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為了固寵，決定送一個女兒進宮。
但姐姐們都不想進宮，哭天抹地尋死覓活。
我弱弱地舉起手，「爹，我想進宮。」
於是，七歲這年，我坐著一頂小轎子，被抬進了宮。
1
上轎子的時候，我本來想哭的。
但——
我爹給的實在太多了。
八百兩啊。
我爹真夠狠的，貪成這樣，難怪要送女兒進宮了。
我抓著我爹的衣袖，認真地回饋他：「爹，我會成為寵妃，將來你被砍頭，我肯定能救你的。」
我爹本來也想哭的，但現在哭不出來了。
他罵罵咧咧潑了一盆水，然後很果斷地關了門。
還是我爹絕情，我要向我爹學習。
榜樣的力量。
2
我揣著八百兩銀子，住進了采蝶軒。
伺候我的嬤嬤姓馬，還有七八個宮女，她們都介紹了自己。
我捧著香噴噴的點心，坐在胡床上吃得香。
對面的嬤嬤和宮女都在偷看我，我知道我雖然七歲了，但由於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就五六歲。
「石婕妤您、您慢點吃。」馬嬤嬤給我喂茶，我沖著她笑，「嬤嬤，今天能見到聖上嗎？」
馬嬤嬤搖了搖頭，「婕妤還小，等長大了再見。」
我緊張起來，抓著馬嬤嬤的手，「見不到聖上 ，我也有飯吃和覺睡嗎？我要洗衣服嗎？」
馬嬤嬤眼睛一紅，「不用，這些事您都不用做，只安安心心長大就行了。」
我太高興了，簡直要心花怒放。
於是我在采蝶軒住了下來，白天吃吃吃，晚上睡睡睡，什麼事都不用做。
才過三個月，馬嬤嬤就高興地捏著我的臉，說我圓潤了不少。
我低頭看著自己腰上的肉，捧著大蹄子又啃了起來。
一不留神我吃多了，扶著圓滾滾的肚子疼得打滾，馬嬤嬤就下令不許我多吃了。
下午我餓得受不了，就堵氣一個人偷跑去御花園。
御花園裡很安靜，靠南面有個湖，湖裡養了很多錦鯉，我蹲在邊上看著，咽了咽口水。
忽然有笑聲傳來，我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穿著緋色錦袍的男孩。
他狹長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看什麼看，哼。」
養尊處優了三個月，我也養了點脾氣出來。
一般人我都不怵。
前次我爹來見我，我都不害怕了，嬤嬤說我是聖上的妃子，除了聖上和皇后，我誰都不用怕。
「站住。」男孩跳到我面前來，彎腰看著我，「你是哪家的小姐，還是新進來的宮女？」
我插著腰看著他，氣勢很足，「什麼宮女。我是婕妤，聖上的妃嬪。」
男孩顯然是被我的身份震住了。
果然，這個世上我除了怕聖上外，誰都不用怕。
「你，你不會就是石丞相送進宮裡的女兒吧？」男孩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小兔子似的看著我。
「對，我就是石姝，石婕妤。」我依舊叉著腰。
男孩盯著我。
撲哧——
「哈哈哈哈。」
「你，石鼠嗎？長著蓬蓬大尾巴的那個，還真像。」
「小石鼠，你站在這裡不許走。」他說完，噔噔跑走了。
我就站在原地沒走，叉著腰。
「不走就不走，我還怕你不成，哼！」
男孩笑得更大聲了。
不一會兒男孩又領著五個男孩子過來，五個人一下子將我圍住。
他們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我，一邊說著話。
「她真是妃子嗎？這麼小，五歲？」
「是七歲，我去石丞相府時見過她，老鼠一樣，蹲在牆角洗衣服。」
「她就是石鼠，長著蓬蓬大尾巴，在樹上跳的那種，像不像？」
「鼓著嘴巴圓嘟嘟的臉，毛糙的長頭髮，真像。」
他們笑得前俯後仰。
「不對不對。那我們要喊她什麼？母妃嗎？」
「要喊你喊，我不可能喊。」
他們說著話，還戳著我的臉，扯我的辮子，我有點害怕，嚇得拔腿就跑。
「嬤嬤救命啊！」
那些男孩子在後面笑得特別大聲。
氣死我了。
都給我等著，我一定要報仇！
3
我知道他們是誰了。
馬嬤嬤都告訴我了。穿緋色袍子的那個是太子，今年十一歲。
其他的，都是他弟弟。
嬤嬤在揉面，我趴在桌子上看著她，「我生氣能打他們屁股嗎？」
「婕妤打算怎麼打？」
我張開手，啪啪拍在麵團上，「這樣打。」
嬤嬤和姐姐們笑成了一團，我不服氣，「我是妃子，也不能打嗎？」
宣姐姐給我擦臉上的麵粉，又塞了一顆糖在我嘴裡，「新做的梨糖，好吃嗎？」
「唔，好吃。」
算了，我不生氣了，看在甜甜糖的份上。
「我們婕妤可大度了，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呢。」宣姐姐捏了捏我的鼻子。
宰相？我爹肚子好像真的能撐船，那麼大。
第二天我正在院子裡黏楓葉，忽然院牆頭上冒出個好看的腦袋，他沖著我喊道：「小石鼠，你在幹什麼？」
我瞪著他，「我叫石姝！」
太子哈哈大笑，然後在他左邊噌一下又冒出個腦袋，右邊又噌噌冒出兩個。
一二三四五六，六位皇子都到齊了。
「石鼠，你在黏楓葉嗎？我最會黏了。」
「黏楓葉有什麼意思，去釣魚啊。」
「釣魚沒意思，去打馬球吧。」
「不要不要，我想吃烤鹿肉。」
烤鹿肉是什麼，我抓著葉子，愣愣地看著最邊上的男孩子。
他們又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看來喜歡烤鹿肉。」
「走，烤鹿肉去嘍！」
我小心謹慎地趴在門檻上，用一隻眼睛從門縫裡看著他們。
他們也正從門縫裡看我。
「小石鼠，快出來呀。」
我想去，又不敢，回頭看著嬤嬤。
嬤嬤摸了摸我的頭，笑著道：「去吧。」
我高興地開了門。
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人一邊牽著我的手，四皇子沒搶到我的手，於是和五皇子一人抓著我一個小辮兒。
太子牽著六皇子，搖著個紅穗子，笑盈盈走在前面。
他們好多話，我都來不及聽。
但鹿肉真的好香。
「你的牙長好了嗎？能不能嚼得動？」五皇子歪著頭蹲我面前，「張開嘴巴我看看。」
「啊——」
「牙是長好了，可是生蟲子了。」
「以後少吃糖。」太子坐在爐子前烤肉，淡淡瞥了我一眼。
我看著面前湊在一起，正研究我牙齒的五個腦袋，趕緊合上嘴巴，捂住，「不要，沒糖吃我就沒幸福了。」
六皇子點著頭附和我的話：「不要，沒糖吃她就不幸福了。」
其他五張臉一愣，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二哥，她的幸福好簡單啊。」
「先生說，笨的人更容易幸福。」
「哦哦，先生的話，肯定沒錯。」
六皇子肉肉的手，捏捏我的臉，「你是石鼠，不吃糖果可以吃松果哦。」
我不想吃松果，於是拍開他的手。
「別鬧她了，快來吃肉。」太子吼了一嗓子。
大家哄鬧著去，一人夾了一塊肉，然後又一起送我面前來，遞我嘴邊。
「石鼠乖，吃肉肉。」
我又笑了起來。
「唔唔，鹿肉真好吃。」
六皇子點著頭，學我的話，「唔唔，鹿肉真好吃，都給你吃。」
4
肉吃多了，晚上我又ṭû₍抱著肚子，上吐下瀉。
昏昏沉沉，吃了好多藥。
睜開眼，就看到太子正坐在我床頭，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看見我醒來，他摸了摸我的頭。
「好些了嗎？」
我笑著點頭，「我本來就沒事，鹿肉好吃。」
他松了口氣，但又笑了起來。
「真是饞貓。」
等太子走了我又吐了一回，嬤嬤給我漱口，摸了摸我的臉，「婕妤不怪太子和幾位皇子嗎？」
我使勁搖頭。
「這事兒怎麼能怪他們，他們好心帶我吃鹿肉，是我自己沒用。」
要不是他們我都沒吃過鹿肉。
「好孩子。」嬤嬤笑著道，「你肯定是有福之人。」
下午學堂散學，五位皇子結伴來看我，每個人都帶著禮物。
我請他們吃了點心。
這以後，他Ṫůₙ們散學都會來找我，六皇子還教我認字，但我總覺得他教得有點問題。
「這個字，你昨天說的不是這個讀法啊。」我還不懂，而且更糊塗了。
「是嗎？那我昨天是錯誤的，你聽今天的。」六皇子叼著毛筆，嘴上糊了一嘴的墨。
「為什麼聽今天的？昨天就肯定不對嗎？」我給他擦嘴，他噘著嘴巴給我擦，又含糊不清地告訴我：
「母妃說，只要我今天比昨天聰明就行了。」
我懂了，坐在邊上捧著蘋果咯吱咯吱啃。
六皇子也不寫字了，和我並排坐著，一人一個蘋果，他還學著我悠著腿，嬤嬤進來笑了好一會兒，還抱著我親了一下。
一天早上，我被宣姐姐推醒了。
「阿姝，阿姝啊，外面下雪了。」
我一骨碌站起來，宣姐姐抱著我去窗口，我摟著她的脖子，高興地道：「姐姐，我們去掃梅上雪吧。」
宣姐姐一愣，「不是要堆雪人？」
「掃雪重要。你和嬤嬤一直咳嗽，我問過大夫的，他說用梅雪煮茶可以止咳。」
我趕緊去穿衣服。
宣姐姐站在房門口，紅著眼睛看著我，我衣服都穿好了，她還站著。
「姐姐快點，快點。」
我抱著早就準備好的甕，去掃了好多好多的雪。
嬤嬤和宣姐姐都喝了茶。
「阿姝在等什麼？」
「等殿下他們，我也想給他們喝茶。」我問嬤嬤，「我能去找他們嗎？」
嬤嬤看了一眼時辰，說可以。
我提著茶壺，踏著厚厚的積雪，和路過的每個人打招呼。
學堂我第一次來，我趴在視窗朝裡面看，可我剛站好，裡面一屋子的人，唰一下都看向我。
我嚇了一跳，從水缸上摔下來。
太子出來將我拉起來，「你一個人來的？來這裡幹什麼？」
「茶。」我舉著茶壺給他，「給你們的。」
太子哭笑不得，然後把茶壺拿走了，我提醒他：「這是大家的。」
「他們年紀小不宜多飲茶。」
他話剛落，就擠過來一堆男孩子，一雙雙眼睛盯著我打量，七嘴八舌地問太子我是誰。
我想說我是婕妤，但太子告訴我以後不許對外說自己是婕妤，現在我就不知道怎麼介紹自己了。
「她長得好可愛，像不像小兔子？」
「還像波斯貓。」一個年紀小的男孩子沖著我亮爪子，「喵嗚！」
他好傻，我笑了起來。
「笑起來更可愛了，我能不能捏你的臉？」
說著話，好幾隻手伸過來。
「夠了！」太子吼了他們，喊人送我回家，這時候二三四五六皇子也從別的房間出來了，他們擠開其他人，搶著要喝茶。
「石鼠沒上過課吧？和我們一起聽課吧？」
「啊？」我腦袋暈乎乎的，「是，是沒上過課。」
「走，我們一起。先生不會生氣的。」
我被拉著進了學堂，先生看到我愣了一下，問身邊的童子，我是哪家的姑娘。
童子小聲說了，先生看我的目光就透著憐惜。
「坐吧。」先生道。
我捧著手爐，盤腿坐在太子邊上，學堂裡暖烘烘的，我好困。
正打著瞌睡，周圍的人哄堂大笑。
我嚇得睜開眼，他們笑得更凶了。
我扭頭用眼神問太子，太子忍著笑，小聲道：「別管他們，睡你的。」
太子今天很好看，穿的衣服我也沒有見過，身上也香香的，但不知道什麼香，我湊過去嗅著鼻子。
太子左手捧著書，右手突然搭在我頭頂，將我的臉擰開。
「聽課。」他忍著笑道。
「哦。」我點頭。
5
臘八節那天，宮裡好熱鬧。
我們跑去禦膳房偷臘八粥吃，當我們蹲在牆腳吃的時候，一位穿著明黃衣服的人路過。
「你們在幹什麼？」他問道。
他聲音沉沉的，很有威嚴，我嚇得碗都捧不住。
太子六個人規規矩矩跪下來喊父皇，我也跟著跪下來，喊他：「父皇！」
喊完我就後悔了，我不能喊父皇。
這是聖上。
我垂著頭恨不得鑽碗裡變成一顆赤豆才好。
聖上發現了我，「朕什麼時候生了個女兒？」
聖上六個兒子，沒有公主。
「我，我，我喊錯了。」我垂著頭不敢看他，「對不起。」
「父皇，小丫頭年紀小，鸚鵡學舌了。」太子幫我解釋。
我使勁點頭，「嗯嗯，我笨。」
「哦，朕想起來了。」聖上半蹲在我面前點著我的鼻尖道，「你是石丞相的小女兒吧？」
我看著聖上。
他長得很好看，比我爹年輕好多好多。
我點著頭。
「幾歲了？」他問我。
我回頭看了一眼太子，怕自己說錯話，因為他叮囑我不許提婕妤二字。
我想聖上肯定忘記我身份了。
畢竟別的妃子進宮後都會晚上去見聖上，只有我進宮好久了，今天才第一次見。
所以我肯定聖上不記得我了。
「過完年就八歲了。」
聖上愣了一下，然後摸了摸我的頭，回頭和他身邊的大官道：「還是閨女可愛。」
大官看了一眼太子，太子也猛抬頭看向他，那一瞬的目光對接，我沒看懂。
但總覺得他們的眼神說了什麼。
然後大官掩面笑了起來，「是的呢，要不怎麼說女兒家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呢。」
聖上點點頭。
我忽然福至心靈，像以前在家討好我爹那樣，沖著他甜甜地笑著，「那我做您的小棉襖，我很乖的。」
聖上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我覺得他不信我，急得我冒汗，「我還會捶腿捶肩。」
我最近經常給嬤嬤捶的，她的腿夜裡老是疼。
我站在他身後，給他捶了十幾下肩膀，然後歪著頭問他：「怎麼樣，是不是很舒服？」
「舒服，果然是個小棉襖。」
聖上一直在笑，其他人也在笑，我也不太懂他們笑什麼。
但笑嘛，總歸比繃著臉好。
「蔡大官，去將石愛卿喊來，朕要謝謝他，給朕送了個小棉襖。」聖上說完，又叮囑了太子幾句，帶著人走了。
等他們走遠了，太子低頭盯著我。
我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問道：「我說錯話了嗎？」
「小石鼠表現得很好。」他捏了捏我的臉，「今天獎勵你一頓大餐。」
「嗯嗯，表現得很好。」六皇子附和道。
「先生說的話沒錯，傻人有傻福。」二皇子笑著道。
太子白了他一眼，嘴角也勾起來。
我被六皇子牽著手，蹦蹦跳跳地跟著太子去吃大餐。
晚上回去，嬤嬤和宣姐姐抱著我哭了一通，我隱隱覺得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第二天，我就被封了郡主，封號永平。
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因為嬤嬤說郡主比婕妤厲害。
我還去拜見了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她們都很和善，我得了好些賞賜。
「石鼠，石鼠快來。」六皇子抱著一個板凳，沖著我招手，「我們去滑冰。」
我回頭問嬤嬤。
「那要多穿點。」
我被嬤嬤裹成了一個粽子，和六皇子去滑冰。
他雖然胖墩墩，但特別靈活。
不一會兒，我就能和他拉著手，在冰上轉圈圈，他還能背著我滑。
滑得快時風吹在臉上，像是在飛一樣。
「喜不喜歡？」六皇子問我。
「嗯嗯，喜歡特別喜歡。」我點著頭。
「老遠就聽到你們的笑聲了。」二皇子站在岸邊，五皇子哼了一聲，「整個皇宮，就你們兩個最閑。」
太子站在一側沒有說話。
「你們下來啊。」我沖著他們揮著手，「好好玩。」
太子繃著臉，沉聲道：「這冰太薄，上來！」
我和六皇子不敢不聽，只能爬上來。
太子將手爐塞給我，皺著眉頭問我：「我佈置你的功課寫完了？」
「啊？」我驚訝地看著他，「不，不是還有三天嗎？」
太子敲了我的頭。
「今天就要，回去寫。」
6
這年冬天一直下雪。
聽說好多地方有雪災了，於是我和我爹要了一千兩，加上我自己存的錢，和六皇子一起去找聖上。
「幹什麼？」聖上看著我們兩個人。
「捐錢，賑災。」我將錢放在桌子上。
「嗯嗯，捐錢，還有棉襖。」六皇子將自己一大包衣服也拖進來。
聖上翻了翻桌案上的銀票，給我們一人賞了一顆糖。
「這錢朕收了，替那些百姓謝謝你們。」
聖上摸了摸我的頭，又笑著彈了六皇子一個爆栗，「笨歸笨，勝在憨厚，以後多和阿姝玩。」
我和六皇子捂著嘴，一起點著頭。
「父皇，我喜歡小石鼠，我肯定和她玩。」
聖上很滿意，叮囑我們路上小心。
聖上去祈福的時候，也帶上了我，我虔誠地跪著許願，希望大雪立刻停，每天都出很大很大的太陽。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聖上祈福的第二天，雪就停了。
萬民叩拜聖上仁德。
聖上召了我用晚膳，笑著說他沾了我的福氣，賞賜了我不少有趣的東西，還問我要不要回家看看。
我不想回去ẗű²。
姨娘去世後，爹和母親還有姐姐們都不喜歡我。
我每天都要做很多事，還要給姐姐們煮茶，還幫她們洗衣服。
我去和爹告狀，他就說他很忙，讓我不要煩他。
後來我就不去了。
不過嬤嬤說我是有福的人，不然也不會進宮來。
「你爹和家裡人待你不好？」聖上凝眉道。
「沒有沒有，」我擺著手，「爹爹事情多，沒空管我，姐姐們也不大，有時候訓罰我幾句，我們都忘了。」
其實以前我是生氣的，總想著長大了報仇，可現在都不重要了。
「那就安心住著，找個女先生好好讀書。」聖上道，「你可八歲了，沒事不許亂跑亂竄，沒個姑娘家的樣子。」
「哦，知道了。」
但我還是會和大家一起玩。
學堂我也常常去，我還給學堂裡的宋先生縫了一個護膝，他經常跪坐在蒲團上，膝蓋肯定很疼。
宋先生說他很喜歡，給了我一本字帖，讓我一個月內寫完來找他。
我捧著字帖都快哭了。
「我喜歡先生，先生怎的還罰我呢？」
宋先生忍著笑，用戒尺敲了敲桌案，「聽先生的話就是喜歡先生。」
我蔫頭耷腦地回家去了。
太子來看我時，看著字帖神色很古怪，「這字帖可是孤本，好好保存。」
「這麼珍貴嗎？」
我小心翼翼收著，生怕弄壞了，壞了先生的好意。
六皇子也忙了起來，他每天讀書到很晚，來找我的時候就趴在炕上睡覺。
醒來就吃。
「你母妃不給你吃東西嗎？」我給他擦著嘴，他吃東西總是會將自己吃成小花貓。
六皇子咬著豬蹄趴在我肩膀上哭，「嗚嗚，我不想讀書，我只想天天和你玩。」
「那我去找你玩吧。」
六皇子眼睛一亮。
於是我每天在他散學的時候，蹲在他的視窗陪他聊天。
沒有人知道，這是我們的秘密。
春去秋來，聖上要去秋獵了。
這次我也跟著一起去。
「帶上馬靴，這次我教你騎馬。」二皇子道。
「馬鞭也給她備好了。」太子吩咐嬤嬤，「換洗的衣服以及防蚊蟲的藥多帶一些。」
我和六皇子沒聽他們說什麼，正一人一個小包袱，拼命往裡面裝零嘴，六皇子給我塞了一粒糖。
他貼在我耳邊，小聲問我：「是不是很好吃？我把糖塞你靴子裡，他們不會發現。」
我使勁點著頭。
「那麼大聲，誰聽不到？」太子走過來，伸出手在我嘴邊，「嗯？」
我使勁嘬了一下，才不情願地將嘴裡的糖吐在他手心裡。
他擦過手，無聲地戳了戳我的額頭。
「讓她吃一顆唄，都要哭了。」二皇子笑著道。
「別哭，那邊有很多野果子，比糖果還吃。」三皇子道。
四皇子點著頭，「我獵個兔子給你玩。」
我又高興起來。
等啟程的時候，六皇子爬我馬車上來，鬼鬼祟祟地掀開上衣，他的腰上居然捆綁了一個布袋。
他變戲法一樣，從袋子裡摸出一把糖來。
「我是不是很聰明？」他偷偷笑，又噓了一聲，「別出聲。」
「你真聰明啊。」我使勁點著頭，和他一起用毯子蓋住頭，躲在裡面吃。
7
太子一直跟著聖上，我們基本見不到他。
我們就跟著二皇子，他教我和六皇子騎馬。
他還給我弄了一匹小馬駒，跑得不算快，但我能騎。
我們比賽騎馬，我每次都贏。
我知道他們為了讓我高興，所以故意輸掉的。
為了感謝他們，我特意和嬤嬤一起做了點心，他們都很喜歡吃我做的點心。
「歇會兒吧。」二皇子在草地上躺下來，看著藍天白雲，我和六皇子也學著他躺著，有飛鷹從我們頭頂飛過。
二皇子問我：「石鼠長大了想幹什麼？」
「想當官。」我坐起來問他，「像我爹那樣，當大官。」
二皇子輕輕笑了起來，隨手摘了草間一朵野花遞給我，「那可不行，女子不能入朝為官。」
我把玩著花，又想了想，「那我在禦膳房做廚娘吧，每天給你們做許多好吃的。」
二皇子輕笑。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湛藍的天空歎了口氣，「要是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長大多好，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忙著給我採花的六皇子道。
我也挺想長大的，但我沒說話。
晚上他們給我帶回來四隻兔子，五皇子鬧著烤兔子肉，六皇子不許，兩人吵了一通。
我偷偷將兔子藏了起來。
「石鼠想吃什麼？」太子問我。
「烤鹿肉。」我指了指外面的獵物，「好多鹿啊。」
晚上烤肉的時候，我和六皇子偷偷喝了果子酒，甜滋滋的很好喝。
但喝著喝著，我就眼前的東西就重疊起來。
「怎，怎麼有兩個太子？」我偏著頭站在他面前，盯著他打量，「你好多手啊。」
太子臉色很不好看，比爐子裡的碳還黑。
「蕭正睿！」太子沖著六皇子怒道，「你是想被我吊起來打？」
六皇子抱著我坐下來，不停讓我喝水，「我，我只是讓她嘗一口而已，我不知道她酒量這麼淺。」
「她小孩子，能喝酒？」太子怒道。
「不怪他。」我抓著太子袖子，哀求他，「吊我，是我的錯。」
「小傻子。」二皇子摸了摸我的頭，又和太子道，「別氣了，讓她長個教訓，畢竟早晚有這一天。」
太子沉著臉，從六皇子懷裡將我拉過去，橫抱著回了我的帳子。
嬤嬤和宣姐姐迎過來。
帳子裡鬧哄哄的說話聲，我眯眼眼睛看著無數的人影覺得有趣，笑了好一會兒。
第二天醒來，我就記得這些事，後面的都沒記住。
宣姐姐說我抓著太子的袖子，問他為什麼越來越凶。
我嚇破了膽，知道難逃一罰。
果然，太子讓人來傳話，罰我寫夠五十張字帖。
我手都快寫斷了，最後還是聖上用午膳的時候沒見到我，解救了我。
太子也沒說什麼，我算是逃過了一劫。
「明天我們一起進獵場狩獵吧。」五皇子嚷嚷著，「不然我們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聖上同意了，吩咐了帶著我們。
隔天一早，我收拾妥當騎著小馬駒去找他們，二皇子將我的馬鞍擺正，「一會兒跟著我，不許亂跑。」
我點著頭。
除了太子辦事去了，我們一群人進了林子裡，我看到了小鹿，還發現了一窩兔子。
我站在樹下，第一次看到了石鼠，它在樹上亂跳亂蹦，身後果然拖著蓬鬆的大尾巴。
我興奮地喊六皇子來看。
「真的有石鼠。」我回過頭，突然發現大家都朝另一個方向跑，「你們去哪裡？」
我忙跑過去。
「小石鼠。」二皇子撥開灌木，沖著我跑過來，「前面遇到熊瞎子了，我帶你回去。」
但二皇子的馬卻嘶鳴著，驚惶失措地往林子裡跑去，二皇子沒去追馬，而是拖著我往回跑。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不敢停下來。
「他們人呢？」我問道。
二皇子卻突然停下來，拉著我掉頭接著跑。
我一邊跟著他跑，一邊回頭看，不遠處有只黑乎乎的像是豬的東西，正陰森森地盯著我們。
8
我受傷了。
醒來的時候，床前圍了很多人。
二皇子雙眼紅紅的，愧疚地看著我。
後來我才想起來，那個大野豬沖過來的時候，我抱著二皇子擋了一下。
然後就暈了。
後來侍衛他們趕到了，野豬也被射死。
我動了一下，後背火辣辣的疼。
大夫說我後面的骨頭骨折了，只能趴著睡。
所以回去的路上，我也是趴在馬車上的，不過我也不無聊，因為他們都輪流上來陪我說話。
「逞能。」太子戳了戳我的頭，「你這小身板，都不夠野豬一頓吃的。」
我癟了癟嘴，小聲反駁他：「不可能，我現在很胖。」
太子被我氣到了，閉目養神不理我。
他越長大越凶，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於是我也不敢和他說話，昏昏沉沉趴著，突然他出聲問我。
「要是我，你會幫我擋著嗎？」
我勉強掀開眼皮，想都沒想點了點頭。
「換成你們誰，我都會保護的。」
太子扯了扯嘴角，語氣不太好，「你可真是善人，佛前童子轉世普度眾生？」
「啊？」我不知道怎麼回，咬著唇看著他。
太子卻歎了口氣，「和你計較什麼，小傻子，睡吧。」
我果然睡著了。
等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人換成了二皇子。
「阿姝，你除了想做廚娘外，想過成親的事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
我沒想過成親。
「那阿姝最喜歡誰？」二皇子給我倒茶喝。
這問題六皇子也問過我，我早就有答案的，「都喜歡啊。」
二皇子繃緊了唇線，忽然又笑了起來，無奈地摸了摸我的頭，「知道了。阿姝好好養傷，快快長大。」
我認真地點頭。
我傷養得很快，一個半月我就能滿地跑了。
但京城又開始下雪，我很怕像去年那樣雪災，後來我發現，不只是我怕，大家都很怕。
二皇子請命去北面視察。
賢妃娘娘在聖上面前哭，「才十一歲，也太小了。」
二皇子還是去了，走前來給我送烤栗子，還有長春宮裡的桂花糕。
「阿姝照顧好自己。」他笑著道。
我和三四五六皇子一起送他出宮，站在宮牆上沖著他揮手，攏著手一起喊：「早點回來。」
他騎在馬上給我們回應。
沒過幾日太子也要出去，他走得更遠，也更危險。
走的前一晚，我趕了一副護膝給他送去，他拍了拍我的手，沉聲道：「好好學功課，沒事去我母后那邊坐著，學學她怎麼處理事務。」
「我又不能做官，不用這麼認真。」我低聲道。
「誰說的？」太子虎著臉，「該學的都得學，別信那些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
我哦了一聲，想叮囑他路上小心。
他卻一個勁兒地交代我：「回來我檢查功課，落下了我便會狠罰你。」
我只好點頭。
太子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三皇子擔憂地道：「太子還是第一次上戰場。他們說打仗很可怕，人頭骨碌碌地到處滾。」
「不打仗，滾的就是老百姓的頭了。」四皇子歎道。
「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帶兵將那些北莽狗統統殺光。」五皇子捶著牆。
我和六皇子不敢出聲，心裡又開始擔心太子的安危。
那是戰場，刀劍無眼。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裡面二皇子被埋在雪山下，太子則渾身是血。
我哭著醒過來，嬤嬤摟著我輕輕拍著，「夢都是反的，二位殿下一定會凱旋的。」
第二天我和皇后娘娘要了一本佛經，每天陪著她在小佛堂裡抄頌佛經。
六皇子有空也會來陪著我讀經，但他讀不了幾句就會趴我膝上睡覺。
等啊等啊，眼看快過年的時候，二皇子終於回來了。
他瘦了好多，原來白嫩的臉凍得又幹又紅。
聖上和賢妃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二皇子陪了賢妃兩天，第三天一早來找我。
他的手心裡躺著一塊透明的晶石。
「真好看，怎麼得的？」
「那邊有個礦山，雪下得太大，但他們也不管。有天發生了雪崩，埋了好多人。」
我聽得心驚肉跳。
「我去救人，也被埋了半天，凍得昏昏沉沉的時候，胡亂抓到了這個。」
我鼻尖發酸，沒想到他遇到這麼危險的事。
「別哭。」二皇子柔聲道，「我這不是活著回來了嗎。還有，這事是秘密，你別告訴別人。」
我知道他怕賢妃娘娘擔心，以後都不讓他出去。
「嗯。」我將晶石給他，「這個很重要，你自己留著做紀念。」
二皇子又給我。
「是很重要，你先幫我收著，將來再給我。」
我找了個絨布匣子，將晶石仔細收了起來。
但過年那天，太子依舊沒有回來，我暫時搬去坤甯宮住著，陪著皇后娘娘。
這一年的新年，雖然北面傳來了捷報，大家都很高興，但我們的年過得依舊冷清。
元宵節那天，我正和嬤嬤在廚房做元宵，六皇子忽然沖了進來。
「阿姝。」
他眼睛紅紅的，淚珠子風乾後在臉上留下淺薄的印跡。
「怎麼了？」我看著他。
「大哥，太，太子，」他突然號哭起來，「大哥他失蹤了，找了十多天了也沒有找到他。」
我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9
我強撐著去了坤甯宮。
聽到來回稟的人詳細說了過程。
太子駐守東安縣，主戰場也在那邊，他打退了那些人，卻不料他們又折去了三百裡外的東寧縣。
那天太子正準備回京的事，忽聽到軍報，便又帶兵去了。
這一次，東寧縣內有奸細，泄了太子行軍的路線。
太子的兵被北莽人衝擊得散了，在混亂中，太子也失了蹤跡。
他們遍尋了四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后娘娘暈了幾回，我又搬回了坤甯宮陪著他，聖上遣了很多人去找。
晚上我和幾位皇子坐坤甯宮院子裡發呆。
五皇子鬧著要去找，六皇子道：「二哥已經和父皇請命了，但父皇沒同意。」
五皇子氣得把腳邊的爐子踢翻了。
皇后娘娘瘦了很多，念佛的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我也提不起興致，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抄誦經文。
「阿姝，你十歲的生辰快到了，想要什麼禮物？」六皇子散學來找我。
我搖了搖頭，趴在桌子上看著他。
「少一個人，不想過。」我歎了口氣道。
六皇子也歎氣，和我一起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新出的嫩枝發呆。
二皇子忙了起來，賢妃娘娘在後宮的勢頭隱隱壓過了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一點不在乎，每日只抱著太子的衣服，跪在佛前。
「五殿下又去校練場了嗎？」
「嗯，五哥說他要做大將軍，保家衛國去戍邊。」六皇子歎了口氣，「阿姝，他們都有想做的事，為什麼就我沒有？」
我也歎了口氣，「我也沒有。」
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我們七個人整整齊齊，平平安安。
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的十歲生辰前，我爹進宮來看我，他臨走前叮囑我：「郡主不要住坤甯宮了，沒事多和二皇子走動走動。」
我不解地看著他。
「為什麼？」
我爹在我耳邊低聲道：「太子十之八九回不來了，二殿下肯定會被封為太子。
「你多留在皇后娘娘那邊無益。
「你十歲了，得學會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那天我和我爹吵了一架，氣得他拂袖而去。
太子肯定能回來，二皇子也沒有惦記太子之ƭů₎位。
他們兄弟六個人明明感情很好，可那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偏要離間他們，將他們分裂成對頭。
生辰那天，我得了不少賞賜，我低著頭收拾的時候，聽到房門開了一下。
「姐姐今天辛苦了，你早些休息，我自己能洗漱。」我頭也不回地道。
「阿姝！」
忽然，一道沙啞的男聲在我身後響起，我猛然回頭，手裡的禮物嘩啦啦落了一地。
「太子。」我暫態紅了眼睛。
太子沒怎麼瘦，但長大了好多，個子也變得好高，他上前用指腹擦著我的眼淚，哽咽道：「別哭，我好好地回來了。」
我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很疼。
「不是做夢。」我破涕為笑。
太子戳了戳我的頭，「還是這麼笨。」
我太高興了，這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生辰禮物，我又哭又笑，問了他許多問題。
太子在我這裡待了半個時辰，我才知道他是悄悄進宮，先來見我的。
「那你快去見皇后娘娘。」我催著他，「她好想你。」
太子低聲道：「不著急。我先出去，明天下午我會放出消息，說我回來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
「在這之前，你不要和任何人說我回來了。」
「好，我不說。」我點著頭，向他保證。
10
第二天下午，果然傳出太子找到的消息。
皇后娘娘特別高興，從佛堂跑出來，去找聖上。
「肯定找到了，消息不會有假，你別急。」
皇后娘娘靠在聖上的懷裡哭了起來，我和二皇子一起關了書房的門，站在了門口。
我也很高興，但不敢表露得太明顯，怕被二皇子看出來。
「阿姝。」二皇子我耳邊道，「等大哥回來，我們再給你慶一次生辰。」
我看向二皇子，他俏皮地沖著我擠了擠眼睛。
他眼裡的高興一點沒有摻假，是從內心透出來的光亮。
二皇子他，並不像外面傳言那樣，巴不得太子死在外面，他好繼封太子。
我就說，兄弟情對他來說遠重於皇位。
我高興地點著頭，「我想去宮外的酒樓裡，吃一頓大的。」
二皇子拍了拍我的頭。
「好，我請客。」
不過，晚上我聽說賢妃娘娘打了二皇子，我想去看他，卻被嬤嬤攔住了。
「朝堂裡的事，阿姝千萬不要參與。」
我知道的，也從來沒有問過。我只是擔心二皇子，畢竟賢妃娘娘最近風頭太勁了。
有了希望又落空的感覺，肯定不好受。
第二天太子回來了，但身上卻帶著新傷。
我看得觸目驚心，明明前天看到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怎麼受傷的？」給他送藥的時候，我小聲問他。
他只是笑，輕描淡寫道，「和壞人打了一架，但我贏了。」
「愁眉苦臉的。」太子揚眉問我，「我給你佈置的功課，都寫完了嗎？」
我點頭。
「年前就寫完了，就是左等右等你沒回來，我又做了兩遍。」
太子很滿意，從身後拿出個破舊的護膝遞給我，「那再給你佈置個任務。」
「這麼破你怎麼不丟了。」我哭笑不得，他卻寶貝似的又塞回枕頭底下去了，「阿姝送的，捨不得丟。」
「那我給你做十副，一百副。」
不只是我高興，我們六個人都很高興，大家都聚在太子床前，嘰嘰喳喳說話。
「去鳳翔樓，那邊海貨好吃，阿姝喜歡。」三皇子提議。
「鳳翔樓寡淡無味，不如南光好吃。」五皇子道。
「新開的東風樓也好，太子沒吃過。」
他們四個人爭了起來。
「那我來做主，中午在南光吃，下午去遊船，晚上去鳳翔樓，夜宵吃東風樓，如何？」二皇子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提議道。
所有人都同意。
過了幾日，天氣極好，我們七個人說說笑笑出了皇宮。
遊船、踏青、吃酒樓，這都是我夢裡想的事情。
遊船時，兩岸風景特別好看，二皇子興致不錯還彈了古琴，五皇子鬧著，「二哥，來一曲金戈鐵馬。」
琴音一起，錚錚鐵骨，氣壯山河。
五皇子抽了支窗的棱，淩空舞劍氣勢如虹。
我看得呆了，只會拍著手喊好。
中午我們去的南光樓，原以為是普通酒樓的樣子，沒想到裡面大紅大綠，還養著許多鳥雀，很有趣。
進了雅間落座，我和宣姐姐去淨室。
宣姐姐也很高興，說她好幾年沒出來過了。
「聖上說，以後我每個月都可以出來一次。」我悄悄告訴她。
「那要想想去哪裡玩才好。」
我們說著話，拐彎時正碰上一行男女，撫廊狹窄，我停下來靠牆給他們讓路。
可對面幾個人看到我，卻也停下來，打量著我。
「小姑娘沒見過，誰家的？」一位個子很高的男子道。
我有點害怕，而且他們一身酒氣，有些熏人，我往宣姐姐身後縮了縮。
「我們先回去吧。」我拉著宣姐姐的手。
11
「像小兔子。」
那些人說著笑了起來，笑得讓人討厭。
我很反感，跟著宣姐姐掉頭就走。
那些人卻不依不饒攔住了我，另一個男子道：「今天幾歲了？誰家小姐，你說了我們就讓你走。」
「放肆！」宣姐姐呵斥道，「讓開路，否則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怎麼不客氣？」男子靠在撫廊上，他一側的女子掩面笑道，「是的呢，你們打算怎麼對世子爺不客氣呢？」
世子嗎？
但我沒有見過這個人，他顯然也不認識我。
「讓開，聽到沒有？」宣姐姐發了脾氣，他們卻不以為然，尤其是這位世子，倡狂得很，「在京城，還沒有人敢這麼和我說話。」
「就是太子見到我，也得喊我一聲哥。」
我猛然抬頭看他，問道：「你莫不是蔡國公府的世子？」
「什麼蔡國公？我是淮陰侯府的世子爺。」男子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我以為是太子的表哥，沒想到是二皇子的表哥。
「那個……」我正要和他說我是石姝，可不等我說話，太子他們就從雅間裡出來了。
太子抱臂看著袁世子，冷笑道：「袁世子喝了幾兩酒，就狂成了這樣？」
袁世子一行人看到六位皇子，頓時大驚失色。
他們亂哄哄地行禮，又回過神來猜到我是誰，忙給我道歉。
「著實喝多了，對不住郡主了。」
我擺了擺手，「沒事沒事，我知道你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我不會原諒他，但他是二皇子的表哥，我得給二皇子留面子。
袁世子連忙應是。
「這就走了？不進去喝一杯？」太子問道。
袁世子看了一眼冷著臉的二皇子，忙推辭了，帶著他的人小跑著走了。
太子又盯著我。
我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
「我陪你去淨室。」他走在前面，我垂著頭跟著他，等出來後他站在撫廊上訓我，「長手了沒有？」
我把手給他看。
他點著我的手心，「長了為什麼不用？再有這樣的事，便是國舅爺你也能抽。」
我錯愕地看著他，「我，打國舅爺？」
「打！」太子不屑道，「有我給你撐腰，誰都不用怕。」
我點頭應是。
等回到房裡，其他人又一起罵袁世子，罵完了又罵我。
「笨！你是郡主，你怕什麼？」五皇子道。
「阿姝膽子小，你們別嚇著她。」三皇子道，「不過，你方才是太㞞了些。」
我咬著唇不敢說話。
「要不，我們給阿姝報仇吧。」六皇子舉著手道，「找到他做的壞事，參他一本，讓他屁股開花。」
「參什麼，我帶著人直接卸了他胳膊。」
說完，大家一起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笑了起來，「算我一個。」
「行！我來安排。」五皇子道。
六皇子擠過來坐我邊上，抓著我的髮髻，「小阿姝啊，你今天多吃點，多長點膽子。」
我沖著他皺了皺鼻子，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12
他們真的將袁世子打了一頓。
二皇子又被賢貴妃訓了，賢貴妃鬧到聖上面前討個說法。
「就見到石姝，多說了兩句話。」
「怎麼就得罪了這麼多人，要他的命。」賢貴妃哭著道，「他就算喝多了說了什麼，可也就說說而已。」
「他可是世子，難道還不如石姝金貴嗎？」
隔壁殿內沉默了一刻，我和六皇子對視一眼，正當我們以為聖上不會說話的時候，他開口了。
「你來朕這裡說這些話，老二知道嗎？」
賢貴妃沒說話。
「他們幾個兄弟因著阿姝，關係這般融洽，你看著不高興嗎？
「反正朕是高興的。他們為了兄弟的情意，拳頭一起向外，朕就更高興了。
「細數前朝本朝，沒有哪些皇子的關係，有朕的兒子們和睦。」
聖上咯噔一聲放了茶盅。
「你是不是非要看著他們離心，兄弟鬩牆，你才稱心如意？」
賢貴妃跪了下來。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心疼侄兒。」
「看在老二的份上，朕就饒了你這次。」聖上壓著聲音，「你再鬧，朕就廢了你。滾！」
賢貴妃忍著哭走了。
我和六皇子躡手躡腳地出去，一開門就看到大官正笑眯眯地看著我們。
我們嚇得魂不守舍。
但自那以後，賢妃娘娘明顯低調了一些，看到我她又像以前那樣會笑，還會問我想吃什麼，讓廚房給我送來。
太子和二皇子都沒有再去很遠的地方。
皇后娘娘又有了生機，我陪著六皇子讀書，他母妃淑妃娘娘最喜歡我。
我有感覺，在後宮所有的娘娘裡，她對我最真心。
我也喜歡她，比喜歡皇后娘娘還喜歡她。
但六皇子讀書卻不讓她省心，我不得肩負監督他讀書的事。
「你和阿姝同歲，你看你卻不及阿姝一半聰明。」淑妃娘娘嫌棄地戳著六皇子的額頭。
我抿唇笑著，說我才是真的笨。
「翻了年可就十三了。」淑妃娘娘戳了戳六皇子的頭，「你父皇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定親了。」
定親？
我和六皇子對視，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我們都當自己是孩子，還沒有長大，怎麼就定親了呢？
「太子和祁王還沒定親呢，我急什麼。」六皇子不高興，「等父皇封了我封號，我再考慮這個問題吧。」
太子十八歲了，十七歲的二皇子封了祁王，十六歲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封號分別是「寧」和「安」，只有十四歲的五皇子以及十二歲的六皇子還沒封王。
他們封王后也都出去開府了。
五皇子成日在武場，鮮少見到他，所以現在只有我和六皇子每日能見到。
我恍恍惚惚回家去，嬤嬤看我心事重重，憂心地問我：「在疊翠宮裡不快意了？」
「沒有。淑妃娘娘說了定親的事。」我躺下來，枕著手臂看著嬤嬤，「每個人都要成親嗎？」
「百姓不好說，但太子和皇子們肩負著開枝散葉綿延子嗣的責任，肯定要成親的。」嬤嬤柔聲道，「阿姝將來也是要成親嫁出去的。」
嫁出去嗎？
我心裡酸了起來，原來長大是這樣的。
喜歡的人都會分開。
「阿姝啊，」嬤嬤關上門，在我耳邊問我，「六位皇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阿姝最喜歡誰？」
我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在太子府聚餐，在亭子裡，太子問我的話。
「最喜歡誰？」
我搖了搖頭，「都喜歡不行嗎？」
嬤嬤歎了口氣，和進門來的宣姐姐道：「這丫頭還沒開竅呢。」
一頓，她話鋒一轉，「奴婢覺得六皇子好，和阿姝形影不離，吃得到一起，玩得到一起。」
我錯愕地看著她。
宣姐姐抿唇笑著，「奴婢覺得祁王最好，性子溫潤心思細膩，是良配。」
婉姐姐搖頭，「只要太子動了心思，阿姝誰都嫁不了。」
說著，三個人都沉默了下來，看著我。
我搖頭，心裡轟隆隆的，像是在打雷。
我從來沒有想過嫁人的問題，更沒思考過，要嫁給他們其中的誰。
但我知道，嬤嬤她們是在點我，我得思考這個問題了。
「我，我知道了，我會認真想的。」
嬤嬤摸了摸我的頭，「這就對了，十二歲的姑娘了，可不能還像七八歲那樣，沒心沒肺。」
「哦 。」我點頭。
這天中午，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太子和他的表妹蔡芝成親了。
蔡芝很漂亮，性子也極好，我們常在一起玩。
皇后娘娘也有意讓她做太子妃。
他們很般配。
「阿姝，阿姝。」我睜開眼，嬤嬤看著我愣了一下，「做了什麼夢？」
我搖頭，說不記得了。
嬤嬤拉我起來，「賢妃娘娘召見。」
13
長春宮內，賢妃正在塗丹寇。
她吹著指甲，摒退了其他人，沖著我招了招手。
我小心坐在她對面，等她訓話。
賢妃娘家淮陰侯府這兩年日漸式微了，我聽四皇子說過，上次太子失蹤時，他們家因為太高調，而被聖上記住了。
聖上不保他們，加上太子的舅舅蔡國公的打壓，淮陰侯就衰敗了。
「今年幾歲了？」賢妃喝著茶問我。
「十二。」我低聲道。
賢妃點了點頭，歪在了胡床上，支著面頰打量著我，「這兩年出落得有些美人樣了。」
我沒說話。
「你爹將你記在嫡母名下了嗎？」她問我。
「封郡主的時候就記了。」
賢妃似乎很滿意，點頭道：「喊你來也沒別的事，只是給你說個事。」
我抬頭看向她，等著她說。
「祁王要定親了。」賢妃突然道。
這事我沒聽說，不免有些驚訝，賢妃卻猛然坐起來，盯著我。
「聽懂我的話了嗎？」
「聽懂了。」我確實聽懂了，沒有瞞著她，「我，我會避著王爺一些。」
「最好是這樣。你不要覺得你真是個郡主，就能做祁王妃。」賢妃豔紅的指甲，劃過桌面，「你這丫頭，雖傻傻的但也討喜，你既聽懂了本宮也不為難你，將來你無論嫁給誰，你的嫁妝添箱，本宮都少不了你。」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采蝶軒。
晚上祁王就來找我了，我們站在院子裡，他開門見山地問我。
「我母妃是不是告訴你，以後離我遠點？」
我看了他一眼，又搖著頭，「沒，沒說。」
「所以，你就打算不理我了？」祁王彎腰觀察我的表情。
我歎了口氣，因為我不擅長撒謊，就和他解釋了。
「嗯。我理解娘娘的心情，她肯定想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我也不是不理你，就是不要那麼理你。」
「我不需要門當戶對的妻子。」祁王語調冷冷的，「岳家鼎力支持，對別人是福，對我卻是禍。」
我也懂，但賢妃娘娘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她需要一個有能力的親家。
而我爹，他因為太子失蹤時，和淮陰侯走得太近，現在權力也慢慢被架空，官場上他似乎也成了強弩之末。
「阿姝，」祁王柔聲道，「以後無論我母妃和你說什麼，你只聽著，不要當真。」
我點了點頭。
「阿姝，你對我有沒有……」祁王話說了一半，我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他卻上前來抱了抱我，歎氣道，「快點長大，我等得好辛苦啊。」
他說完怔怔看了我一會兒就走了。
祁王離開後，我躺了兩天，六皇子來找我，摸了摸我的頭，問我是不是病了。
我搖了搖頭。
「只是心情不太好。」我問他，「關於成親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六皇子將我推進去，他和我一起並躺在床上，我們一起看著帳頂發呆。
「阿姝，這兩天我也思考了。」
他翻了身看著我，我也翻身和他面對面，「嗯，你說。」
六皇子想了想，「我覺得，如果要成親，不如我們兩個吧。」
「我們？」我很錯愕，「我和你成親嗎？」
他點了點頭，也覺得有點苦惱。
「比起娶別的女子，我更願意娶你。我們要是在一起，這輩子都會很快樂。」
我想了想，也點了頭，「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但我需要再想想。」
如果和六皇子成親，淑妃娘娘肯定不會嫌棄我。
「那你想想。」六皇子從書包裡拿了兩顆糖，遞了一顆給我，「我也想想。母妃說成親是大事，得好好想。」
「嗯，嬤嬤也這麼說。」
唉！人為什麼一定要成親呢？
14
秋去冬臨。
我病了。
肚子好痛，抱著嬤嬤哭了好半天。
過年那天，我們七個人在園子裡放煙火，忽然六皇子指著我裙子大吼一聲，「阿姝，你裙子上好多血，你受傷了嗎？」
我扯了裙子，才驚覺它弄髒了。
其他人都看著我，四皇子捂住了六皇子的嘴。
太子扯了宣姐姐手臂上的大氅給我圍上，又喊了轎攆，「送郡主回去。」
我靠在轎子裡，十分掃興地和他們揮手道別。
晚上太子來看我，手裡還提著煙花。
「今年你沒看到，再放給你看。」他問我，「能起來嗎？」
我高興地點著頭。
煙花飛上天，絢爛奪目，我看著走了神，太子彈了我的額頭，「看煙花也走神 ？想什麼？」
「沒，沒想什麼。」我不太想告訴太子，我在苦惱要不要和六皇子成親。
嬤嬤一直說六皇子是良配。
我和他肯定會和睦一輩子。
宣姐姐問我為什麼不考慮和二皇子。
「他沒說和我成親啊。」我趴在床上，想到二皇子的臉，「而且，賢妃娘娘也不喜歡我，我去了他們母子也會生氣離心。」
宣姐姐歎了口氣。
現在太子問，我就不敢說了。
「元宵節的時候，你身體應該好了吧？」太子問我。
我不知道會不會好，因為我這是第一次來葵水。
「應該沒事。」我回他。
「元宵節我來接你，誰都不要ţṻ³告訴，否則我罰你寫五十張字帖。」
我捂著嘴，偷笑著點頭。
「傻子。」太子白了我一眼，笑著走了。
元宵節那天，我拒絕了所有人的邀請，在家裡等太子。
天黑以後，一個小內侍給我送了一套衣服來，婉姐姐幫我換上，催著我，「抓緊了太子的手，不能走失了。」
「抓什麼手？」嬤嬤拍了婉姐姐，宣姐姐也虎著臉，「阿姝，你跟著太子就好了。」
我第二次來燈會。
今年的燈會人更多，下車後，不等我說什麼，太子就往我臉上貼了個花臉猴的半截面具，然後握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下，被他牽著往前，周圍燈火璀璨熱鬧非凡，但我的視線卻只被我和他牽著的手吸引。
這感覺，很奇妙。
和以前牽手不一樣。
「想吃嗎？」太子買了用竹絲簽著的糕，送我嘴邊來，「北面的零嘴，我上回就想著給你帶些，後來情況不允許，就成了遺憾。」
我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好吃嗎？」他問我。
我點頭。
「我也嘗嘗。」他就著我咬過的地方，吃了一口。
我指著糕，想提醒他。
他卻又將糕送我面前來，「太甜了，你不能多吃。再咬一口，剩下我吃了。」
我只好又咬了一小口。
剩下的太子全吃了。
那之後，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渾渾噩噩由太子牽著，似乎去了很多地方。
15
第二天我才知道，元宵節的那天上午，皇后娘娘宴請了蔡國公夫人。
並幫太子向蔡芝提親了。
皇后娘娘還叮囑太子，讓他陪蔡芝去元宵節燈會。
但太子卻帶我去了……
我想起了太子和我合吃的那塊糕。
其實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但我都沒有多想。
怎麼昨晚感覺不一樣了呢？
嬤嬤推門進來，低聲道：「坤甯宮裡，皇后娘娘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怎麼了？」我擁著被子坐起來。
「為了太子的婚事。」嬤嬤哽咽道，「阿姝啊，聽嬤嬤的話，嫁給六皇子好不好？」
我發著呆。
「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你嫁給他，若不能做皇后，將來你還要屈居他人之下。等你成了妃子，和現在可不一樣了。」
「爾虞我詐，你來我往，你怎麼能擋得住呢？」
我點了點頭，「那我聽嬤嬤的，我去和六皇子說，讓他娶我。」
這樣皇后娘娘肯定不會生太子的氣了。
嬤嬤松了口氣。
「嬤嬤不會害你的，嬤嬤只想我們的阿姝，能順遂安康過完一生。」
下午我去找六皇子，打算和他說成親的事。
但路過花園的時候，看到太子和蔡芝，我鬼使神差地躲了起來，想偷聽看看他們在聊什麼。
但離得太遠，什麼都沒有聽到。
蔡芝沒留多久就走了，我正要離開，一起身居然撞上了太子。
「長本事了，學會偷聽了？」太子冷著臉道。
我不敢說話。
「你來找我？」他問我。
我搖頭，「我，我去學堂找六皇子。」
「找他幹什麼？」
我捂著嘴，不想撒謊也不想告訴他。
「正好，我和你遇見了，也和你說件事，你心裡記著，有個準備。」太子道。
「嗯嗯，你說。」
「你長大了，我準備今天和父皇求賜婚。」太子摸了摸我的頭，「這些年和母后學到的本事，沒事再拿出來再琢磨琢磨，以後都會用得著。」
我看著他，腦子裡嗡嗡響。
「不喜歡我？」太子問我。
我趕緊搖頭。
「喜歡就行。」太子負手道，「我會讓你更喜歡我。」
他說著轉身便走，又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記住了，你是我一口肉一口肉養大的小石鼠，你只能是我的。」
他勾了勾嘴角，大步而去。
我渾渾噩噩折回了采蝶軒。
16
太子真的和聖上求賜婚的聖旨了。
皇后娘娘扇了他一耳光，還讓人喊我去訓話。
太子堵著門，繃著臉道：「別的事你們可以干涉，但我認定的枕邊人，你們誰若敢動，那我就真的如母后所願，一渾到底。」
皇后哭了，罵太子不孝順。
太子又道：「這些年，你說什麼我聽什麼，樣樣都依著您。
「我就是攢著這些孝，這些順，好換來你同意我娶個喜歡的妻子。
「百件千件的事我都順了，如今這一件，您就將我往常所做的都推翻了？
「如若這樣，那我以後百件千件的事，也都不會孝順了。」
太子當著父母的面，踹裂了書房的門，拂袖而去。
據說皇后目瞪口呆地跌坐在椅子上。
聖上勸了她：「你那娘家侄女，朕也見過，過於大氣端莊了。若旁的人倒也合適，可她與太子不是良配。」
「怎麼不是良配，聖上是不瞭解那孩子。」
「太子心思重，為個婚事籌謀幾年，你如他這般大時，有這樣的城府？」聖上問她。
皇后搖了搖頭，所以太子的聰敏一直是她的驕傲。
「他需要阿姝，溫柔乖巧做個貼心人。而且，你捫心自問，看不上阿姝是因為什麼？」
皇后半天沒說話。
我聽完了別人給我傳的話，十分震驚，原來太子要娶我，從很久很久前就準備著了嗎？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來，火急火燎抓心撓肝地想見見他。
我也知道皇后娘娘為什麼不想我嫁給太子，因為她覺得，其他幾位皇子王爺能力都強，將來我若做了皇后，壓不住那些家世在我之上的弟媳。
我沒等到太子，但等來了祁王。
他這次沒走正門，而是敲了我的窗戶，我立在視窗看著他。
他聲音沙啞破碎，「阿姝，太子求賜婚，你可知道？」
我點頭。
「你，怎麼想的？」他問我。
我沉默了一下，他又急道：「若你不願，我也去求父皇賜婚。但只是怕這對你不好，我們兄弟因你不合，別人會怪你。」
我懂，別人會覺得我惑亂了宮廷，離間了皇子。
「你別去。我願意嫁給太子。」我告訴他。
Ṫū²祁王踉蹌了一下。
「那，我呢，你不想嫁給我嗎？」
「不一樣，我說不清楚區別。」我握著筆，任由墨汁落在宣紙上，小聲道，「你可以生氣，罵我一頓，或是和我絕交。」
祁王扶住了窗框，雙眸通紅，喃喃喊了一聲，「阿姝，你不喜歡我嗎？」
我沒有看他，因為心疼他的難過，卻又無能為力，「我以前對你們的喜歡都是一樣的，可最近我感覺到我對有些不同。」
祁王落了淚。
我很慌張，不想他傷心，可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只能抱歉地看著他。
過了很久祁王離開了，我也在窗前站了很久。
散學的時候，六皇子風風火火地來了 。
「阿姝，太子求聖旨賜婚，你怎麼想的，嫁給他還是嫁給我？」他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我想嫁給太子。」我告訴他。
六皇子古怪地看著我。
「你想好了？太子那麼凶，天天罰你怎麼辦？」
「他罰我是為了我好。」
「那我怎麼辦？我和誰成親呢？」六皇子愁眉苦臉的，坐在我對面，「那你們能不能晚點成親，比如等你二十歲的時候？」
我想了想，「二十歲的話，太子可能等不及。但至少兩年後吧，我還沒及笄呢。」
六皇子就釋懷了。
「算了，只要你願意你高興就行。」六皇子遞了我一把糖，「阿姝，你高興就好了。」
我笑著往他嘴裡塞了一顆糖，「你也會找到人成親的。」
下午賜婚的聖旨就送來了。
我去見了皇后娘娘和聖上。
本來按規矩我是要出宮回家的，但皇后娘娘不讓我走，繃著臉道：「養本宮身邊吧，本宮教她兩年。」
太子用眼神問我願不願意。
「本宮能吃了她？」皇后發現了太子的眼神，指著他，「你也收斂點，傳出去別人只會說她是禍水。」
太子沒理皇后，等我和他點頭了，他才回話：「那聽憑母后做主吧。」
我松了口氣。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
17
皇后不是小氣的人，她既同意了婚事，就沒有再為難我。
只是她很嚴厲，比太子還要嚴厲。
嬤嬤歎了好幾天的氣，又接受了我要嫁給太子的事，「是太子妃，太子對我們阿姝很看重了。」
「我就說吧，只要太子惦記了，誰都別想。」婉姐姐道。
「唉，可憐祁王殿下，和賢妃吵了一架，病了七八天了。」宣姐姐歎氣道。
我想去看祁王，但我定親了，一個人去不合適，於是天天等大家聚齊了一起去找祁王府。
但不等我去，祁王就請命南下了。
「他為什麼去南面？」我問太子。
「那邊有倭寇，他想去見見世面。」太子喝著茶，又看向我，「你想去送他嗎？」
我點了點頭。
「你給他準備點驅蚊防蟲的藥，再備些夏衫，等他啟程的時候，我帶你去。」
我高興地點頭，和嬤嬤一起做了好些藥和衣服。
祁王瘦了很多，眼睛也灰暗了不少，他摸了摸我的頭，「好好和皇后娘娘學本事。」
「你也照顧身體，記得給我們寫信。」
祁王點頭，抬眸看向太子，兄弟兩人目光都很坦蕩。
「大哥，照顧好阿姝。」
「會的。親自養大的小孩，不會讓她委屈。」太子柔聲道，「你有困難告訴我，不必苦撐，我永遠是你的後盾。」
祁王眼眶很紅，不顧哭喊著的賢妃召他說話，快馬走了。
我也擦了擦眼淚，其他幾位皇子也哭了起來。
祁王一走便是兩年，一直沒有給我來過信。
「過完年就十六了吧？」太子忽然出現在我身後，他現在個子很高，我看他時都要仰著頭。
「嗯。」
「那就二月二成親，你覺得呢？」
我一愣。
「我等不及了。」我彎腰抱了抱我，又立刻放開，「想正大光明地抱著你。」
我抿唇笑著，點了點頭，「這種事你做主就可以的。」
「行，那我去安排。」太子點了我的鼻尖，「別害怕，我不會欺負你的。」
我鼓了鼓嘴，低聲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他哈哈大笑。
二月二前一夜，我回了石府。
我爹早不是丞相了，但他因為我，如今在京中權位依舊不低，嫡母看我的眼神和以前差不多。
我曉得她的心情，兩位嫡姐千挑萬選的夫婿，如今都不太出色，倒是我這個庶女，卻封了郡主成了太子妃。
我沒什麼，這些年在宮中，那麼多人待我好，寵著我，我早不記得兒時的不愉快了。
是人都有愛憎，沒什麼的。
出嫁的前一夜，我爹給了我嫁妝，嫡母也給了我首飾。
兩個姐姐早早回來忙前忙後，姐夫和哥哥們也是傾力忙著，我很感動，給他們都回了禮。
「都是因為你是太子妃，他們才對你好，你不必感動。」婉姐姐道。
「他們對我好的我就感動著，對我壞的時候我就記恨著，一件事歸一件事。」我和她道。
婉姐姐抱著我大笑，嬤嬤擰她的耳朵，「你一把子年紀了，還不如阿姝活得通透明白。」
婚事辦得很隆重，蓋上蓋頭，哥哥背著我上了轎子。
我和他並不熟，可他往我手裡塞銅錢時哽咽了，「若再來一回，那些年哥哥一定護著你。」
「沒事沒事，以後是一家人，有來有往ṱų₄。」
哥哥哭著放了轎簾。
18
禮數很多，忙了一天我才歇下來。
一桿秤在哄鬧嬉笑重挑開了我的紅蓋頭，我仰頭看向太子，有些害羞地笑了起來。
太子垂眸看著我，眼底的笑意也溢了出來。
他微微彎腰，在我耳邊道：「阿姝，真像做夢。」
我也覺得，像夢一樣好美好美。
我想起兩年前我做太子娶蔡芝的夢，醒來後滿臉的淚痕。
嬤嬤說，那時候她就知我喜歡的是太子，只是我自己不曾察覺。
「說什麼悄悄話呢？」平王大吼一聲，「我們也要聽。」
平王說著，擠過耳朵來。
「老五，想我捶你是不是？」太子踢出一腳，平王跳著跑了。
賓客們嘻嘻哈哈鬧騰了一會兒就走了。
太子從前院回來時，我已經洗漱好了，正躲在房裡吃飯。
「累了吧？」我迎過去幫他脫外衣，太子沒說話，而是將我擁進懷裡，緊緊抱著，「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抱著你了。」
我也回抱著他。
太子抬著我的下頜，低頭吻住我。他身上有好聞的香氣，好多年前我就知道的。
「阿姝果然好甜。」太子笑著，輕啄著我的眉眼，聲音沙啞繾綣，「阿姝高興嗎？」
「高興，很高興很高興。」
「我去沐浴，你等我。」太子鬆開我正要走，忽然門外傳來一聲異響，太子蹙眉打開門，隨即沖著門口吼道，「都給我出來。」
我也跑過去，趴在門上朝外看。
一個腦袋，兩個腦袋，三四五個腦袋……
「嘿嘿，我們來鬧洞房。」平王道。
「我跟著五弟來的。」甯王道。
安王接話：「我，我也是。」
六皇子扛著一壺半人高的酒罈子進來，甕聲甕氣道：「這麼重要的日子，不喝酒太可惜了。」
他擠進了我們的新房。
大家都擠進來，我卻歪著頭往外看，昏暗的牆邊，似乎還有個人影。
「是……祁王嗎？」我問道。
太子也是一怔，回頭看著。
祁王從昏暗的光影下走出來，他穿著月白的長衫，清雋儒雅，像是月下的男仙子。
他捧著賀禮，沖我笑著走來。
「剛到京城，還是遲了些。」
「不遲不遲，什麼時候回來都不遲。」我朝他招手，拉著他進門。
房裡，他們幾個已經擺好了桌子。
酒菜都抬進來了。
我們七個人圍坐了一桌，我看著眼前的人，心裡甜滋滋的，特別高興。
「太子和阿姝大婚，先不廢話，喝三杯。」平王道。
我悄悄看祁王，他也喝了，神色無異。
「看我做甚，你少喝些。」祁王笑著說完，轉過去問太子，「酒量好些了嗎？」
太子搖頭，「不清楚，後來沒讓她喝過。」
「我知道。」瑞王舉著手，「這個小杯子，她能喝兩杯，但決不能超過兩杯。」
她話剛落，我第三杯已經下肚了。
「完了！」平王吼道，「這是烈酒。」
我擺了擺手，「沒事，三杯我可以。」
他們看我沒事，又都松了口氣。
他們喝了起來，喝到後來就我是清醒的。
瑞王就蹲在椅子乾號，指著我的鼻子，「你說嫁給我的，說話不算數。」
「幸好沒算數，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在一起很辛苦的 。」我給他擦著嘴，哄著他。
「哪個說我不喜歡你，我只是不想你為難而已。」瑞王抹了一把眼淚，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 ，「算了，你高興就行了。」
祁王點了點頭，「阿姝高興就好了。」
太子抱臂看著弟弟們，笑得很得意。
「太子是不是可以休息幾天，二哥也回來了，我們出去玩吧。」
「去哪裡？保定府如何？」
「太近了，這個時間得下江南。」
「江南太遠了。」
「那去永平吧，阿姝的封地，她還沒去過呢。」
我眼睛一亮，「可以去嗎？」
「那就去永平。」太子拍板了。
我高興地跳起來，倒了一杯酒舉著送出去，「我，石姝，敬你們！」
「敬什麼？」他們問我。
「敬……」我想了想，鄭重地道，「愛！」
愛太子，愛你們，愛我該愛的每一個人和每一份際遇。
好幸運，苦難之後遇到了你們，像六束光將我整個人生照亮。
太子番外 1
我喜歡石姝，記不得從哪天開始。
但這已不重要了。
看著她長大，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是要娶她的，我自己養大的小孩，我要繼續養著她一輩子。
幾個弟弟喜歡她我也知道，這沒什麼。
醜陋的東西才人人避而遠之。
阿姝這麼美好，喜歡她很正常。
新婚夜那天，那五個人沒個譜，居然賴在我的新房不肯走。
生生鬧到了天亮。
五弟在院子打拳，愣是將圍牆打了個洞，也不曉得他是嫉妒我還是純粹嘚瑟。
六弟發酒瘋，趴在石姝肩頭哭，問她能不能嫁兩次。
還說他當時年少不知事，說了蠢話。
這我不能忍，將他丟了出去。
二弟一直笑，一直在喝酒，他話素來不多，但我知道他心裡最難受。
我可憐他陪著他喝了兩杯，他終於醉了，靠在我肩頭，哭了起來。
他說：「這兩年我回過味來，我知道為什麼輸給你。」
我不太滿意，又喂他一杯，「為什麼？」
「因為我不如你果決，我做事總是瞻前顧後思慮太多。」
「我以為石姝知道我的心意，可她就是個小傻子，你不說她根本不懂。」
我冷哼了一聲，「你莫不是以為你說了，你就能截我胡了？」
「未必不能。」二弟坐直了，又扶著桌子，「未必不能。」
我指了指院子裡正亂舞的群魔，「他們也這麼想的。」
二弟回過頭，重重地歎了口氣，塌了腰。
「算了，她高興就行，高興就行。」
「嗯，你想明白了就行，往後收收心別惦記了。」我告訴他 。
「我？我努力！」二弟沖著我哭著笑。
太子番外 2
好好的洞房，被他們鬧騰沒了。
看在他們比我還傷心的份上，我忍了。
第二天傍晚我就下令鎖了太子府，纏著阿姝給我做點心吃。
吃完便拉著她回房。
阿姝面紅耳赤，抓著窗簾問我，太陽還在是不是太早了。
早什麼？
「春宵太短，人為加長。」我吻住她。
阿姝的味道和我想像中一樣，甜甜糯糯的，她哼哼唧唧縮在我懷裡，抓著我的肩頭，我心化開了。
忍不住去親吻她。
「阿姝喜歡我嗎？」
我不停問她。
「喜歡的，而且好喜歡好喜歡。」阿姝抬著眉眼看我，水汪汪的眼睛裡，全是我的影子。
我的心如花似的怒放著。
從她住進來起，素來冷清的太子府便驟然滿了，房間裡也驟然滿了，我的心啊，也更是滿滿的……
我沒捨得讓阿姝早早生孩子，忍了兩年，和穩婆們打聽了，她十八歲那年才懷的身孕。
生的時候，那些個礙眼的又來了，女兒生下來，他們又搶著看。
自己不去生，賴著我孩子幹什麼。
過一年阿姝又有了，這次是個小子，長得嘛……還行。
不如閨女好看就是了。
再後來幾年，兄弟們都成親了，一屋子跑動的小崽子。
嘰嘰喳喳，真是鬧人。
但人生不就是這樣嗎？一世情一世意，酸甜苦辣都是體驗，都值得被銘記和敬待。
這話，是阿姝告訴我的。
我的阿姝，活得比誰都通透。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