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现实情感

右手的牙印

譚嘉樹徹夜做完手術趕回來,我比他早到家幾分鐘。
他手裡拎著特地繞道為我買的早餐,滿眼紅血絲。
換作平時,我早心疼了。
但現在,我只是佯裝不經意看他右手虎口那一圈牙印。
他一愣:「哦,是昨晚的病人,疼極了,下了死口。」
隨即,騰出一隻手攥住我涼透的腳。
一如往日地體貼:「你睡吧,我給你捂捂暖。」
我縮在被子裡,心卻一寸寸地涼到底。
昨晚根本沒有手術。
他和「病人」在值班室裡糾纏了多久。
我就在門外聽了多久。
1
我沒戳穿他。
譚嘉樹是兒科聖手。
但沒有哪個孩子長了血盆大口,能咬出那麼一大圈牙印。
而且我回來的匆忙。
被子裡還穿著裹了寒風的外套,鼓鼓囊囊的。
換作平時,他這麼謹慎的人一定會注意到。
但現在他顯然心不在焉,甚至有點表演的成分。
他揉了揉血絲遍佈的雙眼,勉力笑著看我:
「都怪臨時加了手術,你一定是怪我昨天沒陪你看電影。」
票根躺在我外套裡,其實我也沒看。
臨開場前,他匆匆打來電話,滿是歉疚。
「陶陶,加急手術,我得趕回去一趟。」
我眼眶不由泛熱,手藏在被子裡微微蜷緊。
他不知道我掛斷電話後沒有回家。
在醫院附近買了一屜小籠包,興沖沖地上樓去找他。
夜間的兒科盡是人間百態,充斥著嬰童焦躁的哭聲。
科室的護士一個頂仨,忙得團團轉。
我知道譚嘉樹忙手術至少幾個小時起步。
於是輕車熟路地去他的值班室等。
腳步才貼近門口,便急刹車般生生收住。
隔著門上的玻璃,我看清譚嘉樹和陳清姚並肩坐在床邊。
窄小的桌上還放著一隻亮著燭火的蛋糕。
譚嘉樹的手搭在她肩上,伏身在給她擦眼淚。
她極力忍著哭意:
「我不想打擾你的,只是一想到我連生日都只能孤零零地……」
「今天小虎又下了病危通知,我很害怕,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
我認得她,孤兒寡母很不容易,孩子偏偏有嚴重心臟病。
她之前在醫院食堂背著孩子洗碗,是譚嘉樹好心收治的。
在上一次小虎病危時,我還托譚嘉樹替我捐了兩萬塊。
但此刻,我的同情心被撕得粉碎。
吧嗒,值班室裡的燈熄了。
身體交纏著在狹小的床鋪上發出的嘎吱聲不斷地刺激著我的神經。
我緊貼著冰涼的牆壁,強忍著不讓眼淚掉落。
情到濃處,她發出的驚呼被生生哽在喉嚨深處。
現在看著那一圈牙印,我心寒地明白了那是他情急之下的本能舉動。
畢竟當年哄著我偷嘗禁果時,他也怕我這樣叫出聲來。
2
他和陳清姚一夜纏綿,還抽空洗了個澡。
大概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哄著我睡回籠覺時神清氣爽的。
很快,筋疲力竭的他先鼾聲如雷。
我拿過手機貼上他的指紋,螢幕上是我們的合照。
紫藤樹下,他向我求婚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我側目看他,仍是年少初遇時讓我怦然心動的樣子。
只是歲月已在他額間、眼尾留下了痕跡。
我有點心酸。
想不通這個數年間在我身邊呵護備至的男人是什麼時候變了的?
聊天記錄裡沒有任何異常。
他向來不加任何病人家屬,也是科室的規定。
調出通話記錄,除了我的號碼,大多都是熟人。
我頓住,想起昨天他說的手術。
通話記錄裡有一個「呼叫台」的備註。
手心不由微微沁汗,我調出來記下這個號碼。
再往前翻,「呼叫台」的電話很密集。
最早可追溯到三個月前。
那恰好是小虎被譚嘉澍接下就診的時候。
期間有幾個日子我記得。
譚嘉澍的父母忌日,以及他去滬城進修學習。
去滬城那次,通話時長 2 個多小時。
【呼叫台】不至於為他譚嘉樹一個人服務這麼久。
我心底的不安和疑惑不斷加深。
原本要給陸然接風,結果席間我始終心不在焉。
低頭用陌生號碼撥了幾次,對面始終未接通。
陸然夾了一筷子菜到我碗裡,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出什麼事了?需要我做什麼?」
我愣了下神,沒頭沒腦地問他:
「你能幫我打個電話嗎?」
他沒拒絕,按我說的給科室護士撥通。
氣定神閑地問:
「我想給那位背孩子的媽媽捐點錢,方便告訴我她的聯繫方式嗎?」
很快,對方報了一組號碼過來。
陸然慢悠悠地念出來,我比對著手機裡的號碼。
每個數字印證,徹底打破我心底對譚嘉樹最後的信任。
他不是一時糊塗。
這次我們是真的走到頭了。
3
陸然和譚嘉澍是醫學院的同學。
當年人人都羡慕我。
說醫學院兩大才子,一個是我前任,一個是我現任。
但我們仨的關係從來沒緊張過。
我和陸然那段過家家式的戀愛,常常被譚嘉澍拿來調侃。
「一個恨不得住在實驗室,一個宅得不出宿舍樓。」
兩個校區隔了一條馬路,我們愣是一個月見不上一面。
到知道陸然要出國,我們分手似乎都沒半點情緒。
反倒是他去了海外,我們以朋友的方式相處得更融洽。
彼時我已經是譚嘉澍的女朋友了,畢業更是直接邁入婚姻。
那時的譚嘉澍滿足了我對幸福的全部定義。
現在,他親手打破了。
陸然看著我越發蒼白的臉,微微歎了口氣:
「對方是什麼人?」
直到半個小時後,我和他一起站在病房門外。
我還沒從迷惑不解中理出頭緒。
陸然向來對學術外的東西近而遠之。
他現在有點反常。
因為是捐款,我們很快見到了陳清姚。
她穿著半舊洗得發白的襯衫,雖憔悴仍面容清麗。
此前為了給小虎籌措醫藥費,她開過直播。
在醫院裡已經小有名氣。
看到我,她不慌不忙,甚至帶著笑意:
「我知道你是譚醫生的妻子,謝謝你上次那兩萬塊錢。」
她說前夫拋下她和病重的孩子,躲得無影無蹤。
她一面要償還前夫的賭債,一面要給孩子治病。
看向陸然時,她țùₔ眼裡閃過一絲訝異:
「這位是?」
陸然開口:
「我和譚醫生是同學,很同情你的遭遇。」
說著從錢夾裡拿出一疊鈔票來遞過去:
「一點心意。」
陳清姚接過去,深深地鞠躬:
「您和譚醫生都是好人。」
陸然又說:
「如果你要找前夫承擔孩子的醫藥費和撫養費,我想我或許幫得上忙。」
但我察覺到陳清姚的眼神冷了一瞬,哪怕她抬頭已經恢復如常。
「謝謝您了,但我實在不想跟那個人再扯上關係。」
她說著眼圈紅了又紅,似有不忍地看我:
「我真羡慕您和譚醫生,這世上啊不是什麼人都配當丈夫和父親的。」
說著突然伸手握住我的雙手:
「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你這麼好的人。」
我一時竟聽不出她是在嘲諷還是真心的。
那雙眼裡流露出的真誠,幾乎讓我怔住。
「生日快樂。」
下意識吐出這四個字。
她的笑意僵在臉上,似有一些慌亂從眸中滑過。
4
走出醫院,陸然接到了譚嘉樹的電話。
寒暄幾句後,他面無表情地遞給我:
「他找你。」
我想應該是陳清姚給他通過氣了,不然他犯不著不打我的手機。
果然,那一端的聲音比平時更溫柔:
「你怎麼不叫醒我?我們一起給陸然接風。」
我嗯了一聲,手不由地攥緊。
他頓了下:
「陶陶,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我去接你好不好?」
緊繃在我心間的那根弦徹底繃斷。
他沒有迅速地解釋,顯然聰明如他,知道瞞不住我了。
我問他:
「昨晚的手術順利嗎?」
每個字都像從心間生生摳出一塊血肉來。
自尊被我自己攥在手心裡,卑微地居然還想聽他給出一個能讓我信服的解釋。
良久,他只是歎了口氣:
「陶陶,你回來,別為難她,她已經夠苦了。」
晴天霹靂似的。
原來,他這麼急切地找我,只是怕我驚擾了陳清姚的短暫平和。
「好。」
或許是看我臉色不好,陸然扔掉煙蒂,提出要送我。
車行在路上,他不時地用余光看向我,但始終沒問半句。
直到抵達,我鬆開安全帶下車,他才匆匆地拉住我:
「陶陶,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但眼神裡的躲閃卻騙不過我,我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指:
「陸然,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只是我每次都知道得太晚,又過於貪戀譚嘉樹帶給我的安穩。」
「我知道當年你鮮少來找我不止是因為忙,後來提分手也是。」
「譚嘉樹放棄了自己的學術論文,第一作者署了你的名字。」
「你得到了出國進修的機會,而我大概是你跟他的交換條件之一,對嗎?」
陸然一向泰然自若的神情在我面前一點點地土崩瓦解。
我想我此刻大概笑得比哭還難看:
「人在深陷感情之中的時候,總會失了理智。」
我以為譚嘉樹為了我能放棄那麼多,他一定會珍惜我,加倍地愛護我。
原來,也不過如此。
推開門,滿室的寂靜裹挾著煙味撲面而來。
譚嘉樹坐在沙發上,不知發呆了多久,夾在手指間的煙燒出了半截長的煙灰。
他倉皇地站起來:
「陶陶,對不起,我不是人。」
聲調裡夾雜著慌亂:
「你原諒我一次,就這一次。」
我定定地看著他:
「你會讓她帶著孩子轉院,從此跟她徹底斷了聯繫嗎?」
他猶豫了。
「陶陶,我首先是個醫生。」
我想也沒想抓起餐桌上的玻璃花瓶用力地砸了過去。
碎片飛濺,掛在牆上的結婚照碎裂開來,轟然掉落在地上。
「那你憑什麼讓我原諒?」
他卻像是被那一陣巨響鎮住,臉上漸漸變得冷峻。
「你到底想怎麼樣?」
5
我沒想過我度過的十年幸福婚姻有一天會成為他清算我的籌碼。
「趙陶陶,我對你還不夠好?養著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值得你原諒我一次?」
明明犯錯的是他,卻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質問我。
他站起來扯松了領帶,冷冷地看著地上的碎裂。
「我承認我犯了錯,也說了不會再有下一次,這還不夠?」
他皺著眉看我:
「你也知道她有多可憐,我只是一時失控。」
頓了下,他突然又朝我走近幾步。
「你是怎麼知道的?你告訴陸然了?」
我漠然地看他:
「昨晚你們在裡面做了多久,我就在門外等了多久。」
他倉皇地把殘留著牙印的手背到身後,眼神越發冷了。
「你怎麼跟陸然說的?」
我不覺冷笑:
「這重要嗎?你到現在關心的是陸然知道?」
他突然伸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疼痛感從脖頸間刺撓地卷起。
我發不出聲音,呼吸變得細碎。
揮舞著手腳拼命地想掙脫開來。
他卻眼圈漸漸發紅:
「我特麼誰都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但陸然不行。」
像是如夢初醒似的他驟然鬆開手,慌亂地緊緊抱住我。
「陶陶對不起,天呐我在幹什麼?我只是害怕你離開我。」
「你答應我,你會原諒我這一次,等小虎的治療結束我保證不會再跟她見面。」
我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告訴我,為什麼是她?」
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說:
「她和你不一樣,她和很多人都不一樣。」
「可能是太苦了,對別人一點點的善意都恨不得傾囊以報,陶陶,現在很少有這麼純粹的人了。」
我慢慢地從他的懷裡退出來,手指尖都在發麻:
「這麼好的人,專挑已婚的你下手了是嗎?」
他臉色一下冷得可怖:
「趙陶陶,你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難聽?
我只恨自己的家教修養讓我掌握的骯髒字眼太少。
「譚嘉樹,我不會原諒你。」
「因為我只要原諒了你,以後每次想起來就要原諒你一次又一次。」
他卻很快抬頭看我,眉宇間有幾分不舍。
「那行,我搬走。」
話裡沒有半點猶豫,原來那分不舍也是我看錯了。
「陶陶,時間會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6
陸然得知他連夜搬走,笑裡滿是嘲諷。
「他想等那孩子治療結束,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握著手裡的咖啡杯:「回不去了。」
陸然點點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留意到我的凝視,越發緊張起來。
「我在調查一些事,等有眉目了告訴你。」
我皺了皺眉頭:「這是我和他的事,你別摻和。」
但陸然神色複雜:「我總覺得我欠了你。」
男人間的交易,的確讓人噁心。
我看他:「其實不說破,或許我們還是朋友。」
他避開眼:「陶陶,別說……」
「等你這次回去,我們就不要再聯繫了。」
他低下頭,歎了口氣。
「我……我尊重你做的任何決定。」
「其實陶陶,我當年未必不能靠自己實現這些,只是譚嘉澍擺了一條捷徑給我,我……很難拒絕。」
「嗯。」
換作旁人,大概也會糾結。
只是連陸然都這樣,讓我有些心裡添堵。
天之驕子,原來也會經不住人性的考驗。
怪不得,譚嘉澍對我總是一副瞭若指掌的樣子。
前任為他做軍師,而我卻傻傻地以為遇到了靈魂伴侶。
在譚嘉澍離家的第三天,我梳理好所有的財產分配,把擬好的離婚協議讓跑腿送去給他。
但隔了兩天都石沉大海,他沒有任何反應。
朋友圈背景依然是我們恩愛時分找人畫的卡通溫馨照。
像是在隔空給我報備似的,他每天工作間歇發數條動態。
剛剛下了手術臺。
查房結束,今天的午餐很潦草。
有醫院的同仁在底下評論:
「譚醫生這是在給老婆報備?」
他居然還回復了:
「安全感來自於隨時隨地的自覺。」
像一巴掌打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咬著下唇想不通他怎麼能回得這麼理直氣壯。
更想不通的還在後頭。
螢幕上跳出那串數字格外刺眼,是陳清姚。
她的聲音怯怯的:
「趙小姐,我想我們應該見個面。」
我剛想掛斷,她急急地喊:
「你寄給他的離婚協議在我這,我……我不想讓他看到。」
槽。
我好像一巴掌扇在了棉花堆上。
7
在醫院不遠處的平價飯館裡,她開門見山。
「趙……對不起,我真沒想過破壞你的家庭。」
她說著眼淚不值錢地往下滴。
如泣如訴地說著自己命苦,前夫家暴還嗜賭如命。
她一個人帶著生病的小虎已經太久沒有得到過人間溫暖。
「譚醫生他真的很好,幫了我們母子太多,我只是無以為報……」
我不覺冷笑:「所以睡了他?」
她猝然地抬頭看我,神色間似有訝異,卻並無羞赧。
「你生我氣也是應該的,但譚醫生他很愛你。」
真特麼滑天下之大稽。
一個睡了我丈夫的女人,告訴我這個男人是愛我的。
「睡得不盡興?還是說他服務得不周到,讓你這麼委屈?」
我的話不輕不重,卻讓她霎時臉色難看。
再看我時,眼裡也浮動了幾分怨恨。
「趙小姐,我沒對你說過什麼難聽的話,也請你尊重我。」
再忍就不人道了。
我抬手狠狠地一巴掌甩過她的臉頰,登時紅了一片。
「你都爬上我丈夫的床了,我還得怎麼尊重你?」
飯館裡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陳清姚臉色越發難看,從兜裡拿出協議來放在桌上。
「我沒想過要讓你離婚,這個鍋我不背。」
門外吱呀一聲響,我抬頭看去,不覺笑出聲。
譚嘉樹走進來,目光在我和她之間流轉。
隨即眉頭緊鎖,不由地加快腳步過來護住了她。
「趙陶陶!」
他語氣裡有壓抑不住的憤怒。
「我說過這是我們的事,你找她幹什麼?」
我氣得渾身發抖,抽出協議來拍在桌上。
「好啊,簽字離婚,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找你的寡婦去。」
譚嘉樹一下子呆若木雞地站住。
好半晌才低頭看向那幾頁紙。
停頓片刻,他拿起筆,緩緩地伸手往簽名那行挪去。
陳清姚卻緊緊抓住他的手。
「不能簽,你現在離婚那我算什麼啊?」
8
譚嘉樹神色複雜地停在半空,眼神受傷地看著我。
陳清姚咬著下唇,語調低低的:
「我看過了,她要你承認是過錯方,我不能害了你。」
「你要是簽了字,所有人都知道是因為我,我以後還怎麼有臉活下去?」
她說著又急又氣地掉了眼淚。
那副委屈求全的樣子,反倒讓我漸漸冷靜下來。
譚嘉樹也看著我:
「你非得揪著這事不放?你看看你都把我逼成什麼樣了?」
「陶陶,你不是問我為什麼是她嗎?」
「現在就是最好的答案,你只考慮自己,哪怕把我往死了逼。」
「而她,總是先考慮我的處境。」
他絕望似的閉上眼,像是在給自己下最後的決心。
再Ṫű̂⁶睜開眼時,他掙脫開陳清姚的手,快速地在協議上簽下了名字。
「啊,不要。」
陳清姚阻止不了,只能脫力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我冷冷地看著譚嘉樹:
「房子我會處置,按比例我們分配,其他的歸我,你自願放棄。」
他失神地點了點頭,腳步踉蹌地往外走。
陳清姚生生咬破了下唇,站起身憤恨地瞪了我一眼。
急急地追著他出去了。
我收起協議,心仍然劇烈地在跳,有什麼不舍也在這一刻徹底流失。
手機嗡嗡作響,陸然鍥而不捨地打了好多遍。
我按掉了。
他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別做傻事,替自己多爭取點,我有證據幫你。】
我深呼吸了一下,回復他。
【他簽字了,翻篇了,陸然,你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手指顫抖著打開譚嘉樹的介面。
取消置頂,消息免打擾。
再刷新時,他已經換掉了我們用了十年之久的頭像。
9
雖然我們已經簽字,只等著冷靜期後徹底分道揚鑣。
但醫院裡還是迅速有了風言風語。
有人在陳清姚又開直播傾訴小虎剛剛闖過一次鬼門關時留言:
【聽說你和主治醫生搞在一起了?能耐啊。】
陳清姚的臉色變了又變,薄唇緊抿,迅速地切斷了直播。
不久我就收到了譚嘉樹發來的消息。
【簽字離婚是你提出來的,現在又鬧什麼?都是女人,你何必這麼欺負她?】
我看著心口一陣抽疼,回了他倆字【SB。】直接ţü₅拉黑。
從前,他是一點委屈都不會讓我受的。
每每我與人起了衝突,他總是擋在我面前。
「我太太膽子小,有什麼事你只管沖我來。」
現在,我在他眼裡形同潑婦,也是會欺負人了。
謠言越來越多,陳清姚在醫院裡漸漸抬不起頭來。
連同病房的家屬都開始冷眼要求調整病床。
偏偏小虎看不懂大人之間的這些紛爭,瞪圓了眼跟他們吵:
「譚叔叔照顧我媽媽、照顧我,有什麼不對?你們就是嫉妒。」
他護母心切:
「你們都是壞人,吃香的、喝辣的,都捨不得給我捐錢。」
小小年紀,他心直口快,卻讓病房裡的人都變了臉色。
陳清姚在一旁急急地護著:
「小虎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叔叔阿姨們都很喜歡你,只是在跟媽媽開玩笑。」
只是話音未落,病房門突然被一腳踢開來。
一個滿臉胡渣,渾身散發著惡臭的男人徑直沖著他們母子而來。
「臭婊子!老子到處找你!你倒好,爬別的男人床上去了。」
這一切,我是從陸然發給我的視頻裡看到的。
他跟著那個男人站在病房外。
「陶陶,你要不要來醫院看這一出好戲?」
10
病房裡,男人抓著陳清姚的頭髮左右開弓地扇著巴掌。
「老子是不是說讓你把他丟在外面就回來,你耍我啊。」
陸然慢悠悠地給我解釋眼前的畫面。
男人叫方彪,是陳清姚在鄉下的丈夫。
沒什麼本事,天天守著一畝三分地。
小虎其實是陳清姚跟村裡的一個小混混生的。
那人吃喝嫖賭占齊了,騙走了陳清姚全部的積蓄,還搞大了肚子。
陳清姚本來打算瞞著方彪。
只是小虎到了三四歲被診出先天性心臟病。
方彪急得不行,到處舉債想要救孩子,結果醫院化驗結果顯示毫無父子關係。
事情到了這裡,陳清姚也瞞不下去了。
方彪打了她一頓,逼著她想辦法去把小虎扔掉。
只是沒想到陳清姚帶著孩子一走了之後,居然陰差陽錯地跑到醫院凹起了苦命人設。
她大概以為天高皇帝遠,資訊閉塞的小鄉村刷不到她在這裡的消息。
但陸然一路順藤摸瓜地找到了方彪。
我人還沒趕到醫院,聞訊趕去病房的譚嘉樹就出現在了畫面裡。
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揮拳就沖著陸然而去:
「我就知道她突然提離婚是你在背後搗鬼!陸然,你這個小人。」
鏡頭歪斜,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我只能看到晃動的雪白天花板。
隱約有悶哼聲,還有陸然的聲音。
「我當初就不該跟你做那筆交易,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都對她自責內疚。」
「譚嘉樹,你說過會讓她幸福,你做到了嗎?」
一記拳頭狠狠砸在陸然的臉上,我聽見譚嘉樹的聲音。
「把她拱手讓人的是你,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
方彪已經扯著陳清姚的頭髮一路拖拽到門口。
冷笑聲傳來:「呦,你就是那個睡她的狗屁大夫吧?」
尖叫和嘶喊聲混雜在一起。
視頻徹底切斷。
我急匆匆地沖上樓梯,映入眼簾的畫面幾乎讓我險些跌坐在地上。
方彪從腰間拔出斧頭,狠狠地砍在譚嘉樹的後背上。
血順著白大褂滲透出來,他不可置信地回頭。
11
四散逃去的病患家屬們喊叫著,匆忙間有人摔倒。
方彪的斧頭又一次朝著譚嘉樹劈去。
我眼看著他出於本能伸手想要阻攔,那斧頭劈斷了他的手腕。
慌亂之間,陳清姚哭叫著拔腿而逃。
頭髮被生生扯下來大把,她也顧不得了。
而還在病床上的小虎更是嚇得呆若木雞,微微張著嘴。
在方彪又砍來時,陸然不管不顧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斧頭劈空了,方彪已經赤紅著眼。
他朝著我看過來,瞳孔渙散,踉踉蹌蹌地想撲過來。
奈何陸然死死地抓著他。
而譚嘉樹已經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像是昏死過去。
樓下的保安喊叫著匆忙地沖上來。
一擁而上地制服了方彪,將他死死地按壓在地上。
但陸然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傷了,他捂著被砍傷的手臂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來。
「陶陶,你怎麼樣?有沒有嚇到?」
我失神地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被匆忙趕來的醫生圍住的譚嘉樹。
「他……」
我很想問問他還能活嗎?可是話卻梗在嗓子眼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陸然微微松了口氣,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
「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手術室的門緊緊地閉著。
哪怕我已經跟他處於簽字離婚的狀態,但因為還未過冷靜期。
一份份送出來的病危通知都需要我簽字。
陸然在一旁陪著我。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突然幽幽地開口:
「如果你想離開這個傷心地,可以跟我去加州。」
他頓了下:「陪讀也好,或者你想再學點什麼,都隨你。」
我失神地笑了下:
「這也是你內疚的一部分補償?」
餘光掃過他心虛的面孔,不由得語氣冷了:
「陸然,就算你用我跟他交易了出國的機會,但這個果不完全是你種下的,本質上你不欠我什麼。」
「我的幸福和你無關,所以別再干涉我的事了。」
他遲疑地看了我一眼:
「當ṭū́ⁱ年,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太想在學術上證明自己……」
「疏遠你也不完全是因為忙,是譚嘉樹他……」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看了一眼他微微滲血的手臂:
「結婚後兩個月的時候,Ṫù³我看到了你發給他的消息。」
【我用自己的幸福跟你做了交換,你如果不珍惜,我不會放過你。】
我站起身來,沒有再看他一眼。
「陸然,能被你交易的,從來也不屬於你。」
12
陳清姚躲了起來,小虎在醫院裡的治療暫停。
主治醫生譚嘉樹死裡逃生,但手廢了,後背也砍到脊椎。
早就無暇顧及他了。
手術結束,醫生走出來的時候,看著我非常惋惜。
「譚醫生……恐怕情況不太好。」
我定定地看著:「命保住了?」
醫生點點頭:「但他以後……做不了手術了。」
他欲言又止,沒把更壞的情形說出口。
譚嘉樹轉入了 ICU 病房。
科室那邊找不到陳清姚,不知怎麼把電話打到我這裡來了。
「譚醫生現在的狀況也顧不到這邊,這個孩子的治療……」
我頓了下:「和我有什麼關係?」
「譚醫生之前說過,小虎的醫藥費他會全權來負責的。」
我不覺冷笑:「那就讓他來負責。」
接下來的日子裡,譚嘉樹情況慢慢好轉,進入普通病房。
他不斷地要求見我。
甚至不住地沖著護工發脾氣,鬧絕食。
我出現時,他正在憤怒地把枕頭砸在地上。
只是視線交疊,他像是泄了氣似的躺倒在床上。
「陶陶……你總算願意見我了。」
我看著他,從包裡拿出文件來。
「這是你之前簽過字的,承諾會負擔小虎的所有醫藥費。」
檔是陳清姚在那天晚上讓他簽下的,就是他們翻雲覆雨的那一晚。
對方早有準備,甚至諮詢過律師。
此刻,我擺在他面前,眼看他的臉色一寸寸地變白。
「我們的手續還沒走完,譚嘉樹,我希望你明白,這些贈與我是可以追回的。」
他猶豫地看著我。
「當然,如果你堅持要獻愛心,我也可以成全你。」
我定定地看著他,賭他在知道了一切後是否還能繼續道貌岸然。
但顯然這次是我賭贏了。
他垂下頭:「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我站起身來,他卻突然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袖。
「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們能不能不離婚了?」
我不由地笑了。
13
我俯身幫他蓋好被子,聲音輕輕地:
「連陳清姚都說你很愛我,怎麼捨得讓我後半輩子守著癱了的你呢?」
他一下子啞口無言,只是痛苦地盯著我。
「別想用道德綁架我。」
我稍稍用力,他那只手就脫力地垂在被子上。
那天之後我不再去醫院。
只等著即將到來Ṫùₛ的離婚冷靜期。
但還是有不明真相的病人家屬把我和譚嘉樹的事發到了網上。
那些得不到兒科聖手救贖的人,把滿腔的失落和憤怒都發洩在了我身上。
【譚醫生這麼好的人,沒想到落得個癱瘓的下場,老婆也趁機跑了。】
【聽說他老婆把他所有家底都掏空了。】
輿論裹挾之下,我的號碼和住址被有心之人發了出來。
陸續地收到了大量辱駡的消息和沒完沒了的騷擾電話。
夾雜其中的,也有醫院裡的護士。
她們曬出了小虎無人照顧的一組照片,孩子臉色蒼白。
我猶豫著要不要把真相發出來。
但一個叫「守住陶陶」的帳號發了一封長長的告白信在網路上。
一時間輿論徹底扭轉。
那是譚嘉樹發的。
很難想像現在連翻身都需要兩個護工咬緊牙關完成的他,是怎麼寫了這麼多的。
他從我們的相識寫起。
寫他是如何在紫藤樹下忐忑地向我求婚。
寫他如何在忙碌的醫療工作和家庭之間兼顧,生怕會冷落了我。
寫他是怎麼出於好心救下了病危的小虎。
寫他是怎麼漸漸被那個命苦又強韌的女人迷了心智。
然後是那天晚上。
他寫道:
【我知道自己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可唯獨不該是我犯錯。】
【我以為陶陶離不開我,她被我嬌養得如同溫室花朵,總會有一天原諒我。】
【直到現在一無所有,我才知道,男人最大的底氣,是知道身後的愛人不會離開。】
【可惜我錯過了。】
那句效仿大話西遊的【假如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出現時,我直接關掉了網頁。
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重來一次。
14
離婚țųₓ冷靜期到期那日,他是坐著輪椅來的。
像是在示弱, 他微微地抬起手來:
「陶陶,你能推我一次嗎?」
我頓了下,搖了搖頭:「我不想碰你。」
他失神地垂下頭,手重又不知所措地落在毯子上。
「我……算廢了。」
我點了點頭:「聽說陳清姚去看過你了。」
他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咬緊了下唇。
「她不是自願來的。她想趁著深夜醫院沒人, 把塞在小虎枕頭裡的捐款拿走。」
結果被護士撞了個正著,她只能改口說是回來看譚醫生的。
他低下頭, 像是不堪回首。
「她說以後可以照顧我,只是……要求我跟你重新分配財產。」
我好整以暇地看他:「所以你是來噁心我的?」
他慌亂地抬頭看我:「怎麼會?」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陶陶,你相信我是真心悔改了。」
所以他不想在離婚的問題上反悔。
「這算是一步以退為進?」
他臉色蒼白,手緊緊地攥著鋪在雙腿上的毯子。
「要說我沒有這個想法那是假的,千帆過盡,還是覺得原配最好, 這話是沒錯。」
「但我也不想拖累你,如果我複建順利, 就算讓我當牛做馬, 我也會想辦法重新跟你在一起。」
我不覺笑了:「如果好不了呢?」
他頓時失神:「好不了……好不了……陶陶, 我不敢想。」
我看了一眼他身後的護工:「走吧,麻煩你推他進去。」
簽字,領證。
他遲遲不肯抬頭, 只Ṫü⁷是手摩挲著陌生的本本,吧嗒掉了幾滴眼淚在上面。
我已經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遙遙地看到陳清姚裹著一件寬大的男士外套,縮著手。
我不由地抬手晃了晃離婚證。
她頓時臉色煞白。
15
陸然走的時候,給我發了一條消息。
【還是朋友嗎?】
我想了想,回復了他:
【祝好, 相忘於江湖。】
我沒拉黑他,也沒刪除。
人生對他從此謝幕,做什麼都顯得多餘。
我正在看著工人刷牆, 盤下這間咖啡店是我最近在忙的事。
方彪還在看守所裡。
我聽說陳清姚提了很多次離婚,對方都咬死了不同意。
這事一直僵持著。
另一邊,陳清姚無處可去, 帶著小虎住在譚嘉樹租的公寓裡。
每天推著他去醫院做複健。
只是醫院的人都躲著她, 因為她總是不遺餘力地想要替譚嘉樹申請補助和賠償。
在得知工傷賠償早就到位並且被贈與給我的時候。
她徹底破防。
那天幾乎所有在醫院的人都看到了她撒潑打滾地毆打譚嘉樹的場面。
「你一點都不替我考慮嗎?我這麼不清不楚地跟著你!」
「我都不指望你治好小虎了,可你讓我跟著你喝西北風啊!」
譚嘉樹無動於衷地忍受著她的劈頭蓋臉的打罵, 只是淡淡地說:
「沒人讓你跟著我,離不了婚的是你,就算你離了,我也不會要你。」
他甚至在她尖銳的叫聲裡抬頭輕笑了一下:
「這不就是你要的嗎?把我拉到你待習慣了的深淵裡, 看著我跟你一起發爛發臭。」
他失神看向遙遠的某處:
「我怪不了任何人, 只怪我不該對你心軟。」
「啊!」
伴隨著響徹天地的一聲尖叫, 陳清姚突然抱住他往前推。
輪椅跌跌撞撞地往下滾, 陳清姚也跟著往下翻滾。
那天最後的畫面是我在電視裡看到的。
雖然打了馬賽克,我還是看到陳清姚的頭下滿是鮮血, 很快被覆蓋上了白布。
另一邊的譚嘉樹呆怔地跌在地上, 臉頰上破了皮。
被人艱難地抱起來放在輪椅上。
失神之間,他似乎喃喃地說了什麼。
我認得他的口型,那句話我曾無數次聽他在我耳邊呢喃過。
「陶陶,我是愛你的。」
只是這一次如風般被吹散, 仿佛雲霧繚繞在山間,最終漸漸消退。
能輕易出口的,也總會輕易地消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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