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恋言情

葉蓁宜室

生產那日,來探望的嫡姐裝扮得千嬌百媚,毫無意外被夫君一見鍾情,求娶為正妻。
不但我的正室位置拱手讓人,連同生下來的嫡子也成了庶子。
不久,兒子死于高燒,夫君卻在慶祝嫡姐有孕,不願來看一眼。
我被復仇沖昏了腦子,暗中給嫡姐下了藥,一屍兩命,又耐心地把夫君親生子嗣都逐一料理了。
可是事情終於敗露,夫君怒而決裂,與我死生不復相見。
我囚于深宮,幽閉而終。
一朝醒來,我又回到了嫡姐入府的那一天。

01
「給側福晉請安,您的母家來了人探望,正在花廳候著。」
掌事太監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簡短回事。
「你喚我什麼?」我有一瞬間的驚詫,險些失了態。
身邊的翦雪忙不迭地打圓場:「側福晉近日臨近生產,神思疲憊,公公不要見怪。」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重生了,還重生回到皇上還是親王的時候。
穩了穩心神,我隨便幾句打發了掌事太監下去。
看著上一世為了我而死的翦雪,不由得悲從中來,險些落了淚。
「小姐可是不願見大小姐才這麼難過的?」
「當日大小姐和夫人一心想去攀貴妃的高枝,草草把小姐塞給王爺打發,如今王爺得了勢,她們又巴巴地湊過來。」
「不怪小姐難過,連奴才也覺得無比寒心。」
我看著仍是在為我鳴不平的翦雪,心裡說不出的酸楚難耐,前世的事情一齊湧上心頭。
「翦雪,我乏了,扶我小睡一會吧。」
「可是小姐,大小姐她們還等著……會不會……」
「無妨。」嫡姐盛裝來此,無非是希冀引得夫君注意。
我這個礙事的妹妹,去得越早,反而越壞了她的好事。
嫡母與長姐篤定要嫁進王府,我饒是做什麼都攔不下的,不如順了她的意思。
反正,我也鬥得累了。
不如,看看熱鬧也好。
沒到中午,就傳來了王爺對嫡姐一見傾心,當即帶著她進了宮的消息。
「小姐,大小姐說是等您等得無聊,竟然身著舞裙在花園跳起了舞。」
「王爺正巧下朝歸來,一見了,便連步子都挪不動了。」
「如今不知道又去了哪裡,小姐,這可怎麼是好!」
翦雪氣得白了臉,手上絞著的帕子,險些都被她撕爛了。
而這一世的我,因為沒有急急去阻攔嫡姐,也避開了怒氣攻心導致早產。
我摸著自己的小腹,這些都不甚重要了。
該來的究竟擋不住,我如今只想平安地生下我的暉兒。
其餘,別無他求。
我那只活了三歲的暉兒,額娘又要見到你了。
這一世,額娘一定護你周全。

02
暉兒滿月的那日,嫡姐還是進了府。
王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卻不是為了長子的滿月酒。
也難為了嫡姐如此匆忙地下嫁,竟連半年都不願等得。
我懷抱著暉兒逗弄,心裡一本滿足。
可庶福晉祁氏和格格李氏卻顯得格外悶悶不樂。
「好好的日子,你們這是怎麼了?」
祁月還依稀帶著將軍家小姐的傲氣,只緊皺著眉,不發一言。反而是一向嘴比腦子快的李靜言搶了先:
「側福晉,有些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我知道這位新福晉是您母家的嫡姐,是王爺特意去德妃那裡求來的,必然心愛於她。」
「可是這連大阿哥滿月……竟都不顧了。」
「王爺本就少進後宅,如今得了這珍寶一樣的福晉,那我們,更是沒有出頭之日了。」
短短幾句話,每句都直直死戳我的心口。
不怪上輩子最先被嫡姐處理掉。
我暗自壓下怒氣,面上堆了哀傷。
「靜言,你若是能人如其名便是好了。」
「王爺愛重長姐,連我這個做妹妹的也不敢過問太多。」
「只是有一點,府裡有了嫡福晉管事,我已經不像當初那樣,能為你們做得主了。」
「以後的日子,怕是我也是舉步維艱,你們更要須得謹言慎行。」
李靜言還想接著說些什麼,終於被聽懂了暗示的祁月強行拉走。
周遭終於安靜了下來,隱隱地傳來了前院喜慶的鼓樂。
沒有前世那樣的痛徹心扉,這一世,我異常平靜。
我在荒了的坤甯宮苦等了皇上五年,才終於看清了他的絕情。
重活一世,我倒要看看他與嫡姐如何能白頭攜手。

03
翌日午後,王爺竟然罕見地踏入了我的大Ṫū́₈門。
嫡姐籌備入府的這一個月,他就來過兩次,給暉兒定了名字便匆匆離去。
今日的他,面上堆了歉疚的笑,還格外疼愛地抱了抱暉兒。
我早知道他的目的,絕不是為了錯過暉兒的滿月酒的歉疚,而是斟酌著讓我讓出管家權。
「葉蓁,我曾應允於你,生下長子後便允你正妻之位,是我食言了。」
「可是桃夭畢竟是嫡福晉……」
「王爺,暉兒尚小,還需要娘親照顧,我怕是分身無暇,只能辛苦嫡姐代管家務了。」
我施施然地拱手交出了管家權,倒要看看盡日風花雪月的嫡姐,能如何料理得了碩大的一個王府。
王爺的臉上滿是愧疚,嘴上又不忘許諾,要替我找來許多珍稀的文房四寶解悶。
可惜了前世的我,總把他細緻入微的投其所好,當作了深情厚誼。
我與他確實也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得寵的四皇子與重臣家無足輕重的小庶女。
被冷落忽視的人,總會物以類聚相偎取暖。
父親是個舉足輕重的官,卻靠的是姑母德妃的地位。
家中沒有兒子,只我和嫡姐兩個女孩。
父親便也動了讓我們入宮的心思。
我的親娘是位小官家的庶女,先天不足,生了我不久就撒手人寰。而嫡母也不願對我多花些心思,把我送去了別居寄養。
我與嫡姐自小便不在一處長大,更不要說有些什麼親近的姐妹情誼。
我總是孤獨一人的。

04
我還在閨中的時候,就認識了王爺。
先帝生的兒子,個個都是意氣風發,風華正盛。
只他落寞沉沉獨坐,神色間還帶了些鬱鬱神傷。在官眷在場的春日宴上,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這宴飲本是貴妃想讓她的老五,與京城的貴女都相看一番。
這樣的場合,嫡姐自是要湊在前面的,只留我一人枯坐也是無趣,便起身信步閒庭。
不知不覺逛到了花園,眼見著石桌角落裡有人正蘸著茶水寫字。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提的竟是黃巢的詩。
我自幼習字,長姐擅舞,歌喉又動聽,我便在筆墨紙硯上下些功夫,免被父親鄙薄。
今朝見了這字,雖是閒筆寫了,卻風骨盡在,氣勢磅礴,不由得贊了聲好。
男子轉了身,竟是四皇子。
人跡罕至處,他收起了剛才那一套恭謙敦厚的偽裝,目光炬炬地盯著我。
我有些害怕,心不由得怦怦直跳,卻也強做鎮定與他交談,倒也十分投機,不知不覺便聊到了宴飲散場。
回府不久,我就等來了他來提親的消息。
他身份雖不顯,但也可以娶個小官家的嫡女為妻的,可為了穩固朝臣的支持,硬是求娶了我。
嫡母以為四皇子是奔著嫡姐來的,嚇得不輕,生怕阻了她與五爺的好姻緣,忙忙地把我推了出去。
嫡姐自幼習舞習琴,又苦練歌藝,為了保持身形嗓音,連甜食都甚是少吃,練功至勤,便是數九寒冬也不曾躲懶。
可學來的初衷竟都是為了取悅男子,真真是可悲可歎。
按照嫡母安排,她從出生便只註定要嫁入皇家,為妃為後。
滿門的榮耀,全系在女子輕飄飄的一根裙帶上。
可笑至極。
卻竟也是我前世奉為圭臬的金科玉律。

05
嫡姐入府後便是專房之寵,不到一年,很快便有了身孕。
上一世,是我因妒生恨,日日帶著麝香珠去她房內閑坐,避免她早早有孕。
可是,這一招破釜沉舟,也讓自己傷了根本,自暉兒之後,我再沒了生育的可能。
我那時尚且年輕,在家中被忽視多年,又初初得了王爺的寵愛,只覺得是能救命的稻草,死拉著不放。
寧願一起沉淪,也不想成為落敗的那個。
這一次,王爺毫無意外地欣喜若狂,可嫡姐的臉上卻浮現了憂傷的神情。
嫡姐擅舞,閨中卻是極易胖的體質,只能三不五時用些息肌丸來保持身形,可若是有了身孕,便不能用藥,身姿總免不了變得有些臃腫不堪。
我去給嫡姐請安了幾次,都見她每每對鏡垂淚,手指還摩挲著日漸丰韻的腰身。
自嫡姐有孕後,她便不願出門見ţŭ₍人,府裡與京城貴胄的來往,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今日又是端陽公主的生日,我攜了厚禮道賀。
上一世,為了幫王爺籌謀皇位,我左右逢源,在觥籌交錯的場景頗是周旋許久,才盡得了官眷的幫扶。
似乎早就忘了,自己平生是最不喜熱鬧的。
如今懶怠應酬,放下禮物,便獨坐在角落裡悠閒地品酒。
「小四嫂,好久不見。」
我正詫異著是誰會這般喚我,轉頭卻看見了六皇子玄逸。
玄逸是王爺的嫡親兄弟,成婚的那日我們才第一次見過的,王爺的一眾兄弟與王爺本就不睦,甚至不屑於與我恭謙地問安,一度冷在了那裡,我被晾在那裡,不知所措。
獨獨只有他,上來便喚了我一句小四嫂。
王爺當日還笑著說了他幾句,他卻一本正經地理直氣壯,解釋說我比他還小了一歲,可不就是位小四嫂。
我是剛進門的新婦,饒是再端莊大方,聽了這些,也不由得粉紅了面皮。
他卻施施然地笑了,重新整了神色,對我深施一禮。
「兄長甚是嚴苛,我怕得很,日後還要小四嫂多加照拂,闖了禍,也好幫我買個情面。」
眾人皆是笑了,尷尬的氣氛被這樣的熱鬧散得蕩然無存。
我終於舒了一口氣,卻看見他隔著眾人偷偷地向我眨了眨眼。
誰知,一別經年。又在此處重逢。
我福了福身,從容見禮:「六弟又來取笑我,長姐已進門做了嫡福晉,我早已不是你的四嫂了。」
「可我心裡,只認你一個小四嫂。」他大咧咧地在我旁邊坐下ṱüₒ,拿起了我桌前的酒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好久未見,六弟長得越發高了。」
「可惜,我倒是常見到小四嫂。」他湊得近了些,面上的笑意滿溢。
我有些疑惑,我久居王府,他又是在哪裡見到了我。
「自然是在四哥的府中。」他似乎讀懂了我眼中的困惑,自顧自地說起他每次進府,都會偷偷繞道我的院落,看我是否安好。
他說,嫡姐進門,姐妹共事一夫,京中官眷流言四起,皆是在說我的笑話。
又說成婚當日,兄弟們只是不肯吃我手裡的酒,我便急得紅了眼圈。
遇見這樣大的事,豈不要每天躲在屋裡偷偷地哭。
「剛還說六弟是來看我的笑話,可不是應驗了。」
我自嘲般地笑了下,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還好,你並無異樣。」
「每次見了你,都還神采奕奕笑著,我便知你安好。」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直直讓我起了些薄汗,只能裝了微醺,扶著額頭,不動聲色地拉開了我們的距離。
翦雪看出了我的窘迫,趕緊過來扶起我說要去更衣。
他卻自顧自地,在我的背後繼續說下去:
「人皆道,女子應以夫為天,但我總覺得,自己才是自己的天地。」
「四哥既成了別人的天地,不如棄了也好。」
他沖著我揚了揚杯子,笑得坦蕩。
「小四嫂,下次再一起喝酒呀!」
我只能落荒而逃。

06
回程的路上,我有些出神。
無論是前世今生,都沒有人與我說過這樣的話。
明明,我才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失了所愛,又夭折了孩子。
到頭來,我卻成了這裡唯一的惡人。
可是,上一世的玄逸雖在婚禮上幫我解了圍,與我十分親近,但相處久了,才發現他原是個靦腆害羞的性子,不似今日這般張揚不羈。
我還記得看他隨身的香囊破了,還親手制了一個送他。
直到他因奪嫡一事而被牽連囚禁夾道,那個香囊也一直帶在身上。
我看不過,還私下送了許多東西幫他周旋。
可惜,後面我也被王爺幽禁,再沒了他的下落。
難道,他也重生了?
我被自己腦中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但又很快鎮定了下來。
無論他重生與否,畢竟,過好眼下的日子,才是頂要緊的。
王府裡女人多,總是沒有閒時的。
福晉有了身孕,自然不能侍寢了。王爺便宿在了格格李氏那裡。
李氏喜著粉紅,在這沉悶的宅邸,確實是難得的嬌憨。
入夜,我哄著暉兒入睡,卻聽見王爺在李靜言的院子笑聲爽朗。
這笑聲仿佛刺痛了嫡姐的心,沒過多久,她便流了產。
她躺在床上嬌弱又悲傷地流著淚,自然便把王爺的心牢牢地拴在了身邊。
為了王爺長盛不衰地迷戀自己,她又悄悄用起了息肌丸。
李靜言是個運氣好的,那幾日的恩澤讓她很快也有了身孕。
我生下了暉兒,格格又有了身孕,這讓德妃娘娘更加渴望起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少不得又往王爺的院子裡塞了幾位姬妾。
王爺到底正值盛年,日子久了,哪怕是守著仙女,也免不了對著院子裡的鶯聲燕色動些凡心,院子裡有孕的姬妾自然又多了幾位。
嫡姐終於坐不住了。她心中只想著一生一世一雙ṭṻ⁹人,如何想過帝王家中會有如此多的女人。
每一世,都是這般天真。
李氏和另一位姬妾,也被她因頂撞之名在毒日頭下罰跪,皆動了胎氣,都沒能保住。
王爺回來,只敷衍了幾句,還是德妃聽聞了此事,把她叫進宮訓斥了一通。
自己怕壞了身形不願生產,便打了侍妾的胎,這是什麼道理。
嫡姐只得一貫熟稔地盈盈垂淚。
可惜德妃在宮中早見慣了這一套把戲,沒好氣地趕她回去。
嫡姐還是第一次吃了憋,回來便拉著王爺的衣角哭得梨花帶雨,可王爺究竟孝順母妃,也只能不鹹不淡地勸了幾句。
還是嫡母入得府中,哄著她喝了坐胎藥,又收走了她的息肌丸,告誡她子嗣為大,切不可輕舉妄動。
無奈之下,她只得捨棄了自己最為在意的身姿和美貌,強行有孕。
不久,她誕下了一位皇子,王爺欣喜若狂。
嫡姐因得了嫡子,終於心滿意足,便是身姿再也回不去了的愁苦,也被子嗣的喜悅沖淡了許多。
嫡姐這一次沒有死於孕中,我的暉兒也終於活過了三歲。
可惜好戲才剛剛開場。
這是因為當年寵冠後宮的貴妃徐氏,很快就要進府了。

07
貴妃進府前的半年,管家權又回到了我的手裡。
王爺的幾個兄弟都長成了,奪嫡進入了關鍵的節點,到處都是使銀子的時候。
府裡卻偏偏沒了錢。
王爺耐著性子詢問了福晉,府中的開銷,經營所用收支。
長姐竟是一問三不知,直是氣得王爺拂袖而去。
翦雪當個笑話來回稟的時候,我正看著暉兒練習毛筆字。
前世,人人皆道福晉對下人溫和善待。
卻沒人能想到,這是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砸下去才有的好名聲。
福晉在府中揮霍Ŧũ̂₅無度,做下人的也漸漸膽大了起來,偷盜官中財物之事,時有發生。
如今王府碩大的一個架子,被蛀得幾近空了,才又想起了我。
王爺來到了我的院中幾次三番表示,只有我才最得他的信任。
他說自己要去西南戍邊半年,家中之事只能指望我了。
我自然讀懂了他語氣中的鼓勵,顯然,這是又留了爛攤子給我處理。
我掌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嫡姐的房中填了許多補品。
她多年習舞,一朝有孕後不得不停了下來。無需控制食量,人也變得十分貪嘴,連幼時愛吃甜食的喜好也漸漸撿了起來。
毫無意外地,本就產後豐盈了不少的長姐,幾月之間更為珠圓玉潤。
她本是弱柳扶風的仙氣,如今倒也落了凡塵。
但好歹脫去了慘白的氣色,身體少了三災六病,也康健了許多。
見了我,她倒是沒有惱怒管家權的丟失,依然淡淡地頷首,便算過見禮。
或許在她的心中,只想當一個飲花啜露的仙子。
並不願與這些凡塵俗事勾纏。
王爺走後,府中倒是難得的清淨。
府裡女人爭搶的,無非是為了那多一點點的寵愛。
可若是徹底沒了,便也能各自安生地度日。
我漸漸理清了府中的虧空,盤了舊賬,又悄悄地在賬上留了一筆,在外面置辦了一處小院落。
我並未想好這私宅有何用處,只冥冥中,本能地想離了這吃人的王府牢籠。
就算是我立賬管家的工錢也好。
若是有一日,我能帶著暉兒離開這裡,無需提心吊膽地生活。
那間小小的院子,未嘗不是一種寄託。
在看小院的路上,我又一次遇見了玄逸。
我正打算回去,便見他遠遠地騎著馬,笑著沖我打了個呼哨。
我心下一驚,怕他又追過來問些什麼,忙不迭地坐上車逃走。
還好,他沒有跟過來。
可是,我的心底卻隱隱有些悵然若失。

08
半年之期轉瞬即逝,王爺很快從南方回來了。
我看見王爺見了朝他奔去的長姐,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頭。
顯然,長姐如今的豐盈身姿是入不得王爺的眼了。
甚至人到了近前,也只寒暄了幾句,沒了當初的滿心滿眼的熱切。
可沒一會,馬車裡就跳下來一個紅裙少女。
是貴妃徐赤芍,我即便隔了人群,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貴妃是王爺失去嫡姐後,再一次愛上的女子。
她性格張揚熱烈,與清冷疏離的嫡姐正好相反。
王爺愛重于她,甫一登基就賜了妃位,而後更是封了她做貴妃,與我的後位,只有一步之遙。
如今嫡姐與貴妃俱在,也不知道王爺會如何抉擇。
倒是有趣。
王爺有些尷尬地解釋道,這是他貼身侍從的妹妹,在西北平叛之際,一直跟在身邊。
長姐的表情霎時變得有些落寞,她不發一言,轉身便走,絲毫不給王爺面子。
還是我笑著打了圓場,給才十五歲的徐赤芍安排了住所,又體貼地給她屋裡塞了不少東西。
而王爺也是第一次,沒有追上去解釋。
當夜,他便宿在了赤芍的屋子裡。
次日晨起,他卻來了我的屋子用了早膳,誇我料理府中諸事得宜。
我卻與王爺推薦了庶福晉祁月,說她端莊持重,一起管家更為妥帖。
王府不似宮中,一眾開銷由內務府總管全權包攬承辦,管家總是更操勞些。
我執拗的前世,無非為了爭一口氣,落得機關算盡。
不過是為了博個賢良的名字,何必累著了自己。
王爺不置可否,只輕輕地撫了我的臉。
「你消瘦了許多。」
我不動聲色地別過臉,心裡只覺得膩煩。
遲來的情深,當真是賤若草芥。

09
傍晚時分,我照例與暉兒一道散步消食,他雖然個子不高,但卻十分仔細地攙著我,生怕我失了腳。
路過王爺書房前,卻看見嫡姐捧著一碗甜羹在門口徘徊。
王爺回來後,頗是冷了嫡姐四五日。
這是破天荒的長久,他們婚後舉案齊眉,從未有過這樣的齟齬。
哪怕是侍妾流產、管家不力,也是王爺先低下身段哄了她去。
何曾有過這樣低頭的時刻。
我看得饒有興味,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可屋裡卻傳來了少女銅鈴般的笑聲。
嫡姐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眼神裡第一次閃過了驚慌失措,險些哭了出來。
我只是覺得實在有些好笑。
前世,我眼見著皇上窮盡畢生,收集人偶般地集齊嫡姐的隻言片語,一鱗半爪。
芳貴人有長姐的氣韻。
黎常在會長姐擅長的古箏。
後來頗受寵愛的婉妃有長姐的容貌。
儷嬪有長姐的嗓音和纖細的身形。
連祁月也是苦練了長姐的琵琶,才又重獲皇上的青眼。
可如今活生生的人溫香暖玉地站在眼前。
卻被拒之門外。
男人,果真是朝秦暮楚。
我俯下身在暉兒耳邊說:「福晉在前面久站累了,我們去把她接回來好不好?」
暉兒聽懂了我的意思,他連蹦帶跳地走到了嫡姐的面前,恭順地請安,邀她一道回去。
長姐本是不喜歡暉兒的,畢竟她連自己親生的昀兒也沒抱過幾次。
可這一次,她竟也牽了他的手,緩緩地走向我。
甚至把甜湯也一起給了暉兒。
送了嫡姐回了她的院子,回去的路上,翦雪不解地問我:
「小姐緣何不袖手旁觀,為何還要幫大小姐……」
我沒有接她的話,只是瞧著紅燦如火的雲霞出了神。
前世,我因了自己庶女的身份自卑,仿佛永遠存了不甘在胸中,凡事都想極力做到盡美。
自己位居皇后母儀天下,將來也必會成為唯一的太后。
我努力規勸皇上,極盡賢良淑德,既幫他物色妃嬪,又彈壓制衡後宮女眷。
但我卻做到了一切,卻始終無法得到夫君的愛。
我把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庶女的身份,並為這樣的不甘煎熬畢生。
可是如今。
高貴如嫡姐,也會這般狼狽。
我在這一瞬間,突然原諒了那個輸掉的自己。
那些年深入骨血的執念,終於隨著晚霞一起煙消雲散。
我久久凝視著夕陽,直到最後一絲暮色盡收。
也終於放逐了縈繞半生的心魔。

10
徐赤芍在府中越發受寵。
她本來就是還是個孩子,家中又是最țū́ₔ小的女兒,自然愛嬌些。
王爺也寵著她,還把新進府的兩個格格放在她的房中陪她做伴。
第二日來給福晉請安的時候。
我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前世的謙妃馮昭昭和妍嬪費雲煙。
兩個小女孩跟在徐赤芍身後,一個怯生生垂下眼,一個卻大了膽子東張西望。
嫡姐坐在上座,看著這一茬茬嬌豔欲滴的花朵,有些失神。
徐赤芍卻不管不顧地要起身,說王爺給她買了匹好馬,正要去草場跑一跑。
嫡姐面上的不悅幾乎呼之欲出。
她依然淡淡地開口,甚至連一句妹妹也不願稱呼:
「赤芍,既然入了王府,凡事也應有些分寸。」
「王爺當年剛到西南,便贊我馬騎得好,還與我同乘一騎,教了我許多騎術。」
「他與我說,看詩書舞樂這些早都看絮了,甚是乏味,不如與我在草甸上馳騁來的快活。」
「想是福晉年歲漸長了,策馬之事到底會有些吃力,也傷筋骨,就不邀您一道了。」
嫡姐自上次罰跪過兩位姬妾流產後甚是謹慎,少與府中的側福晉格格糾纏。
可是這一次,福晉的地位被公然挑釁。
她自小便頗為矜傲,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如今直氣紅了臉,一疊聲要去請王爺來懲治了徐赤芍。
徐赤芍徑直走了,費雲煙也快步跟上,只留下馮昭昭縮在角落,神色慌張不知如何是好。
王爺不多時便過來了,徐赤芍卻沒有跟在後面。
嫡姐面上的憤怒淡了許多,她望著王爺,眼神裡卻滿是思念的愛意洶湧。
我如此輕易地辨認,因為前世它也曾一模一樣地在我的臉上浮現過。
嫁入王府三年後,嫡姐才熱烈地愛上了王爺。
王爺的愛戀卻已近遲暮。
就這樣,她忘記了追究側福晉的不恭,滿心滿眼沉浸在王爺的溫存中。
傻得與當年的我別無二致。
我不忍再看下去,起身告了退。
這府邸中紛爭的始作俑者,不是嫡姐和我,不是赤芍,而從來都只是王爺。
他因不得父母喜愛,與我一般努力想彌補年少的缺失。
仿佛對每個人都情有獨鍾,又默許了妻妾們為他暗中相爭。
有些事,當真是跳出圍牆。
方才得以看清。

11
趁著府裡的熱鬧,我換了民間的常服,獨自一人去了小院。
王府究竟不似宮中,我又是側福晉,身份終於自由了許多。
院落安靜,月光皎皎,清輝灑滿了整個院子。
我心中滿漲起喜悅。若是有天得了空,可以帶暉兒一起。
不知道,他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小四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冷不防的呼喚。
是玄逸。他穿著一身黑衣,坐在隔壁的房頂,閑閑地晃著雙腿,神采飛揚。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禁詫異地開了口。
「我是這個院子的主人,為何不可在這。」
他努了努嘴,笑得促狹。
「上月見此地,實屬藏風聚氣,便新置了宅邸。」
「小四嫂難道不恭賀我移徙之喜?

我也玩心漸起,手腳並用,幾下攀上了房頂。
他有些驚詫,沒想到人前一向持重端莊的我竟也會如此不羈的時刻。
夏夜的傍晚,明月還未躍上枝頭,繁星點點而綴。
我深深地吸氣,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自在。
宮中的歲月,早把我規訓成了泥塑金身的菩薩。
雍容端莊,卻也無知無識。
「我做了一個夢。」玄逸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夢見四哥奪了天下,你卻被囚于深宮,鬱鬱而終。」
「我得了消息,拼了命想來救你,卻也死於刀斧之下。」
他說得緩慢,小心斟酌著詞彙,還悄悄地覷著我的神色。
「也許,這並不是一場夢呢!」
「也許,我真的經歷過這樣的日子。」
「那今生,我必不會讓它成真。」
少年偏著頭望著我,語氣裡滿滿的篤定。
「你等著我,可好?」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早已不會對任何人抱有期待。
但終究不忍心親手掐滅如此赤誠的心意。
他的路途還很長,也許歲月漸長,便會忘記當初的諾言。
玄逸卻仿佛得了鼓勵一般,起身只一步便跨過了那條鴻溝。
他如此輕而易舉地,就來到了我的世界。

12
王爺終於宿在了嫡姐屋裡,赤芍便在院中發了一夜的脾氣。
翌日請安的時候,她眼睛紅紅的,卻依然仰著高傲的小臉,坐得筆直。
將軍府裡唯一的女兒,哪裡受過這等委屈。
我與王爺討了馮昭昭過來同住,她的手臂上透過薄紗幾道紅痕隱約可見,想是在赤芍那裡必定是不好過的。
王爺夾在嫡姐和赤芍間左右兩難。
今日去了她這聽琴,明日又陪了她去騎射。
宅邸也因此而煩擾不休。
長姐聽了嫡母的教唆,終於搬出了正室嫡妻的權勢罰了赤芍幾次。
赤芍便寄信給娘家哭訴,兄長一道道摺子遞上,明裡暗中都是為小妹不平。
只是短短一年時間。
嫡姐從謫仙一般的女子,變成了徹Ṫŭ̀ₕ頭徹尾的怨婦。
赤芍也失了初來時的明豔恣肆,眉眼中皆是因憤怒而生出的狠絕。
她那一貫不饒人的嘴每每都直刺到嫡姐最軟弱的地方。
說她體態豐盈,又喜跳舞,合該是像楊貴妃一樣。
嫡姐的驕傲被刺得體無完膚,在一日日中消沉了下去。
她日漸少進餐飯,也不再說話,任由著赤芍盡情冷嘲熱諷。
她消瘦了,但也憔悴了,眼下藏不住的深深烏青。
仿佛盛放的花朵一瞬間地枯萎。
王爺來看過了幾次,但只是略坐坐便走了,相隔的時間變得越來越久。
色衰而愛弛。
就是嫡姐這樣的驚鴻之姿,也逃不過宿命的結局。
她遙遙地望著窗外,期盼著一個不愛了的男人回心轉意。
可留給她的唯有長寂的院落。
終於,在一個月明的夜裡。
她悄悄地換了當年的那件舞服,投了池塘。
那池水本不甚深,只及腰間。
若不是存了死志,是斷然不會被淹死的。
翌日,她那張曾姝色京華的臉,早已被池魚咬得面目全非。
或許,是她終於想通了。
但終究為時已晚。
妃嬪自戕是大罪,所以四王爺福晉只是死於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症。
王爺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夜。
沒人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麼。
徐赤芍的院落也第一次冷了下來。
她自知做錯了事,卻依然倔強地流著淚,站在王爺的書房門口。
卻被管事太監好聲好氣地送了回來。

13
處理完嫡姐的喪儀,王爺被紛繁的家世所累,奪嫡之事也漸漸力不從心。
幾次誤了朝堂之事,還被皇上斥責。
偏又在這時,赤芍兄長徐青松卻因軍心不寧吃了敗仗。
王爺腹背受敵,心中自然有氣,便全盤傾斜在這位心腹身上。
赤芍便在王爺門前為兄長求情,眼裡噙著淚,卻仰著頭不肯掉下。
王爺不欲見她,她便在庭前長跪不起。
只是不多時便忽然暈倒,太醫診過,毫無意外的是有了身孕。
王爺並沒有說原諒她,卻也不再苛責。
府中終不能沒女主人。
王爺與德妃商議屬意立我為福晉。
我實在不願再捲入紛爭,幾番推卻。
但終究無法忤逆德妃的意思。
進宮謝恩的那一日,見過禮後,王爺又匆匆地去了皇上的養心殿商議。
我獨自一人,徘徊在熟悉的宮道上。
忽而看到,不遠處便是空著的景仁宮,庭前稀落。
我讓隨行的僕從守在門口。
獨自踏入了這個囚禁我畢生的地方。
腳下丈量的每一方磚,都是前世踏過無數遍的。
我推開了殿門,卻看見了一個人。
竟是玄逸。
他仿佛是喝了酒,神色哀傷地坐在桌旁。
我走過去查看,卻冷不防被他拉住。
玄逸把我抵在了牆邊,眼角明顯有了紅痕。
他把頭埋在我的頸間,深深地吸氣,仿佛要記住我的味道一般。
我掙脫不開,又不敢喊人,只能低聲厲言:
「你瘋了嗎,我是你的長嫂!」
他不答,只把我禁錮得更深。
我氣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這才垂下頭,深深地看進了我的眼。
「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夢嗎?」
「在臨死前,我悔恨不已,為何沒有早一步去你家提親。」
「那日春日宴,明明是我先見到你的。」
「所有人都去圍著五哥,只你獨自一人悠游自在。」
「我當時就在想,你坐在那裡,看著端莊嫻雅,原來竟是個閒散的性子。」
「想鼓起勇氣與你說話,你卻朝著四哥走去。」
我忽然憶起,那一日,身後總是有似有若無的注視。
我以為是王爺,卻是玄逸。
他鬆開了一點點,似乎想看清我的神色。雙手卻依然禁錮著我的肩膀。
「我恨,為何眼睜睜地看你嫁給了四哥,一世如此艱辛。」
「為什麼,明明只差一點點。」
「為什麼,時至如今你依然不願等我,還要去做他的嫡福晉。」
我答不出,仿佛活得久了,這些年的失望與掙扎,期冀與割捨,都積攢得太多太多。
細細碎碎的心意,如何能盡數說出。
我只能一言不發地掙脫出來,匆匆逃離。
離宮的路上,我親自吩咐了翦雪:
「六王爺醉了,恐受了涼。你們留下幾個人伺候吧。」
翦雪瞬間明白了我的意圖。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我內心異常平靜。
我曾近乎完美地站在權勢的巔峰,卻不是自己的本心。
這一世,我不想違背心意,再捲入誰的紛爭。
或許有一日,我可以逃出牢籠,去看看那些未曾見過的河山萬里。

14
玄逸果然有了籌謀。
他本就是皇上寵愛的兒子,說的話自然頗有分量。只是為徐青松求情,便輕而易舉地消解了他的罪責。
而後,玄逸更是親請去了西南邊陲,不但安撫了徐青松,帶著他一道奇襲了邊藏的大營。
我才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不動聲色地佈局,把前世支持王爺的朝臣一一拉攏。
德妃本就愛重幼子,如今見他這般,便也暗中把放在王爺身上的心思,全盤分與了他。
兩股博弈的力量,扭結在一起,一觸即發。
王爺這般深算的人,自然不甘落於人後。
可終究不支,慢慢落了下風。
赤芍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來。
王爺的眉頭也漸漸緊鎖。
答案顯而易見,與前世別無二致,這個孩子定然留不得。
赤芍的兄長如今是王爺的肱股之臣,頗得王爺倚重,女胎倒也罷了。若生下的孩子是個男胎,終將是個不小的隱患。
那日進宮,德妃便早早地給我備了藥。
讓我成為嫡福晉的代價,就是親手了結了這個孩子。
我生生拖了幾個月,直到一切時機成熟。
我端著藥碗進了赤芍的屋子。
她見了我,一臉的驚懼。
「你要做什麼,這是王爺的骨血。」
「你要是敢胡來, 我哥哥絕不會放過你的!」
見我不應聲,她又突然軟了下來。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了你姐姐。」
「我是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求你, 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我看著前世一貫傲氣的赤芍, 如今蜷縮著, 低聲懇求。
慢慢地伸平了手, 把碗裡的藥悉數傾倒在地。
「想殺了你的孩子的, 從來都只是王爺。」
「沒有我, 還會有別人。」
「不……不……王爺,王爺那般愛重於我,他不會的,不會的!」
她近乎瘋狂地否認, 眼淚奪眶而出。
我有些想笑,笑她的前世今生,都是這般癡心錯付。
「隨你信與不信。」
「我在角門備了車轎, 若是想保住你的孩子,便快些走吧!」
說完,我無視了她的追問,徑直起了身。
有些事,終究還是要她自己決斷。

15
又是一年的春和景明。
京中奪嫡的風聲, 終於定了下來。
王爺被下獄的那一夜。
我在自己的院落放了一把火。
火光沖天, 把京城的一隅天日映得通亮。
世人皆道,四王爺的嫡福晉深情癡心。
勢敗之日,竟先一步隨夫君而去。
我還是沒有住進那個心心念念的宅邸。
而是變賣了它,帶著暉兒一起遠赴了江南。
我換了名姓,改成了母親的姓氏。
盤了一間快要倒閉的字畫鋪子。
賣些名家的臨摹,也賣自己寫的墨寶。
漸漸地,竟有了名聲。
都相傳江南有位姓薑的女子, 極擅「二王」,行書遒勁,筆走游龍。
不少人聞名而來, 重金求字。
一日,我的鋪子前來了一位貴客。
通身的氣派,都與這個古樸的小城格格不入。
他一個人進了屋子, 開門見山,又小心翼翼問我能不能跟他回去。
「如果你願意,我……我可以把位置傳于暉兒。」
我笑著拒絕了,轉身從玲瓏櫃的深處取出了一個卷軸。
是早就備好了, 恭賀他不日將繼承大統的賀禮。
他的身影有些落寞。
在門前踟Ŧũ̂⁾躇了一陣,但終於離開了。
我望著他的身影漸遠,終於消失在街角。
當真從來沒有動過心嗎,自然是有的。
只是我早已知道, 這並不是人生的全部模樣。
暉兒牽著翦雪的女兒,站在了我的身邊,好奇地問道:
「娘親,你在想些什麼呢?」
「娘親在想,暉兒長大了想做些什麼呢?」
我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子。
暉兒歪著頭,有些認真地想著。
「暉兒想去很多很多地方,去看看是不是如徐霞客書裡所寫的一樣。」
「娘親要不要同暉兒一起?」
我笑著俯下身, 攬住了他稚嫩卻挺拔的肩臂。
「好,暉兒帶上娘親,我們一起去看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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