
「臉?它能讓我不再受繼父的騷擾,能讓他不再每天晚上企圖打開我的房門嗎?」
「能讓他不再總是趴在門上試圖偷看我洗澡嗎?」
「能讓他不再用那種噁心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嗎?能讓他不再有機會侵佔我嗎?」
我一句一步,將繼母逼坐到沙發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的灰敗,以及她的掙扎:
「你、你不要造謠,他、他只是……」
「只是想關心我?只是想和我拉進距離?你又想這麼說嗎?你真的這樣認為嗎?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為什麼總是不願回家呢,是不敢面對我嗎?」
我嗤笑出聲,仿佛要將這些偽裝起來的人皮都通通撕裂。
露出內裡可怖的森森白骨。
「你這是毀了你自己,你這是毀了你自己啊!你這是自甘下賤!」
繼母對著我流出眼淚,聲音沙啞。
「什麼叫毀啊?我在學校被扇巴掌潑髒水,在家裡差點被侵佔,這才叫毀。」
「而且這也不是下賤,我將它稱為求生。」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會救我,不是嗎?」
我拿指尖撩開繼母臉上被淚水沾濕的髮絲,語氣帶著嘲諷的笑。
如果不自找繩索,我便會被這腥臭沼澤吞入腹中。
然後日漸腐爛。
可我不甘心,我答應過爸爸,會好好活著。
既然上天不給我活路,那我就自己找一條出來。
19
我平復了情緒,替繼母理了理有些亂的領口:
「這些錢你拿著吧,如果可以,和他離婚吧。」
「換個地方好好生活,別再總被他逼著去陪那些他想巴結的領導喝酒了。」
說完這些,我拍拍衣袖準備離開。
「他,那個顧澤樾,他有欺負你嗎?」
「你喜歡他嗎?」
我沒有回頭,盯著門把手笑了笑:
「他沒欺負過我,相反,比你們對我都要好一些。」
記得有次因低血糖在顧澤樾面前暈倒,之後他便讓管家每天送燉好的補品到學校。
有次看電影,我隨口說了句女主的裙子很好看。
第二天便會有一條更貴更好看的裙子送到我手上。
他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也沒到我會恨的程度。
雖然不恨,但也沒有喜歡。
「喜歡這種事不在我的思考範圍內,我只要我的計畫能夠成功就行了。」
「我需要他的錢,他的庇護,卻唯獨不需要他的愛。」
說完這一切,我如釋重負般推開了門。
然後……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眼眸中。
是將近兩個月沒見的顧澤樾。
20
空氣好像被瞬間抽空。
只剩焦灼的窒息感。
我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灰敗的笑:
「都聽見了?」
顧澤樾拉著我踏上臺階,來到開闊天臺。
他依舊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逼近我。
他瘦了些,眼睛裡有著血絲,好像好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我剛想開口,就被他近乎兇狠地吻住了。
像野獸撕咬獵物一般。
我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
就在我以為他要與我同歸於盡時,顧澤樾鬆開了我,將頭垂到了我的脖頸處。
「原來你對我不演戲之後,看我的眼神是這樣的啊。」
他的聲音帶著些低啞。
我感受著脖頸處被髮絲蹭出的癢意,偏開頭拉出距離。
「為什麼不說話?你現在是打算騙完我就走了嗎?」
顧澤樾話語裡帶上了狠意。
我沒掩飾地回了句:
「嗯,所以你是打算報復我嗎?」
心裡盤算著如果顧澤樾真的要報復我,我該怎麼辦。
就在我瘋狂思索對策時,顧澤樾輕輕笑了下,最後歎了口氣道:
「那你錢夠用嗎?」
什麼??
我腦中似乎停止了思考。
像機器的發條被卡住了一般。
顧澤樾直起身子,捧起我的臉:
「錢夠嗎,需不需要我再讓人給你轉一些。」
「不用了,已經夠了。」
我回了神,不假思索地拒絕。
顧澤樾給我的那些東西,我都變賣了,即使給了繼母 100 萬,也還剩很多。
「是嗎?夠用嗎?能讓你吃得好住得好……」
「顧澤樾,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我打斷了顧澤樾的話,看著他認真道。
顧澤樾沉默下來,隨後他手腕上像黑色電子錶一樣的東西開始閃爍。
「這是什麼?」
我盯著那閃爍的紅點。
「老爺子給的監視定位器。」
顧澤樾彎了彎嘴角,帶著絲苦意。
隨著他的話,樓下傳來鳴笛聲。
從天臺看下去,窄小的巷道不知何時停了三輛黑色轎車。
每輛車外都站著四個身穿黑西裝的保鏢。
「和老爺子做了個交易,來看你最後一眼,時間過得真快啊。」
顧澤樾邊說邊低頭吻了吻我的嘴角,對樓下的人視若無睹。
「好好照顧自己,江茗,我們的賬還沒完呢。」
說完這句,樓下的保鏢已經來到了他身後。
帶著他離開了。
21
顧澤樾走後第二天,我也踏上了新的旅程。
回到了從小長大的 C 市。
順利進了新的學校。
換了新的電話卡,將以前的帳號都註銷掉了。
新同桌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在她的陪伴下,我開心地度過了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
短暫的相遇隨著畢業浪潮的來臨,而彼此消散於人海。
考上心儀大學那天,我買了爸爸生前每年生日會買給我的鮮花。
去了陵園。
舉著啤酒在空中做了個碰杯的動作。
「爸,我考上了,答應你的我做到了,我有在好好地活著。」
和過去的一切告別,活出嶄新的自己。
會在陽光下露出有溫度帶著真心笑意的活著。
大學畢業後,我申請上了國外的研究生。
在國外讀書的兩年,我認識了很多有趣有才的人。
也結交到了溫暖美好的朋友。
畢業那天,導師問我想不想留下來,進這邊的研究所繼續研究藥物。
我搖搖頭:
「我還是準備回國,國內的藥物研究所已經同意了我的申請。」
我不斷地學習,就是希望能夠研究出對癌症更好的治療藥。
這是爸爸離開那天,我在心裡對自己定下的目標。
畢業晚會結束後,我和大家揮手告別,嘴裡哼著歌,步伐輕盈地走到家樓下。
然後……看到了靠在車旁的男人。
時隔六年多,他的肩膀變寬了,也更高了些。
五官更淩厲了,褪去了少年氣,透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ťū₇手中點燃的煙閃爍著紅光,煙霧飄渺間他徐徐看來。
「阿茗,好久不見。」
是顧澤樾,即使我和他不再有聯繫,也能隨時聽到關於他的討論。
高三畢業時,聽到了他訂婚的議論。
大學時,聽到他開始進入顧氏的議論。
大學畢業,聽到他開始全面接手顧氏的議論。
出國第一年,聽到他將許多顧氏元老踢出局的議論。
今年,聽到了他取消婚約的消息。
他的消息,手機,電腦,報紙隨處都可見。
可現在,那張臉卻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
22
看著坐在我家沙發上的男人,我皺了皺眉。
剛剛我幾乎飛奔著跑到家門口打開了門,緊急關門的瞬間,顧澤樾的手擠了進來,然後整個人都擠了進來。
「作為客人,我可以得到一杯水喝嗎?」
顧澤樾自然地靠著沙發,像在自己家一樣。
「我家沒水,想喝回你家喝。」
我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盯著他。
「那算了,我家太遠了。」
顧澤樾將手搭在膝蓋上,對我的嗆聲笑了笑。
「你要幹什麼?」
我沒什麼Ŧṻₕ寒暄的心思,單刀直入。
顧澤樾的出現,讓我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之前的一切。
好像又將我拽回了那段不堪的時光裡。
顧澤樾頂著屋內溫潤的燈光看向我,眼底好像有著化不開的水汽:
「阿茗,我現在是顧氏的掌權人,顧氏的所有我都能做主。」
「所以呢,你打算來一場遲來的報復嗎?」
我盯著他,感覺周身無形的刺都豎了起來。
顧澤樾垂著眸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
「我想說的是,你可以繼續把我當成踏板,或者繩索,我現在能給你的更多。」
我將手中枕頭砸到顧澤樾臉上:
「我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出去。」
顧澤樾將枕頭抱在懷裡,彎了彎嘴角:
「原來這麼有脾氣啊,挺好的。」
在我發作之前,顧澤樾搶先開口了:
「我就在你留一夜,明天我就走。」
「阿茗,讓我多看看你吧,我可以睡沙發。」
顧澤樾陷在溫情的燈光裡,看向我的眼神卻有著ƭű₁悲痛。
我側開眼,冷冷道:
「我要是說不,你會走嗎?」
「不會。」
顧澤樾坦誠道。
「……」
所以,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
24
洗漱出來後,看見洗漱完畢的顧澤樾正用我的投影儀看電影。
這到底是誰家,我請問呢!
見我到來,他一把拉過我:
「看會兒電影再睡吧。」
我正想起身,卻發現根本甩不開顧澤樾的手。
「你不看電影,那我就一直牽著你,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我放棄掙扎,坐到他身邊。
電影變化的光線將我和他的臉照得晦暗難明。
「顧澤樾。」
我低聲喚他的名字。
「嗯?」
他逆著光看過來。
「今天之後,可以別再來找我了嗎?我不想和你再有聯繫了。」
「我看見你,就會想起以前那段時間,會看到那個沒有尊嚴像條喪家之犬的自己。」
「所以,能別再把我拽回到過往的痛苦裡去了嗎?」
我眼底的痛色映進他的眼眸。
好像將他的眼色也染痛了,不然為何我看見他的眼眶紅了呢。
電影的片尾曲緩緩響起。
仿佛在昭告著一切到了終章。
就在我以為這場談話要無疾而終時,聽見了他的聲音:
「抱歉,我不知道我會讓你這麼痛苦,我答應你,以後不出現了。」
隨後,他彎了彎嘴角,明明笑著眼裡卻溢滿苦澀:
「今晚可以守著你睡嗎,我就坐在你旁邊。」
「最Ṭŭ̀ⁱ後一眼,總要讓我看個夠吧。」
眼眶澀得發疼,我在他的目光中沉默著。
顧澤樾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坐在床邊地上,替我理著被子。
「需要拍著你給你講睡前故事嗎?」
顧澤樾靠著床沿,帶著溫柔的笑意。
我躲在被子裡搖了搖頭。
「好,那晚安。」
顧澤樾替我熄了燈。
沉默在黑暗中彌漫。
過了好久,久到我已經漸漸進入了夢鄉。
朦朧間,感受到手好像被輕輕握住了。
接著聽見了有些不真切的聲音:
「阿茗,這幾年你有想過我嗎?哪怕一秒也好。」
「這幾年,我總是睡不好,我要和老爺子鬥,和公司那些老頭子鬥,有時候會覺得好累啊。」
「我會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但又慶倖還好你不在,那些老傢伙不會找你麻煩。」
「阿茗,其實我偷偷來看過你很多次,看著你和同學一起參加比賽,看著你舉著獎盃說著獲獎感言,看著你和朋友一起聚會,拍照。」
「我很開心,你過得很好,你有在好好照顧自己。」
「我曾經以為我的阿茗是朵柔軟的花,現在才知道我的阿茗是棵挺拔不屈的小白楊。」
「阿茗,我曾經說過,我們的賬沒有算完呢。」
「可是你今天那麼悲痛地看著我,說著你的痛苦,明明前一秒在舞會上那雙眼睛還是笑意盈盈的。」
「阿茗,多笑笑吧,以後我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朦朧間,我額頭傳來一個溫潤的觸感。
還有一滴濕意。
漏水了嗎?
又或者是有人哭了嗎?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隨後陷入更深的黑暗裡。
25
醒來時,顧澤樾已經離開了。
像從沒來過一樣。
我忙著處理回國的事,將他的身影努力擠出腦海。
退房前一天,我特地做了小蛋糕給房東太太送去。
她是個 40 多歲的華人。
當初我找房子時,發過一則找房帖,她主動找到了我。
房子很新,新得像是沒住過人,很寬敞整體佈置我也很喜歡。
我咽著口水說我租不起。
結果她開出的價格卻十分便宜。
便宜到讓我覺得這房子是不是有問題。
她再三向我保證沒問題後,我對這便宜到離譜的租金妥協了。
她住在我隔壁那棟裡。
經常會給我做吃的送過來,基本包攬了我的晚餐和宵夜。
她還特別耐心地帶我認路,帶我快速融入當地。
替我補衣服的扣子,教我做新奇的點心。
時間一久,我們兩個在異國他鄉倒真有點相依為命的感覺。
房東太太來開門時正打著電話,看見端著蛋糕的我愣在原地。
然後,我聽見電話裡傳來了顧澤樾的聲音:
「嗯,這兩年你做的挺好,她回國之後我會再給你一筆錢。」
接著電話掛斷。
「……」
我沉默地盯著眼前這個曾經像媽媽一樣照顧我的女人。
客廳沙發上,女人朝我訕訕一笑。
「我確實是顧總派來的,您來這兒之前他就找到我了,顧家也有Ťû³產業在這邊,我是他們這邊房子的管家。」
「那你租給我的那個房子……」
我仿佛意識到什麼似的,試探問道。
「那個房子……也是顧總在您來之前買的,特意選了離您學校近,裝修好環境又好的,裡面的佈置也是顧總一點點親手佈置的。」
中年女人每說一個字,我心頭便跳一下。
所有的思緒漸漸匯成一條線。
難怪我當時看那個房子時,一進去就看上了。
不管是裝修風格,還是裡面的沙發床家電。
都是我喜歡的。
沙發?!床?!
我想起來了,之前在顧澤樾家時,我說過他的沙發太軟了,床也太軟了。
不舒服,腰疼。
而這個房子裡的軟硬度卻剛剛好。
我也和他說過,我喜歡暖色的佈置,看起來會很溫馨。
而這個房子溫馨的讓人進去了就捨不得出來。
「還有什麼?」
我看著她,深吸了口氣。
中年女人搓了搓手:
「還有我給您做的飯,都是營養師搭配好的。」
「您這兩年過生日我給您送去的蛋糕,其實都是顧總過來親自做的。」
「還有您的用餐情況,熬夜情況我也會每天彙報。」
聽著她接連不斷的話,我感覺心口湧起莫名的浪潮。
一陣一陣,難以停歇。
中年女人說完後,歇了幾秒鐘,隨即用一種懇求的眼神看向我:
「您答應我保密的,顧總再三警告我不能被您發現,您這邊……」
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
「你放心,我不會和顧澤樾說的。」
中年女人呼出一口氣,撫了撫自己的胸口。
偷偷瞟了眼桌上的小蛋糕。
我笑著將蛋糕推到她面前。
就在我起身離開時,女人叫住了我:
「江小姐,還有個事,我想著也和您說說。」
「顧總他其實每個月都會來,您進屋後,他就遠遠看著,看一晚第二天又走了。」
我沒有回女人的話,沉默著離開了。
26
回國走出機場的那刻,空氣裡熟悉的味道包裹了我。
我很快去了醫學藥物研究中心報導。
成了研究小組的一份子。
「哎,你知道嗎,明安集團好像給我們投了一大筆錢,作為研究經費。」
「真的假的?」
「我偷偷聽到的。」
「明安集團老闆是不是那個什麼顧澤樾啊。」
「就是他就是他!」
……
實驗室裡,大家悄聲議論著打聽到的最新八卦。
我做實驗的手一頓。
顧澤樾確實在遵守著承諾,沒再聯繫我,也沒再出現在我面前。
可我卻依舊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晚上拉窗簾時,我會習慣性地看看樓下。
只要稍微仔細點,便能看到不遠處角落裡停著的黑色轎車。
而且最近我家樓下的商鋪開了一整排的早餐店和宵夜店。
花樣繁多,營養均衡,價格卻便宜得不得了。
還有街角的花店,每次我路過都會有人笑意盈盈地拉著我抽獎。
每次都是一等獎,每天都能免費收穫不同的精美的花。
社區門口那幾盞壞了許久的路燈,也全都修好了。
想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我輕輕歎出一口氣。
「阿茗,你怎麼了?資料有問題?」
師哥見狀湊上來。
「師哥,你知道這話堪比詛咒嗎?」
我幽幽地看向他。
師哥連忙呸了三聲,隨後神秘道:
「阿茗,師哥最近打聽到一個祈願非常靈的寺廟,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
「咱們不是得相信科學嗎?」
我對他眯了眯眼。
「碰到資料不行的時候,也可以相信玄學。」
師哥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謝師哥,但我從小就不信神明。」
我婉拒了師哥的好意。
「那你信什麼?上帝?」
對著師哥笑了笑,繼續做起了實驗。
我只信我自己。
從始至終。
26
難得休息一天。
我買了新鮮的花去看爸爸媽媽。
陰雨將陵園顯得更加肅穆。
我看著爸爸媽媽的照片,說了好久的話。
離開時碰上了陵園的管理爺爺。
我以前每年都會來,和他也打過幾次招呼。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墓碑,疑惑道:
「那個男孩子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這兩年你沒來,都是他替你來的,每次來也帶的你這種花。」
「有次我問他,你和他什麼關係,他說你是他愛人,去國外讀書了。」
腳步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寸步難行。
與此同時,手機跳出一條消息:
「明安集團負責人顧澤樾在靜安大橋遭遇車禍,目前已送至醫院搶救。」
車禍?搶救?
我盯著螢幕,看著報導上被撞變形的車,以及渾身是血被抬上救護車的顧澤樾。
心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無數冷風正往裡灌。
雨越下越大,雷聲響起的瞬間仿佛悲烈的哀鳴。
被雨水濺濕的衣袖染上涼意。
我竟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那涼意好像滲進了我的身體骨骼中。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爸爸離開那天。
我好像又聽到了那可怕的喪鐘。
手不受控制地開始抖動。
下意識地想給顧澤樾打電話,才發現已經沒有他的電話了。
我沒有能聯繫他的途徑了。
他好像真的要像我說的那樣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一般。
27
顧家封鎖了所有消息。
沒人知道顧澤樾到底怎麼樣了。
有人猜測他死了,有人猜測他成了植物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猜測也越來越多。
在愈發離譜的猜測中,我等來了許久不見的顧鶴栩。
他穿著黑色風衣站在研究所門口。
從前那張乖戾的臉,如今也在時光的撫平下變得成熟起來。
「聊聊?」
他朝我笑了笑。
我和他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他看了我許久,才緩緩道:
「怎麼瘦了這麼多?」
我視線從桌上的咖啡移到他臉上,正想開口。
他似是知道我想問什麼,搶先說了出來:
「情況不太好,還在搶救中。」
「隨時可能……」
後面的話,顧鶴栩沒有說出來,只是靜靜看著我。
我拽著衣角的手隨著他的話漸漸收緊。
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顧鶴栩將我的神色收入眼中,仿佛被刺痛般:
「我在國外這幾年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因為害怕老爺子的控制離開,會不會是我先遇見的你。」
「那樣你是不是也會對我那般好,也會在我出事時露出難過的表情。」
「而不是像一群鬣狗一樣,等著瓜分那些利益。」
我看向他,沉默幾秒剛想出聲否定,就被顧鶴栩塞了一個麵包:
「別說了,我不想聽你的答案。」
與此同時,顧鶴栩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
我看見了那張屏保。
是一個穿著校服頭被揉成雞窩的女生背影。
是齊泫來找我那天。
應該是他處理完齊泫,揉亂了我的頭髮帶我走出學校時偷拍的。
顧鶴栩察覺到我的視線,摁滅了手機。
瞭解到顧澤樾的情況後,我不想再多留,看了眼時間起身:
「我午休時間快到了,我先走了。」
「江茗。」
顧鶴栩側過頭叫住我。
見我看過去,他逆著光笑了笑:
「其實你不選我是應該的,我做不到我哥那樣。」
「你知道當年老爺子為什麼沒找你嗎,因為我哥拿自己的命威脅他,說他如果找你麻煩,他就立刻割破自己的脖子。」
「顧家想讓他成為聽話的狗,沒想到最後養出了一條有野心的狼。」
「你在國外那兩年,他和老爺子的奪權正處關鍵期,老爺子暗裡派了人過去,都被他的人擋了回來。」
「他奪權成功上位那天對著老爺子和公司元老們說了一句話:如果誰還敢派人過去找你,他一定會讓他立刻歸天。」
「所以啊,你不選我,是應該的。」
離開之前,我聽到的最後一句是顧鶴栩似悲似笑的歎息。
28
見完顧鶴栩,回到實驗室。
我茫然地繼續著實驗。
他的話一遍遍在耳邊響起。
關於顧澤樾的一切走馬燈般在腦中播放。
胸口沒來由地發悶。
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我只知道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有些地方空了。
下班後。
我站在社區門口。
早餐店和宵夜店依舊營業著。
路過那家花店時,依舊會被門口的女生拉著去抽獎。
依舊是一等獎, 依舊是鮮豔的花。
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可有一天我發現,那被修好的路燈有一盞又壞了。
第一天回家, 它還壞著。
第二天回家,它依舊壞著。
……
第十天回家, 它仍然壞著。
我愣在原地, 失神地看著那盞燈。
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它好像不會再亮了。
修它的那個人, 好像真的不見了。
「姐姐,你怎麼在哭啊?」
恍惚間, 手被輕輕拉了一下。
我低頭看去,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她遞來一張有些皺的餐巾紙。
我哭了嗎?
我撫上臉頰, 摸到一片濕意。
「柔柔,你怎麼亂跑啊。」
小女孩的媽媽走上前,警惕地掃我一眼,趕緊拉著小女孩離開了。
四周重新歸於安靜。
我緩緩蹲下身。
竟是無法抑制地嗚咽出聲。
不知道為何。
可我竟覺得那種可怕的悲傷已經將我湮滅。
仿佛這個世界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沒有歸處,不知前路。
28
「你不信神明, 是因為你沒有所求。」
「但人一輩子,怎麼會沒有所求呢?」
師哥當時看到我的反應後,說了這麼一句話。
沒想到, 竟是一語成讖。
我站在大殿前, 看著菩薩低眉, 慈悲憐憫。
看著往來香客虔誠跪拜, 輕語低喃。
我學著他們的樣子跪下, 雙手合十。
香火嫋嫋, 人海浮沉。
一間間殿宇拜完, 我來到了師哥說的祈願處。
「聽說啊, 那寺廟得先跪拜,跪拜之後再去祈願處領一方紅布,寫上自己的名字和願望掛在樹上,可靈了。」
師哥當時神秘又激動的聲音在腦海響起。
領了紅綢後,我拿著筆卻久久不落。
小師傅雙手合十看了我一眼,朝我露出慈悲一笑。
我低頭回了禮,垂眸在紅綢上寫下名字和心願。
人有所求, 便會心生渴望。
落下最後一筆,我將紅綢掛到了樹上。
紅綢飄蕩間, 露出上面未幹的字跡:
「唯願顧澤樾, 平安健康。」
微風拂動,樹上的紅綢紛飛如火。
仿佛一顆承載著無數真心的跳動的心臟。
我迎著風往山下走去。
雲海渺渺, 宛如紅塵萬丈。
菩薩低眉,看著來往眾生。
我突然想起轉學後,第一次去看爸爸時, 說的那句:
「爸爸, 我騙了一個人,他不是好人,但卻是那段時間裡對我最好的人了。」
人海浮沉,回首間那人卻早已消失於浪潮間。
我歎了口氣, 收回視線準備繼續下山。
卻在抬眼時,看見了顧澤樾正站在不遠處的臺階下。
眉眼含笑,遙遙望著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