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雛

陸霆深二十八歲生日宴上，有人當我的面給他送上女人。
我一改往日溫婉，摔了酒杯，砸了宴會現場。
獨自搬著行李離家。
所有人都說無依無靠的陸夫人硬氣不過三天，就會灰溜溜地回來。
陸霆深也毫不在意：「一個孤女，離了陸家，她還能去哪？」
可無數個三天過去，甚至有人懷疑我死在了外面。
陸霆深才第一次打來電話。
卻發現已成空號。
再後來，知名畫家的畫展上，一幅側顏畫讓陸霆深失了神。
他開出天價，要買下畫作。
宋聞璟笑得抱歉：「這是我給妻子畫得最滿意的畫像，不能割愛。」
1
陸霆深二十八歲的生日宴。
我穿著最精緻漂亮的禮服，挽著陸霆深的胳膊一起出現。
剛走下臺階，陸霆深就鬆開了我的手，把我丟在原地。
場上眾人的目光都跟隨著陸霆深而去。
我被人遺忘在了角落。
有人陸續給陸霆深送上禮物。
他表情淡淡地示意管家收起來。
直到有人送上了一個漂亮的美人，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朝著我看來。
同情的，看好戲的，嘲諷的。
這些年我已經見識過太多這種不懷好意的目光。
陸霆深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瞬間的恍神。
那個美人，太像他死去的初戀。
「當著陸太太的面給我送女人，你們膽子還真大。」
陸霆深笑得戲謔。
送禮的人討好道：「陸太太大方，想來是不會計較的。」
我不是不會計較，他們只是算准了我不敢計較。
一個被陸家養大的孤女。
怎麼敢和陸家的新任掌權人說「不」呢。
陸霆深轉著指間的結婚對戒，眼中笑意溢出：「既然陸太太同意了ṱűₑ，帶下去……」
陸霆深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幾步走到他身邊。
看著面前美人的長相。
送禮的人還真是有心了，知道投陸霆深所好。
我突然就有些累了。
我好像無法再聽奶奶的話繼續維持陸太太的體面。
身後的香檳塔被我輕輕一推。
堆砌起來的漂亮水晶輕輕一碰就轟然倒塌。
碎玻璃和酒液四處飛濺，宴會現場亂成一片。
有人驚呼：「陸太太瘋了！」
2
我毀了陸霆深的生日宴。
可他並不是很在意。
管家已經安排賓客離場，一地狼藉也有用人打掃。
那個美人被留了下來，安靜地站在陸霆深身邊。
就連性格，似乎也像極了陸霆深的初戀。
兩相一對照，倒真的顯得我像是瘋了。
陸霆深拉著美人的手指在手中把玩，看著我漫不經心地開口。
「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你要是不想看到她，我就讓她住在外面。
「你放心，我對奶奶發過誓，永遠不會動你陸太太的位置。」
他旁邊的女人也開口勸我。
「陸太太，你何必生氣呢，像陸總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只有一個女人。
「我只是傾慕陸總，不會影響到你的地位的。」
我取下手中的戒指。
放在陸霆深面前的桌上。
他挑了挑眉。
「戒指還你。」
陸霆深拿起戒指，把戒指拋向空中。
鑽戒璀璨的光劃過，又落回他手中。
他向後一拋，扔給身後的女人：「給你了，幾百萬的戒指陸太太說不要就不要了。」
陸霆深站起身冷笑一聲，吩咐管家。
「給太太找幾個老師教教禮儀，以後這樣失禮的事我不想再看見。」
走了幾步又回頭。
把自己手上的戒指扔在地上。
戒指在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幾圈，停在我的腳邊。
「既然不要戒指，那就都扔了。」
3
陸霆深帶著人走了。
車子離開的引擎轟鳴聲在夜裡格外明顯。
管家在旁邊歎息了一聲：「太太，你又何必惹先生生氣呢？你明知道他對你有怨氣。」
我把腳邊的戒指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陳叔，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管家歎息了一聲離開。
我獨自上樓，換下繁複精美的禮服。
換上白 T，找出行李箱，把衣櫃中涇渭分明的屬於我的衣服全部拿出放進行李箱。
別人夫妻鬧了矛盾，還要考慮離婚協議。
可我和陸霆深的聯繫淺到只剩一枚對戒。
誰都想不到當初轟動全城的世紀婚禮，新郎和新娘竟然連結婚證都沒有。
當初陸霆深在婚禮上說的話我現在還記得。
「我的戶口本上只能有婉婉的名字，徐欣妍，你不該嫁給我的。」
可怎麼辦呢。
我還是嫁給了他，嫁給了我少女時期喜歡了七年的人。
以為終有一天我能打動他。
可最後卻活成了所有人眼中有名無實的陸太太。
我拖著行李出門的時候整個別墅靜悄悄的。
像極了我被奶奶剛領回來的那個雨夜。
十三歲的陸霆深站在樓梯上，目光冷冷地看著我。
卻轉頭去了廚房。
給我端出一杯溫熱的牛奶。
4
我訂了機票。
飛行六小時，又坐車三小時，回到南方的偏遠小城。
都說人老了就會想要落葉歸根。
可其實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也會格外想念家鄉。
哪怕那個家鄉已經沒有一個親人。
我在鎮上租下一個小院。
家鄉話熟悉又陌生，離開的時候還小，後來又一直在北城。
我早已忘記要怎麼說。
好在旁邊小院住的也是外地人，只是比我先來。
那天買菜的時候我聽不懂婆婆的方言，他幫我解了圍。
第二天我做了玉米烙，感謝他前一天的幫助。
才知道他是來這裡采風的畫家。
看起來像是大學剛畢業的樣子，身上洋溢著熱情青春的氣息。
遠離了北城的人和事。
在這樣淳樸的環境裡，我才恍然想起，我也不過才 25 歲。
卻因為在陸家，一直端著陸太太的架子。
竟總覺得自己已經老氣橫秋。
我從街上買了花回țű⁶來，小院中被我種滿月季。
花圃旁擺放著小小的搖椅。
雖然簡陋了些，但一切都合我的心意。
陸家的花園中都是林婉喜歡的黃玫瑰，玻璃花房裡擺放著昂貴的鋼琴。
那是陸霆深當年特意為她設計的，誰也不能碰。
當年奶奶要讓人拔掉那些玫瑰。
引得陸霆深發了好大的火。
「玫瑰不在了，這個家我也不用回了。」
這件事再沒人提過，林婉和那些玫瑰都成了陸家的禁區。
5
下午，小院的門被敲響。
宋聞璟穿著衛衣，背上背著背包，看見我開門笑容燦爛。
「姐姐，我準備去山上畫明早的日出，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說著伸手指向我們身後不遠處的那座山。
我知道，那裡似乎還挺有名。
一般來鎮上旅遊的人都是沖著那座山來的。
我有些心動。
「你不用怕！我經常露營，很有經驗很安全的。」
在他的熱情下，我還是點了頭。
宋聞璟確實如他所說，很有經驗。
立刻回他那邊又拿出一個包，兩套露營裝備都被他一個人背著，手上還提著繪畫的工具。
我想幫他分擔一點，結果被他堅定地拒絕。
「我很有力氣的，背這點東西一點都不累。」
爬山的路上，我們聊過往，聊未來。
我的過去似乎乏善可陳。
無非是圍繞著陸家，圍繞著陸霆深。
最後卻成了陸家徒有虛名的陸太太。
而宋聞璟不一樣，他總有說不完的新鮮事，暢想不盡的未來。
「人生就是一場體驗，我現在的夢想是當一個知名畫家，就總要為夢想努力一次吧。
「悄悄告訴你，我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要是哪天你發現隔壁院子沒人了，說不定就是我被家裡抓回去了。」
我看著他笑。
沒想到我們都是逃離者。
只是他還有家人會來抓他回去，而我的消失，也許陸霆深還會慶祝。
爬上山頂的時候正好趕上日落。
黃暖的金光灑在身上，有一種不真實的美感。
我看向山下的小鎮，都被金光籠罩著，安靜又祥和。
宋聞璟已經開始忙裡忙外地搭帳篷。
我問他：「日落也很漂亮，你不畫下來嗎？」
「我更喜歡日出，每天都是新的開始，代表著無限的可能和生機。」
我坐在宋聞璟拿出的凳子上看著他忙碌，腦中卻不斷回想著他剛剛說的「新的開始」。
離開陸家是我這麼多年做得最勇敢的決定。
可我像個膽小又怯弱的逃犯。
回了偏遠小鎮，把自己縮回那個小院。
從沒想過以後要怎麼辦，難道就要在小院中磋磨一生嗎？
我才 25 歲，未來明明還有無限的可能。
6
宋聞璟搭好了帳篷，又拿出食物和水給我。
他大大咧咧地躺在我旁邊的墊子上，手枕在腦後，看著剛剛佈滿星辰的夜空。
「姐姐，你要不要試試這樣看星星，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在陸家總是被要求各種禮儀，做的所有事都要符合陸太太的身份。
聽到最多的就是：「太太，這件事您不能做。」
像這樣躺著看星星，我以前想都沒想過。
只是現在，宋聞璟也沒有給我想的時間。
他已經伸手，拽著我一拉，我已經從凳子上來到了墊子上。
「快躺下！」
我也不再矜持，照做了。
躺下後星空似乎近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
我和宋聞璟就這樣躺著，看著漫天星空，聊著天南海北。
我也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要勇敢走出去。
一走了之，不過是一場逃避。
我應該去認識新的朋友，見識外面廣闊的世界，直到哪怕他在我對面，也已經無足輕重。
7
後半夜我沉沉睡去。
雖然在外面簡陋的帳篷中，卻前所未有地安心。
早上迷迷糊糊地走出帳篷，宋聞璟已經支好了畫架，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認真。
朝陽緩緩升起，溫柔地撫過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我眺望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這也是我新的開始。
「姐姐！別動！」
旁邊宋聞璟忽然興奮地出聲，我被嚇得站在原地，只能用眼角餘光看他。
顯然，他把我當模特了。
等他畫完了，我才揉了揉發酸的後頸。
果然模特也是不好當的。
「我幫你揉吧，感謝你當我的模特。」
宋聞璟的手撫上來，他手勁大。
我舒服地眯起眼，享受他的按摩。
下山的一路上，宋聞璟都在講著他剛剛的靈感。
那幅畫我看了，只覺得還挺好看，再多的東西我就看不懂了。
一回來宋聞璟就鑽進了自己院子。
我打開電視，螢幕裡突然出現的陸霆深的臉嚇得我退開一步。
原本想要換台的手頓住。
慶倖自己昨晚做出的決定，陸霆深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網上。
我不可能一直逃避。
新聞採訪中陸霆深似乎沒什麼變化。
被問及最近傳出的婚變，他也只是表情冷淡。
「太太鬧了脾氣，出去玩一陣就回來了。」
所有人都在羡慕，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能被陸家老太太養在身邊，最後又成功嫁給陸霆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可只有身處其中才知道，被所有人無視，被陸霆深怨恨，空有陸太太的頭銜，卻在陸家依然如無根的浮萍。
每年黃玫瑰盛開的季節，陸霆深都會讓用人把院子裡的花剪下來，插滿家裡的花瓶。
那座玻璃花房裡的鋼琴，每天都有用人擦拭。
林婉死了，可陸霆深卻在處處提醒著我她的存在。
「聽說您和陸太太吵架是因為您最近總帶在身邊的助理？」
陸霆深不耐煩地皺眉，習慣性地去摸指間的婚戒。
可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才想起許欣妍這次很硬氣，還了他戒指，還敢偷偷跑了。
想到管家那天給他打來電話，慌亂地說太太不見了。
他回家才發現屬於許欣妍的那半邊衣櫃被搬空。
只剩下他的西裝空蕩蕩地掛在裡邊。
無非是在用離家出走逼他把那個像林婉的女人趕走。
他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林婉的東西，更何況是一個像林婉的女人。
可是那又怎樣。
奶奶不在了，她又沒有家人，唯一的依靠就是他。
小時候受了委屈就喜歡一個人躲起來。
以前有奶奶慣著她。
他現在可沒那個耐心去找她。
在外面吃夠了苦就知道陸家的好，遲早會回來。
於是對管家說：「一個孤女，離了陸家，她還能去哪？
「都不准出去找，等她回來了再通知我。」

8
在陸霆深的不耐下，主持人很快將話題從感情轉向了商業。
談起工作，陸霆深的表情看起來輕鬆了很多。
想來陸太太是個讓他提起都會蹙眉的存在。
我給自己倒了杯冰水，找出電腦開始寫起了簡歷。
小鎮這邊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年人。
很適合養老，卻沒什麼工作的機會。
想要工作還是要走出去。
一直寫到傍晚，我才伸了懶腰，起來準備晚餐。
簡單的三菜一湯，坐在餐桌前忽然想到隔壁的宋聞璟也不知道有沒有忙完。
他畫起畫來是不是也會和陸霆深工作時一樣，經常忘了吃飯？
奶奶還在的時候，陸霆深就因為不按時吃飯，胃疼過好幾次。
後來我只要有時間，都會把飯給他送到Ţű₊公司去。
最開始還被他的秘書攔在辦公室外，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
後來他似乎也習慣了，會放我進去打斷他的工作。
吃了飯再繼續。
我歎了口氣，披上外套，敲響了隔壁的院門。
一直沒聽見裡面的動靜，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打開。
看見門口是我，宋聞璟本來不耐煩的臉上綻開了笑。
「姐姐！我正在畫你呢，沒想到一打開門你就出現了。」
宋聞璟一隻手還拿著畫筆，衣服上蹭到了好幾處顏料，臉上也有，看起來有些狼狽。
但他的笑實在太過耀眼，那些顏料反而成了點綴。
讓他鮮活了幾分。
「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宋聞璟聽到我的邀請，捂著肚子後知後覺地哀號。
「好餓啊，還是姐姐心疼我！我去把筆放下。」
之後幾天我和宋聞璟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他每天來我家蹭飯，走的時候會幫我打掃衛生，院子裡種花種菜的活他也包了。
可惜我沒有弟弟，不然有個這樣的弟弟還真不錯。
我投了幾家公司的簡歷，收到了面試邀請。
決定離開那天，一大早我準備去和宋聞璟告別。
一開門，就看見宋聞璟的院子前停著好幾輛黑色轎車。
車邊還站著好幾個穿著西裝，像是保鏢的人。
9
我猶豫了幾分鐘，才上前。
看見我靠近，有保鏢伸手想要擋住我。
「別碰她！」
宋聞璟從院中走了出來，臉上的陽光開朗不見了，多了幾分冷沉。
宋聞璟抓住我的手，就把我帶進了他的院子。
門在身後狠狠合上。
「你們別跟進來。」
幾個保鏢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說了聲「好」。
「姐姐，你來叫我吃飯嗎？」
沒有那些保鏢後，宋聞璟似乎又恢復了之前的開朗。
「不是，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宋聞璟的聲音一下子大了幾個分貝。
「你要去哪？」
我把自己投簡歷，接到面試的事和他說了。țű̂₆
「雖然這裡很好，但你那天在山上說，每天都是新的開始，有無限的可能和生機。我也想給自己一個新生，讓自己不留遺憾。」
「所以姐姐，你放下心裡那個人了嗎？」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宋聞璟眨了眨眼，「你可別把我當小孩，畫家的眼睛可是很犀利的。」
被他這麼說出來，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算是放下了吧。」
「那姐姐你要去哪工作？」
「北城。」
雖然我也想過換一個離陸霆深遠一些的城市，可是我自從被奶奶接走後就一直生活在北城。
在那裡長大，讀書，認識的同學也在那裡。
我又何必為了陸霆深強迫自己換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漸漸再去適應新城市的一切。
「那我和姐姐一起走，正好我家裡人找來了。」
10
沒想到我最後還蹭上了宋聞璟的車。
又要回到北城，以後還可能會再面對陸霆深的緊張心情，在宋聞璟滔滔不絕的規劃中，不知不覺就變淡了。
回到北城的生活似乎一切順利。
面試很順利，接到了下周入職的通知。
我又在公司附近租了房。
只是宋聞璟在消失了兩天后，又在我隔壁當了鄰居。
我出門倒垃圾，看見隔壁正有工人進進出出地搬家具。
掃了一眼，就看見了身高腿長的宋聞璟，正站在裡邊指揮著工人放置傢俱。
「你怎麼在這？」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結果被你發現了。」
宋聞璟自然地低下身子，接過我手中的垃圾袋。
「我想念你做的飯了，所以就又來和你做鄰居蹭飯了。」
對於他的出現確實是有幾分驚喜的。
住在陌生的地方，有他做鄰居也多了幾分安全感。
「那我等會兒做幾個菜，慶祝你搬家。」
為了方便，我們最後還是決定在家吃火鍋。
紅油鍋煮得沸騰，宋聞璟撈起一個剛剛涮好的毛肚放進我碗裡。
剛吃一口，我就被辣得忍不住拿起旁邊的飲料猛喝了幾口。
「原來你不能吃辣啊，我聽你說很愛吃火鍋，還以為……」
「沒事，可能好久沒吃了，一時有些不適應。」
多久沒吃過火鍋了呢，我都有些記不清了。
以前我最喜歡的就是火鍋。
奶奶在的時候會陪著我一起吃，她吃清湯，我吃麻辣。
有一次陸霆深加班開會到很晚，我帶去的飯菜都已經有些涼了。
正好外面下起了小雪，我就提議出去吃。
我帶他去吃了火鍋。
陸霆深口味一向清淡，我特意點了鴛鴦鍋。
可全程陸霆深都在皺眉。
吃完回家的車上他說：「以後別吃了，吃完渾身都是味道。」
從那之後我就沒吃過麻辣火鍋。
一樣東西，太久不吃，就連味蕾都會不適應。
但好在很快我就吃得滿頭大汗，找回了曾經吃火鍋的快樂。
吃完飯宋聞璟收拾了餐桌，打掃了廚房，又把窗子打開通風。
走的時候提走了垃圾袋。
11
回到北城的生活比我想得更加平靜。
媒體沒有討論許久不曾出現的陸太太，陸家也沒有人來找我。
我的存在從來不值得關注。
倒是媒體對陸霆深一直帶在身邊的助理多了幾分好奇。
我隨手劃過那些被狗仔偷拍下來的照片。
只覺得諷刺極了。
陸霆深是真的愛極了林婉嗎？
照片中，陸霆深彎下腰，任由女人給他整理領帶。
上車時，小心地護著她的頭。
下雨天，女人的手伸得高高地給他打傘，他接過傘全都偏向她那邊。
原來對一個人的愛，就因為一張相似的臉，就可以這樣輕易地轉移。
林婉的消息陸霆深一直保護得很好。
從來沒有照片洩露出去。
所有人都在猜測，我是不是已經徹底被陸霆深冷落。
如果我還在陸家，現在也許是在等著一個不回家的丈夫。
可我現在忙著整理方案，忙著開會。
忙著……
「宋聞璟，我說了你不能這樣老對著我撒嬌！」
我一把推開靠在我肩頭的腦袋。
宋聞璟卻將我面前的電腦推遠，不滿道：
「我這麼大個帥哥在你面前，你盯著個老男人發什麼呆？」
第一次聽到有人叫陸霆深老男人，要是讓陸霆深知道，想想他的表情，沒忍住一下笑了出來。
等我笑夠了抬ŧű̂₍頭，卻發現宋聞璟神色變得認真。
「他是不是就是之前讓你傷心的人？陸氏集團的陸霆深，我認識。」
我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印象中，我從沒在陸家見過宋聞璟。
「小時候，我媽讓我叫他叔叔。」
「……」
我一下又沒忍住，捂著肚子，笑得倒在了沙發上。
「哈哈哈……他就比你大了四歲，你好意思叫叔叔……哈哈……」
宋聞璟捏住我的臉。
「他長得顯老。」
陸霆深從小就參與公司的事務，小小年紀就顯得比同齡人成熟。
這麼說好像也沒毛病。
「所以，你是陸家消失的那位陸太太？」
宋聞璟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
我這才發現剛剛笑著笑著怎麼枕在了宋聞璟腿上。
想推開他坐起來，他卻難得地不像以前那麼好說話，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似乎非要我給出一個答案。
「嗯。」
「那我是你養在外面的小三？」
宋聞璟說完就被自己這句話給逗笑了。
我伸手拍了他一下。
「別亂說！
「而且我已經離開陸家，戒指也已經還給他了。」
「那我找律師，你們明天就離婚！」
「不用……我們沒有結婚證。」
我苦澀地笑笑，沒有結婚證，所以也不用離婚。
我們之間唯一的牽絆，竟然只有那一枚象徵婚姻的戒指。
可能陸太太當久了，就連陸霆深都不記得我們之間其實連一張結婚證都沒有。
「那正好，不如幫我領張結婚證吧！」
12
看著手中剛剛新鮮出爐的紅本本，一時有些失神。
當年我以為我的結婚證上會是我和陸霆深的照片，怎麼都不會想到，新郎不是他。
昨晚在宋聞璟的軟磨硬泡下，我答應了幫他假結婚應付家裡。
宋聞璟從我手中抽走結婚證。
「我先拿回去給家裡看一下，不然我媽一直覺得我騙她。」
這個婚結得很沒有真實感。
三年前那場盛大的婚禮，有了儀式感卻沒有結婚證。
一切都像是做給外人看的虛假的幸福。
現在有了結婚證，卻沒有婚禮。
我心中卻踏實，可能因為沒有什麼期望，也就不會有失望。
宋聞璟拿著結婚證回了家一趟，就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我爸媽已經同意我辦畫展了，這次的作品可是我最滿意的。」
13
一個月後，宋聞璟的畫展成功舉行。
我那天要加班，下班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趕去畫展的時候，在出場那邊的人影中看見了一個很像陸霆深的背影。
搖搖頭，應該是身形長得像。
進到場館，展廳掛著的很多畫都很熟悉。
周圍有幾個女生拿著畫集激動地從我身邊走過。
「快快快，宋聞璟好像就在前面，這次一定要拿到他的簽名。」
「聽說這是他最後一場畫展了，錯過了可就真沒機會拿簽名了。」
我追隨著幾個女生的目光。
果然看見了高出人群很多的宋聞璟。
他低垂著頭，耐心地給面前的人簽名。
我以為這是他第一場畫展，怎麼會是最後一場呢？
我目光四處搜尋，這才發現了入口處關於宋聞璟的介紹。
原來他已經是知名畫家，之前的畫作還全國巡展，好多作品都拍出了天價。
我站在原地忽ẗŭ₋然有些不敢上前。
這介紹裡的宋聞璟，似乎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會對著我撒嬌的大男孩。
我悄悄地離開了。
出來的時候看見了站在路邊皺眉打著電話的陸霆深。
原來剛剛我沒有看錯。
14
陸霆深一遍遍地打著他之前從來不會主動聯繫的號碼。
雖然早就知道對面只會傳來機械的提示音，告訴他許欣妍的號碼已經是空號。
可他發現除了這串號碼，他不知道該和誰聯繫才能找到她。
想到剛剛在畫展上看見的那張側臉。
心中總有股隱隱的不安閃過。
以前他最慶倖的就是許欣妍的身世。
她沒有家人，朋友似乎也少得可憐，在這世上無依無靠。
只有他和陸家才能是她的依靠。
所以他總覺得就算死，許欣妍也不會真的離開陸家。
之前管家打過一次電話，告訴他對面成了空號。
他還不以為意。
「除非她死在外面，不然遲早回來。」
管家當時聽了大驚失色。
「太太不會真出了意外吧？」
他冷嗤，怎麼可能。
要是真出了意外，員警早就聯繫他這個丈夫了。
可是已經大半年過去了。
許欣妍再沒出現過。
今天看見那幅畫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狠狠跳動了一下。
那張畫上的人像極了許欣妍，可是又似乎不太像。
畫上的女人眼中的光比身後的朝陽還要充滿生機。
明媚得讓人不敢直視。
許欣妍不是這樣的。
她更像是一汪永遠不會起伏的死水。
泥人都還有三分脾氣，可許欣妍是水做的。
輕輕一捏，別說脾氣，半天憋不出一句生氣的話。
被欺負狠了，也只是一個人躲起來。
他曾經見過她一個人躲在玻璃花房旁邊哭。
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像受驚的小貓，跑回房間躲了起來。
他當初最不喜歡就是她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樣子。
明明已經是陸太太，卻只敢在外面裝腔作勢。
回了陸家就被打回原形。
他想買下那幅畫，給許欣妍掛在房間裡，讓她天天看著，耳濡目染。
宋聞璟卻說：「這是我給妻子畫得最滿意的畫像，抱歉，不能割愛。」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心中不知道為什麼松了口氣。
畫上的人真的不是許欣妍。
可出了畫展，他就莫名急切地想要聯繫上許欣妍。
她也生氣得太久了，總該回來了吧。
在接連的機械音下，他終於失了耐心，看向保鏢。
「去給我查太太的下落，查到直接把人帶回來。」
15
陸家的保鏢敲響房門的時候，宋聞璟正在餐廳擺放著碗筷。
門一開，幾個保鏢就沖了進來，被他攔住。
「你們找誰？」
保鏢的視線定在拿著鏟子的我身上。
「太太，陸總讓我們帶你回去。」
大半年沒有再聽到這個稱呼。
一時間恍如隔世。
「亂叫什麼呢，這是我老婆！」
宋聞璟推著幾個保鏢往外走，保鏢們對視了一眼。
其中一個拿出手機撥通了陸霆深的電話。
「陸總，太太她好像結婚了。」
陸霆深的到來比我想像得更快。
短短幾分鐘他就已經站在門口了，只是臉色難看得可怕。
保鏢讓開來，陸霆深想要推開擋在面前的宋聞璟。
沒有推動。
「把他給我拉開。」
陸霆深對著保鏢怒斥。
「陸霆深，你闖進我家，想要帶走我妻子，這似乎不合適吧？」
陸霆深這才正視面前的宋聞璟。
「所以你那幅畫上的人就是我太太？該是我要問你要一個解釋吧？」
「解釋什麼，我們已經領證，她就是我的合法妻子。」
陸霆深冷笑一聲，視線遙遙和我對望。
「許欣妍，你是不是長本事了？跑出去背著我和別人領證？現在回來，我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朝我的方向伸出一隻手。
以往每一次，只要他伸出的手，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握上去。
可這一次我沒有動。
「陸霆深，戒指我已經還你，以後我們就兩清了。」
「兩清？我陸家把你養到這麼大，你一句兩清就想和我撇清關係？許欣妍，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
陸霆深雙目赤紅，宋聞璟一時沒注意被他沖了進來。
我的手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似乎都要被他捏斷。
「你現在就去和他辦離婚，你不就是想和我領證嗎，辦完離婚我們就領證。」
我空著的那只手一巴掌扇在了陸霆深臉上。
全場所有人都靜止了。
陸霆深像是許久都沒反應過來我幹了什麼。
「陸霆深，你發什麼瘋？我已經離開陸家了，也不想要那一張結婚證了。我走了你想帶誰回去就帶誰回去，我們都放過彼此不好嗎？」
「我憑什麼放過你，你是我陸家養大的，死也要死在陸家。」
陸霆深突然將我抱起，剛走到門口卻被電梯裡剛出來的宋家保鏢攔下。
「陸總，你今天敢把人帶走，我就告你綁架。你不會覺得我連護著自己老婆的能力都沒有吧？」
我有些驚魂未定。
現在的場面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我以為我離開，陸霆深會覺得輕鬆，我提出兩清，說不定他還會高興。
現在又做出這副模樣是給誰看呢。
也不知道是哪邊的保鏢先動的手，最後場面一片ťṻ₊混亂。
宋聞璟也動手和陸霆深打在了一起。
好在宋聞璟贏了。
但他的左臉被陸霆深打了一拳，看起來有些嚴重。
「陸總，年齡大了，打架這種事不太適合你，以後還是少逞強。」
我拽了拽他的袖子，怕陸霆深之後報復他。
陸霆深從小到大就沒和別人打過架，還是這麼狼狽。
幾個保鏢身上也都掛了彩。
「你們扶他回去吧，以後別來找我了。」
我拽著宋聞璟回了屋。
他捂著臉，眉頭皺起：「老婆，他下手真狠，你快看看是不是破相了？」
我翻出醫藥箱：「別亂叫，我給你上點藥。」
我剛湊近，他突然側頭親在了我的唇上。
「這可比上藥管用多了，剛剛陸霆深在的時候你怎麼就默認我叫你老婆了。」
我把碘伏塞他手裡。
「你當初說的我們只是領個證，又不是真結婚。」
宋聞璟笑得一臉得逞。
「我只是想先給自己要個合法的名分，免得你被姓陸的搶走。」
「你這是騙婚！」
「嗯，我用回公司工作，換自己婚姻自由。如果是騙婚，我也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了，你要是再和我離婚，那我只能沒了老婆，還要在公司打工一輩子，好慘啊。」
我終於明白之前為什麼說是他最後的一次畫展了。
我戳了戳他受傷的那邊臉。
「你傻不傻？」
「嗯，那你別離開我，至少我下半輩子還能痛並快樂著。」
我點了頭，宋聞璟又得寸進尺。
「老婆，那我現在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親親了？」
沒等我回答，他的吻已經落下。
場面一度失控, 宋聞璟像是終於Ṭű₀拿到零食的小孩。
我想推開他的時候已經軟成了一攤水。
「宋聞璟, 你別……」
「別怕, 我會輕點的……」
昏昏沉沉中，我終於切身體會到了宋聞璟說的體力好。
……
16
宋聞璟帶著我搬了家。
他說怕陸霆深再來騷擾我們。
換了地方確實安靜了一陣子, 直到宋聞璟帶著我去婚紗店選婚紗。
對要舉行婚禮的事我一點都不知情。
「從領證那天我就在籌備, 我畫下那幅畫的時候就在想，一定要讓你做我最美的新娘。」
婚禮的所有事宋聞璟都親力親為。
我只是偶爾被他媽媽拉著給他一些參考意見。
選酒店的時候在中庭的花園裡竟然碰見了陸霆深。
我原本想要繞開他離開，他卻先看見了我。
「欣妍，你回來好不好？我會像奶奶說的那樣下半輩子好好照顧你的。
「陸家是你從小到大長大的地方, 難道你不要我, 連我們的家也不要了嗎？」
我把手從他掌中抽出。
「我在陸家這麼多年，你也沒把我當成家人。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家人，只希望你以後不要來打擾我。」
宋聞璟的爸媽都很喜歡我。
尤其是在知道我父母早亡, 世上再沒有親人的時候, 宋媽媽抱著我心疼地哭了。
說她以後就是我的媽媽。
宋聞璟給我的這個家我很喜歡, 是我真正能融入進去的家。
陸家，我唯一的親人就是奶奶。
奶奶死了, 也就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我看見宋聞璟出來, 朝著他招手跑了過去。
他幫我將大衣攏緊，擁著我側頭和旁邊的酒店經理說著注意事項。
陸霆深站在原地, 目光一直追隨著我離開的背影。
只是那個背影, 一次都沒有回頭。
番外：陸霆深視角
我自詡在商場上這麼多年，從未看錯過人。
可怎麼都沒想到，我卻從沒看懂過和我最親近的許欣妍。
我以為她無依無靠, 可以隨意拿捏。
可她出去了一趟突然膽子就大了起來。
當年奶奶非要讓我們結婚, 我嘴上答應，卻只辦了一場婚禮給她老人家看。
我故意沒有和她領證, 她隱忍了, 甚至沒有去奶奶面前告狀。
我把林婉最喜歡的黃玫瑰故意擺在她面前，看著她臉上出現的慘白，終於知道了她介意什麼。
所以當那個長得像林婉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果然, 許欣妍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只是我沒想到她會發脾氣，還扔了我們的結婚戒指。
我總以為她是離家出走的小孩。
卻沒想到她早就在我不曾察覺的時候長大了。
我不再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有了工作, 有了新的朋友，甚至結了婚。
我在樓下等著保鏢帶她回來, 卻聽到保鏢說她結婚了。
我差點摔了手機。
她說要和我兩清, 像是要這輩子都和我撇清關係變成陌路人。
我激動之下動了手。
結果竟然沒打過那個臭小子。
記得他小時候就討厭, 我只比他大幾歲，他竟然叫我叔叔。
現在長大了，更討厭了。
可是許欣妍看到他受傷, 眼中都是關心。
也許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的眼中只有那個臭小子，面向我的時候卻全是戒備。
我突然就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他們婚禮的請柬發到我手上, 照片上兩人的笑容格外刺眼。
當初我們也曾有過一場盛大的婚禮。
只是我敷衍到連和她的合照都懶得拍。
所有的事宜都交給了管家，而我置身其外，就像只是參加那場婚禮的賓客。
她對那場婚禮一定是失望的吧？
這麼多年我習慣了她在我身邊，默認了她的付出, 總覺得她會一直在。
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有些人失去了就永遠不會再屬於我。
她不要陸家了，而我也被她永遠留在了陸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