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

我去人間一趟

抗癌半年多,我撐不下去了。
趁著出生率低,我決定放棄治療先死一死,去陰間享享福。
然而我一路暢通,竟直接被送到奈何橋邊。
看到我那即將投胎過去的新家裡。
殘疾的爹,腦癱的媽。
「早一粒,晚一粒,明年來個小 baby!」
開什麼玩笑。
這樣的天崩開局,我還不如不死呢!
我抗議:「這麼多鬼排隊投胎,怎麼就我能插隊?」
孟婆睨我一眼:「別在這裡凡爾賽,小心遭鬼嫉妒!喏,都是那小子的功勞。」
眼前出現一幅畫面。
我那前男友,每天兩眼一睜就是燒香拜佛:
「各路神仙在上,求保佑她早點投胎!」
1
江城宴你大爺的!
我死了還不讓我安生!
畫面消失,孟婆盛了碗湯給我:
「是這小夥子太有誠心,才給你求來了優先投胎的權利,來,喝湯!」
我接過碗,卻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傳說中的孟婆湯,有點像黑暗料理哦。
孟婆訕訕一笑:「不好意思啊,剛上崗沒幾年,手藝就這樣,你湊合著喝。」
喝這麼難喝的湯,還要投胎去那麼難崩的新家。
我咬咬唇,小聲問:「能給我換個家嗎?」
孟婆的臉色黑了又黑:「投胎名額這麼緊張,你已經插了隊,別得寸進尺哦!」
「早一粒,晚一粒,明年來個小 baby!」
未來爹媽的聲音再次傳進我耳朵。
不行。
我傻了才投胎去那裡!
「我不想去。」
聽到我的話,孟婆不可置信道:
「出生率這麼低,你現在不投,排隊得排好多年呢!」
就是因為出生率低,我才為死亡率添磚加瓦的啊。
我堅定道:「不投!」
「那你可別後悔哦,照現在人間的出生率,起碼得等八九年!」孟婆最後一次提醒我。
但我心意已決。
上輩子都那麼苦了。
下輩子想ťûₒ投一個好胎不過分吧?
2
拒絕投胎後,我被送到地府。
這些年的地府也鬼滿為患,聽別的鬼說,以前的房子都是分配的。
現在都得靠自己買了。
幸好江城宴這傢伙給我燒了幾千億。
我在地府財富自由,還不用上班。
這日子可比在人間舒服多了。
然而沒過幾天,黑白無常火急火燎地闖進我家:「宋羽舒!」
嚇得我差點摔了一跤:「怎,怎麼了?」
我可是個遵紀守法的好鬼!
「呦,小日子過得不錯啊。」
小白在我家裡欣賞了一會兒,突然怒聲道:
「都怪你!閻王現在很生氣!」
3
閻王生氣了?
壞了,不會讓我去見他吧!
哎等等,我現在已經是鬼了啊,還怕他做什麼?
還有,他為啥生氣?
我小聲問:「閻王他怎麼了?」
小黑就比較溫柔,歎口氣:
「你那叫江城宴的朋友為了讓你早點投胎,把天上地下的神仙拜了個遍,才求來這個心願。
但你現在不去投胎,這心願完成不了,神仙們很苦惱,所以閻王讓我們倆來解決這件事。」
我隨口道:「排隊的鬼那麼多,隨便找一個把我這名額讓出去嘛!」
小白嚷嚷道:
「你說得輕巧!人家是為了你求的心願,你把名額讓出去,神仙們的臉往哪擱!」
「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江城宴怎麼會知道?」
我出著主意:「要不我去給他托個夢,告訴他我已經投胎了,這不就結了嘛!」
小白擼擼袖子:「宋羽舒,你挺聰明啊!」
我嘿嘿一笑:「多謝誇獎。」
「誇你個頭啊!」小白給了我一個腦瓜嘣,「是你的就是你的,哪有弄虛作假的道理!」
江城宴你大爺的,真能給我找事兒!
我瞬間不嘻嘻了,看向說話溫柔的小黑,哽咽道:
「我死前抗癌半年多,枯瘦如柴,每天痛不欲生。
「我爸媽在我三歲時就各自出軌離婚了,他們相看兩厭,更是把我視作累贅,都不想管我,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呢!
「轉世投胎,我只想要一個正常的家庭,要麼身體健康,要麼父母美滿。
「可是你們看看,正常,健康,美滿,一個都不占!
「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在上面苟延殘喘著呢。」
4
賣慘果然有用。
不過我也是真的慘。
黑白無常二鬼背著我不知道蛐蛐了些什麼。
回來後,小黑輕咳一聲:
「剛才我們商量了一下,有一個辦法。」
我趕緊問:「什麼辦法?」
「你去人間一趟,找到你那個朋友,讓他放棄這個心願。」
我愣住:「我去人間?閻王能同意嗎?」
小白不耐煩道:「你怎麼這麼Ťù₍多事!反正閻王只讓我們解決,又沒說怎麼解決,不管怎麼解決,最後能解決不就完了嗎!」
「你以前是說相聲的嗎?」我嘴角抽了抽。
小白抬手,又想給我腦瓜嘣。
我敏捷地躲開,不說廢話了:「行,我這就去人間!」
但走出去沒幾步又折回來:「人間怎麼走?」
小白翻了個白眼,拍了拍小黑。
小黑揮一揮衣袖。
頓時,我整個鬼都飄了起來。
消失前,他提醒我:
「記住,只有他能看見你,明晚十二點,我們會直接把你帶回來。」
一天半呢,足夠了。
5
一道白光閃過,我出現在江城宴家裡。
臥室門沒關,一眼就看到他躺在床上。
大白天的睡什麼覺?
我直接走進去:「江城宴,醒醒!」
他緩緩睜開眼。
我都腦補出他下一秒害怕的場景了。
但他卻非常平靜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看來我真是喝多了。」
「喝多了?好端端的你喝什麼酒?」我躲開他的手。
江城宴眼神迷離:「舒舒,你能來夢裡見我真好,你沒去投胎嗎?」
頓了頓,又笑了聲:「瞧我這腦子,你才走了一星期,哪能這麼快就投胎。」
我懶得和他說廢話,記得來人間的任務:
「江城宴,我不想投胎,你別許這個願望了行不行?喂!」
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嘴裡還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麼。
我湊過去聽。
竟是在喊我的名字,說想我。
6
我死了,他為什麼會想我?
雖然我生前抗癌只有他陪著我。
但他是我前男友,前男友哎!
我坐在床邊,等他酒醒。
說起來,我和江城宴的分手很兒戲。
是有一天吵架,誰也不服誰。
我一氣之下說了分手,他沒挽回,我沒回頭。
就那樣沒了聯繫。
直到兩年後我確診肺癌。
發現太晚了,轉移了,連手術都沒法做了。
把噩耗告訴爸媽,他們不信,說我是想要錢,是想方設法吸引他們的注意。
翻遍通訊錄,江城宴的號碼還沒刪。
他接了我的電話,第一時間出現在我身邊。
說會一直陪著我。
我以為,再好的人,都不會毫無怨言地照顧前女友那麼久。
所以我不想拖累他了。
我決定放棄治療那天,他在醫院樓梯間抽了一晚上的煙。
然後對我說:「不想治,那就別治了,早走早解脫。」
沒有藥物的支撐,我出院半個多月就死了。
我又以為,我死後他也同樣輕鬆了。
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我以為的樣子。
7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下來。
房間裡有鈴聲響起。
我找了又找,才在江城宴的枕頭底下摸出一部手機。
是我的。
來電顯示,我爸。
是啊,他現在都不知道他女兒已經死了呢。
我沒打算接。
但江城宴聽到聲音,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
與我四目相對。
手一抖,按下了接聽鍵。
江城宴瞳孔放大,呆滯地盯著我看。
我沖他露出一個微笑。
他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驚慌失措地蜷縮在床頭,說不出一句話。
看上去嚇慘了。
「宋羽舒,你到底死哪去了!你周叔家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了,趕緊跟我去見人!耽誤了你弟弟的生意,我跟你沒完!」
電話裡我爸的聲音打破這份沉默。
我把手機遞給江城宴:「告訴他,我已經死了。」
江城宴咽了口口水,哆嗦道:「你,你怎麼不自己告訴他?」
我靠近他:「因為,只有你能看到我,聽到我的聲音。」
他顫抖著手拿過手機,打開免提:
「宋羽舒她在一周前離世了。」
意料之中地,我爸不信:
「你他媽誰啊,讓宋羽舒接電話!老子怎麼養了這麼個女兒,連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
江城宴看我一眼,繼續說:
「她真的離世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墓地看看,她墓地在……」
沒說完,我爸就掛斷了。
早知道是這樣。
他不信,不信我病了,更不信我死了。
8
江城宴把手機還給我。
我按住他依然顫抖著的手:「抖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居然是真的,你真的是真的?」他問。
我笑:「當然不是,我說了我是鬼,只有你能看見我。」
他反握住我的手:「我的意思是,你是真實的,你回來了對嗎?」
肌膚相碰,細膩又真實。
江城宴緊握著手,猛地一拉,將我擁入懷裡:
「舒舒,你怎麼會回來?你也想我了是不是?」
隔著一層布料,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臟怦怦跳。
我急忙打斷他的煽情:
「我不是因為想你回來的,我回來是要你別拜神仙許願了,我不想投胎。」
他背脊一僵,沒回復我的話。
卻說:「所以你還是會走的。」
我強行與他分開:
「廢話,我已經死了,當然不能留在這裡了。
「你的許願讓我有了一個優先投胎的名額,可你不知道,現在出生率太低了。
「雖然我插了隊,可投胎去的那個家庭太糟糕了,糟糕到寧願繼續在醫院受罪!」
9
江城宴目光黯淡下來:「對不起,我不知道……」
看著他自責的樣子,我安慰道:
「沒事,你也是為了我好嘛,你再去拜拜神仙,說不要我投胎就好了。」
任務完成,我起身準備離開。
可是,該怎麼回去呢?
啊對了,小黑說,兩天一到就會把我帶走。
所以現在還回不去嘍?
「你這就走了嗎?」江城宴著急忙慌地下了床。
這時,我的手機又有了動靜。
是我媽。
我打開聊天頁面,點開她發來的一條條語音。
【你這丫頭怎麼回事,說好了等你周叔兒子回來就談婚事,現在是出爾反爾嗎?
【積點口德吧,死了?你也不怕一語成讖!
【趕緊收拾收拾去見人,先把彩禮給我收回來,你妹妹下周就要提車了!】
我爸媽雖然離婚二十多年,並把對方視作彼此的污點,但在某些事上卻出奇地默契。
一個為了兒子的生意,一個為了女兒的車子。
共同的目標是讓我這個污點的結晶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男人。
10
江城宴伸手按滅螢幕。
然後抓著我的肩膀:「宋羽舒,你什麼時候答應的他們要談婚事?」
我想了想:
「哦,大概是和你分手剛一年那會兒吧,就想著反正和你完蛋了,嫁誰都一樣,誰知道那人在國外留學一直畢不了業,我人都死了他才回來。」
江城宴咬了咬嘴唇,溫熱的呼吸灑下來:「我以為,是你不要我了。」
我皺眉:「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直起身,跑去衛生間漱口。
我跟在他後面:「江城宴,你這些天不會都是這麼過來的吧?」
他透過鏡子,沒看到我的身影。
大概這才反應過來我是鬼。
於是轉身面對我:
「是,我太想你了,想你想到睡不著,又清醒不了,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
我心疼地對上他的目光。
活著的時候太倔強,都不願服軟。
死了才知道,不開口的話,變成鬼也會後悔。
江城宴重新走到我面前,我一抬頭,就陷入他的瞳孔裡。
看不到我自己,卻看得到他深不見底的愛意。
我踮腳,吻上他的眼睛。
「江城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11
關鍵時刻,手機鈴聲又響個不停。
我爸媽輪番給我打電話。
無非就是讓我去相親,最好今天見面,明天就能領證。
可我真的死了,他們怎麼也不相信。
「你去見他們一面吧,把我的死亡證明、火化證明都給他們看看。」
江城宴的腦袋埋在我頸窩,悶悶地嗯了聲。
然後問:「你什麼時候走?」
「明晚十二點,啊,現在已經是今晚了。」
他懊惱地歎口氣。
「行了,快睡吧,白天去見我爸媽。」
說著,我發資訊和他們確定好地點。
鬼是不需要睡覺的。
這一晚,我在漆黑的夜裡看著江城宴的睡顏。
恍如隔世。
又追悔莫及。
我爸媽收到資訊,還以為是我答應了去見那個周叔的兒子。
他們把周叔一家帶過去。
迎接到的卻是沒見過的江城宴。
周叔的臉色暗下來,我爸面子上掛不住:
「你誰啊,宋羽舒呢!」
江城宴開門見山,把我的死亡證明火化證明都擺出來:
「我是宋羽舒的男朋友,昨天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說了,宋羽舒一星期前就已經離世。」
空氣裡靜默幾秒,我媽冷笑一聲:
「死丫頭ŧųₕ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搞得還挺全面,連這種假證明都做出來了!」
還是不信。
比起我血濃於水的親爸親媽。
陌生的周叔一家顯然都是正常人。
他們接過那些證明,看了又看。
「宋叔叔,這應該都是真的。」
我爸直接否認:「不可能!那死丫頭明明活得好好的!她就是賤,從小到大都賤!」
周叔猛地一拍桌子:「老宋,這可是你親女兒,你說的是人話嗎!」
我媽急忙打圓場:
「哎喲別生氣,別生氣嘛,老周,你是不瞭解我們這個女兒,有主見得很啊!
「她很不服管教的,親爹媽說的話,從來都當耳旁風!
「你看這之前說得好好的,現在突然不願意來見人了,你說她是不是賤?」
說著還瞥了江城宴一眼:
「瞧瞧,這還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野男人,簡直敗壞家風嘛!但是老周你們放心,這丫頭嫁到你們家啊,肯定是任憑你們管教的,我們絕對不插手的!」
12
「你說夠了沒有!」
劈裡啪啦,江城宴順手抄起一個酒杯,摔在地上。
我爸不甘示弱,直接摔了一瓶酒:
「你他媽橫什麼!果然跟宋羽舒待久了都不是好東西!我不管你是誰,是宋羽舒的什麼人,立馬讓那賤丫頭給我滾過來!」
江城宴雙目猩紅,大聲道:
「你們又算什麼東西!宋羽舒活得好好的?那你們說,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我爸媽面面相覷,說不出來。
「想見她?那我告訴你們,她現在就站在我身邊,只不過你們都看不見罷了。」
我傻眼了,扯扯他的衣袖:「不是,你說這個幹嗎?」
他安撫地拍了拍我:「沒事,反正他們看不見你。」
見他真的在和一團空氣說話,我爸媽嚇得語無倫次。
「你小子別在這裡裝神弄鬼的!
「宋羽舒!他媽的給老子滾出來!」
江城宴輕嗤一聲,又拿出一些東西放在他們眼前:
「這是她這半年多的住院記錄和檢查報告,沒有一個人會拿自己的生死開玩笑。她真的去世了,你們兩個真是世界上最爛最差的父母。」
種種證據擺出來,我爸媽不得不信了。
我媽一個箭步沖到江城宴面前,抓著他的衣領:
「你還在唬我是不是?我上次見她,她還活蹦亂跳的!」
江城宴皺著眉推開她:「上次是哪一次?據我所知,她確診後你們一次也沒和她見過面。」
我媽不可置信地搖著頭,扭頭去翻那些密密麻麻的報告。
喃喃自語:「不,不會的,那丫頭怎麼會死,怎麼會死呢?上次,上一次……」
她掰著手指算了算:「上一次,居然已經這麼久了嗎?」
13
我爸手裡握著我的死亡證明,瞳孔地震:「她真的死了?」
江城宴最後留下一串地址:「她的墓地在這裡,去不去隨你們。」
周叔一家起身,冷聲道:
「老宋,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先不說你女兒有男朋友還要我兒子和她相親,她病了這麼久你們當父母的不知道,人都沒了還不當一回事兒。
「什麼父母,你們連人都不配做!以後別他媽再找我,我嫌晦氣!」
一家人怒氣衝衝地准ṭû₌備離開。
看到江城宴寫下的地址,周叔對他兒子說:
「記下這地址,回頭咱們去看看這丫頭,攤上這樣的父母真是受苦了!」
我苦笑一聲,對江城宴說:
「你看,連陌生人都比我爸媽有人性。」
所謂相親不成,彩禮沒了。
聽這意思,生意應該也沒了。
我爸媽急了,瘋狂挽留:
「老周,咱們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啊!
「這麼多年的交情,怎麼能因為一件小事就不來往了呢?」
周叔不留情面地踹了我爸一腳:「小事?你還覺得這是小事?滾蛋!」
他兒子路過江城宴時,卻看向一旁的我。
我嚇了一跳:「你,你能看見我?」
他神秘莫測地挑挑眉,又看了眼江城宴。
一句話沒說,走了。
我愣了片刻,回過神轉身看著江城宴,手舞足蹈:「他能看見我,他居然能看見我!」
江城宴也詫異地看著他的身影,直到消失。
然後對我說:「難道他有陰陽眼?」
「陰陽眼?江城宴,你以前不是從不信這些的嗎。」我調侃道。
他深深地看著我:「舒舒,你站在我身邊,世界上還有什麼我不相信的東西?」
也是哦。
江城宴又對著空氣說話。
我爸媽徹底嚇慘了:「你還敢在這裡裝神弄鬼的!」
我拍了拍江城宴:「說,你們這麼害怕,是怕宋羽舒半夜找上門嗎?」
14
江城宴一字不漏地複述了我的話。
我爸逞強道:「怕她?老子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
「親生父母什麼都沒做,不就是最大的虧心事嗎?」
我媽尖叫一聲: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毀了我們早就談好的交易!真不愧是宋羽舒養的野男人!」
直到現在,哪怕我死了,他們都要把這一切不如意的事情怪在我頭上。
我聽不下去,撈過一個酒杯扔在地上。
三個活人離桌子都很遠。
我爸媽意識到什麼,面色慘白地盯著酒杯的方向。
江城宴幽幽道:「我都說了宋羽舒就在這裡,你們還不信。」
我索性又摔了一個杯子。
「看,她生氣了。」江城宴火上澆油。
我爸媽再也待不下去,拔腿就跑。
跑的時候還撞到了一位服務員。
看到他們嚇成這樣,我玩心大發。
「江城宴,你先回家,我再去家裡嚇嚇他們!」說著,我摩拳擦掌。
江城宴卻急忙抓著我的衣角:「舒舒,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時間不多了。」
我一怔。
是的,時間不多了。
還有不到十個小時,我就要走了。
我心軟下來,輕聲說:「好。」
一人一鬼能去哪裡?
想了想,我讓江城宴帶我去喪葬用品店。
「這個,這個,這個……這些我都要,全都燒給我!」
人死了也難逃逛街的誘惑。
陰間很多東西都沒有,全靠地上的人燒。
尤其冬天到了,一定要燒幾床厚被子。
江城宴一一應下來。
付錢時,老闆目瞪口呆:「小夥子,你這是搞批發?」
江城宴面無表情:「都是我女朋友在下面想要的。」
老闆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了。
著急忙慌地收了錢,趕緊把人送出店。
15
死後還能來自己的墓地看看,誰能有我這樣的待遇?
江城宴扛著兩個麻袋,鬼鬼祟祟地找到我的墓。
我指揮著他,把東西都燒了過去。
已經能想像到我地府的家裡有多豪華了。
正樂著,身後突然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竟是我爸媽。
還有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宋揚,和同母異父的妹妹秦清清。
四人難得地湊在一起。
「都怪宋羽舒!因為她我的車都沒了!都和朋友說好下周自駕遊了,我的臉往哪擱!」
「就是,因為她我公司虧了那麼大一個單子,死就死了,居然還和我作對!」
我媽摩拳擦掌:「賤丫頭死了都不得安生!」
我爸則是直接扛著一個鐵鍬:「掘了你的墳,我看你還敢不敢嚇唬老子!」
掘我的墳?
江城宴聽了更是面露凶光,擋在我的墳前:「你們敢動一下她試試!」
「你就是宋羽舒男朋友?真沒想到,死丫頭活著的時候吃這麼好。」
秦清清卻直勾勾地盯著他:「帥哥,晚上有空嗎?」
太過分了。
當著我的面調戲我男人!
作為鬼,我做事不用計較後果。
直接在背後推了她一把。
「誰,誰推我!」秦清清猛地回頭,吼道。
我媽吞了口口水:「一定是那死丫頭來了!」
我爸舉起鐵鍬就要衝我的墓碑砸下去:「媽的,死了就去陰曹地府待著!」
江城宴怒火沖天,伸手去搶他的鐵鍬。
可是寡不敵眾,其餘三人蜂擁而上,拉扯著他。
秦清清還趁機對他上下其手。
我握著拳頭,直沖我爸的肚子就是一拳,他哀號一聲,臉色煞白。
接著,我又拽著秦清清的頭髮,她尖叫一聲,也是嚇得花容失色。
但嘴卻硬得很:「宋羽舒!我,我不怕你!」
16
我微微一笑,鬆開她的頭髮,在她耳邊吹了口氣。
「啊——」
秦清清嚇得屁滾尿流:「媽,媽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嗚嗚嗚……」
宋揚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輕嗤一聲:「呵,膽小鬼。」
說著便繼續拽著江城宴,對我爸說:「愣著幹嗎啊爸,趕緊掘了這婊子的墳!」
我爸捂了捂被我給了一拳的肚子,晃晃腦袋,重新舉起鐵鍬,還不忘給自己打氣:
「死丫頭,老子會怕你?」
江城宴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胳膊肘把宋揚打倒在地,並一頭朝著我爸撞上Ţù⁽去。
我爸手裡有工具,恐嚇道:「你小子給我滾遠點!小心我一鐵鍬,讓你去下麵陪那死丫頭!」
「來啊,你有種沖我腦袋上砸!」江城宴雙目猩紅。
這一瞬間,他好像真的想要去赴死。
我顧不得別的,沖過去抱著他的腰:
「江城宴!你別衝動,別衝動好不好?我們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不就是一個墳嗎?我不在乎!」
我知道我爸不會真的對他怎麼樣。
可他這樣的狀態,我不敢賭他會不會被刺激到,真的要隨我而去。
「可是舒舒,我在乎。」他忽地低頭,紅著眼眶看向我。
我爸卻等不及了,繞開江城宴,砸向我的墓碑。
「你們在幹什麼!」
不遠處傳來一聲呵斥,竟是周叔一家匆匆而來。
看到我爸的舉動,周叔瞬間明白:「老宋啊老宋,你,你……」
我爸索性也不藏著掖著:「管他媽你屁事!老子自己的女兒!」
「你也知道是你女兒!人都死了,你就不能有點良心,給自己積個德!」周叔氣憤道。
宋揚許是想到自己那黃了的生意,臉黑了又黑,攛掇道:
「爸!跟他們廢什麼話!」
我爸也真聽話,不顧一切地繼續要砸向我的墓碑。
可他不知道,一個鐵鍬哪能掘得了墳?
他急赤白臉地努力了好一會兒,我的墓碑連點皮外傷都沒受。
周叔身體不好,讓他兒子去攔著點兒。
男人卻只是勾勾嘴角,但笑不語。
下一秒,一聲警笛聲卻由遠而近。
17
我爸的動作頓時僵住。
而後轉身大吼:「他媽的,誰報的警!」
沒人回應。
宋揚結巴道:「我,我都盯著呢,沒,沒人拿手機出來啊!」
秦清清還在哭:「嗚嗚嗚,肯定是宋羽舒!是宋羽舒!我就說趕緊回家,你們都不聽!」
我媽安撫著她,自己也嚇得不輕。
很快,幾位員警就押著我爸上了警車。
「放開,放開我!這他媽是老子親閨女的墳!」
警車呼嘯而走,剩下的三人都嚇傻了。
周叔一家在我墓前上了香,也匆匆而走。
只有這個神秘的男人,再一次對著我挑了挑眉。
他到底是什麼人?
18
「媽,咱們也趕緊走吧……」
秦清清的聲音讓我回過神。
江城宴的情緒穩定很多,我鬆開他,看向還沒被我嚇過的宋揚。
可不能漏了他。
我掄圓了胳膊,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
本就煞白的臉瞬間出現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宋揚沒站穩摔倒在地,大喘著氣卻說不出一句話。
秦清清更崩潰了,撒開她媽,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裡。
我玩夠了,牽起江城宴的手,一起驅車離開。
車子開到一半,突然看到前面不遠處圍著一群人。
我趕緊讓江城宴停車:「快去看看發生什麼了!」
江城宴無奈道:「你真是改不了看熱鬧的毛病。」
「你難道不好奇嗎?」我問。
他輕咳一聲,把車子停在路邊。
下車,擠進人群。
原來是產婦臨產,在等救護車。
但當我看清楚女人的臉時,愣住了。
「早一粒,晚一粒,明年來個小 baby!」
腦海中的畫面與面前女人的臉對應上。
是她。
差點成為我下輩子親媽的她。
19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救護車的聲音傳來。
眾人紛紛讓路,江城宴拽拽我衣袖:「舒舒,快讓開,醫生來了。」
旁邊一大哥瞪大眼睛:「不是哥們兒,你在和誰說話?」
江城宴反應過來:「沒誰。」
然後拉著我遠離。
看著女人被抬上擔架。
我急忙讓江城宴開車跟上救護車。
他不解:「為什麼?」
「她就是我差點投胎過去的家。」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可能是差一點就成為血親的原因吧。
江城宴緊握著方向Ŧų²盤,指尖發白。
他側身看我一眼,想說什麼,卻沒開口。
我沒多想,催促他開車。
他好像做了多大的決定一樣,一腳油門跟在救護車後面。
然而到了醫院沒多久。
我溜進手術室,卻聽到醫生在討論。
女人肚子裡的孩子,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胎停。
「這女人我知道,先天性腦癱,老公是個殘疾,智力也有點問題,夫妻倆都沒接受過教育,什麼都不懂,唉,估計是一直沒產檢,孩子早就沒了心跳也不知道。」
早就沒了心跳。
既然早就是個死胎,又為什麼會要我投胎過去?
我想不明白。
也不願再去想。
20
十二點越來越近。
我靠在江城宴懷裡,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
一天半不夠,一點都不夠。
等待離別的時候,我從網上得知,我爸因故意汙損他人墳墓,被拘留了半個月。
由於案件新奇,還有一層親生父女的關係在,很快就傳遍全網。
網友無一例外都在批判我爸。
並順藤摸瓜扒出了我媽,兩人一時間陷入輿論風波,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是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對這些已沒有興趣。
抬眼望向身旁的人:「江城宴你答應我,好好活著。」
想起他今天那令人心顫的狀態,我真的很害怕。
他握著我的手直顫抖,眼淚落在我的手腕上:「舒舒……」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不然的話,去了地府我也不會見你!」我不得不威脅著他。
死別真是世界上最難接受的事情。
我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前,莫大的傷痛湧上心頭。
不想,我不想走。
房間裡突然閃過一束白光。
黑白無常憑空出現。
抬頭看表,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
好準時。
「宋羽舒,該回去了。」小黑喊我。
我不舍地鬆開江城宴的手:「江城宴,我該走了。」
「舒舒。」他眼眶濕潤,就這樣眼淚汪汪地盯著我。
真是抵抗不了啊。
可我必須走了。
小黑揮揮衣袖,白光再次閃過。
「咦,怎麼還在這裡?」
伴隨著一聲驚歎,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離開。
小白不可置信地看著小黑:「你怎麼回事,怎麼回不去了!」
「我,我再試一次。」
小黑再一揮衣袖。
白光又閃過,我們還是沒離開。
「到底什麼情況!」小白炸了。
小黑也慌了神:「大哥就是這麼教的我啊,怎麼不靈了?」
白費我和江城宴生離死別的感情。
我收回眼淚,問道:「你們兩個在搞什麼?」
小白急得跳腳:「你趕緊想想辦法啊!萬一被小黑發現就完了!」
小黑?
我一怔:「什麼小黑,小黑不就在這裡嗎?難道說……你不是小黑?!」
「喂,你們幾個。」
房間裡傳來陌生的聲音。
順著聲音的源頭,我看到一身黑的男人吊兒郎當地靠著桌子。
是那位能看見我的,有陰陽眼的周叔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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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了眼:「你,你怎麼進來的?」
他輕笑一聲:「小菜一碟。」
「你到底是什麼人?」
能看見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報警。
還能暢通無阻地來到這裡!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搬了個椅子坐下來。
目露凶光地看著黑白無常二鬼。
小黑唯唯諾諾地走到他面前:「大哥。」
大哥?
男人一個掃堂腿,小黑就結結實實地跪下來。
「讓你頂我的班勾勾魂就行,你挺厲害啊!你們兩個真是長本事了!」
小白心虛道:「你,你別上火嘛,我們也是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閻王知道了怕不是要把你們兩個打入十八層地獄!」
說著,他的目光停留在江城宴身上:「江先生,人死不能複生,你早該接受的。」
江城宴緊握著拳頭:「抱歉,我只是想見她一面。」
我腦子一團亂:「江城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人蹺起二郎腿: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黑無常,在人間的名字是周漾。
「宋羽舒,你該走了。不,你根本不該來人間。」
我的腦子更亂了:「你,ţű̂₅你才是黑無常?」
跪在地上的假小黑,無地自容地低著頭:「大哥,我錯了。」
周漾冷哼一聲,看向我:
「宋羽舒,用你的腦子想一想,各路神仙沒有 kpi,也不是每天閑得沒事幹,為了一個小小人類的破願望著急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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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因為我不投胎而著急上火的神仙們。
沒有優先投胎的名額。
更沒有為了這件事派黑白無常去找我的閻王?
甚至,這個黑無常都是假的。
還有早就胎停的孕婦。
種種線索串起來,我抬頭看向江城宴。
他也同樣在看著我。
「江城宴,你到底做了什麼?」
周漾也冷笑一聲:「你們幾個都說說吧,到底合夥做了什麼。」
江城宴苦笑著看了眼滿屋子的鬼。
「舒舒,你走的那天,我確實在燒香拜佛,我想求求上天,求求神仙,讓你再多撐幾天。
「可是神仙沒求到,卻求來了要勾你魂走的白無常。
「我問他,可不可以不帶走你,他說不行,因為你壽命已盡,必須走。」
說到這裡,小白歎口氣:
「我這個鬼啊,心善,見不得癡情人痛失所愛,但沒辦法啊,生死簿上都記錄著呢,時辰到了就得走, 但我實在是心善啊……」
周漾煩躁地踢他一腳:「說重點!」
小白立馬哦了聲:「所以我想出這個辦法, 讓宋羽舒有正當的理由來人間一趟, 讓他們一人一鬼再見一面。」
周漾嗤笑道:「你覺得這主意很棒嗎?」
「我覺得很棒啊。」
「棒你個頭!」周漾氣得胸口起伏, 「他們兩個是見面了, 但是然後呢?宋羽舒走的時候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同樣的痛苦經歷兩次, 你真夠可以的!」
此時的江城宴早已淚流滿面。
我急忙過去抱著他:「江城宴,你別哭……」
「舒舒,重新見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我沒想到白無常真的能幫我再和你見面,舒舒, 我真的想你, 我不想讓你走,不想離開你。」
他緊緊地回抱住我,痛不欲生。
周漾恨恨地一鬼給了一拳:「瞧瞧,這就是你們幹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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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指向一點。
江城宴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
周漾其實也是個心善的好鬼。
他就這樣靜靜地等著我們做最後的告別。
我對他的身世也好奇起來:「你是黑無常, 為什麼會在人間成為周漾?」
他淡聲道:「在陰間待膩了, 想來人間做做人。」
「你居然帶著記憶來做人?」我追問。
他輕咳一聲, 吸吸鼻子:「哦,孟婆的湯太難喝了, 我喝不下。」
「……原來是這樣。」
周漾看了眼時間:「行了, ţűⁿ宋羽舒,你真的該走了。」
聞言, 江城宴握著我的手的力度又大了幾分。
我知道他捨不得。
我也捨不得。
可人鬼殊途, 我必須得走。
「江城宴,聽話。」我掰開他的手指, 「聽話,好好活著,我會等你的。」
他又快要哭出來:「等我?」
我緩緩扭過頭, 盯著周漾:「我可以在地府等他嗎?」
周漾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少廢話, 跟我走!」
說完揮一揮衣袖, 房間裡再次閃過白光。
江城宴跌跌撞撞地撲過來。
可這次,我是真的離開了。
但我們都聽到周漾說:「擅自去人間, 罰宋羽舒一百年不許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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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漾帶著我們回到地府。
卻不讓我回家。
而是抓著我們三隻鬼,來到奈何橋。
孟婆剛熬出一鍋黑暗料理。
抬頭看到這幅景象, 呆住了。
直到我們走到她面前, 才伸出手打招呼:
「嗨,小黑, 好久不見啊, 在人間過得怎麼樣?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周漾扯扯嘴角:「解釋解釋吧, 你和這兩個傢伙同流合污的事?」
孟婆嘖了一聲:「瞧你這話, 怎麼能叫同流合污呢?我是成人之美!」
我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孟婆也參與了這事兒!
也是,畢竟投胎這一環節是要經過她的。
周漾氣得臉都黑了:「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你個頭!我告訴你們, 這件事都給我爛死在心裡,不許讓其他任何鬼知道!」
我連連點頭。
周漾費著口舌批評了我們好一會兒。
口乾舌燥的他,差點喝了孟婆湯。
急忙離這口鍋八丈遠,揮揮衣袖, 去了人間。
而我也將留在陰間。
守著我和江城宴一起燒過來的東西,度過漫漫歲月。
但我知道,我終有一天會等到他。
我們終將重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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