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沈度喜歡我姐,我喜歡他哥。
可偏偏我倆喜歡的人互相愛慕,終成眷屬。
沈度怕我心術不正,從中破壞,提前討了道聖旨把我娶回家中。
仇人成親,自是分外眼紅。
我和他打了一輩子,吵了一輩子,最後死在了對方手上。
再睜眼,我回到了沈度求聖上賜婚這天。
禦書房內,聖上問他:「那方家二姑娘可心悅你?」
未等他回話,我邁入殿中,率先開口:
「臣女心有所屬,還望小王爺另覓良人。」

01
我最後的記憶停在了榮王府的後院。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沈度給我斟了一杯毒酒,我一飲而盡,待反應過來後,立刻拔出簪子插進了他的脖子。
我倆一句完整的遺言都說不出來,最後雙雙地栽倒在雪中,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我正站在海棠花下,空氣裡幽香陣陣,少女們圍在一起,正嬉笑著討論京城近日又流行了什麼樣的衣裳和首飾。
身旁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妹妹,你怎麼走得這樣急,真是讓我好找。」
我轉頭,看見了那張自己十分討厭的臉,我名義上的嫡姐方韞宜。
她身穿淺青色長裙,柳眉微蹙,眼裡滿是擔憂。
見她來了,圍在少女們中間的嘉怡公主快步走來,拉住了她的手。
「方姐姐快來看,你和皇兄大婚在即,我特意讓人從南昭運來了最名貴的牡丹,你一定喜歡。」
方韞宜被嘉怡拽走,我這才反應過來,我重生了。
重生在大啟十六年的春天,嘉怡公主舉辦的賞花宴上。
這一天,嘉怡送了方韞宜一株價值連城的牡丹,用來祝賀她即將成為自己的皇嫂,東宮的太子妃。
同樣也是這一天,那個一直暗戀方韞宜的榮王沈度,怕我破壞方韞宜和太子的婚事,跑去聖上面前要了一道聖旨,把我娶了回去。
沈度喜歡方韞宜,我喜歡太子,我們兩夫妻心裡裝的都是別人,看對方也是十分不順眼。
於是就吵了一輩子,打了一輩子,最後一起死在了對方手上。
前世那些不好的記憶蜂擁而至,我來不及多想,頭也不回地往宮裡跑去。
老天既讓我重來一世,我說什麼也不要再和沈度蹉跎一生。
好在公主府離皇宮不遠,我一路飛奔,進宮後,直奔禦書房。
殿內,沈度正跪在地上,求著聖上賜婚。
聖上問他:「你如此著急,那方家二姑娘可心悅你?」
未等他開口,我邁入殿中,行了一禮。
「臣女心有所屬,還請小王爺另覓良人。」

02
沈度回身看我,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大概沒想到,本該在公主府赴宴的我,會在這個時候進宮。
聖上聽我這樣一說,打趣沈度道:
「你瞧,人家姑娘心裡可沒有你,去去去,回你自己府上玩去,莫要再想一出是一出了。」
聖上揮手示意我們退下,剛走出殿外,沈度就叫住了我。
「方時寧,你還是喜歡太子皇兄嗎?
「他和你姐姐的婚事已經是定好的了,他心裡根本就沒有你。」
如今的沈度才過弱冠,身上穿著模仿他皇兄的那件月白長衫,風吹過發梢,倒也有幾分少年人的俊俏。
可惜上輩子糾葛太深,這張臉我實在是看煩了。
我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
然後微微踮腳,湊近了他的耳朵。
「榮王殿下,我喜歡誰,關你屁事。」
話落,我揚長而去,根本不想看沈度的表情。
我猜,他一定漲紅了臉,氣得跳腳。
推掉了這樁婚事後,我心情不錯,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依著記憶裡的道路,回了方府。
母親正站在池邊喂魚,見我回來了,臉立刻垮了下來。
「賞花宴還沒結束,你去了哪裡?不知道和你姐姐說一聲嗎?她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回了府上,擔心壞了。」
我正想解釋,她又不耐煩地抬手打斷。
「你若不喜歡參加那些宴席,就不要去,你都多大了,回京城也快兩年了,半點規矩都學不會,只會給你姐姐添亂。」
母親還是和記憶裡並無兩樣,永遠都偏心方韞宜,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都是比不上她的。
即使她只是個養女,而我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
重活一輩子,我不想再那麼憋屈,開口反駁道:
「她算我哪門子姐姐,再說了,母親也知道我年紀不小了,哪裡需要她處處操心呢,腿長在我身上,我想去哪裡,自是不必時時向她報備。」
母親扔了手中最後一把魚食,又用那副怒其不爭的模樣看著我。
「方時寧,誰准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規矩,若早知你性情如此頑劣,當初我和你父親就不該把你從鄉下接回來!」
我攤攤手,一臉無畏。
「那就把我送回去吧,也讓旁人看看,方府的規矩有多特別,放著親生女兒不管,卻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捧在手心。」
我說完不再理她,任她怎樣說教都沒有回頭,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

03
小院依舊是曾經的陳設,梳粧檯上的銅鏡映出了我的臉。
一頭烏黑的秀髮,皮膚光潔,眼角也沒有長出細紋。
我才十六歲,還有漫長的一生值得期待,再也不用困在王府的一方天地,蹉跎歲月。
我整理了一下妝奩裡的首飾,忽然瞥見了角落處一個落了灰的陶瓷小人。
那是照著我的樣子捏的,是很多年前,芸娘送給我的生辰禮物。
芸娘是我的養母,是方韞宜的親生母親,也曾是方府的丫鬟。
當年她和府上一車夫有染,暗結珠胎,可那車夫手腳不乾淨,偷拿了府裡的東西,母親便將他二人一起趕了出去。
誰知那晚大街上的官兵正在追捕一位刺客,那車夫誤打誤撞,被刺客當作人質,抹了脖子。
芸娘從此對我母親懷恨在心,恰好那時我母親也身懷有孕,她便一直等,等偷偷地生下孩子後,和我母親的孩子做了調換。
我和方韞宜也因此換了身份。
她成了丞相府的嫡出大小姐,而我是鄉下到處跑的沒爹的孩子。
這麼多年來,芸娘對我並不好,可我還是努力地去討她歡心,把她唯一送我的生辰禮物當作至寶,直到兩年前,她病重,告訴了我事情的真相。
芸娘死後,我被接回方家,我記得那天,我從馬車上下來,母親滿眼淚水,想要扶我,卻在聽見丫鬟說,大小姐要尋死時,頭也不回地奔向了內院。
她太喜歡方韞宜了,不止是她,方府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會不喜歡方韞宜。
她善良聰慧,溫柔漂亮,對長輩恭敬,對下人體貼。
所以即使我回來了,她依舊是相府的大小姐,而我變成了養在鄉下的二姑娘。
我不懂規矩,沒有儀態,還討厭方韞宜,處處與她作對。
於是,爹娘越來越看不上我,京中貴女也不喜歡我。
兩年前的中秋宴上,有人故意把我推下了池塘,我被救上來後,狼狽極了,是太子沈翊給我披了一件衣服。
我從那時起就喜歡上了他,得知他和方韞宜兩情相悅後,更是想方設法地搞破壞,也因此和一直守護方韞宜的沈度成了仇人。
前塵往事,如今細細地想來,只覺得好笑,為了那點好勝心,為了那點不甘,平白地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我將陶瓷娃娃鎖在匣中,放進了衣櫃。
在心裡告訴自己,旁人的眼光和說辭再也不能左右我一分,今生今世,我要為自己好好地活。

04
因為不想一輩子待在方府,任由他們給我選擇夫婿,安排我的一生,我花了重金去武館找了位女師傅學武。
我想將來去外面走走,見識一些上輩子沒見過的風景。
女師傅姓姜,來自北齊,最擅長的是一柄大刀。
可惜我已經過了學武的年紀,刀劍都來不及了,只能學些防身的招數。
再加上女兒家衣衫薄,不方便攜帶匕首,姜師傅便送了我一枚鐲子,表面看著普通,實則轉動上面的海棠花,裡面藏著十幾枚銀針做的暗器。
這一日我剛從武館回來,便被叫去了前廳。
廳裡坐了不少人,一一瞧過去都是熟面孔。
父親母親,沈翊方韞宜,還有沈度。
沈度是來提親的,沈翊是他的說客。
沈翊還是從前的模樣,脫下太子宮袍,只穿一襲月白長衫,眉目清冷,唯獨看向方韞宜的時候才有一絲柔情。
沈度今天倒是沒學他,一襲紅色錦袍刺眼得很,若非有長輩和沈翊在場,我都怕他直接拉著方韞宜去成親。
可他今天還是沖我來的,死性不改,還真是討人嫌。
等他們走後,父親問我:
「甯兒,雖說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爹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我和榮王殿下不般配。」
母親皺著眉,咳了兩聲。
「怎麼就不般配了,你也到了適婚的年紀,我瞧著榮王殿下是極好的。」
「既是極好的,方家的女兒又不止我一個,況且我不懂規矩,儀態也差,母親不如替其他姐妹相看相看。」
「放肆!我真是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方韞宜一邊拉著母親的手,勸她不要生氣,一邊朝我使眼色,要我道歉。
父親也在一旁附和:「甯兒,你母親也是關心你,還不快給她道歉!」
眼下我功夫還沒學成,還有許多需要花方府銀子的地方,只好忍下這口氣,隨意地行了一禮。
「甯兒給母親道歉。」
母親別過臉去,不再看我,父親怕我們再爭執起來,趕緊揮手示意我下去Ťü₂。
我轉身離開,卻在回房的路上撞見了去而複返的沈度。

05
「方時寧,嫁給我就這麼讓你委屈嗎?」
他靠在亭前的柱子上,紅色的衣衫與身後的海棠花融為一體,就那麼平靜地看著我。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上輩子的沈度。
沈度喜穿紅色,因為喜歡方韞宜,才模仿他的兄長,穿月白色,想要博得她的注意。
但自打我們成婚,方韞宜嫁進東宮後,他便做回了真實的自己。
上輩子,有一次我和他從宮裡赴宴回來,不記得因為什麼又吵了一架。
我摔了一塊他很喜歡的玉佩,他彎腰撿起碎片,也是這麼平靜地看著我。
那時他說的也是這句話。
「方時寧,嫁給我就這麼讓你委屈嗎?」
我回了回神,對上他的目光,正色道:
「其實小王爺不必這麼防著我,我不會去破壞方韞宜的婚事,你也不必再打著提親的幌子,拿我們兩個的人生去賭。」
沈度蹙了蹙眉,抱著胳膊站直了身子。
「誰說提親是幌子了,你又怎知和我在一起就是賭?
「我們兩個不會有好結局的。」
想起上輩子的死,我揉了揉眉心,不想再和他糾纏。
正欲離開時,卻聽見這人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偏我犯賤,非要喜歡你這種殺我的壞女人。」
我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明明是你下毒害我!」
他猛地抬頭,我倆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幾乎是異口同聲:
「你也重生了?」
我和沈度很默契地走出方府,在煙雨樓包了個靠窗的雅間。
一番交談下來,我倆都確定了重生的時間。
我們是一起死的,然後一起重生在了賞花宴那天。
我問他:「你為什麼給我下毒?就因為沈翊偏寵那個從北齊來的公主,你心疼方韞宜,想早早地解決了我,好心無旁騖地去幫她?」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和沈度一起進宮,在御花園裡碰見了方韞宜。
那時的方韞宜雖已是皇后,卻和沈翊的感情漸行漸遠,沈翊的後宮人越來越多,那段日子,他因偏寵一位從北齊來的公主,和方韞宜大吵了一架。
我和沈度看見她的ẗų₁時候,她站在梅花樹下,髮髻梳地精緻,眼底卻滿是疲憊,風吹動她的裙擺,那單薄的身影,仿佛手一碰就要碎掉了。
於是從宮裡回來,沈度就給我下了毒。
聽我這樣一說,沈度翻了個白眼,無語道:
「方時寧,誰給你下毒,明明是你突然拔簪殺我,你就是看皇兄和你姐姐感情不好了,你賊心不死,想乘虛而入!」

06
若說剛死的時候,我的確是恨沈度的。
從吐血到合眼,我腦袋裡走馬燈般回憶了短暫的一生。
說來實在是短暫,我與他夫妻十八載,死的那年才三十四歲。
可這十八年來,我們只要碰面總有吵不完的架、打不完的仗,我都記不清自己扇過他多少巴掌了,反正從他二十歲到三十八歲,那張臉的觸感是越來越粗糙。
如今二十歲的沈度就坐在我面前,我突然覺得上輩子怎麼死的不重要了。
反正他也沒占到便宜,我有仇當場就報,直接殺了他,斷了他想去保護方韞宜的心思。
既然老天讓我們重來,必是不希望我們重蹈覆轍,又何必再糾結前塵呢。
我抿了口茶,神色平靜。
「沈度,就到這裡吧,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你就當行行好,放過我成嗎?
「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去陷害方韞宜。」
沈度的眸子暗了下去,不知是不是我聽錯了,總覺得他的聲音裡帶了點失落。
「方時寧,你就這麼篤定一定會重蹈複撤?」
「那不然呢,難道我們還能相濡以沫、攜手白頭嗎?
「沈度,那十八年太折磨了,換種生活吧。」
四周陷入了沉默,半晌我才聽見他悶聲地說了一句「好」。
我從煙雨樓走出,已是傍晚,夕陽橙紅色的余暉灑滿天際,我用力地呼吸了一口京城的空氣。
空氣裡有包子的香味和脂粉的甜膩,真好,一切都是年輕的、鮮活的、自由的。
回到方府,丫鬟喜春提醒我再過些日子方韞宜就要出嫁了,母親為我準備的禮物也該送過去了。
那是一支很漂亮的發簪,工藝複雜,材質貴重,一看就不是我會送的東西。
我抱著盒子去了方韞宜的小院,院裡原本嬉鬧的下人迅速散開,一個個攥緊拳頭,滿臉警戒地看著我。
若是上輩子,以我的性子,定要把她們統統地罵上一遍,再找兩個軟柿子捏上一番。
反正方韞宜習慣了裝好人,那我就惡人做到底,給自己出口氣。
但這輩子,我看她們就好像長輩看晚輩,懶得搭理,三兩步邁進了方韞宜的屋子。
她正坐在窗前繡荷包,見我來了,又換上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喚我坐下。
我沒什麼和她寒暄的欲望,只隨手把盒子擱在了桌上。
「送你的新婚禮物,放這裡了。」

07
「妹妹且慢,這個給你。」
她叫住了我,遞給我一個荷包。
荷包上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大公雞,與我去年爛掉的那只一模一樣。
京中貴女喜歡花,喜歡鳥,喜歡錦鯉,荷包也總是繡得各式各樣。
她們討厭我,我也討厭她們,她們孤立我,我就孤立她們一群人,所以我的荷包偏要和她們與眾不同,我讓繡娘給我繡了一隻大公雞上去。
後來,那只荷包在宴席上丟了,等找到的時候已經被踩爛了,我瞧著心煩,隨手扔進了後花園。
如今看著方韞宜遞來的這只,不知怎的,我心裡突然就躥起了一股火。
「方韞宜,你活著不累嗎?總擺出那副假惺惺的樣子,你明明討厭我討厭得要死,還非要在外人面前裝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你累不累啊?」
方韞宜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妹妹,我覺得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你不是故意要尋死,博得我爹娘的同情,還是誤會你和那些姑娘交情甚篤,看著她們為難我替你出氣?」
她搖了搖頭,眼裡泛起了一層水霧。
「不是這樣的,我和她們說過很多次了,以後不會再有人為難你了,還有你回來的那天,我也是剛剛得知自己的身世,我覺得自己很丟臉,對不起你,是真的想去死的。」
「所以呢,你怎麼沒死?」
她的眼淚滾落下來,咬著唇不知如何回答。
我忽然就很想笑。
「方韞宜,因為你捨不得相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捨不得太子妃的地位,你很怕失去這一切,你心裡也很惶恐吧,畢竟我才是親生的那個,而你只是被趕出府去的車夫和丫鬟的女兒。」
她被我說中心思,臉色愈發難看。
我捏著手裡的荷包,看了幾眼,又扔給了她。
「行了,我沒興趣再和你爭,但你記得,人有野心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面它,皇宮比相府危險多了,你以後的敵人也比我厲害多了,往後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說完,我轉身離開,在一群小丫鬟憤慨的目光中回了自己的院子。

08
很快地,就到了方韞宜出嫁這天。
上輩子,我是沒有來觀禮的,因為我和沈度的婚期只比他們早了兩天。
他們一家子依依惜別,淚眼婆娑地送嫁時,我正在榮王府作天作地,把沈度最喜歡的茶盞摔了,最喜歡的花拔了,最喜歡的衣裳剪了。
沈度回來後,同我大吵一架,我想也沒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他怒火中燒,罵我是不講理的潑婦,然後摔門而去。
這輩子,我倆居然心平氣和地站在了一起。
「喂,方時寧,你眼珠子都要粘我皇兄身上了,你注意點行不行?」
我白了他一眼:「你管我粘誰,有能耐,你把你的粘我姐姐身上去。」
他不滿地「嘁」了一聲;「不就穿個喜服嗎,有什麼好看的,紅衣服我櫃子裡多的是。」
我嫌他聒噪,往旁邊站了站。
「人長得好看自是穿什麼都好看,你上輩子穿喜服不也就那樣。」
「你記得我穿喜服的樣子?」
「怎麼不記得,你手賤隔著袍子掐我,我胳膊都紫了!」
「那還不是你先踩我的,你仗著裙擺寬,看不見腳,踩著我拜堂。」
我懶得再理他,看著方韞宜和沈翊在歡呼聲中拜了堂。
我知道,在五年後,沈翊會登基為帝,立方韞宜為後。
往後的十三年裡,方韞宜生了兩個孩子,小皇子在五歲那年夭折,只留下一個小公主,而她因傷了身子,不能再有孕。
隨著歲月流轉,沈翊和她的感情也漸行漸遠。
不過每條路都是自己選的,我不是聖人,沒有那麼慈悲,也不想指點她什麼。
從宮裡回來,我一個人待得煩悶,就去了武館找姜師傅喝酒。
我擰開酒壺,咕咚咕咚悶了幾口,姜師傅支著腦袋問我:
「二小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算是吧。」
「讓我猜猜看,今天這種日子,你如此悶悶不樂,可是因為太子殿下?」
其實我對沈翊的感情挺複雜的。
上輩子,我確實喜歡過他,怎麼會不喜歡呢,京中人人都待我不好,看著我狼狽地站在池塘邊瑟瑟發抖,她們只會笑,只會說悄悄話。
可沈翊卻為我披了一件衣裳,明明他什麼也沒說,我心裡卻已湧過千言萬語。
後來他娶了方韞宜,我的那點喜歡就變成了扭曲的執著,再後來我在宮裡見到他,看著他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又覺得沒那麼喜歡了。
今天看見他穿喜服的樣子,我心裡其實挺平靜的,就是有一點遺憾。
遺憾往Ťų₇後的年月不會再遇上那樣心動的人了,遺憾月亮最終也泯為眾人。

09
我酒量一向很差,愛喝也容易醉。
喝到最後,整個人七葷八素的,依稀記得姜師傅說有人來接我了。
然後我就被一團紅色背了起來。
他背著我走在京城的長街上,夜裡舒適的晚風吹散了幾分酒意,我認出了他。
「沈度?」
「嗯,我在。」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喝酒,方府不自在,那就一定是在武館了。」
我趴在他背上,不禁感歎那句老話說得對,這世上最瞭解你的就是你的仇人。
「方時甯,皇兄就那麼好嗎?讓你念念不忘到現在。」
我在他背上晃了晃腦袋。
「停,打住,念念不忘的是上輩子的方時甯,沈度,咱倆都是三十幾歲的人了,你怎麼滿腦子裝得還是這些情情愛愛,你丟不丟人啊?」
沈度「哼」了一聲,又問我:
「那這輩子,你想做什麼?」
「我啊,等功夫學得差不多了,帶上一大把銀票,就去四處雲遊,我都想好了,我要先去北齊看看。」
「你去過北齊嗎?姜師傅說北齊有大漠,黃昏時分,殘陽如血,那場景可壯觀了。」
沈度聳了聳肩,把我往上抬了抬。
「沒去過,你要邀請我一起去嗎?」
我趕緊搖頭。
「不邀請。」
他沒再說話,一直把我背到了方府的後院門口,才放下來。
我搖搖晃晃地往裡面走,沈度忽然叫住了我。
「方時寧。」
我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幹嗎?」
他一襲紅衣瀲灩,站在月光下,滿臉認真。
「如果我說,其實上輩子我喜歡的也是你,不是方韞宜,這輩子,你還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嗎?」
我正想開口,胃裡一陣翻湧,只好扶著門框吐了出來。
沈度的臉色一點點地變得難看,等我再抬頭時,他已經不在了。
我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偷偷摸摸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度這人總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還說什麼喜歡我,他喜歡個屁。
上輩子,他就各種維護方韞宜,不許我陷害她,我才不信他的鬼話。
我喝了桌上的涼茶漱口,又隨意地擦了把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夢裡,我看見了上輩子的自己。

10
那是我嫁給沈度的第三年。
除夕宮宴,沈度舉著酒杯說了好些吉利話,他寬大的衣袍牢牢地遮住了我的視線,自己的目光卻不忘落在方韞宜身上。
我瞧著他那副小人做派就討厭,乾脆筷子一扔,提前離了席。
他急急地追出來,怪我太任性,怎麼能說走就走,我和他一言不合就開吵,吵到最後我甩開他的手,坐上馬車回了王府。
絢麗的煙花把雪地照得亮晶晶的,我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臺階上,一邊抹眼淚一邊啃雞腿。
嘴裡含糊不清地咒駡著沈度,最後油混著淚抹了一臉。
畫面一轉,又來到了方韞宜的兩個孩子滿月的那天。
我被母親催著去宮中送禮,恰好遇上了沈翊。
沈翊初為人父,小心翼翼地抱著兩個孩子,眉眼間滿是柔和。
方韞宜拉著我的手寒暄,我敷衍地回應,一抬頭,就看見了門口的沈度。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怕我傷害方韞宜,我前腳才進宮,他後腳就跟了來。
但那天我沒和他吵架,我們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看著人家夫妻倆甜甜蜜蜜,幸福美滿,還有什麼好吵的呢。
我倆回到府上悶頭喝酒,最後喝多了,我一把扯過他的衣領,喃喃道:
「沈度,要不算了吧,咱倆別惦記別人了,湊合過吧。」
然後事情就脫離了掌控,我倆滾到了一張床上,沈度抬手摘我的發簪,因動作ƭṻ₁笨拙,扯痛了我的頭髮。
我的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待看清他的臉後,反手就是一巴掌,接著一腳把他踢下了床。
從那天以後,沈度說我喝酒沒有酒品,愛打人,再也不和我喝酒了。
夢裡最後的場景依舊是榮王府的後院。
他自打在宮裡見了方韞宜後,回來就悶悶不樂的,我知他心情不好,問他要不要喝點酒。
本以為他不會答應,哪知他竟點了頭。
院內飄著鵝毛大雪,我倆烘著炭盆,坐在廊下飲酒。
他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給我斟了滿滿一杯。
我端著酒杯聞了聞,香氣撲鼻,索性一口氣悶了。
「沈度,你居然還藏了這樣好的酒。」
話音剛落,我腹中一陣絞痛,一張口,鮮血便湧了出來。
沈度手中的酒杯才遞到嘴邊,見我這樣,趕緊放下,想要扶我。
自始至終,他都沒喝一口。
我氣得要命,這該死的卑鄙小人,我就說他怎麼會如此好心給我斟酒,到底是按捺不住想要送我上路,好光明正大地幫方韞宜了。
我來不及多想,拔下頭頂的發簪,將他向前一拽,用力地插進了他的脖子。
沈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冰冷的雪和溫熱的血交織混合,我從夢中驚醒,屋外的天已經濛濛亮了。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確定沒有血跡後,長長地籲了口氣。

11
沈度最近不知抽什麼瘋,各式各樣的禮物流水般地送進方府。
京中開始傳言,說榮王殿下心儀方二小姐已久,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方二小姐早就心有所屬。
這天,我正窩在院裡的秋千上看話本,沈度不知從哪裡溜了進來,翻上了我的牆頭。
「方時寧。」
我嚇了一跳,合上話本,橫了他一眼。
「你屬賊的嗎?要嚇死個人!」
他尷尬地撓撓頭,開始沒話找話。
「我送你的東西你不喜歡嗎,為什麼都退回來了?」
「我不缺錢,也不缺衣裳首飾,為何要收你的東西?收了的話京中的流言還不知道要傳成什麼樣子。」
他愣了一下,有些歉意地開口:「對不起,那些流言我已經讓人去處理了,可是方時寧,我真的沒機會了嗎?」
我想不通他這輩子為何轉了性,但瞧著他那一臉受傷的模樣,原本回絕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沈度,你覺得上輩子咱倆過得開心嗎?」
沈度沉默了。
他和我一樣清楚,我倆那十八年,開心的日子簡直屈指可數。
我從秋千上下來,走到牆下,抬頭看他。
「沈度,人是要向前看的。」
他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麼,到底是沒有開口。
半晌,就在我打算進屋的時候,他突然從牆頭跳了下來。
「方時寧,就算不能重新開始,至少給我個機會,弄清楚下毒的真相,我從沒想過害你,這個鍋我不背。」
我想了想,點頭答應下來,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他既然那麼篤定上輩子的死有蹊蹺,那就查一查吧。
我從屋中取出筆墨紙硯,我倆圍在院中的小桌前,開始細細地分析。
「沈度,那壇酒可是你珍藏多年的,如果不是你臨時下毒,還會有誰呢,總不能原本就是壇毒酒吧。」
沈度堅定地搖頭:「不會是毒酒,那是我母妃在世時親手釀的,她怎麼會害我呢。」
我在酒上畫了一個叉,又問他:
「那你可記得那天酒都經過了誰的手,或者這麼多年來,有沒有人碰過它?」
「酒是我親手埋的,也是我親自挖出一路抱過來的,中途沒有人經過,這一點不成立。」
我在人上面也畫了一個叉,白紙上就只剩下最後一樣東西了——酒杯。
「如果問題出在酒杯上呢?」
我的話仿佛點醒了沈度,他忽然抬眼,小聲道:
「那酒杯是新的,是一周前我進宮時,皇兄送給我的。」

12
「沈翊送的?」
「對,他說是番邦進貢,瞧著好看就送給了我,還說過幾日要來府上和我一起喝酒。」
我皺著眉頭思索,不對啊,沈翊沒道理會害我啊。
我和他能有什麼仇呢,而且杯子是送給沈度的,他又不知道我會不會用,難道說,他想殺的其實是沈度?
沈翊和沈度這對兄弟倆,感情其實挺微妙的。
沈翊的母親是皇后,但是皇上和皇后的感情一直不太好,他心裡惦念的始終是沈度早逝的母妃。
沈翊雖貴為太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聖上更偏愛沈度。
只不過沈度早早地就封了王,自立門戶,對太子之位沒有威脅,沈翊對他也就沒什麼敵意,兩個人反倒是兄友弟恭,關係不錯。
但上輩子,我總覺得他倆的感情有點說不上來的味道,大概就是面和心不和,有幾次我瞧見沈翊看沈度的表情,倒有點像方韞宜看我,虛偽多過真誠。
那時候我以為是因為沈度喜歡方韞宜,沈翊心裡不舒服,才會這樣,如今想來,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我問沈度,在收到酒杯前,記不記得身邊或者朝堂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他想了好久,終於想起一件。
「我收到過一張字條,是個小乞丐給我的,說是有人叫他送來的,字條上寫的東西很奇怪,一堆詞語拼湊在一起,我隨意地看了兩眼,沒放在心上,隨手放在了書房的案臺上。」
「那你還能記起上面的內容嗎?」
他皺了皺眉,握著筆努力地回想,刪刪改改後寫了出來。
「應該是這樣吧。」
我順著他寫的東西看過去,一共三十二個字,前言不搭後語,的確奇怪。
【皇天后土,帝王心術,身陷絕境,世道不公;明齊日月,地北天南,事在人為,日就月將。】
「如果是藏頭的話,那就是皇、帝、身、世,可明、地、事、日又是什麼意思?」
我倆對著紙看了又看,沈度突然反應過來,指著紙道:
「下面十六個字,如果倒著來看,每個詞的第二個字,連起來是不是就、在、北、齊?
「皇帝身世,就在北齊?!」
我脫口而出,沈度渾身一僵,我倆對上視線,立刻環顧四周,心裡有個想法逐漸成型。
如果沈翊的身世存疑,那麼他擔心暴露,想用那酒杯悄無聲息地毒殺沈度,一切就變得合理了。

13
提到北齊,沈度給我講了一樁陳年舊事。
當年聖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宮裡有位北齊的質子,旁人都不待見他,唯獨聖上對他很好。
他二人稱兄道弟,如影隨形,太子和太子妃感情不和,時常爭吵,每次都是質子在他們中間打圓場。
時間久了,宮裡還傳出過一些風聲,說太子妃和質子的關係過於親近了。
後來,聖上繼位,立了太子妃為後,那位質子也回了北齊,北齊政權更迭,他弑兄篡位,做了北齊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齊帝。
事情好像變得沒那麼簡單了,我杵著下巴,問沈度:
「那張紙條上就只有這三十二個字嗎,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是誰想要讓你去拆穿沈翊的身份呢?」
「別的東西……」
「我想起來了,那紙上還有個圖案,像魚又像花,具體什麼樣我記不清了。」
「像魚又像花?」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提筆在紙上畫了起來,一朵花花蕊處托著魚頭,魚尾耷拉下來,和最外層的花瓣交織在一起。
「沈度,你看看,是不是這樣?」
他看了一眼,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圖案,你怎麼知道的?」
我忽然感覺四周有點冷,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個圖案我可太眼熟了,這就是姜師傅那柄大刀上的圖案啊!
姜師傅說過這把刀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那這圖案就是獨屬於她母親家族的東西。
沈翊、皇后、北齊皇帝、姜師傅,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
我和沈度決定兵分兩路,他去探沈翊的口風,看看現在的他對自己的身世到底知不知曉,我去找姜師傅,瞭解一下她外祖一家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我借著找姜師傅喝酒的由頭,想要套她的話。
月光下,我倆坐在屋頂上,她懷裡抱著那把大刀,仰頭喝幹了壺中的酒。
然後隨手一扔,抱著頭,支著腿,躺了下來。
「二小姐,今天心情又不好了?」
我也學著她的樣子躺下,胡扯道:
「今天又和母親吵架了,在家裡待得實在煩悶。姜師傅,你說這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偏心的父母呢?」
她仰頭看著頭頂的月亮,安慰我:
「二小姐看開就好了,六親緣淺,修的是兩不欠。」
我側頭問她:「那你呢,你來大啟這麼久,你的家人應該很掛念你吧。」
她搖了搖頭,一雙眼明明在笑,卻多了幾分傷感。
「我母親離世後,我就沒有家人了,從離開北齊的那天起,我和他們就斷了關係。」

14
姜師傅今晚喝了不少酒,人喝多了難免會話多起來。
她給我講了她自己的故事。
她原是北齊薑家的嫡小姐,父親不喜母親,偏寵妾室,那妾室便仗著他的寵愛,害死了她母親,她趁父親不在,打折了那妾室的腿,把她轉手發賣了。
父親大怒,動了家法後將她禁足,外祖一家也責怪她不懂事,她留下一封斷絕關係的書信,打暈下人後,拎著一把大刀逃了出來。
說到這時,她眼裡閃著淚花。
「我母親是將ŧų₃門之女,未出閣前一把大刀耍得極好,差點就拜入江湖第一刀的門下,偏外祖父不允她舞刀弄槍,抛頭露面,逼著她嫁給了我父親。
「再後來,她就困在了薑家的小院裡,被妾室磋磨,被夫君冷落,最後死在了後宅的陰險算計之中。」
聽了她的講述,我仿佛看見了一代俠女困守高牆、寶刀染塵、含恨而死的模樣。
我坐起來,安慰姜師傅。
「你發賣了那妾室,也算為你母親報了仇,說不定她已經投胎轉世到了武林世家,這輩子要做個闖蕩江湖的瀟灑俠客呢。」
她笑笑,抬手擦去了眼淚。
「那就借二小姐吉言了。」
打探到這裡,我已經對事情有了大概的瞭解。
娶了將門女的北齊薑家只有一個,就是姜國公府,而那將門就是趙將軍府。
上輩子,我雖對朝堂之事瞭解得不多,卻記得北齊皇室發生過一件大事。
那是我嫁給沈度的第一年,姜國公向齊帝舉報趙將軍通敵叛國,齊帝聽後大怒,抄斬了整個趙家。
趙老將軍悲憤難忍,在官兵到來之前,自戕於府上,徒留滿牆血字,寫滿了「冤枉」。
那時候沈度還感慨,說這北齊皇帝心夠狠的,偏聽一面之詞,都沒好好地查證,就把人給處置了。
如今想來,趙家應是沒有亡盡,有人逃了出來,想要報仇,幾經輾轉,在十七年後掌握了那個秘密,找到了沈度。
若能讓沈度拆穿沈翊的身世,奪回沈家的江山,就能借著他的勢向齊帝復仇。
可惜沈度上輩子就是個閒散王爺,他沒看出趙家人留下的暗語,反倒被沈翊提前察覺。
我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姜師傅,心裡不禁感慨,還好她早早地離開了北齊,與姜趙兩家都斷了關係,不曾牽連到那場屠戮之中。

15
我和沈度再一次在煙雨樓碰頭。
我把我瞭解到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卻不肯分享他打探到的東西。
今天的沈度格外奇怪,整個人看上去很沒精神,眼眶發青,眼裡佈滿了血絲,好像幾天幾夜沒好好睡過一樣。
「沈度?沈度!」
我憤怒地捶了下桌子,他終於回過神來。
「方時寧,你別查了,就到這裡吧。」
「為什麼?」
「反正上輩子你也認定了我是兇手,已經殺了我報仇,這輩子就別再追查了,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吧。」
我滿臉疑惑,把椅子拉到他面前,坐了下來。
「沈度,你溜我呢?你自己說的不要背鍋,我們一路查到現在,眼看著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你又不查了?」
他抿著唇,面色凝重。
「太危險了,我可以查下去,但我不希望你也牽扯進來。」
我白了他一眼,氣憤道:「你一個三十八歲的老男人了,能不能別這麼磨嘰,說好了查明真相就查下去,左右咱倆都死過一次了,還怕什麼!」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沈度終於說出了他查到的東西。
上輩子,聖上的身體是在五年之內衰敗下去的,他病重之際,沈度並不在京城,等趕回京時,聖上已經駕崩了。
後來沈翊登基,遵循舊制,除了放了一批宮女出宮外,太醫院有兩個老太醫也告老還鄉了。
結合這輩子我倆猜測的東西,他懷疑現在的沈翊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父皇的病重很可能與他們母子有關。
他本想去太醫院調查,哪知剛查看了父皇的藥渣不久,那位偷偷幫他取藥渣的小太監就溺水而亡了。
「方時寧,事情的真相才露出了冰山一角,有些人就已經等不及了,我實在不想你和我一起冒險。
「你不是說過,重活一世,想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嗎?那就別再置身險境,好好生活吧。」
走出煙雨樓後,我想了很久,到底還要不要查下去。
于沈度而言,那是他的兄長、他的父皇,他們沈家的江山,所以他是一定要查到底的。
但對我來說,這輩子皇宮和我沒什麼關係,沈翊的身世如何也不關我的事,我完全可以什麼也不管,學好功夫後離開京城,逍遙自在。
上輩子已經蹉跎一生了,這輩子我便不該再蹚這趟渾水。
我有些動搖了查下去的念頭,轉身回了方府。
晚上我坐在銅鏡前摘發簪,一支羽箭穿過窗戶,不偏不倚地射在了我的床頭。
箭尾處綁著一張小小的字條,上面寫著:
【要想活命,就別再追查。】
這赤裸裸的威脅徹底惹怒了我,那杯該死的毒酒害得我穿腸破肚,痛苦而亡,如今始作俑者居然還敢威脅我?
如果是上輩子的方時寧,大概會害怕,會想要放棄,但現在的方時寧活了兩世,不僅不怕,還有著要和他剛到底的勇氣。
第二天一早我就拎著箭去了榮王府。
我告訴沈度,我要去北齊一趟,我要想辦法讓趙家幫我查證。
至於他,就留在京城,繼續查探聖上的病症和沈翊母子的動向。

16
姜師傅本想陪我一起去北齊的,得知我要去趙將軍府後,她猶豫了。
我思來想去,還是以做夢為由告訴了她將軍府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她說她沒辦法替她的母親選擇原諒,但是把那柄刀給了我,憑著這柄刀,我可以順利入府。
姜師傅送我出城,沈度早已等在那裡。
「方時寧,你得平安回來,無論何時,自己的性命最重要,知道嗎?」
我點頭:「放心吧,我心裡有數,我爹娘那邊,還有京城的事,就靠你周旋了。」
他從腰間解下一枚平安符,掛在了我的腰上。
這是他母妃生前為他求的,他從不離身。
「保重。」
我倆在黑夜中告別,馬車逐漸駛遠,沈度始終站在那裡,目送著我。
為防止途中生變,姜師傅給我挑選了一條繞遠但比較安全的路線,途中我扮作去北齊做生意的客商,更換了幾次馬車,順利地抵達了邊境。
到達邊境後,我找到將軍府的人,以刀做信物,讓他們護送我去了北齊的皇都。
趙家被抄斬那年是我嫁給沈度的第一年,從苦守邊境的趙家軍的吃穿來看,齊帝現在對他們很不好。
我本以為可以拿著說動姜師傅的說辭說動趙老將軍,沒想到這老頭竟是個老頑固,他說我是犯了癔症,把我趕了出去,讓我從哪來回哪去。
我沒了辦法,只好天天賴在將軍府的門口不肯走,時間久了,趙老將軍的孫子看不下去,又把我帶了進去。
我和趙老頭打賭,讓他去查姜國公府,一定能查到東西,若沒有,我甘願承擔全部後果;若有,他要幫我查到齊帝是沈翊生父的證據。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心裡也越來越沒底,直到有一天,趙老將軍和他的兒子以及孫子面色凝重地進了書房。
他們談了很久,再出來時,趙老將軍答應了我的要求。
將軍府的人辦事很有效率,他們一邊監視著姜國公府的行動,一邊調查齊帝和沈翊的關係。
我在北齊待的第五個月,終於拿到了皇后給齊帝寫的一封信,那上面是沈翊真實的生辰八字,她果然買通了太醫和穩婆,對聖上撒了謊。
我帶著證據返程,臨走時,趙老將軍叫住了我。
「方姑娘,你此番回去,還請告訴如月一聲,是我糊塗了,對不起她娘,也沒護住她,希望可以得到她的原諒。」
我看著他滿頭白髮的模樣,答應了幫他把話帶到。
將軍府的人一路送我到了邊境,離開北齊,返回京城的路上,我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突然,馬兒嘶鳴起來,馬車猛地一震,四周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我屏住呼吸,按住了手邊的刀。

17
我離開京城這麼久,我就知道沈翊不會沒有動作的。
這段日子,沈度和Ţûₔ我也有幾封書信往來,信中他告訴我,他查清了皇后給皇上下毒的事,也已經提醒了他的父皇,現在只等我歸來,將一切真相揭開。
下毒一事皇后可以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只要我今晚死在這裡,證據被毀,她就還能保下沈翊。
看來今晚是場惡戰了。
耳邊有利刃破風而來,我向後一仰,一把刀將馬車劈成兩半,堪堪地擦過我的頭頂。
我抱著刀迅速地滾下馬車,黑夜中,約莫有七八個刺客。
對付我一個弱女子,都用上了這麼多人,看來他們是真不想我有命回到京城。
姜師傅的刀很重,雖然我見過很多次她揮砍的模樣,但這刀到了我手裡,就變了味。
我只好將它扔在一旁,待刺客近身時,用她教我的防身術閃身避開,然後轉動了腕上的鐲子。
最近的一個刺客被我射中了眼睛,他一時失控撞到了身後的同伴,那同伴下意識地伸手扶他,我立刻閃到他身側,將銀針插入他的脖子,隨後一腳踢向了他的下身。
這些訓練有素的刺客很快反應過來,不再貿然靠近,而是和我拉開了距離。
銀針一共就沒多少,我若貿然射出,一旦射空將必死無疑。
那些刺客也發現我停止了動作,他們猜到我暗器不多,互相交換了眼色後,竟是一齊向我殺來。
我堪堪地躲了兩下,身上和胳膊都被劍劃傷,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難道今夜真要命喪於此?
我在地上一滾,再次躲開其中一人的襲擊,抬眼時,頭頂的大刀落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閉眼,只聽「鐺」的一聲,一把劍擋住了那柄刀。
是沈度來了!
「方時寧,快起來!」
他反手將我拉起,我們背靠著背,應對剩下的幾個刺客。
原以為沈度是救命的英雄,哪知他的劍術也是個半吊子,三兩下就落了下風。
危難之際,他大喊一聲:「跑!」
然後就拉著我的手,往林中跑去。
我們一路逃竄,身後的刺客緊追不捨,無奈之下他將我抱在懷裡,帶著我滾下了山坡。
我不知道我倆滾了多久,只覺得渾身疼得要命,卻還是咬牙堅持著站起來,藏在了一個小山洞中。
直到外面許久沒有傳來追逐的聲音,我倆才松了一口氣。
沈度靠在石壁上,聲音虛弱:
「方時寧,你沒事吧。」
我撕開衣服下擺,包紮好胳膊上傷口,回了一句:
「沒事。」
背上的傷口實在難以處理,只能等天亮離開這裡再說了。
好在我從小在鄉野長大Ŧû₈,身體強健,又跟著姜師傅學了那麼久的武,這些傷還能扛得住。
倒是沈度有點吃不消,他拉了拉我的手,虛弱道:
「你能不能給我也包一下?」

18
「沈度,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有點用!」
我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卻看見他的後背已經血肉模糊。
他被砍了一刀,又在山坡上滾了那麼久,傷口處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我埋怨的話全都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幫他處理傷口周圍,然後扯碎衣裳,繞著他的肩膀給他綁了個結實。
沈度坐在我身邊,腦袋靠在我的肩膀。
起初我是不願意的,但他說他背疼,實在坐不住,我只好把肩膀借給了他。
「方時寧,你知不知道,看見你被刺客圍在中間的時候,我都嚇死了,我是真怕你死了。」
「怕什麼?上輩子不是都死一次了。」
「那不一樣。」
我垂眼看他:「哪裡不一樣?」
他髮髻淩亂,臉上還沾著血跡和塵土,說話的時候吸了吸鼻子,莫名地帶了點委屈。
「就是不一樣,上輩子死得太突然了,我後悔死了,我有好多話都沒來得及和你說。
「今天看到你遇險,我真怕又和你錯過,那些話就再也沒機會講出口了。
「最開始我總覺得我是喜歡你姐姐的,她溫柔體貼,符合我對心上人的全部想像,但自從遇見你以後,我才知道,什麼想像都沒用,喜歡一個人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可你不喜歡我,你喜歡我皇兄,我學著他的樣子穿白衣,你又嫌我難看,你總說我維護你姐姐,我那是怕你和她起爭執,你性子直,會吃虧的。」
「沈度。」
我打斷了他。
「這些話,你上輩子為什麼不說?」
他垂下眼簾,懊悔道:
「因為上輩子的沈度是個彆扭的啞巴,我恨死他了,以至於死在雪地裡的時候,想到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遺憾得要命。
「所以這輩子一睜眼,我想都沒想就跑去了禦書房,我想老天既給了我重來的機會,我再也不要當啞巴了,我要對你好一輩子。」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小了下去。
「但我沒想到,你也重生了,方時寧,別喜歡我皇兄了行不行?喜歡我一次吧。」
時光跨越了十八年,整整兩世,我和沈度坐在小小的山洞中,終於敞開心扉,說出了心裡話。
我心裡湧過千言萬語,最後話到嘴邊,只變成了一句:
「如果我們能順利進京,揭開真相,上輩子的遺憾,就留在今生慢慢彌補吧。」

19
天亮的時候,姜師傅和聖上的人一起找到了我們。
她找到了她的刀,順著打鬥的痕跡一路尋找,猜測我們應該就在坡下的某個地方。
聖上的人兵分幾路,終於發現了小山洞裡的我和沈度。
沈度的傷過於嚴重,人已經陷入了昏迷,我被姜師傅扶上馬車,車子停在方府門口時,母親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
「方時寧,你長本事了!一個姑娘家,離家出走五個多月,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她的聲音太大,吵得我頭暈目眩,下了馬車忽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暈倒前我看見了她大驚失色的臉,大喊著:「快請大夫!」
原來我的母親,也會為我擔憂嗎?
我醒來的時候,母親正守在我的床邊,聽見動靜,她關切道:
「怎麼樣了,傷口還疼不疼?」
我搖了搖頭。
她想說些什麼,到底是沒說出口,氣氛有些尷尬,她交代了丫鬟照顧好我,便先行回去了。
沈度醒來後,纏著紗布來找我,告訴我證據已經轉交給了聖上。
皇后被賜了鴆酒,太子貶為庶人,關了終身禁閉。
北齊那邊,趙將軍找出了姜國公誣陷的證據,齊帝原本想借機奪回兵權的計畫被打亂,已經自顧不暇,也管不上沈翊母子了。
待我和沈度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兩個一起進宮面見聖上。
聖上給了我一道空白的聖旨,當作賞賜。
他本有意立沈度為儲君,但沈度拒絕了,他和上輩子一樣,只想做個閒散王爺。
我最後一次見到沈翊,是他從東宮遷出那日,聖上看在我父親求情的面上,准了方韞宜與他和離。
那天,是方韞宜去送他。
我和沈度就Ťŭ₎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沈翊再沒了從前的清冷模樣,眉宇間疲態盡顯。
方韞宜眼中含淚,問他有沒有什麼想和她說的。
我以為,他們情深甚篤,卻不想沈翊說出的話,讓我和沈度大吃一驚。
他看著方韞宜,眼中再無半點柔情。
他說:「若我早知道你不是方家真正的嫡女,我絕不會娶你,方時寧愛慕我,我為了你對她視而不見,如今想來, 全都錯了。如果我娶的是她, 她也不會因愛生恨,我也不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直到現在, 他都不認為他和他的母后做錯了。
反而覺得方家沒有站在他的身後,與他劃清了界限,是因為他娶錯了人,而我拆穿了這一切, 是因愛生恨。
那一刻, 年少時的月亮碎掉了。
或許那從不是月亮, 只是我孤立無援時, 瞥見的水中倒影,卻忘了影子易散, 手一碰,就碎了。

20
我把趙老將軍的話帶給了姜師傅,時隔多年的道歉讓她紅了眼眶, 但她依然選擇留在大啟。
她在京城繼續開著武館,我和父母告別, 要離開這裡去外面看一看。
臨別那日,只有父親來送我。
他要我一路小心,記得時常寫信回來,報個平安。
方韞宜沒有露面, 卻還是讓丫鬟送了那只荷包來。
栩栩如生的大公雞,當初沒能送出去的東西, 最後還是到了我的手上, 右下角多了四個刺金小字——【平安順遂】。
我轉身正欲上馬車時, 身後響起了一聲呼喚。
「甯兒!」
母親跌跌撞撞地跑來,遞來一個包袱。
包袱裡有嶄新的衣裙和許多盤纏。
「路途遙遠,要萬事小心, 平安回來。」
她是一個彆扭的母親,我是一個彆扭的孩子。
我不知道和她說什麼,只點點頭,接過包袱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時,我看見她正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淚水, 見我瞧她, 她又急忙別過臉去。
馬車駛出了小巷, 朝著更遠的地方前行, 身後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方時寧,說好的彌補今生的遺憾,你怎麼能說走就走!」
沈度一身紅衣招搖,風塵僕僕地追了上來。
我趴在車窗處, 故作正經道:
「沈度,我想了一下,你上輩子當啞巴, 讓我受了好多委屈, 我不能輕易地原諒你。」
他委屈巴巴地垂下眼簾, 而後下定決心般鄭重道:
「那我就跟著你,讓你看到我的改變,我發誓, 我再也不做啞巴了!」
瞧他那副認真的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那就看你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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