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嫡女,國破後,帶著家人投靠將軍。
逃亡路上,庶妹把乾糧分給路邊的乞丐。
之後乞丐起義奪權,庶妹被封為皇后,母儀天下。
可乞丐重色,庶妹空有皇后的名頭,多次被拋棄,被妃妾所殺,生下的孩兒也被拔去四肢,懸掛於城外。
而我被將軍丟入軍營,日日磋磨,生不如死。
命運交錯,結局是一個「死」字。
再睜眼,我搶先打落庶妹手中的燒餅,將精緻糕點遞給乞丐:
「吃吧,不夠的話這裡還有。」

1
我抬眸和庶妹對視。
目光交匯的瞬間,我便知道,庶妹也重生了。
她並沒有阻止我,只是略微遲疑,就收回目光。
我躬身,又把糕點往季阮手邊抻了一下。
「吃吧。」
季阮被打斷了雙腿,趴在路邊乞討。他掙扎著撐起身子,掃了我和庶妹一眼,兀地伸手拉住我。
「救救我,求你。」
真是……和上一世一樣。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像一條狗,不時出聲乞求。
只為一絲苟活的機會。
偏我那個庶妹心腸軟,為他停下了步子。
亂世人如草芥,誰願意帶一個傷患。
姜國倒臺後,相府一家死的死,散的散,爹娘也被亂兵打死。如今只剩幾個丫頭婆子,再帶一個他,何時能到安全地界?
可庶妹偏就不聽,像被下了降頭。
我拗不過,想著先投靠將軍,安穩後再接庶妹團聚。
沒想到分離後,我姐妹二人,再無聚首之日。
庶妹追隨季阮,從起義開始,收納無數能人志士,最終登上高位,還被封為皇后。
而以不敗將軍自稱的昭陵,節節敗退,他不止一次地掐住我的脖子。
「季阮他一個乞丐,哪一點比得上本將軍,哪一點?
「算了,不過一個賤人,連取悅本將軍都做不到,既然如此,就扔給將士們吧。」
無數個生不如死的夜裡,我都在咬牙硬撐。
活著,就代表有轉機。
昭陵被季家軍逼至絕境那日,我作為俘虜,也被下了大牢。
聽聞,季阮登基了。
新封的皇后是連草。
是我那個不爭氣妹妹。
我私心裡想她救我,又盼著她別來。
季阮也曾被追殺,也曾逃命,而我的妹妹,不止一次地被他丟棄。
他說庶妹貌若無鹽,配不上他。
他似乎忘了,是誰在他垂死之際對他伸出援手,是誰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直至痊癒。
最過分的一次,是季阮把我那五歲的侄兒踹下馬車,只顧自己逃命。
事後他環抱美人,輕飄飄一句ẗū₌。
「糟糠之妻罷了,生了兒子又怎樣?本王有很多兒子,很多妻子。她一個醜婦,死就死了。」
昭陵以及一眾黨羽,包括我,被判了絞刑。
行刑前,我看到庶妹在季阮面前磕頭。
鮮血染紅了殿外的白玉臺階,季阮無動於衷。
我的傻妹妹……
她明明那麼聰明,一次次被拋棄後,絕處逢生。
卻又那麼傻,明知此局無果,還是不肯放過一絲機會,只為給我求一個活路。
可季阮不會放過我,不會放俘獲的所有人。
我死後,庶妹僅做了十八天皇後,就被季阮的寵妃害死。
侄兒也被誣衊是野種,拔去四肢,懸吊於城門外。
而季阮這個負心人,坐擁江山美人。

2
我望著那張佈滿髒汙的臉,袖口下的手指在發顫。
上一世庶妹被季阮拋棄,和軍營的傷兵同吃同住,頑強地走到盛都,練就一身好醫術。
而昭陵,向來是個惜才的。
我瞥了眼季阮,對庶妹說道:
「此處向東一百五十裡,是昭陵的營地,在我尋你前,好好活著。」
庶妹什麼也沒說,只是攥緊掌心。
她道:「誰稀罕你找。」
末了,又添了一句。
「嫡姐,過好你的生活,日後莫來尋我。我自有法子護住相府的舊人。」
說罷,她和一眾家僕向東。
季阮再次發出微弱的聲音。
「救救我,求你。」
我彎腰,隔著帕子輕輕捧起他的臉。
「好。」
我和季阮在破廟修整,他因為腿傷,發了三天的低熱。
我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生生地熬過去。
沒有服用任何草藥,臉色卻由之前的蒼白,逐漸轉為紅潤。
這樣的環境竟也沒死,更深一步驗證了我心中的猜想。
上一世的結局不是偶然,他果然是氣運之子。
在他醒來後,我端了碗水過去。
「照顧了幾日,先生可算醒了。」
我一身布衣,髮絲稍顯淩亂,臉蛋和手臂卻是乾淨的。
季阮冷不丁地呆住。
結結巴巴道:「多,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問我姓名,我道。
「連草。」
那個記憶中的相府嫡女,連同「靜宛」這個名字一起,早死在上一世的洪流裡。
這一世,我只想肅清我姐妹二人的仇怨。
季阮欠庶妹,我便頂著庶妹的名字,讓他一一還回來。

3
前朝皇帝沉迷聲色,剝削百姓,自從姜國倒臺,天下更亂,各地爆發大大小小的戰爭,還出現了天災,秋穀顆粒無收。
路有凍死骨,百姓易子而食。
昭陵是前朝武將,天下大亂之初,他自命不凡,直接帶著大軍盤踞在東邊,自立為王,還縱容手下的士兵燒殺搶掠。
天下苦暴亂久矣。
季阮和一些能人志士一合計,去了最怨聲載道的春城,振臂一揮,揭竿而起。
一開始零零散散地只有幾千人,從南邊一路打到了北邊,人數也越來越多。
夜裡,季阮拉著我的手。
「連娘,我想和昭陵碰一碰,都說他是不敗將軍。
「若能挫一挫他的銳氣,必定士氣大漲。」
回想上一世的時間線,我只是輕輕一笑:「好。」
我揣著假面,笑得溫柔,以至於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
季阮幫我把髮絲掛在耳後。
「我們一定,會帶著天下人過上好日子。」
我依偎在他懷裡沒說話。
二人初次的戰爭,一早就註定了結果。
季阮自起義開始,屢戰屢勝,以至於極度自負。
他無視散漫的軍隊,無視季家軍破破爛爛的兵器,只想挫昭陵的銳氣。
是夜,寂靜無聲。
我心緒不甯,在營裡走動。
或是心有靈犀,我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把她帶到營帳裡。
庶妹見到是我,面上浮現出笑意。
「放心,相府一家老弱,如今都好好活著。
「不過,我可不能保證護住他們一世。」
庶妹有醫術傍身,昭陵惜才,自能護住隨從一時。
而季阮鍾愛美人,我亦有我要走的路。
命運交錯,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我輕輕擁住庶妹。
「等我,接你回家。」
說罷,我踢倒了燭火。
軍營亂成一團,庶妹成功混了出去。
漫天的火光在夜幕中尤為扎眼,季阮聽聞我在賬內,想也沒想就沖進來。
彼時,帳篷的木架被燒得搖搖欲墜,我藏在暗處,冷眼看著火舌越燒越旺,木架「劈啪」作響。
而季阮還在盲目尋找。
在倒塌的瞬間,我推開季阮。
「當心。」
肩頭重重一擊,我被季阮護在懷裡。
他緊張地大叫:「軍醫,快請軍醫!」
我便知道,他待我又多了幾分真心。

4
這場戰事季阮敗得很快。
他急於求成,手下又多是烏合之眾,如何敵得過訓練有素的軍隊。
季家軍死傷大半,他抱頭懊悔。
「怪我,都怪我。」
還和另外兩個夥伴起了衝突,季家軍開始割裂。
眼看所有的努力化為烏有,途經蜀地的時候,有人在跪在路邊賣身葬母。
季阮情緒低迷,可我看到那個人,卻走不動路。
我怔在原地,耳中一片嗡鳴,最後耳中只有一個名字。
張文思。
上一世,自從張文思投靠季阮,季家軍再無敗績。
他指引季阮,壯大勢力,收復民心,一步步成為國家新主。
世人都贊季阮,知人善任。
都贊張文思,是在世孔明。
誰又知道,季阮坐穩帝位三個月後,一道密旨送入張府。
季阮多疑,張文思的民聲隱隱有蓋過他的趨勢。
為了穩固帝位。
一壺鴆酒,送走了追隨他十多年的謀士。
對外,張先生為國操勞,暴斃而亡。
季阮假惺惺地流了兩滴眼淚。
對內,他擁著妃妾歌舞昇平。
這片土地風雨飄搖數年。
姜國亡了,新主已立,又好似仍在。

5
出神的工夫,一個衣著破爛的小女孩走過來抓住我的手。
「姐姐,我好餓,給點吃的吧。」
她怯懦出聲,整個人又瘦又小。
我剛想說話。
下一秒刀起,鮮血糊滿我的手臂。
季阮收刀,為我披上外衫。
「什麼髒東西,也敢靠近夫人。
「當心砍了你的頭。」
地上的半隻手鮮紅了灰黃的土地,我只覺通體冰涼。
沒一會兒,斷手被一個乞丐撿走。
女孩小小的身子蜷在地上,目光看著一個方向,一邊伸手求救,一邊痛苦地悲鳴。
遠處的一對夫妻面露驚恐,忙把兒子護在身後跑開了。
女孩抽泣了兩聲,不哭了,絕望地望著天,疼昏過去。
季阮在我身側安撫。
我只覺得胃裡翻騰得噁心,擠出一個笑。
「無事。」
天空烏雲密佈,沒一會兒無數雨點砸落,冬日的雨帶著寒氣,街上的人陸續散開,只剩下張文思。
我撐著傘走過去,傘面向他傾斜。
「先生葬母,不知需要多少銀錢?」
他僵著身子沒動,半刻後睜開雙眼。
「你們不是我要等的人。」
季阮有些不耐煩。
「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哪兒管得過來,大軍還需要休整。」
他催我走。
我拍拍他的手背安撫,徑直走到張文思身側,掀開了他身側的草席。
雷聲轟鳴。
哪兒有什麼屍體,只有幾束雜草。
我道。
「每逢亂世,就會有謀士出山,尋找有志之士,助他匡扶天下,先生,王朝危難,百姓需要您。
「季家軍,也需要您。」
最後,張文思被季阮綁了,強行安置在營帳裡。
那些說法還有傳聞,季阮不懂,但張文思不簡單,他勢必要留在身邊。
上一世,是如何幾經輾轉,張文思是如何選擇季阮的,又是否有庶妹的殘貨。我不曾經歷。但此時,我要把這張牌,牢牢地握在手裡。
大軍走了兩個月,安頓之後,我在季阮身側吳儂軟語,討了說客的身份,去勸張文思歸攏。
不時有風透過縫隙吹進大帳,燭火搖晃。
兩個守衛不時打哈欠。
我道:「先生是否在借賣身葬母的契機,尋求良人,想要救這個動亂的王朝。」
張文思被綁在刑架上,並不言語。
我又道:
「我是小小女子,自然不懂天下大勢。
「但我明白,病入骨髓,需得刮骨療毒的道理。
「再不濟,就以毒攻毒,拔了這些蛀蟲。
「天下人,也需要一個方向。
「安定安定,先安後定。
「季阮聽勸,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
他依舊不為所動。
帳外一句「姐姐」,徹底拉回他的思緒。
小女孩的傷口已經結痂,整個人比初見時圓潤不少。
她埋在我的懷裡撒嬌,我問她:
「瑤兒,你想家人嗎?」
她一怔,搖了搖頭,瑟縮地躲在我身後。
那一截空蕩蕩的衣袖搖來擺去,格外扎眼。
七日後,張文思松了口。
季家軍有張文思坐鎮,日益壯大。
瑤兒在我身邊,成天嘰嘰喳喳,說自己跟著爹娘走了好多路,是如何乞討要飯的,被人打後是怎麼逃跑的,若是遇到貴人是怎麼乞求食物的。
還說自己妹妹被領養那次,是娘親第一次笑。
領養的那戶人家心善,給了好多錢,那是全家人第一次吃肉。
娘親一邊吃一邊看著她哭:「大嘍,豬兒大了招人疼,就沒人換嘍,嗐。」
末了,瑤兒擦擦眼角的淚,抽泣道:
「是不是我再小一點,長得慢一點,也可以換出去賣錢,娘親和弟弟就會高興一點?娘親就不會難過了?」
我沒說什麼,只是在用飯的時候,將她的米飯堆得高些,再高些,讓她吃得安心。
她從不會自己加飯,給多少就吃多少,剛來時還因為這個餓肚子。
開春的時候,季阮擁著一個女子走到我身側。
「連娘,這是陳魚,日後你們要好Ṱŭ̀₄好相處。」
那女子整個人就差掛在季阮身上。
她聲音細軟,小聲嘟囔,聲音卻剛好讓我聽見。
「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亂兵沒打過來就遇到了子阮,當時姜國倒臺,姐姐身在盛都,聽說奔走逃命了三個月,又經歷了亂兵,不知遇到了多少危險。
「聽聞那些亂兵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女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姐姐你這般好看……
「哎呀,不管以前怎麼樣,姐姐沒事便好。」
……

6
她還在喋喋不休。
我是否清白之身,我早已不在乎,身逢亂世,活著,見想見到的人,才是最要緊的事。上一世的數日折磨,都不曾磨滅我求生的意志。
更何況陳魚不痛不癢的幾句話。
可看著陳魚,又覺得好笑。
她的確是少見的美人,姿態婀娜,膚色如玉,像一朵嬌花。
只是太蠢。
想到上一世,季阮就是為了她,一步步把庶妹逼入死路,我的笑意更深。拔下發間的簪子。
「送妹妹的見面禮。」
她當即笑得嬌羞:「這怎麼好意思。」
手已經伸了過來。
我順勢將她拉到懷裡,手起簪落。
鮮血順著簪子的紋路滴落在地上。
陳魚驚叫。
「我的臉,我的臉。
「將軍,我的臉。」
我下手極重,傷痕見骨,絕無痊癒的可能。
「你是什麼東西,我和子阮是真正的患難夫妻,我二人的Ṱŭ⁼關係,我是否清白,豈是你兩句話就可以挑撥的?」
陳魚崩潰地大叫,當即就要衝過來和我廝打在一起。
她被季阮推倒在地上。

「連娘,你這是生氣了?」
他眼神亮晶晶的,仿佛我真就是他此生摯愛。
我花費數月編制的溫柔鄉,數次的救命之恩,又不時冷著他,讓他吃不著,他這顆心,從初見開始,一步步地被我算計。
于季阮而言。
陳魚和我的分量,不言而喻。
我嗔怒。
「夫君找旁的女子,自是要生氣的。」

7
五年裡,季阮和昭陵對峙不下,庶妹竟做到了軍師的位置。
昭陵期間小勝幾次季阮,想必也是庶妹的手筆。
但季阮有張文思坐鎮,之後就把昭陵壓制得死死的,把他逼退三十裡,蝸居在汝縣。兩軍對峙不下。
我看著城外的烽火,還有不時路過的百姓,寒風凜冽。
上一世我也曾站在城牆上。
不過那時,是昭陵用相府的一眾人威脅我,讓我上城樓誘敵。
如今,我和他再無交集。
季阮解下大氅披在我身上,搓熱掌心,為我暖手。
我呼出一口熱氣,道:
「子阮,我們有孩子了。」
季阮眼神一亮,興奮得手都在顫抖。
我站在城牆上,難得笑了一下。
五年裡,季阮並非只有我一人,念著兩次的救命之恩,他待我與旁人都不一樣。
姬妾添了數十個,各有風情,沒一人生下孩子。
迎第一個妃妾時,他向我承諾:
「連娘于我,有生死相隨的情意,更有再造之恩。娘子慧眼,先生也是多虧了娘子才歸攏,日後就算有再多新人,我也不會讓旁人ẗṬūₛü²生下長子。」
沒想到一語成讖。
他一句戲言,當真沒有一個妃妾懷有身孕。
我撫摸平坦的小腹,看著遠方。
守門的士兵和幾個百姓起了爭執。
汝縣如今在賀新年,搶了百姓過冬的存糧,讓原本艱難的日子更加難熬。
有不少人來到季阮的屬地,想要尋求庇護。
只是被守衛攔住。
「哪兒來的亂民,誰知道是不是奸細,滾滾滾。」
我想過去詢問,看到難民懷中的嬰孩,只覺得心口驟悶。
老爺子穿著草鞋,蘆花縫製的襖子,手指發抖。
他懷裡,緊緊護著凍僵的孩兒。
一句句地說道:「軍爺,給個活路吧。
「軍爺,我兒苦啊。」
老爺子見到我和季阮,剛想跑過來求情,就被士兵打斷了腿。
他捧著斷氣的孩子,高高地舉起。
「將軍,夫人,行行好吧。
「可不可以用我老爺子的命,換孩兒一條活路。
「行行好吧,給孩子一口熱湯……」
季阮拉著我離開。
「都是醃臢事,別看。」
我固執地甩開季阮,一巴掌抽在守衛臉上。
「倘若是你的父親在外求人,被人打傷,你該做何感想?」
守衛臉色頓時青一陣白一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季阮見我生氣,這才找人安置了那個農夫。
不知為何,看著一直求情,哄弄孩兒的農夫。
我想到了上一世的庶妹。
她也是這般,為了我的生路,求著不可能的人。
沒有人拉她一把,沒人告訴她該怎麼辦,該如何做。
這些年死了太多的人。
早兩年饑荒,餓死不少人。
之後打仗,又死了一波。
如今又來寒潮。
我不止一次地問張文思。
「時機已經成熟,為何還不拿下汝縣?
「天下何時安定?」
張文思道。
「季阮想要萬全之策,消耗完昭陵的糧草,再一舉進攻。
「戰事短時間內,恐怕難以停歇。」
過了寒潮,又是春天。
一年又一年,長久的拉鋸戰下去,兩軍對峙。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父親在時,我還是受盡寵愛的相府嫡女。
一邊管教鬧騰的庶妹,一邊跟著父親處理政事。
相府沒有男丁,庶妹不堪大用,只有我盡數得了父親的衣缽。
他是姜國二百年裡最出色的文臣,但皇帝昏聵。
只顧貪圖享樂,剝削百姓,在災年接連增加賦稅。
百姓民不聊生,父親愁白了頭髮。
一次次上書勸誡,觸動了皇帝的逆鱗,被革去官職。
亂兵入城時,父親讓我護好庶妹。
他說,他治了姜國三十年,要陪著這個國家坦然赴死。
母親說什麼也不肯走,只願意陪著父親。
亂兵走後,我帶著庶妹,和僅存的家僕開始長達三個月的逃難。
上一世的種種歷歷在目,我歎氣,捏了捏張文思的掌心。
「該結束了。」
夜裡,一陣暴亂後,我被人擄走。
看著漆黑的夜空,我喃喃自語:
「昭陵,你可一定要等我。」

8
我被押進了汝縣。
隨著囚籠的紅布被揭開。
那個困擾我無數個日夜的人影坐在大帳中央。
他撚著杯酒,表情恣意。
冷峻的眉眼打量著我,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上一世的我對他來說,甚至不如一件物品。
我被抓來時,換上了舞女的紅裙,被當成一件禮物奉獻給昭陵。
我壓下心頭的恨意,腳下一動。
在籠中起舞。
周圍喝酒的人或戲謔,或驚豔,只有一人愣在那兒。
庶妹唇角翕動。
「嫡姐……」
我只是麻木地起舞。
這樣取悅人的事,上輩子做過不少,如今再來,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上一世,我自認為自己做了一個好選擇。
我從不願以色侍人。
可我好像……
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被這些上位者看中。
他們願意看到的,樂意看到的,似乎也只有我這一張臉。
亂世之中,糧草是資源,男丁是資源。
女人何嘗又不是一種。
甚至於面容姣好的男娃娃,都被那些畜生侵犯。
我被昭陵利用完,就丟給士兵,被人肆意欺辱。
如今重活一世,兜兜轉轉已經不一樣了。
送上門的美人,和死對頭的美人,存在本質的區別。
人總愛比較,更何況是好勝心極強的昭陵。
世人都道他不如季阮。
說他自負,好勝心極強。
季阮則是個心懷天下的救世主,處處為民著想。
果然,他飲盡酒水,揮刀劈開了囚籠,將我攬入懷中。
「你便是季阮放在心上的可人兒?當真是國色……跟著那個乞丐,可惜了。」
說著,他就欺身下來。
不顧在場幾十位同僚。
恰如上一世的當眾歡好,他從不給人半分尊嚴。
庶妹捏緊了杯子。
我用腳尖抵住昭陵的腰身,輕輕一笑。
「將軍,您和季將軍果真不同。
「他從不會給妾難堪,他待所有人都是如此,怪不得振臂一呼,就有無數青年願意歸其麾下。」
昭陵最在意季阮,最在意和旁人比較。
聞言他將我抱起,咬牙切齒。
「本將軍倒是讓你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溫柔。」

9
我被安排在昭陵的偏殿居住。
在庶妹的建議下,昭陵撥了一個丫鬟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小丫頭一見到我,就哭花了臉。
「小姐……」
我用指尖抵在她唇邊。
「噓……」
前丞相一家四分五裂,如今活著的人,不該計較此前種種,活著便是最好的結果。
我還見到了相府的嬤嬤,小桃的母親,那個從小待我極好的乳母。
都還活著。
上一世我窮盡一生沒有做到的事情,還害得小桃和劉嬸橫死。
庶妹憑著一身好本領,將二人護得平安。
我眼眶有些發酸。
庶妹盯著我:「你不該來。」
她如今已經是軍師了,還懂得分析天下局勢,被昭陵得以重用,只是說起話來,依舊軸得很。
我掐掐她的臉蛋。
「命運交錯,向死而生。
「妹妹,我要扭轉乾坤,就必須以身入局。」
我不想,不想庶妹落得上一世的結局。
昭陵也好,季阮也罷。
此生,我要的不僅僅是活著。
窗外大雪紛飛,明明是瑞雪兆豐年的好意頭。
可百姓被剝削,被賦稅壓垮。
今年不知又要凍死多少人。
庶妹道:
「嫡姐,這二人不死不休,你不該捲進這場禍事裡。
「季阮會像上一世一樣,稱王稱帝。
「而你,會是這天下獨一份的皇后。
「姐姐姿容絕色,必不會落得和我上一世的下場。」
我只是把庶妹護在懷裡。
「我不允許,自己的妹妹被當成亂黨。
「我要的,更不是獨善其身。」
庶妹埋在我懷裡,肩膀微微發顫。
她哭成了花貓。
「姐姐你不該來,不該來。」
上一世我的經歷,她多少有聽過。
投靠後,一開始昭陵還會正眼看我,之後逐漸索然無味,他喜歡折騰女人,更喜歡看人生不如死。
毫無疑問,我成了他的靶子之一。
數日折磨,不成人樣。
汝縣對我來說,無異於人間煉獄。
看著庶妹眼中的心疼,我輕輕拉起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
「妹妹,我懷孕了。
「你猜孩子是昭陵的,還是季阮的?
「不管是誰的,這都是我的孩兒,是我們在亂世的倚仗。」
庶妹眸色一頓。
我放緩了聲調。
「季阮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他定會來尋我。」

10
我從不質疑真心,但真心瞬息萬變。
季阮之前或許待我有幾分真心,可五年時間過去,又能剩下多少。我不認為他願意為了我,舉兵攻入汝縣,願意為了我,放棄他一點點的佈局和籌謀。
上位者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他們在意的,只ƭŭ̀₈有自己的血脈。
在我被俘後,聽聞季阮又納了幾個美妾。
我在時,他可以對我許諾真心。
我不在時,他亦可以有別的選擇。
可選擇再多,孩子……
他只會有一個。
此時季家軍營地,季阮把書案的摺子摔在地上。
「你騙我?這怎麼可能?
「我怎麼可能生不了孩子,你這個庸醫,騙我,一定是騙我!」
軍醫被拖出去打死。
那之後,季阮又召了幾個美人。
他脾氣越來越暴躁。
「假的,都是假的,我還沒有孩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張文思看著暴怒的季阮,張了張嘴沒說話。
後來又多次驗證,季阮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整個人頹唐不少。
他蔫蔫地問張文思:
「大軍何時可以開拔?」
「連夫人陪本將軍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坐擁半壁江山,她懷著孩子被擄走,本將寢食難安。」

11
我在營帳裡數著時間。
慢性藥長年下在茶水裡,一旦斷了維持,就會出現端倪。
算著日子,季阮也該發現他身體的不同。
又一月,我的小腹微隆。
我對昭陵道:
「將軍,我懷孕了。」
他笑得張揚,直接把我抱起來,轉了個圈。
「季阮的女人,有個我的孩子,哈哈哈,本將軍的孩子。
「誰說本將軍不如季阮?」
或許因為我曾追隨季阮,又或許他這些年不曾遇到過入眼的女子,又或許是一時的新鮮感,他竟有了幾分少年氣,開始待我好。
上輩子我主動投靠時,他不屑一顧。
如今又巴巴地轉換態度。
他只是想證明,他比季阮好。
所以待我更好。
不過是虛情假意的真心。
我一邊做戲,一邊數著時間。
終於一個夜裡,季家軍號角的長鳴聲傳來。
我知道,季阮來了。
他來,不是為我。
只是為了他的「孩子」。
人的本質是利己。
上位者尤甚。
更何況是季阮這樣喜歡權衡利弊的人。
上一世,他生生地拖死了昭陵,害得兩地百姓民不聊生。
這一世為了自己的孩子,竟願意提前出兵。
季家軍這些年日益壯大,兵強馬壯,不過半月,就攻破了城門。
汝縣亂成一片。
昭陵找到我。
「連娘,跟我走,要是季阮追過來,他不會放過你,更不會放過我們的孩子。」
我擠出兩滴眼淚。
「將軍,我在身側只會拖累你,你一人走吧,倘若真的難逃一死,是連娘的宿命,怨不得旁人。」
上輩子昭陵勢大,自然瞧不起主動貼上去的我,可英雄垂暮,難免對患難與共的美人情動。
他看了眼我,內心掙扎。
只是還不等他掙扎,庶妹手在空中一揚,昭陵就昏了過去。
當初交給庶妹的東西,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庶妹把磨好的刀遞給我。
「嫡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人日後還有大用處,我知曉你恨他,握緊這把刀,避開心口和肋下三寸,留他一命即可。
「日後,我還要帶他回來。」
我舉起刀,上一世種種在眼前浮現。
當眾歡好,每日數人入帳,生不如死。
還有無數個被噩夢魘住的日子。
我大叫一聲,在昭陵身上砍了數刀。
又在季阮破門而入之前,把庶妹和昭陵安置好。
季阮來時,我臉上掛了傷,一見到他就撲過去。
夫君,我好想你。
「若非連娘自損容貌,怕是不能安然無恙。」
我哭得梨花帶雨,季阮心疼壞了,手忙腳亂地哄我。
想起昭陵,他啐了一口。
「又讓他給逃了,可惡!」
我道。
「天下盡在夫君手中,昭陵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可能捲土重來,不足為懼。」
他這才放下心。
寬ṭűₖ大的手掌摩挲著我的小腹。
他自始至終在意的,也只有孩子。

12
季阮改國號為連,以我的名字冠名國號。
世人都道他待我好,不忘糟糠之妻。
但我知道,他看重的從來都不是我。
不過是我的肚子。
他被慢性毒藥損了根基,再不可能有別的孩子,我這一胎,就成了唯一的希望和寄託,所以他格外看重。
後宮的建設也提上了日程。
季阮初上位,一切願意聽張文思的規劃。
他輕徭薄賦,意在休養生息。
百姓對他和張文思讚不絕口。
庶妹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產那天,季阮樂開了花。
我撇開頭去,閉眼休息。
季阮守在床畔,為我擦去額頭的汗水。
「連娘辛苦了。」
我沒有說話。
屋外梨花開得正好。
張文思守在那裡,等著和季阮彙報政事。
不時有兩片花瓣,落在他的肩頭。

13
庶妹與我互通了消息。
還讓人在宮外散佈流言,進一步激發昭陵的妒意。
宮外到處在傳,我的孩子血脈有問題。
昭陵自欺欺人,自認為對我用情至深。
一切都要和季阮比一比。
他定然不甘心我受到危險,不甘心自己的「孩兒」喚別人父皇。
他一定會來。
之後幾天,我一早遣散了宮中人,沒想到與張文思起了爭執。
他並不贊同我的做法。
「天下初定,季阮民心所向,倘若此時出了意外,勢必會再次出現大亂。
「阿宛,你不能以一己之私,毀了季家軍這些年的根基。」
我沒說話,那頭瑤兒打開了門。
她捧著盤杏仁酥。
「姐姐,小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糕點。
「快嘗嘗!」
瑤兒小跑著過來,另一隻空蕩的袖子不時晃動。
她今年已經十歲了,每每見到季阮,還是會怕地躲到我身後。
我揉揉她的頭。
「瑤兒喜歡咱們如今的陛下嗎?」
她遲疑了下,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姐姐那次被抓,他根本沒打算救姐姐。
「還找了好多美人,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才去救姐姐回家。
「我討厭他,他還不分青紅皂白地砍我的手。」
小女孩心思澄淨,我交代她不要亂說,才打發她去玩。
「先生,鈺兒是誰的孩子,您心中清楚。
「倘若您不幫我,他日禍起蕭牆,以季阮的脾性,你我皆是一個『死』字。
「鈺兒也不會例外。
「季阮偽善,並非良人。長此下去,未必不是下一個蛀蟲。
「趁著一切為時尚早,不要因為一時的心慈手軟,就釀成大錯。」
張文思躊躇了,梨花落滿了肩頭。
我輕笑。
「再說了,有先生在,我一個小小女子,有什麼天大的本事毀了天下的根基?」
我獨自回了王宮,去看孩子。
小桃手拿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季阮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側,和我寒暄。
不遠處人影聳動。
我不著聲色地站到季阮身後,為他整理衣帶。
沒一會兒,一個身著太監服飾的男子沖了出來,他猩紅著雙眼,一劍刺入季阮的身體。
「憑什麼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你的?
「皇位是你的,連娘也ťũ̂₅是,憑什麼?
「我哪一點都不比你差,憑什麼!」
昭陵扮成太監,來刺殺季阮。
庶妹抬眸看了我一眼,就退了出去,把自己擇得乾淨。
當初季阮攻進汝縣時,我和庶妹沒有一刀殺了昭陵,為的就是今日。
季阮大驚失色,他一直都是在後方指揮,攏共也沒上過幾次戰場。
根本不是昭陵的對手。
他大叫出聲。
「來人啊,護駕,護駕!」
椒房殿的宮人早已被我遣散,他叫了半天,無人答應。
不過幾個回合,季阮被一劍刺穿左肩。
昭陵朝我伸手,語氣微微發顫。
「連娘,跟我好不好?我聯繫舊部,推翻季阮的統治,你和我一起,和孩子在一起,好不好?」
季阮並沒有氣絕身亡,聽到聲音,死死地握住我的手。
「什麼……孩,孩子?」
與此同時,張文思帶人沖進來。
昭陵被摁倒在原地。
我悄悄拔下腰間的匕首,用寬大的袖子遮住,暗中一點一點地磨開季阮的脖頸。
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玉臺階。
一如庶妹為我求情那日。
我面色驚恐。
「有歹人刺殺皇上,快救駕,救駕!
「皇上你沒事吧,怎麼不說話,你醒醒啊!」
我哭得聲嘶力竭。
「傳太醫,傳太醫!」
手下一邊用力,一邊埋在季阮的耳邊, 一字一句。
「孩子?你說本宮和張文思的孩子啊,皇上,這事就不勞您掛心。
「您的江山, 您的皇位, 本宮和文思定會守好, 定會坐得安穩, 不勞您費心。」
季阮口中不時有血泡冒出, 他一臉的不甘心, 嗚咽著。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哦對了, 日後文思輔佐鈺兒, 本宮會讓鈺兒感恩,改為張姓。
「自此, 鈺兒身邊, 只知老師, 不知季阮,皇宮更不會有你隻言片語。」
「噗!」
季阮嘔出一口鮮血,他想跑, 狼狽地在地上蠕動。
我一手摁住的傷口, 輕飄飄道:
「陛下,當時您發現自己不能生, 是不是很痛苦?」
我當著眾人的面哭,卻在他的耳邊低笑。
「是不是又在想起本宮時, 覺得還好有自己的孩子,心存慶倖?」
季阮不動了, 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開始渙散, 雙腳用力地瞪了兩下地面, 死不瞑目。
他終究是沒有等到太醫來。

14
把陳魚交給庶妹處置後,我去見了昭陵。
他被下了死牢,還一直堅定地認為,鈺兒是他的孩子。
就算被拔了舌頭,挑斷四肢, 每次看我, 依舊是用情至深的模樣。
鈺兒八歲時,我領著他去見了昭陵。
他口中發出「嗚嗚咽咽」的含糊聲。
一見到鈺兒,灰敗的眸子煥發出生機。
「嗚嗚嗚, 嗚嗚嗚, 嗚嗚……」
我問鈺兒。
「你知道,這是什麼人嗎?」
鈺兒認真思索一番。
「母后,他剝削百姓,還縱容軍隊燒殺搶掠, 是前朝亂臣, 是奸臣,是個大壞蛋,是天底下最最卑鄙無恥之人!」
昭陵手指微動, 眼中已然泛著淚光。
我又道:
「告訴他,你是誰?」
鈺兒面色一凜。
「我叫張鈺,更是母后的兒子,張相的學生。
「更是史上繼位最年輕的皇帝!」
那日後。
聽聞沒多久, 昭陵瘋了。
只會傻呵呵地笑,沒半個月,就死在了牢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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