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收到那女孩發來的親密視頻時。
我在飯桌上和梁亦琛攤牌了。
視頻播放,難耐的喘息聲嚮起。
他眉頭緊皺,一把摔爛了行動電話,問我:
「你想如何?」
我聲音平靜:「離婚。」
他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我們在一起十二年,我料到他不會放我走。
我笑笑,遞上了十張照片。
「那你替我從這裡頭選一個。」
照片上的男人個個年輕帥氣。
「梁亦琛,你做的事,我同樣做一遍,你能容下,我們就繼續。」
1
翻過年的港城,游客多了起來。
二月初春,溫暖宜人。
連傍晚的氣溫也有個十四五度。
我穿著單薄的毛衣看著梁亦琛挽著袖子在廚房裡忙進忙出。
莫名地有些出神。
每個月月中這幾天。
他不管多忙都會回來陪我吃飯。
這是我們結婚時,我找他要的承諾。
只是,算上這次。
我已經是第三次收到那女孩傳來的親密視頻了。
她很有意思,梁亦琛在她那裡時。
她就安靜如雞,一言不發。
梁亦琛一回到我這裡。
她就不停地給我發送他們兩人的親密視頻。
我猜,梁亦琛警告過她,不要來打擾我。
只是,人都是這樣。
得了千錢想萬錢,當了皇帝想成仙。
貪心不足。
「瀾景,你來試下雞湯,我燉了一下午。」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扯出去。
我把行動電話反扣在餐桌上,輕笑一聲應道:
「來了。」
約莫半個小時後。
四菜一湯滿滿當當地擺在了餐桌上。
都是梁亦琛做的。
他很會做飯,只是身居高位後很少再有能讓他親自下廚的機會。
看來今天,他心情不錯。
我想起愛德美私立醫院發來的那條預約簡訊。
想來,他就快要做 daddy 了。
「怎麼樣,我把雞湯裡的葷油都舀出去了,還加了幾粒紅棗,好飲嗎?」
我抿了一小口沒出聲。
「最近一段時間公司太忙了,這樣,等過幾個月忙完了,我們去北方逛一圈,就當避暑。」
他邊說邊給我夾了幾筷子菜,放在了一旁的小碟子上。
他知道我不喜歡吃蒜卻喜歡菜裡帶著些蒜味,正幫我把蒜一個個地挑出來。
人果然是多面的。
任誰看了不說梁亦琛愛我至深。
可這也不妨礙他在外面養小蜜情人。
「對了,我聽說你又換了個祕書?小唐呢。」
我放下湯碗,隨口問道。
聞言,梁亦琛給我挑蒜的動作頓了頓。
幾秒後才繼續挑揀著,慢條斯理道:
「我讓唐維去分公司當二把手了,他有能力,一直做我的祕書屈才了。」
我笑笑:「你現在這個祕書,能力也不差。」
我意有所指,相信他能聽懂。
果然,梁亦琛倏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銳利的目光就像是一柄短刃,帶著幾分試探。
刺得我鼻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我索性不再跟他繞圈子。
翻開行動電話,屈指點開了那段視頻。
很快,女孩短促地呻吟嚮起。
連帶著還有男人難耐的喘息聲。
梁亦琛眉頭一下擰了起來。
再看我的眼神裡已經多了幾分難言的複雜情緒。
下一秒,他抬手拿起行動電話猛地一下砸向牆壁。
砰的一聲巨嚮,行動電話被摔了個稀巴爛。
視頻聲戛然而止。
我沉默地看向他。
陡然的死寂讓氣氛更加凝重。
幾秒後,梁亦琛抿了抿唇,伸手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是我看錯了還是他的確緊張。
竟連指尖都有些泛白。
「你想如何?」他聲音喑啞,難聽極了。
「離婚。」我平靜開口,沒甚麼情緒。
「不可能。」
梁亦琛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我們在一起十二年。
說有情也好,談利益也罷。
的確是根深蒂固,牽一發而動全身。
離婚,無論是於我還是於他。
都無異於丟掉半條命。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還是做了。
片刻後,他再次開口:
「瀾景,我不會再讓她打擾你,你就當,我養了條小貓、小狗,好嗎?」
我笑到落淚。
事到如今,他竟然還想讓我妥協。
我呼出一口濁氣,點點頭說:
「好啊,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2
在他的註視下。
我轉身從餐桌旁的櫃子裡拿出一遝照片。
不多,十張。
已經是按照我的喜好挑選過的。
我把照片一縱排開,盡數擺在了梁亦琛面前。
他沉默著,眉頭皺得更緊,下意識就想喚停。
「瀾景……」
我沖他噓了一聲,挑挑眉說:
「喏,你眼光好,替我從這裡頭選一個。」
他迷茫了一瞬,接著立刻勃然大怒。
「葉瀾景!」
我看著他惱怒的糢樣,只覺得好笑。
「梁亦琛。」
我不退不避地看向他,嗤道:
「你不同意離婚,可以。
「你做的事,我同樣做一遍,你能容下,我們就繼續,很公平。」
他陡然沉默了。
而我彎了彎嘴角提醒他:
「你知道的,分居兩年一樣能離婚。」
只這一句話,我就把梁亦琛逼進了絕路。
可他又何嘗不是推我上懸崖。
就在我們針尖對麥芒,毫不留情地對峙時。
他的行動電話嗡嗡地震動起來,給了他一絲喘息的機會。
幾秒後,他不再看我,猛地站起來。
丟下一句:「葉瀾景,你想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除非我死,離婚,你想都別想!」
說完,他腳步匆匆地往門口走去。
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仿佛這樣,一切就能當作沒發生。
幾分鐘後,屋子裡又恢複一片安靜。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沒怎麼動過的菜餚,對著保姆間喊道:「陳媽,把菜都倒了,喂狗。」
很快陳媽就從房間裡出來,手腳麻利地把一盤盤菜都倒進了垃圾桶裡。
唯獨我手邊那碗湯,她猶豫了幾秒問道:「太太,這湯也倒掉嗎?」
我頓了頓,伸手捧起湯碗,又抿了一小口。
莫名地,我想起了梁亦琛第一次給我燉雞湯時的樣子。
那年,我們住在深水埗大南街的舊唐樓裡。
樓齡超過五十年的分間單位,一層足足二十四戶,每一戶都不過十來個平方。
推開厚重鐵鏽的門,入戶就是一張雙人牀,小到只有我半個手臂大小的窗戶,每天只有正午才能透進幾分光亮。
我和他整日奔波著掙錢,只為能早點還清那些數不清的債務。
求學助款,生病借資,日常支出,一筆筆壓在身上,像是一座座大山。
有時候為了省六元路費,我們倆會從油尖旺站走回大南街,四五公裡,就著夜色回家。
如果不是我們在彼此身邊。
或許早就被疲倦和困苦壓垮。
那時,他拼著一口氣要在港城混出人樣,而我一心掛在他身上,連自己懷孕了也沒察覺。
那個孩子,不足月就掉了。
梁亦琛愧疚自責,整夜整夜地守在我牀邊。
醫生讓他給我燉一些滋補的湯,他買了山參和雞回來。
他不會燉湯,我也不會。
最後只能笨拙地去問左鄰右舍的鄰居們。
得了白眼也無所謂。
他拿著筆一字一句地記下。
「10 克的山參,3 到 5 片薑片,整根青蔥塞進雞的肚子裡,加滿水,大火煮開後小火慢燉一個半小時,起鍋加鹽。」
他學得很快,煮出來的雞湯鮮嫩爽口,連山參的藥味也恰到好處。
也許是那碗湯撫平了我的驚慌失措,也寬慰了我失去孩子的痛苦。
導致後來很久,我都無比喜歡喝他燉的雞湯。
而如今我手上這碗……
我回過神來,放下碗說:「倒掉吧陳媽。
「難喝得要死。」
3
我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會在家裡看見梁亦琛。
昨天晚上他離開後。
我頭痛得厲害,早早地就回了臥室休息。
țṻ¹不知道甚麼時候他又回來了。
估計陳媽得了他的令,沒來告訴我。
幾秒後,我意識到甚麼,快步走到了書房。
果然。
他幾乎是把整個辦公室搬回了家。
我倏地一下眉頭緊皺,轉身看向他,沉聲道:
「梁亦琛,離婚協議我已經發給你了。
「如果你很喜歡這套房子,我修改一下內容,你簽好字我立刻搬家。」
他沉默幾秒,轉了轉手上的素戒說:「瀾景,我是不會同意離婚的。」
說完他越過我,徑直進了書房。
顯然是不準備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我陡然升起一股惱意。
憑甚麼?!
他憑甚麼不同意離婚?
這不公平!
我咬牙,聲音驀地拔高了幾分:
「梁亦琛,你別忘了我是學法的,你不同意協議離婚,我可以以婚內出軌的名義正式起訴你!」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
眼底閃過一絲攝人的光彩。
就像是剛剛那一瞬間,他從我那句話裡。
又嗅到了一絲微妙的情緒。
我眼神冷了幾分,嗤道:
「梁亦琛,你不會以為,我不起訴你是因為我還愛你吧,景琛有我一半,這一秒財產分完,下一秒我立刻起訴你。」
這幾年,景琛國際已經是港城數一數二的大企業。
我起訴梁亦琛簡單,可後續的問題在我們沒有徹底完成財產分割之前,只會更加麻煩。
聽見我的話,他眼神黯淡了幾分,忍不住開口:「瀾景,我們在一起十二年,你至少要給我一次機會。」
看他這副樣子,我惡心得直反胃。
快步走到臥室裡把那十張照片攥在了手心裡,出來後直接砸到了他的臉上。
「機會,這就是機會,你選一個啊,梁亦琛,選啊!」
我氣得很了,連帶著聲音都有幾分裂開。
十二年,他也知道我們在一起十二年。
他和別的女人躺在牀上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在一起十二年。
他出軌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在一起十二年?
我沒想過要落淚,可等我反應過來時。
我早已淚流滿面。
如果他爽快放手,承認自己就是有錢貪心了。
被外頭的野花迷住了眼。
我只會覺得自己當初眼瞎看錯了人。
前半輩子選錯,後半輩子擦亮眼睛就是。
可他偏偏既要又要。
貪心不足蛇吞象。
誰能不恨。
「梁亦琛,離婚吧,好聚好散。」
我用力抹掉眼淚,有些疲倦。
幾秒後,他長嘆一口氣。
「瀾景,我不會和你離婚,也不會讓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我抬頭看他,忍不住譏諷道:「憑甚麼?梁亦琛,你知不知道『公平』兩個字怎麼寫?你憑甚麼這樣做?」
他答不上來,只能沉默以對。
我知道,他不會再改變了。
既然如此那也沒甚麼好說的了。
我丟下一句:「沒關系,你不選,我自己選。」轉身進了主臥。
我要的,不過是公平,他不給,我自己拿。
相互折磨,誰不會呢?
4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那天,梁亦琛似乎是被我那句「我自己選」刺激到了。
那十張照片被他撕了個粉碎。
我並不在乎他的情緒。
只是,為了報複他。
真讓我挑個陌生人睡上幾個月。
我還有點猶豫。
索性把精力全放在財產分割上。
雖然我是港大法律系畢業,可我堅信專業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所以今天,我約ƭṻ₇了港城最大的律師事務所——言率,和律所推薦給我的律師見面。
原以為言率會推薦一個相當有資历的律師給我。
沒想到,眼前的男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幾分。
而且,他長得極好。
比起如今正當紅的流量明星也不遑多讓,稜角分明,劍眉星目。
一雙眼睛好看到讓人過目難忘。
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太眼熟了。
可我怎麼也記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幾秒後,男人伸出手來,輕聲說:
「葉小姐您好,我是言率的代表律師,程青陸。」
只有一秒,我腦子裡電閃雷鳴。
他是那十張照片裡的一個!
一下子我全記起來了。
程青陸,港大法律系高才生,一畢業就進了言率,年薪百萬,前途無量。
說起來,他只比我小一屆,還是我的學弟。
怎麼會,背地裡做……鴨?
我沉默幾秒,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
讓我意外,他的手格外的幹燥溫暖。
舒適得像個暖手寶。
這幾年,我手冷腳冷的毛病越來越嚴重。
以前和梁亦琛一起擠在小出租屋裡過冬時從沒發覺,原來握住這麼暖和的手,如此舒適。
「葉小姐,不如我們坐下來聊?」
他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我收回手點了點頭。
等他把已經準備好的官司材料妥當仔細地向我介紹清楚之後,我才了然言率派他來的意思。
的確是個相當厲害的律師。
所有事情聊完,已經兩個小時過去。
我索性提議找一家餐廳邊吃邊聊。
有時候緣分就是如此巧妙。
誰能想到我會在餐廳裡遇見梁亦琛。
誰又能想到。
梁亦琛早就記住了照片上的所有男人。
他誤以為程青陸是我選中的人,發了好大的火。
然而更讓我沒想到的是。
程青陸不僅沒澄清,反而還默認我們關系不一般,甚至當著梁亦琛的面吻了我。
ţů²至於他到底為甚麼要這樣做。
我也是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5
「梁太,位置給您留好了,今天天晴,風景正好,還能看見維港。」
這家概念西餐廳位於尖沙咀海港城。
二十七樓位置極佳,正對著維多利亞港。
店裡的經理正在幫我們引路。
聽見他喚我梁太,我笑了笑沒說話。
倒是程青陸眉頭皺了一秒。
接著,他貼心地替我拉開了椅子,隨意道:「看來,今天要讓葉小姐破費了。」
聞言,那經理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
只一瞬就改口說:「葉小姐,今天的甜點很特別,是意大利主廚改良過的那不勒斯果撻佐輕芒果醬,推薦兩位品嘗一下。」
我剛準備開口,就看見程青陸搖了搖頭:
「她對芒果過敏。
「可以換成士多啤梨嗎?」
我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他怎麼知道,我對芒果過敏?
不等我多想,經理點了點頭。
我索性合上菜單:「讓你們的主廚推薦幾道特色菜吧,再上兩份甜點。」
「好的,兩位稍等。」說罷,經理轉身離開。
等人走後,我抬頭看向程青陸,挑眉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對芒果過敏?」
他動作未停,幫我倒上了半杯熱茶。
半晌後才輕笑一聲說:
「你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語氣輕微,像是感慨又像是有些沮喪。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追問:「甚麼意思,我們之前認識?甚麼時候?大學嗎?」
按道理說,我們倆都是港大法律系畢業。
他又只比我小一屆。
的確是有可能認識的。
但大學四年,我為了掙學費、生活費。
整日裡除了上課就是兼職。
根本沒機會認識甚麼學弟學妹。
再說,他長得如此出眾。
如果真認識,我一定記得才是。
見我追問,程青陸沒說話。
只深深地看了我幾眼。
眼神中滿是化不開的情緒。
遺憾和失落甚至快要凝結成實物,穿透出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自覺地往下墜了墜。
一股不知道從哪來的愧疚油然而生。
明明我沒做錯甚麼,卻突然有幾分慌亂。
「那個……」我囁嚅了一下。
他卻沒有順著給個臺階我下。
依然那樣看著我。
就像是再看久一點,就能把那些遺憾彌補。
我一咬牙,把椅子搬到了他身邊,湊近了說:
「我真不記得了,要不,你再多給我一點提示,大二?大三?難不成是大四?」
我一邊問一邊湊得更近。
直到我聞到一股好聞的茉莉花香。
我才意識到,有些太近了。
近到我一抬頭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頻繁的呼吸落在他的喉結上。
無端惹出了幾分紅意。
就在我準備撤開一點時。
他抿了抿唇,極輕極輕地說:
「新生開學……」
「甚麼?」
來不及退後了,我直直地把耳朵遞了過去。
錯落間貼上了他的唇瓣。
突然,一聲厲喝聲嚮起。
「你在幹甚麼?!」
我嚇了一跳,差點摔倒。
程青陸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下意識把我往懷裡撈了撈。
我們本就挨得近。
這一下,我差不多直接窩進了他的懷裡。
茉莉花香更濃了。
「葉,瀾,景!」
不遠處,梁亦琛快步走過來。
像是咬著後槽牙叫出了我的名字。
等他走近看清了程青陸的長相後。
那股怒意更甚。
甚至沒控制住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
用力地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嘶。」我疼得輕嘶了一聲。
梁亦琛亂了一秒,松手了。
就這麼一秒。
程青陸站起來,把我護在了身後。
很久之後,我再想起這一幕。
只覺得命運奇妙。
十年前梁亦琛這麼護住我。
十年後竟換成了程青陸。
6
「滾開。」
梁亦琛氣得很了,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盯住程青陸語氣威脅。
我眼皮跳了跳。
剛一動身想走到兩人中間就被程青陸攔下。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聲安撫道:
「相信我,我來處理。」
我沉默幾秒,在他身後站定了。
其實,我並不容易相信人。
這麼些年,也就梁亦琛一個,還被背叛了。
可此刻,我卻突然覺得程青陸值得信賴。
或許,是因為他律師的身份。
又或許,是因為別的。
見我站在別的男人身後,梁亦琛臉色陰沉。
根本不欲跟程青陸多囉唆。
他對著身後保鏢揮手:「把他送到醫院去。」
眼見那幾個保鏢就要沖上來。
程青陸彎了彎嘴角,聲音平靜道:
「我聽說,梁氏集團最近吃了官司,財政司那邊正式跟梁生下達了監管約談,好像,就是下周一?」
只一句,梁亦琛猛地看了過來。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程青陸幾眼,伸手制止了保鏢們。
不只是梁亦琛,連我都有些意外了。
這幾年,梁亦琛的企業遠不止景琛國際。
而其中最大,發展最好,勢頭最猛的。
當屬梁氏集團。
Ŧü₂財政司對梁氏約談這事兒,連我都不知道。
下一秒,梁亦琛眉頭微擰:
「程言行是你甚麼人?」
「是我大伯。」
程青陸沒有隱瞞,利落回覆。
我聽得耳熟,過了一下腦子想了起來。
如今財政司司長就叫程言行。
程言行還有一個弟弟,叫程言率。
如果我沒記錯。
前幾年,程言率還是律政司的二把手。
退下後創辦了「言率」——港城最大的律師事務所。
一通百通。
怪不得程青陸一畢業就進了言率,年薪百萬。
怪不得言率會派他來處理我的事務。
我呼出一口濁氣,胸口卻莫名地有些悶悶的。
西塞羅曾經說過:「自由的邊界是法律,法律的核心是公平。」
然而當今社會,似乎更符合孟德斯鳩的思想。
「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亙古不變的法則。」
我原以為程青陸和我一樣。
原來,他和我截然不同。
當然,他的身份足夠梁亦琛收斂怒意了。
我松了一口氣,索性開口說:「走吧,我們換家餐廳。」
程青陸點了點頭,帶著我往前走去。
可惜只走了一步,就被梁亦琛攔下。
他眼神陰鬱,嗤了一聲說:「你出身名門,難道,你的長輩們教你的是怎麼破壞別人家庭?還是說,你自學成才,主動勾引別人妻子,你家裡人知道你被包養嗎?被包養的滋味如何?」
我聽得頭皮發麻,沉聲打斷道:「梁亦琛,你胡說八道甚麼?!」
我沒想到,他會以為我跟程青陸是……
那種關系!
梁亦琛看了我一眼,眼神裡的痛苦彌漫開來。
他抿了抿唇,聲音破碎,連眼角都痛到有些紅了:「瀾景,我真的以為——
「那天,你只是說說而已。」
我沉默幾秒,自從他事業有成之後。
我再也沒見過他這副糢樣。
極致的痛苦,脆弱,悲傷,甚至有些絕望。
上一次,他露出這樣的目光。
好像還是我病倒那次。
7
我記得,那是景琛成立第二年的事情。
因著梁亦琛的雷霆手段。
景琛很快在港城打開市場
同賽道的幾家老牌企業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嚮。
他們面對勢如破竹的梁亦琛。
即刻就達成了共識—ŧü⁷—抱團,驅逐,毀滅。
雖然梁亦琛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可面對幾家老牌企業的合力絞殺,他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想要從絞殺中逃脫,甚至反敗為勝,徹底占據港城市場份額,唯有加大投資,拉入更多資源。
那段時間,梁亦琛辦公室的燈從早亮到晚,徹夜不滅。
他一頭紮進投資圈裡,以自己的血汗做籌碼,拼盡全力,嘔心瀝血。
可惜還是不夠。
我想幫他,卻被他阻止,他說:「瀾景,我發過誓要讓你過上好日子,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好嗎?」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投資圈那些人的骯髒黑暗。
也沒有人比他更懂跪地求人的屈辱和痛苦。
他不願意讓我涉足。
那是愛,是刻骨銘心的愛意。
而我同樣愛他。
同樣刻骨銘心。
所以,我連夜抵押了我名下的所有財產。
連著半個月不停轉地起飛,落地。
從港城到深城到滬城到京州。
我求了我能求的所有人。
動了我能動的所有關系。
我還記得,那深夜的酒桌。
白酒度高,半斤下肚後就會讓人吐得昏天黑地。
威士忌味酸,一瓶飲完當夜無事。
第二天起來頭痛得像是被十幾個拳擊選手連夜暴揍。
白蘭地苦烈,龍舌蘭辛辣,伏特加嗆口。
那半個月,我一場一場地喝。
生生喝到胃出血送進 ICU 急救。
等我從手術室出來。
刺鼻的消毒水,冰冷的大白牆。
牀邊,是梁亦琛緊握著我的手。
見我清醒,他看向我,眼角紅得有些嚇人。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沒事,卻因為無力發不出聲音。
梁亦琛瞪著我,又很快洩了氣。
接著,一滴淚狠狠地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雙手的顫抖透露出他差點失去我的ṭúₒ恐懼和後怕。
幾秒後,他低頭,忍不住哽咽出聲:
「瀾景,我會對你好,拿命對你好。」
8
「同樣的事,梁生能做,瀾景卻不能做。
「這是甚麼道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如好聚好散。」
程青陸的聲音把我從回憶裡拉扯出來。
我看向梁亦琛。
是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會不懂?
我不要他如何如何對我好。
我只要公平而已。
也許是無顏面對,梁亦琛躲開了我的目光。
半晌後才緩緩地說:「瀾景,我相信你,你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你和他,其實沒關系,對不對……」
「不對哦。」
下一秒,程青陸搖搖頭,出聲打斷。
他沒有猶豫,直接轉身,把我摟進了懷裡。
接著,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一記輕吻像是冬日裡的初雪。
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我愣在原地。
而他吻過就走,好像是怕我生氣。
只在我耳邊輕聲說:
「葉瀾景,我們倆有關系的,以前沒有,以後會有。」
這記吻,把我吻蒙了。
也讓梁亦琛的臉色徹底灰敗起來。
最後。
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麼離開那家餐廳的。
只記得程青陸送我上車時,嘴角那壓抑不住的笑意。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程青陸。
也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那記吻。
索性長居在一間酒店,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程青陸像是猜到我會「躲起來」。
每天只在聊天軟體上告知我財產分割的進程,很有分寸,卻讓我越來越糾結。
反觀梁亦琛,他幾乎快把我的電話打爆。
見我不接,他又開始簡訊轟炸。
從一開始的慍怒不信到後來的困頓痛苦,再到祈求我不要這樣對他。
不過短短幾天而已。
原來,被辜負,被背叛,他也會痛。
我本想借此機會讓他同意離婚。
畢竟現在,如果我願意承諾只要他肯離婚。
我就和程青陸斷掉。
他十有八九會答應下來。
他想緩兵之計,我幹脆就將計就計。
只是我沒想到,在我開口前。
那女孩竟然先找上門來了。
9
眨眼到了周一。
今天是財政司約談梁氏集團的日子。
這會兒,我正在跟程青陸打電話。
電話那頭,他語氣淡淡的:「能不能實現徹底、完整的財產分割,就看這次約談了。」
莫名地有種讓人信賴的沉穩。
我點點頭,應道:「只要今天的約Ťū́ₓ談對梁氏集團的經營造成嚴重影嚮,我就可以以夫妻共同財產因一方債務有可能被法院強制執行的理由去申請財產分割,對吧?」
突然,程青陸笑了笑。
悶悶的笑聲順著行動電話震動到我的耳膜。
讓人有些心癢癢。
我又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個輕如羽毛的吻。
忍不住說:「你笑甚麼?」
「我笑你要是入行,我就要失業了。」
程青陸開了句玩笑,卻勾起了我的心思。
我看向落地窗外,感慨道:「入行啊,我都不知道我還可不可以做律師,一眨眼,畢業,都快十年了。」
他頓了頓,好半晌才說:「只要你想,有甚麼不行?」
我正準備謝謝他的鼓勵。
突然,門口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隨口問道:「誰啊?」
沒人回答,只是敲門聲更激烈了。
程青陸也聽見了動靜,問了句:「怎麼了?」
「不知道,有人敲門,很著急,我去看看。」
他語速極快:「先不要開門,叫保安上來,位置發給我,我馬上過去。」
我還沒說完「不用這麼麻煩」。
那頭已經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瀾景,把位置發給我。」
他的聲音裡帶著不容拒絕的認真。
我抿了抿唇,把定位發了過去。
等我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
只一眼,我就認出來了。
是她。
梁亦琛在外面養的女孩。
我沉默幾秒,開了門。
門外,女孩眼圈通紅,像是哭過。
見我開門,眼神裡極快地閃過了一絲嫉妒和恨意。
接著,她不管不顧地往裡沖,大聲喊著:「梁亦琛!你出來!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眉頭一皺,伸手把她往外推了推。
沒好氣道:「我不去找你的麻煩,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在我的巴掌沒有落到你臉上前,滾遠點。」
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咬牙道:「是不是你用夫妻共同財產威脅阿琛,不許他見我,也不讓他接我電話回我簡訊,我找不到他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差不多聽明白了。
看來這段時間,她一直沒聯繫上梁亦琛。
我嗤了一聲:「有病。」
說完我就準備關門。
沒想到她突然加大力氣,用力擠了進來。
帶著一臉的恨意說:「你真貪心!做了這麼多年梁太還不夠?貪婪得讓人惡心!這麼多年,你都沒給阿琛生個一男半女,你還想分走他一半家產,你憑甚麼!憑甚麼?!」
她吐了口唾沫,捂著肚子,像是有些瘋了。
我站定腳步,有些怒意散了開來。
我盯住她,看著她身上昂貴的衣服首飾。
冷笑一聲:「憑甚麼?憑我和梁亦琛一起睡過十平的破樓,憑我跟他走過幾千公裡的馬路,憑我為他流的血淚能淌成小河,憑我永遠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憑甚麼,你說憑甚麼!」
我的胸口不住地起伏著。
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痛楚。
也一句比一句清醒。
話音落地,女孩的表情出現幾絲裂縫。
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破釜沉舟。
猛地,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柄小刀,兇狠地向我捅了過來,尖銳地喊著:
「都怪你!如果不是為了刺激你,那天我就不會下藥!如果那晚不那麼激烈的話,也許我的孩子就不會掉,都怪你!你去死!去死!」
我眼皮跳了一下,就在那刀要落在我身上時。
梁亦琛整個人撲了過來,擋在了我面前。
他護住我,用手臂擋住刀鋒。
幾乎是立刻,一道接近二十厘米長的傷口溢出血來。
女孩尖叫一聲。
一邊丟掉刀一邊問他有沒有事。
而我猛地抬頭看向過去。
他臉色蒼白,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看起來有些狼狽不堪。
「瀾景……」
梁亦琛張了張嘴,像是說了句「對不起」。
而我只覺得無力。
心裡充斥著恨和怒,還有無法理解的悲戚。
「為甚麼,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
我充滿疑惑,近乎呢喃地說。
他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卻痛到有些戰栗。
還沒開口,眼淚就先落了下來。
傷口還在淌血,他卻不管不顧。
只低著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聲音哽咽著說:「瀾景,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沒看他,眼神裡的光漸漸消散。
只一秒,他就下定了決心。
伸手從懷裡拿出一份離婚協議。
抬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後遞給我。
「我放你走……瀾景,我放你走,你不要恨我,我求你,不要恨我。」
不知道為甚麼,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
可最後,我還是接過了離婚協議。
他胳膊上的血滴在地上,那女孩還在尖叫,用力推開想占據我的位置。
梁亦琛直直地看著我。
而我說不出別的甚麼話。
只能短促地嘆了口氣說:「去醫院吧。」
10
就在我扶著梁亦琛往外走時,程青陸到了。
他身後還跟著幾個酒店保安。
幾人看見了地上的刀,又看到梁亦琛胳膊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程青陸對著保安低語了幾句。
他們點點頭走進來圍住了女孩。
而他快步走進來,一腳把那刀踢進了牀底下,接著打開櫃子拿出了急救箱,對著梁亦琛說:「梁生,你先坐下,我簡單幫你包紮一下,不然失血過多容易昏迷。」
他聲音冷靜,動作迅速。
不知道怎麼的,剛剛我的心還無法平靜。
陡然間就安定下來了。
他一邊幹脆利落地給梁亦琛包紮,一邊問我:
「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搖搖頭:「我沒事。」
他顯然松了口氣,還有心思給梁亦琛的傷口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
半個小時後,我們到了醫院。
梁亦琛被帶進了診療室。
那女孩本來想一起跟來,卻被保安們攔住。
她大聲地哭喊著梁亦琛的名字。
而梁亦琛只是看了她一眼,說:「你一直學著瀾景的樣子接近我,很快,你就能真正地吃上瀾景那些年吃的苦了。」
女孩被他的樣子嚇住,不敢再跟。
此刻,醫院外的長椅上。
我跟程青陸並肩坐著。
我怕夜長夢多,幹脆從包裡拿出了離婚協議。
大致地掃了一遍後,我沉默了幾秒。
理解了梁亦琛對那女孩說的話是甚麼意思。
等我簽完字,我把協議遞給程青陸,說:
「你幫我看看有沒有甚麼問題。」
他「嗯」了一聲,接過去一頁頁地翻看著。
看完後,他搖了搖頭:「沒甚麼問題,梁亦琛選擇了淨身出戶,除了梁氏集團,其他所有財產歸你。」
聽見他的話,我說不上來是甚麼感覺。
只覺得有些疲倦。
雖然已經猜到結果,但我還是問道:「財政司約談梁氏集團,結果怎麼樣了?」
程青陸頓了頓,過了一會兒才說:「梁氏集團稅務出了很大的紕漏,麻煩不小。」
臨到最後,梁亦琛把我摘了個幹幹淨淨。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對,也不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
梁亦琛纏著繃帶站在不遠處,輕聲喚我:
「瀾景。」
程青陸看了我一眼,站起來說:「我去買點東西。」
我點了點頭。
等他走後,梁亦琛慢慢地走了過來。
今天一天,驚心動魄。
他看到了我包裡的離婚協議,眼神黯了黯說:
「你簽了。」
語氣肯定而不是疑問。
他好像總算接受,我們徹底結束了。
「也好,省得以後……」
他苦澀地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
「我們,也沒有以後了。」
我看向他,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11
其實,這不是梁亦琛第一次替我擋刀。
那年,我考上港大法律系,正在籌學費。
那個男人竟然把我以三萬塊的價格賣給別人當老婆。
我不肯,想盡辦法逃了出去。
可攢的學費還在家裡,無奈之下我只能半夜偷偷回去取。
錢是取到了,可那個男人也追了出來。
他手裡拿著菜刀,兇惡地喊著:「死女仔,你系我生嘅,你嘅錢就系我嘅錢!」
我看著那把閃著冷光的菜刀嚇得腳步不穩,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錢撒了一地,我慌亂地撿起。
那個男人追上我,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用力掙紮,他咒罵我:「衰女包,讀咩書啊,早點嫁人給你老竇換點錢回來!我幹脆砍斷你的腿,看你還怎麼跑!」
推搡間,男人揮舞著菜刀,有幾下甚至從我的鼻尖、眼前劃過。
我左閃右躲,可他好像真的要砍斷我的腿,制住我的力氣越來越大。
就在那刀鋒下一秒就要落在我腿上時,梁亦琛一把拽住我,硬生生地替我攔了那一下。
他的背上,如今那道疤痕還在。
我嚇得獃住,而他顧不上背後的傷,拉著我說:「跑!」
說完他帶著我狂奔,一直跑到一所無人的廢棄工廠才停下。
我捂著胸口,喘著粗氣,看著手裡僅剩的幾張紙幣紅了眼圈,搖頭說:「跑也沒用,我沒錢讀書了。」
他看了我幾眼,猶豫在他眼裡閃閃爍爍。
我越想越難過,嗷的一聲哭出了聲。
梁亦琛手忙腳亂,伸手替我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終於,他一跺腳,轉身鑽進了一堆垃圾裡。
我以為他也不要我了,站在原地哭得更大聲。
不一會兒,他不知道又從哪鑽出來,懷裡抱著一個鐵盒子,咬牙遞給我說:
「這裡面是一萬塊!等你入學評估成績,如果在新生中達到 1% 還能再拿一萬塊助學金,夠你大一的學費了。」
我看著鐵盒子裡零零散散的錢,愣了一下說:「那你呢?你不讀書了?」
他敲了敲我的頭,沒好氣說:「我再去掙啊,我有胳膊有腿的,哪裡掙不到錢?」
說話間,他的後背還在流著血。
可他卻好像渾然不覺得痛。
再後來,我問他當時為甚麼要替我擋那一刀,又要給我那一萬塊錢。
他說:「因為,你好像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啊。」
12
一陣風起,我回過神來。
梁亦琛似乎也陷入了回憶當中。
許久沒有開口。
半晌後,他也回過神,問我能不能坐下。
我點點頭。
我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卻沒甚麼話說。
「瀾景,你……」
他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會恨我嗎?」
我沉默了幾秒,看見他的眼神越來越暗,越來越受傷,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其實,我只是想要公平而已,說起來,比起恨,我更不解。」
我聲音平靜,看向遠方說:
「梁亦琛,我真的很想知道,為甚麼,你會喜歡上別人。」
十二年,不是錦上添花的十二年。
是艱難的,困苦的,一起咬著牙度過的。
十二年。
為甚麼,他會喜歡上別人?
他低下頭,一直沉默著。
久到我甚至以為他不會告訴我為甚麼時。
他輕聲說:「因為她,有那麼一瞬間很像你,很像那個吃盡了苦頭的葉瀾景。」
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可我也知道,背叛就是背叛。
他背叛我,我離開他。
很公平。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梁亦琛,我們,就到這裡吧。」
他佝僂著身子,一直到我離開都沒有直起。
我沒看見他說「好」還是「不好」。
只聽見風裡傳來了一句:
「葉瀾景,對不起。」
我沒有回頭。
站起來腳步輕快地走到了走廊盡頭。
拐個彎就看見程青陸站在窗戶旁。
一束光灑在他身上,他正在等我。
13
順利辦完離婚手續後。
程青陸約我去港大重溫校園路。
我答應了。
我本以為他會邀請我去美術館逛逛。
或者是去百年校慶紅牆留下一張游客照。
沒想到,他把我帶到了法學院大樓前。
今天天氣極好,陽光明媚。
他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張校園卡,在手心裡摩挲了幾下遞給我說:「還給你。」
我接過來看了幾眼,是那年我弄丟的校園卡。
「怎麼會在你這兒?」
他笑笑說:「我撿到的,本來準備還給你,你卻說……」
他頓了頓,輕咳了一聲學著我的腔調說:「法律不是當權人的通行證,你家世好又怎麼樣,你根本不懂法律的意義。」
我看著法學院高高聳立的西式建築,回憶漸漸回籠。
那年,新生開學典禮,我作為大二優秀學生代表發言。
程青陸是大一優秀新生,可他卻並不在意,別人問他為甚麼學法。
他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我家都是學法的,我走這條路最輕松。」
我聽見他這話,有股說不出來的滯悶。
所以,後來典禮結束他來找我時。
我連一個好臉色都懶得給他。
對著他說完那句話後,他的眼神沉了沉。
任誰被這樣說,都會不高興的。
接著他繼續說:「那個時候,梁亦琛以為我是來找碴的,把你護在身後,我還沒來得及把卡給你,你就跟他走了。」
原來,當初那個人是他。
突然,他露出幾分認真, 看向我說:「在聽你的演講前, 我的確是覺得學法對我來說是最輕松的路, 但在你的演講後, 我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你這樣的人。」
我挑挑眉問道:「我這樣的人是甚麼樣的?」
他站定腳步,眺向遠方:「你相信法律總有公平。」
我頓住,腦子裡浮現出那天的演講內容。
「當我站在法庭國徽下, 我終於明白,孟德斯鳩說的,法律人在國家中的位置意味著甚麼, 商鞅立木為信, 十二銅表法鑿刻文明之光。
「此刻, 我向國徽起誓:絕不淪為技術官僚主義的提線木偶,要像布蘭代斯法官撰寫『隱私權』判決那樣,在法典的字縫裡為弱勢者開鑿光明。
「縱使未來面對千萬次誘惑,必謹記法學院第一課,在《論法的精神》扉頁上,自己親手寫下的『不願汲汲於勝訴,但求無愧於法義』,唯要公平。」
當初那些話,再想起一遍, 依然如雷貫耳。
震得我有些慌, 更有些愧。
我踢走腳邊的石子,低聲說:「可是現在,我並沒有做好, 法律總有公平, 可我卻不再是法律的鑿光者了。」
程青陸彎了彎嘴角, 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證。
上面寫著:【法律援助中心:葉瀾景。】
「我辭掉了言率的工作,準備辦一個免費的、面向全社會的公益律師援助中心,不知道葉小姐願不願意和我一起?」
我驚喜地看著那張卡證, 伸手拿過來在太陽光下反複翻看,用力點頭說:「我願意!」
14
港大法學院旁的曲徑小道上
我和程青陸並肩走著。
聲音起起落落, 很快就隨風散在了空氣裡。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對芒果過敏的?」
「你去水果店兼職, 老板讓你帶點水果回去,你從來不帶芒果, 大三那年演講前, 你誤喝了一口芒果汁, 下來身上就都是小紅疹子了。」
「程青陸, 大學三年,你不會一直在關註我吧?」
「沒有……」
「那就好。」
因為, 不止三年——程青陸想。
「對了,為甚麼你的照片會出現在我挑的那些服務工作者裡面啊?你不會真的,明面上是言率的律師, 背地裡做嘎嘎吧?」
「……不是, 你找的那家男糢會所我持有股份, 你去的那天我就知道了,至於我的照片,可能是他們放錯了吧。」
「哦, 那,那天在海港城那家餐廳,你為甚麼親我啊?」
「你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