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

我在東荒大澤待的第三千個年頭。
突然來了三個小仙。
最幼態的那個指著我，一臉的驚喜「阿娘，王八，好大一隻王八，只有三條腿的大王八。」
我抬眸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是什麼王八。
我是三足龜。
山海經一百二十八神獸之一的三足龜。
不過我實在是太懶了。
懶到懶得與他爭辯。
當時的我，只把他當成我無疆壽命裡的一個過客。
卻不曾想，有朝一日，我會為他劍指九宵，屠盡萬千神魔。
1
那三人來的第三日，我便摸清了一家的底細。
倒不是我刻意去打聽，實在是那個紮著丸子頭的話太多了。
把家底抖落個乾淨。
他說他叫見淵。
他們一家四口原本是散仙。
但是帝尊要建大紫明宮。
他爹爹覺得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第一個便報了名。
成了有編制的的神仙。
但是她阿娘覺得一家四口在一起，比勞什子編制強多了。
跟他爹發生了爭執，所以帶著他們姐弟離家出走了。
我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睡了過去。
亂七八糟的，與我何干。
我還是感覺睡覺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2
偏生這小子是個閒不住的人。
每天太陽還未升起來的時候，便把我抱到海邊。
非得日落的時候，才又把我抱回去。
這樣一來一去，我往昔一天能睡十一個時辰，現在一天只能休眠四個時辰。
生生少了一大半。
我有些氣惱的看著他「我倆無冤無仇，你見天這麼折騰我有甚意思？」
見淵先是一愣。
隨後一雙眼睛裡蓄滿了水霧「我，我非誠心要折騰你。」
「只是阿娘說，王八多曬曬太陽，對身體好。」
「我……」
見淵越說聲音越小。
最後直接哭了出來。
且越哭越凶。
我如臨大敵，只得說，我喜歡曬太陽，也感激於他。
他才破涕為笑。
鼻子上鼓起兩個大鼻泡。
我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真真醜死了。
3
自此，他搬我曬太陽越發的勤勉。
他的阿姐，那個名喚仙音的小仙姬。
在耳觀鼻，鼻觀心，偷偷看了我半月以後。
終是沒忍住，忸怩的把一包小魚放到了我嘴邊。
「給你吃，阿娘說王八最喜歡吃魚了。」
王八喜歡吃魚，可我不是王八。
我抬起爪子，本想把小魚掃到一邊去。
卻見仙音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我。
我終是歎了口氣，放下了爪子。
把小魚一股腦的吞了下去。
從此，這一對仙童有了事情幹。
見淵搬我曬太陽。
仙音喂我小魚兒。
就這樣春去秋來，過了百年有餘，我也有些習慣了這種日子的時候。
見淵突然說他們要走了。
原是他那個爹爹，終是通過日復一日的努力，成了帝尊身旁的紅人，來接他們了。
4
見淵跟仙音一人抱著我一條腿。
哭的驚天動地。
見淵說「你以後別那麼懶了，記得多曬太陽啊。」
仙音說「我走了之後你肚子餓了怎麼辦啊？」
「記得自己捕魚吃啊，別把自己餓到了。」
「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
我揮舞著厚厚的爪子。
激動的淚流滿面。
走吧走吧。
千萬別再回來了。
5
我以為萬年的孤寂已經讓我足夠堅強。
偏生見淵跟仙音走後。
我竟有些不習慣了。
我一連發了三日的呆。
終是沒忍住，畫了個乾坤鏡，想看看他們在做甚。
但是我上天入地，從仙域尋到魔界。
愣是沒尋到他倆的蹤跡。
不可能。
我乃是上古神獸，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在我面前隱匿的了蹤跡。
除非……這個人已然不存在了。
我龜殼一抖，當即喚出了八方土地。
6
八方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皆跪倒在我面前。
說他們不知道。
就在我有些煩躁的時候。
有一個地仙站起來，小聲的問我「要尋的兩個人，可是一個叫司音，一個喚見淵。」
「二人是雙生子。」
我眼睛一亮「你見過？」
地仙臉色一白，匍匐在我腳下「見過。」
「已神形俱散。」
7
等那小仙結結巴巴的說完。
我才明瞭了過來。
原是帝尊的未婚妻，鳳族的鳳落長公主心血來潮與帝尊打了個賭。
說雙生子是三界內最親密無間之人。
帝尊不信。
鳳落長公主說尋一對雙生幼童。
推入蛇窟內。
只留一個半人高的小窗。
看看到時候那對幼童是護著彼此，還是為了保命踩著另一人的屍骨往上攀爬，結果便明瞭了。
帝尊當即下令，在三界內抓雙生仙童。
帝尊座下的一員天將說。
他家中正好有雙生仙童。
若是能讓帝尊開懷，他立刻去抱來。
帝尊大喜。
賞了他個八品官的位置。
那人便喜滋滋的去了。
8
地仙越說聲音越小。
最後的結果是鳳落長公主贏了。
帝尊按承諾允了鳳落長公主一個條件。
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二人情比金堅。
只是可惜了那兩個小仙童。
嘶吼聲傳透九霄。
二人緊緊抱著，誰也不棄誰。
最後被萬蛇啃食成白骨。
9
我有些愣神。
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此等殘害神魂，于天地大道所不容吧？」
那地仙又深深歎了口氣「老祖宗久不出山，自是不知道。」
「鳳落長公主曾說過，她跟帝尊的情分是天地間最寶貴的東西。」
「任何天道輪回，都要為此讓步。」
「帝尊也樂意縱著她，如今的三界，早已不是昔年的三界了。」
10
我沒再說話，擺了擺手讓他們各回各處。
等他們散盡後。
我摸了摸眼角。
三足龜，活了幾萬ṭû₃年了。
都未曾流過淚。
怎的今日竟哭了。
11
我強壓下心頭的不適。
化作人形，騰雲去了昆侖山，踹了一腳朱厭的屁股。
喚他陪我去人間走一遭。
朱厭揉著惺忪的睡眼，聲音有些悶悶的「怎想著去人間了？」
「我不太想去，我出世臨凡會有不好的事情。」
「這天下還是太平點好。」
朱厭是山海一百二十八神獸之首。
主兵戰，每次出山天下多半會易主。
我托著腮幫子看著他「朱厭，你睡太久了。」
「安知人間如今是何光景。」
「你不出世，乃是為了天下能與民休息，有個太平盛世。」
「可不是為了固平某個人的統禦。」
「若是當權者昏聵自大，只貪圖自己享樂，視萬物為草芥，你當如何？」
朱厭的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
他盯著我「辛夷，你可是知道些什麼？」
我搖搖頭「不過是些耳語閒話罷了，究竟如何，還是得去看一看才安心。」
12
朱厭最終還是同我出了山。
他雖然外表長得兇狠。
內裡卻是天底下頂善良的人。
沒走一會兒就瞠目結舌的看著我。
「辛夷，為何這人間不似我記憶中的那般模樣了？」
我沒說話。
一路走來，十室九空。
見到的活人少之又少。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見到我與朱厭先是一愣。
隨後急忙把我倆拉到他家中。
朱厭不明所以，但是看到破炕上面黃肌瘦，只有腹大如鼓的娃娃後。
還是沒忍住紅了眼。
偏生要跟我解釋說是眼疾犯了。
死裝，他有個屁的眼疾。
13
那老人看著我倆「快走吧。」
「趁著他們沒有發現你們，入夜之後早些離開吧。」
「別再來金陵了，去哪都比在這金陵城內強。」
我跟朱厭對視一眼。
朱厭用神力去救治床上的娃娃。
我則蹲在老人跟前，問他何出此言，金陵可是有妖魔生亂？
老人摸了一把眼淚。
「如今這世道，那還有仙魔之分？」
「仙做的勾當，比魔更是不如。」
我聽了約莫半個時辰，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14
此事，還要追溯到百餘年前。
帝尊星瀾為了贈鳳落一個空前絕後的大婚。
於百年前開始締造大紫明宮。
所費神力物力多以甲記。
偏生鳳落還是嫌棄進程太難。
星瀾為了討她歡心。
一道法旨降下，金陵城內所有青壯年。
都要赴神界應工，為他二人的情意增磚加瓦。
我深吸一口氣。
「無人反抗嗎？」
老人搖搖頭「哪敢啊？」
「有人不過是說了一句，上有高堂，下有稚子，無法去應招。」
「便被帝尊降下琉璃淨火，燒成了一灘金水。」
「他說，卑賤之人的性命，怎配於他倆的情愛相提並論。」
我捏緊了拳頭，問他「男子應召，女子們呢？」
老人眼淚流的更凶了「鳳落長公主的幼弟與蛇族結了親家。」
「蛇性本淫，這城中的女子，皆被鳳族當作聘禮，送於蛇族了。」
老人邊說邊看向炕上的孩童「我孫媳婦被抓走的時候。」
「這孩子出生不過三日。」
「她身上的惡露都還沒排乾淨。」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我知道他們神仙金貴，可也犯不著，這般糟踐我們凡人呐。」
15
我看了朱厭一眼。
朱厭愣神了許久，才開口
「先忍一手吧。」
「再往裡走走。」
「若是……」
他沒再說下去，我也未曾再追問下去。
我不信蒼蠅吃食只吃邊邊角角。
內裡應當才是最腐爛的。
16
出乎我意料的。
往裡走倒是繁華了不少。
朱厭臉上也帶了一絲笑。
若是沒有天兵搶娃娃的事發生。
他應當能一直笑下去。
白嫩的娃娃。
天兵不顧旁人的求情。
一把便奪過去掏出了心臟。
娃娃立馬沒了聲響。
鮮紅的心臟在天兵手上還會跳。
饒是我活了幾萬年，見到此種場景也是愣在了當場。
17
朱厭眼底猩紅的走上前去，問天兵這是在做甚。
天兵修為低下，看不出朱厭的本體。
一臉的趾高氣昂「本君辦事，犯不著跟你一個小小的凡人交代。」
「還不滾……」
天兵話還未說完，朱厭便上前扼住他的咽喉。
「我再問一遍，這是在做甚？」
天兵被朱厭的氣勢震住。
哆哆嗦嗦的說出了始末。
原是鳳落日前生了一根白髮。
大發雷霆。
遂派了三萬天兵下凡來給她取稚兒心臟，供她生食，以留存年華。
這才有了我們今日的所見所聞。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身子看向朱厭「還要忍嗎？」
朱厭登時化作本體，一個體型碩大的猴子。
他說「我忍他馬勒戈壁」
我也沒慫，緊隨他身後化成三足龜。
不過一息間，數萬天兵便被我倆吞噬乾淨。
18
我倆動靜太大。
引來了蜂擁而至的天兵圍剿。
尾隨的還有星瀾跟鳳落。
二人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端的一副高貴清冷的神祇模樣。
鳳落登時便氣笑了「一個猴子，一個王八，搞出這樣大的動靜。」
「天界無人了嗎？一群飯桶。」
星瀾嗤笑一聲把她攬到懷裡「脾氣還是這麼爆。」
「好啦，你若生氣，我把那猴子的猴腦挖出來給你當豆腐吃，王八的肉給你燉湯。」
鳳落還是撅著嘴。
「再不濟，我讓整個城的人以死謝罪，換你開顏可好？」
鳳落這才露了笑臉。
19
我跟朱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是，當我倆死的？
我倆一個對視，當即朝著星瀾攻去。
卻在距離他一丈遠的地方被天雷劈了。
就那麼水靈靈的劈了。
不過星瀾跟鳳落也沒討到便宜。
被我們兩個法力的餘波震傷了。
總而言之就是我們殺不了他們。
他們也奈何不了我們。
雙方均鎩羽而歸。
20
晚上我在河邊撈小魚的時候。
朱厭走到我身後。
一臉的不忿「爾今帝尊德不配位，殘暴昏庸的緊。」
「便是如此，天道也還是要護著他嗎？」
我吞了一口小魚，才扭頭看向他。
「自取滅亡，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萬物皆有定數這個道理，你活了幾萬年，怎得還掰扯不清。」
朱厭盤膝坐到我跟前「辛夷，我並非掰扯不清。」
「我只是，不願看這黎民受苦，一日也不願。」
「為何非得等三界將亡，黎民不堪重負的時候，天道才不會護著他。」
「辛夷」朱厭看著我「黎民何辜？」
我張了張嘴巴，卻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只能把爪子放到他肩上安慰他「大不了，星瀾那逼崽子一日不隕落，我們便一日不回去。」
「咱倆就守在這豐都城了，有我們，總也出不了什麼亂子的。」
朱厭未曾言語。
只是緊皺著眉頭，不知在思慮什麼。
我又吞了一口小魚。
有些無奈的想，開始，我只是想誆朱厭下凡幫那兩個小崽子報仇。
卻不成想，仇沒報的了，倒是成了人間的守城獸。
兩個凶獸鎮守人間，抵禦仙界。
這世道，當真可笑的緊。
我把嘴裡的魚吐了出來。
這魚，沒有仙音抓的好吃。
21
自從我跟朱厭在豐都安了家後。
再沒有天兵侵擾過這裡。
朱厭的臉色好看了些許。
白天朱厭化身巨型猩猩幫村民們耕地。
晚上他就趴在我龜殼上不耐其煩的問我「你說星瀾身上的氣運盡了嘛。」
我會很認真的回他「不知道。」
然後我倆就猩猩看王八，久久的沉默。
22
一開始，那些孩童看到朱厭的本體，還會害怕不敢靠近。
不過日子久了，都明白朱厭是好人。
一個兩個的趴在朱厭身上玩。
我懶懶的看著朱厭。
真真是丟我們凶獸的臉。
漸漸的，朱厭一頭獸滿足不了他們了。
有孩子壯著膽子往我龜殼上爬。
我怒瞪著他「我很凶的。」
他「啊」的一聲。
好漂亮的王八。
我轉瞬沒了脾氣。
都是朱厭那個死猴子把他們慣的膽大妄為了。
23
日子便這麼一日一日過下去。
直到。
一群從金陵來的人，跌跌撞撞的闖到我跟朱厭的視線裡。
一行一十三人。
已然是金陵所有的人口了。
為首的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的把懷裡的嬰兒遞給我。
我接過一看。
不過才滿月的嬰兒，早已沒了氣息。
鮮紅色的嫩肉暴露在繈褓裡，渾身上下已然沒有一塊皮了。
那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跟我說了事情的始末。
原是星瀾跟鳳落大婚在即。
鳳落想要一件驚豔絕倫的嫁衣。
星瀾為了博美人一笑，下令扒天下所有嬰孩的皮。
以嫩皮為原料，做最滑嫩的嫁衣。
那人看著我。
字字泣血「我是鄉野婦人，懂得不多。」
「但是我真的想問一句。」
「神仙的情愛，當真那麼金貴嗎？」
「比我們這麼多人的命還重要。」
我把他扶起來，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朱厭卻是朝著他們深深拜了一拜「是我太過優柔寡斷，所以才讓你們遭此橫禍，是吾對你們不起。」
「不過，你們放心，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今日吾以神祇的名義起誓，必為你們討個說法，還天下以安定。」
我猛的回頭，震驚的看向朱厭。
24
晚上的時候，我化做本體，慢悠悠的爬到朱厭跟前。
朱厭正在抓魚，抓了一大盆了。
我把爪子放在朱厭腿上「抓魚做甚？」
「你又不愛吃魚。」
朱厭摸了摸我的龜頭「抓給你吃。」
「想給你抓一次。」
我小聲嘀咕「我也不愛吃魚。」
「不過是以前有個小娃娃喜歡抓給我吃。」
「後來那個娃娃死了，我想她的時候，就喜歡抓兩條魚打打牙祭罷了。」
我說完後，扭頭看向朱厭「朱厭，你決定了嗎？」
朱厭未曾理我。
只是在屏氣凝神的抓著魚。
25
第二日。
不知是誰傳出了說朱厭是上古神獸。
生食其心臟血肉可芳華永駐。
這消息就像一陣風似的。
第三日便傳遍了整個大荒。
豐都城也冒出了些許生面孔。
村民們怕朱厭遭遇不測。
紛紛拿著鋤頭菜刀護在朱厭身前。
一個兩個臉上帶著視死如歸的表情。
他們說他們寧死，也不會讓朱厭有事。
朱厭哭笑不得。
說幹了嘴巴才把村民勸了回去。
26
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第四日，星瀾便帶著大軍壓境。
他手裡端著一碗金汁沸水。
嘴角帶著笑「我知你是上古神獸，我奈何不了你。」
「可今日你若跟我走，萬事休矣。」
「你若不跟我走，我手裡的這碗金汁澆下去，這座城頃刻間便會融成沸水。」
「便是你能護住這一城，其他的城池呢？」
「難保你不會有疏忽的時候。」
最後的最後，朱厭束手就擒。
我昂起頭。
突然覺得有些許的好笑。
天地之主以天下蒼生威脅凶獸束手就擒。
這個世道，究竟是怎麼了？
27
朱厭走後。
我便開始坐在河邊磨刀。
我這本命刀，幾萬年未曾弑神了。
也不知道威力如何。
刀上的鐵銹寸寸脫落。
鳳落派來的人，一一跟我轉述朱厭的慘狀。
星瀾抓走朱厭後，並沒有立時殺了他。
第一日，他拔光了朱厭的指甲。
第二日，他扒下了朱厭的猴皮做了一件披風。
來的那個仙倌吧唧著嘴巴「不愧是上古神獸。」
「整張皮被生生撕下來，竟然一聲都沒坑。」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我扭頭看向他。
我說「我好像認得你，你是仙音跟見淵的爹爹，是嗎？」
當初他來接他們的時候，我有印象。
我雖未曾見過他的臉，但是他在東荒大澤留過氣息，我不會認錯。
那人臉上的神情有絲絲龜裂。
隨即甩著袖子，冷哼了一聲「天下男兒，皆應該有青雲之志。」
「不過是沒了一雙子女，有甚好念叨的。」
隨後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想必，你便是他們死之前還在念叨的大王八吧？」
我低下頭，沒再說話。
繼續磨著我的刀。
28
終於到了第七日，我感覺天地間某種束縛好似是沒有了。
那人又來了。
他得意洋洋的說朱厭死了。
被挖出了心臟。
肉被帝尊分給他們，烤著分食了。
「上古神獸又怎麼樣？」
「還不是要成老子的口中餐。」
「這人呐……」
他話還沒說完。
我便廢了他的神脈，揮刀斬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蹲在他身旁。
「放心，我斷不會讓你這麼輕易的死去。」
「你說，見淵跟仙音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不如你也去試試吧。」
他滿臉的驚恐。
我提起他的身子，向落峽飛去。ţůⁿ
這裡是化蛇的地盤。
有數不盡的毒蛇。
必會好好招待他。
也算是我給見淵還有仙音一個交代了。
29
我提劍去了三十三重天。
鳳落正依偎在星瀾的懷裡。
我貿然闖入，鳳落有一瞬間的惱怒。
星瀾倒是神色淡然的看著我。
「何必跑這一趟。」
「我有天道護我，你，奈何不了我。」
我看了一眼手裡泛著寒光的刀，一個閃身走到他跟前。
「你當真以為，天道還護著你嗎？」
天雷沒有劈我。
朱厭贏了。
30
星瀾滿臉駭然。
隨後似是想明白了什麼「你們算計我？」
我扯了扯嘴角「人是你自己要殺的。」
「怎的到你嘴了，成了我們算計你了？」
「朱厭的皮毛暖和否？」
「心臟好吃否？」
「既是享受過了，那弑神的代價，便也該承受。」
31
其實除了上古留下的那些於天地間有大恩的異獸能被稱之為神外。
後來得道的人抑或是獸，都只能被稱之為仙。
那晚月明星稀。
朱厭摸著我的頭「辛夷，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星瀾鳳落掌權一日，天底下的亡靈便會多百許。」
我點了點頭「我也憂愁，可星瀾氣運未盡，有天道護身，我們能怎麼辦呢？」
朱厭的眸子動了動「若是他ťṻₙ弑神呢？」
我放在朱厭腿上的爪子緊了緊。
其實白天我就猜到了。
只是聽朱厭親口說出來，我還是有些難受。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朋友了。
「辛夷，我雖主兵亂，但是所有兵亂爆發的源泉，無外乎是眾生想過更好的生活。」
「爾今明明已經到了兵亂該出的日子。」
「星瀾卻氣運未盡，荼毒百姓。」
「我看不下去了。」
「可是」我蹭了蹭他的腿「你會死的。」
「死有何懼，若是能用我一人之命，換天地眾生一個清明。」
「朱厭此生足矣。」
「只盼我死後，你能殺了星瀾，切勿讓這天下再起爭鬥。」
我沒說話。
卻在心頭暗暗應了聲好。
32
星瀾想同我動手，但是一息間便被我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人在仙面前是螻蟻。
仙在神面前亦是螻蟻。
只不過天道制衡。
相互流轉罷了。
33
星瀾看著我滿臉的不忿。
「天道既然把這天地重擔交給我，你們便不該妄自插手。」
「死了一個朱厭，還有一個你。」
「非得破壞這三界秩序不成？」
「秩序？」我冷笑一聲「你視萬物為芻狗，不仁不義，心狠手辣。」
「世間所有的生或者死，全憑你的喜好而來。」
「便是這般，你還有臉跟我提秩序？」
星瀾臉上滿是不屑「本尊坐擁三界，不過是殺了幾個卑賤的凡人罷了。」
「那有你說的那般嚴重？」
我眼睛暗了暗「你真該死，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真該死啊！」
我說著便想抹手裡的刀。
卻不ţŭₙ曾想，鳳落叫住了我「且慢。」
「大神不妨俯身看一眼下界，再動手也不遲。」
我猶疑的低下頭去。
卻見十萬天兵把豐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鳳落雙眸中滿是高傲。
「你下手啊！」
「你若敢動手，我便讓這十萬百姓與帝尊同葬。」
「你說我們對生命無敬畏之心，那麼你呢？」
「有沒有把這十萬條命放在眼裡。」
我撇了鳳落一眼。
大意了，剛才只想著收拾星瀾。
倒是把鳳落這廝忘了。
34
怪不得星瀾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原來端的是這個主意。
我收回了手中的刀。
星瀾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對我拜了三拜。
「昔日，我行事是有錯漏。」
「我認錯。」
「不過今日我可向你保證，以後必定把天下黎民視為第一要緊事。」
「我們今日便到此為止，給我一個機會，我還你一個太平盛世如何？」
我看著他，勾了勾嘴角「不如何。」
然後在星瀾錯愕的目光中，我變回了本體。
身形放大千倍，把十萬天兵盡數吞入腹中。
星瀾跟鳳落瞠目結舌的看著我。
儼然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我看著他們「威脅我？」
「也配？」
「你們太小看上古神獸了。」
「你以為天道為何要制衡上古神獸。」
「又以為，為何上古神獸幾乎都避世不出。」
「還不是因為法力太過逆天。」
「朱厭若非是想讓你弑神，為天道所棄。」
「憑你，也擒的住他？ṭŭ̀₂」
35
星瀾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完全沒有了剛才泰然自若的樣子。
我把手中的刀，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還有什麼招數，一併使出來吧。」
「不然，我可是要出手了。」
星瀾退了兩步，突然把鳳落扯到我面前。
「是她，都是她，所有的惡事皆是因她而起。」
「我不過是受她蠱惑罷了。」
「況且，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冷哼一聲「你不是知道錯了，而是知道怕了。」
「她固然可恨，但是你也不也決計不可原諒。」
「看來你也沒有多愛她，以往種種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罷了。」
36
鳳落見星瀾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
登時面如死灰。
她看著星瀾，深色悲切「我一生所為，不過是為了你目光能停留在我身上罷了。」
「我不怕死，但是你說你愛我，為何又把所有的事都推脫到我身上。」
「莫不是這幾千年的恩愛都是假的。」
星瀾頭上青筋暴起「閉嘴。」
「如果不是你，我好好的天地共主當著。」
「何至於淪落到此等地步。」
我看著兩個人相互埋怨。
搖了搖頭。
說到底，不過是兩個自私自利的人相互推卸責任罷了。
偏生這般不堪的兩個人。
這般不堪的一樁事。
卻扯進去了數以萬計條人命。
還折了……朱厭的命。
我不欲在與他們兩個糾纏。
手起刀落，先生剝下他們二人的皮。
然後又廢了他們的法術。
把他們二人扔到了萬蛇窟裡。
鳳落跟星瀾看著抱團翻滾的蛇團。
跪在地上，求我殺了他們。
我蹲在他們面前。
「殺了你們，豈不是太便宜你們了。」
「我既被稱為凶獸，那便必然不是良善之輩。」
「你們先殺我小友，又虐殺我摯友。」
「這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們好好受著。」
「別輕易死了去。」
37
凡塵的事情了了以後，我又回了東荒大澤。
見淵和仙音的阿娘，一直佇立在我的洞穴前。
我不知道她待了多久。
只感覺，這次見她，她貌似老了許些。
一夜華髮。
她見到我後，對我行了個大禮。
又遞給了我兩個罎子。
我用神識探查了一下，是見淵跟仙音的骨灰。
「他們二人瀕死的時候，除了喊阿娘以外，再就是喊你的名字了。」
「我想，他們必定是想你了。」
「所以，帶他們來見見你。」
我撫摸著罎子。
突然想起當初見淵搬我曬太陽，仙音給我捉小魚兒的日子。
不過才過了兩年有餘，我卻恍如隔世。
我對她說「把他們兩Ţũₛ個放這裡吧。」
「這裡靈氣充盈，他們再塑神魂也容易些。」
她先是愣了半晌。
隨後跪在地上狠狠的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番外 1
千年後的某天。
一個猩猩模樣的猴子在東荒大澤上躥下跳的。
我有些無奈的看著他「你天天這般不累嗎？」
他把鮮紅的屁股懟到我跟前。
「不累，可歡喜了。」
「你看我的屁股是不是比昨日更紅了些。」
「怎得顏色這般的鮮豔，你的屁股必定不及我的。」
我不答話，化作本體。
任由他在我龜殼上上躥下跳的。
也不知，日後，待朱厭恢復記憶後。
想起這般光景，會不會臊的頭都抬不起來。
朱厭心系天下百姓。
為百姓而死，萬年道行一朝散。
而百姓，也未曾負他。
待他死後，為他建廟立碑。
香火鼎盛。
硬生生用念力，給他重塑了神魂。
大千世界，萬法存一。
這一線生機終究還是被他尋到了。
番外 2
朱厭番外
在辛夷找上他之前, 他已然沉睡了萬年有餘。
如若不是辛夷那一腳, 他可能會一直睡下去。
他是山海經一百二十八凶獸之首, 主兵戰。
可他內在裡很討厭戰爭。
他喜歡看人間的嫋嫋煙火氣。
他喜歡人間生機勃勃的樣子。
可他每次出世，不是朝代更迭, 就是天下大亂。
他是不詳的。
可是辛夷揪著他的耳朵說。
不是因為他，人間才有戰亂。
而是底層被壓迫久了，需要戰亂來改變現狀，因此才有了他。
戰亂非他而起。
但他卻是因戰亂而生。
朱厭似懂非懂。
他覺得辛夷是在忽悠他。
可辛夷, 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她既然來尋他，必是人間出了岔子。
所以他最終同意了跟辛夷下山。
事實證明, 他下山是țù₃在正確不過的選擇。
人間滿目瘡痍, 一眼望去, 已經煉獄。
辛夷說他雖然長得兇悍, 但是內裡卻是頂善良的人。
他自己心裡也是認同的。
所以才會數次裡，偷偷紅了眼眶。
在金陵城的時候, 辛夷問他怎麼辦。
他說忍一手吧。
他其實也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
再忍一手吧, 戾氣別那麼重。
能不大戰殺人還是不大戰殺人的好。
或許，再走走便好了呢。
可是, 血淋淋的畫面一直刺激著他的眼睛。
嬰孩心被掏出來的一瞬間。
戾氣充斥著他的全身。
他好像……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本想直接結果了那個勞什子天尊地尊的, 把對人間的危害降到最小。
但是那個混蛋竟然有氣運加身。
有天道保護。
他好氣, 也第一次有了違背天道的想法。
什麼狗屁天道, 放著萬千生靈不管，偏要去護一個滿手鮮血的人。
既然天道不公。
那麼他便以命問天。
番外 3
朱厭恢復記憶後。
辛夷可是有了事情幹。
天天在朱厭耳旁念叨朱厭未開靈智時說過的荒唐話。
一會兒問他累不累。
一會兒問他屁股是不是還那般紅，能不能給她看看。
搞得朱厭好大的沒臉。
為了堵住辛夷的嘴。
也為了看一下人間現狀。
朱厭又扯著辛夷去了豐都城。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輪回。
這裡的人已經換了好幾茬。
已經沒了朱厭熟悉的面孔了。
不過現在的豐都城一片欣欣向榮。
地裡耕田的，街上叫賣的，還有孩童的玩鬧聲摻雜在一起。
傳到他耳朵裡，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樂章。
是他喜歡的人間, 也是他喜歡的煙火氣。
他怎麼逛都逛不夠。
再看辛夷。
辛夷還是那麼懶。
跟他走了沒兩步，便化成三頭龜的本體。
去了就近的岸邊曬太陽。
朱厭找到她的時候。
她正在呲牙咧嘴的嚇唬想靠近她的孩童。
辛夷脆生生的聲音傳到朱厭耳朵裡。
「我告訴你們, 我可是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凶獸。」
「一口氣就要吃十萬個人。」
「你們幾個, 還不夠我塞牙縫。」
孩童們被嚇的哇哇大哭。
朱厭不由嗤笑的走過去。
安慰孩童。
「莫聽她胡言，她不吃人的。」
「她是三界內頂好的人。」
「你們不信的話, 爬到她身上看看, 她必不會生氣。」
辛夷怒瞪著朱厭。
剛想發怒。
就已經有膽子大的孩子，哆哆嗦嗦的爬上了她的龜殼。
坐上去之後笑的一臉燦爛。
「王八，王八, 王八的殼上好舒服, 好好玩。」
那夥孩童眼睛一亮。
隨即爭先恐後的往上爬。
非得玩到夕陽西斜才回去。
走之前還戀戀不捨的扯著辛夷的爪子「大王八, 不能不能不要走。」
「明天我們還想找你玩。」
「我們都很喜歡你。」
一個兩個的都說喜歡辛夷。
辛夷掏掏耳朵, 吵死了, 她喜靜。
她才不喜歡跟這群小屁孩玩呢。
等人散盡後。
朱厭坐在辛夷身旁。
海浪拍打著海灘。
Ţṻ⁴辛夷隱隱有些犯困。
等她快睡著的時候，朱厭才開口。
「當初, 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辛夷轉了轉眼睛。
她肯定不能說是因為朱厭人傻好騙。
不然又得是一場惡戰。
「自然是因為你心懷大義。」
「心中有天下蒼生。」
「我從一開始便知道, 找你必不會錯的。」
朱厭目光灼灼的盯著辛夷。
眼中帶著青澀的愚蠢「我也並非有你說的那般好。」
「只不過天下興亡, 匹夫有責。」
「辛夷，我等身為上古神獸。」
「天生地養，受天地恩澤。」
「身有逆天法力, 自然得用之於天地。」
「這盛世，多麼讓人留戀……」
「辛夷……」
看吧……她就說朱厭好騙吧。
朱厭後來又絮叨了什麼。
辛夷沒在聽下去。
也懶得在聽下去了。
她又困了。
她真的不明白，朱厭一個凶獸。
為何天天想的都是普度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