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重生

走不出的圖書館

寒假離校的路上,我遇到一個來搭訕的奇怪男人。
正準備拒絕時,眼前飄起一大片彈幕:
【這就是 S 大圖書館兇殺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活該!人家就要個微信,給了不就沒事了。】
【蠢得沒邊了。給了微信溜走就是了,非要拒絕別人,死了吧。】
我按照彈幕的話,當面順從地給了微信,準備離開後偷偷刪掉好友。
卻被暴怒的男人追上來砍了二十幾刀。
再睜眼,彈幕依舊在滾動:
【活該,誰讓她加了好友又拒絕的,不是耍人玩嗎?】
【不想加好友,一開始堅定拒絕不就沒事了。】

1
寒假,學校圖書館。
我拎著行李箱趕路,一個男生突然攔在我面前:
「同學,加個微信。」
我急著趕高鐵,正打算開口拒絕。
眼前突然飄起一大片彈幕:
【這個就是 S 大圖書館兇殺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她好慘啊,最後被分屍幾十塊,兇手還咬死說他們Ťũ̂ₒ是感情糾紛,是女生玩弄他的感情,才逼著他走上絕路的,最後還是靠這個圖書館監控內容,才還原了真相。】
【可惜個屁,人家就是想要個微信,老實給了不就沒有後面的事情了嗎?】
【就是,這男娃接受採訪的時候說了,如果不是這女的拒絕得太狠,他也不會起殺意,這蠢女人把自己和對方都毀了。】
男生頭頂的鴨舌帽帽簷遮住了大半張臉,說話語調陰側側,衣服外套左側鼓起了一小塊,依稀像是砍刀的形狀。
這一切,似乎都在警告我,眼前突然出現的這些奇怪文字說的是事實。
如果我拒絕給微信,那麼下一刻,這個男人就會因為惱羞成怒而砍死我。
我再看向彈幕。
【離不離譜啊?為甚麼總是在挑受害者的毛病啊???】
【本來就是她蠢,做事完全沒腦,先加微信,之後再偷偷刪掉不就好了。沒有自保能力還要當面起沖突。不刀她刀誰?】
我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只好小心謹慎地學著彈幕上說的「正確處理方式」。
乖巧順從地給了對方微信。
男生拿到微信後,最開始的確像彈幕推測的那樣,放過了我。
他忙著給兄弟群裡的戰友,匯報自己的新戰績,完全無暇顧及我。
但就在右腳剛跨過圖書館門檻的時候,一雙冰冷的手攔著我的去路。
他一只手捏住我的腰,一只手拉住我背上的肩帶彈了幾下。
我嚇了一跳,想罵人、想尖叫、想逃跑、想反擊。
但是想起彈幕的話,我最後還是選擇穩下性子,順從地開口:
「我要趕高鐵,快遲到了,先讓我走吧,有甚麼事情我們回校再說。」
男生一臉淫笑:
「還走甚麼啊!你都給我微信了,就是願意當我女朋友了,我同意了,怎麼樣,很高興吧!」
「還回甚麼家,跟我去酒店,哥很大方的,房費哥請了。」
他湊近我,手自然地摟上我的肩膀,呲著一口蠟黃的牙朝我的臉靠近。
這一回,我看清了他的臉,臉上全是坑坑窪窪的膿疱。
我沒忍住,哇地一下吐了出來。
男人臉色馬上變了又變:
「甚麼意思?你不是已經接受我了嗎?現在是要反悔嗎?」
「媽的,臭婊子,我就知道你們這種女的面上裝清純,實際上都是狗眼看人低。」
我想叫救命,剛張開了嘴,卻發現聲管已經被人切開了。
我像瀕死的魚,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意識徹底消失前,我看到男人從腰間抽出大砍刀,像剁豬骨頭一樣,一刀一刀往我身上砍。

2
再睜眼。
眼前的彈幕在瘋狂滑動。
【這就是 S 大圖書館兇殺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這個兇手真是好變態,殺人之後還把屍塊插成稻草人放在田裡。】
【不小心看過一次那張人體稻草人照片,人都死了還被扒光了暴曬,我吐了三天,好恐怖。】
【求資源求資源。】
【要我說也是這女的活該啊,你們看看她待會的操作,都是因為她接受了男人的微信,給了對方希望才有這樣的下場。】
【就是,要拒絕就拒絕得幹脆一點,態度那麼曖昧不是自己找死嗎?】
不行,拒絕不行,接受也不行。
問題根本就不出在我身上,更加跟我所謂的處理方式沒有關系。
根源在於這個變態,只要遇到他,被他盯上了,那就是死路一條。
受害者會死的主要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遇到了兇手。
那如果,我遇不到他呢?
思考再三後,我開始撥打求救電話。
「你好,我是 S 大的學生,現在在 S 大的圖書館裡,這裡有一個帶著大砍刀的變態,請你們盡快派警察出警。」
我用最簡潔的語言報警,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每說一句話,我的腦海就會出現一連串「嗶嗶嗶」的消音聲。
我傻了,又試圖向學校保安打電話求救,依舊是同樣的結局。
不管我撥打誰的電話,都無法向外界傳遞出圖書館裡有個變態殺人狂的訊息。
我絕望地癱坐在地上。
下一秒又重新抓起行動電話。
我不能就這樣放棄,不能直說,那就換個方式。
這次,我撥通了 119:
「你好,我是 S 大的學生,S 大的圖書館著火了,火勢特別嚴重,麻煩你們快些出警。」
既然無法將兇手的資訊傳遞出去,那我就換個方式把救援騙過來。
寧進牢房,也不要進停屍房。
對面電話接通後停頓了幾秒,傳來不解的聲音:
「你是 S 大的學生,然後呢?」
「怎麼不說話了?是信號不好嗎?」
「你好?聽得到嗎?請說話。」
我絕望地看著眼前漂浮起的紅色提示語句:
【警告!宿主言行違背正常行事邏輯!已被禁止!】
【警告!宿主言行違背正常行事邏輯!已被禁止!】
我崩潰了。
不管怎麼轉換描述方式,任何企圖把救援騙過來的相關言語都會被屏蔽掉。
為甚麼?為甚麼?
甚麼叫違背正常行事邏輯?
難道學校圖書館裡突然出現一個男人,莫名其妙要砍死我,這就符合正常邏輯了嗎?
【好奇怪啊,她為甚麼一直給別人打電話,卻又不說話啊。】
【精神有問題吧,這樣看來那男的也不算做的全是壞事啊,至少阻止了一個女瘋子發瘋。】
【據說人在臨死前會有感應,她是不是感應到自己會死,想自救。】
【媽耶,我毛骨悚然了,她打的電話全是 110、119 之類的,真的很像在自救!】
【少看點怪力亂神吧,哪個正常人能提前感知到死亡結局,還能提前找救兵啊,都不符合邏輯。】
我絕望地看著眼前的彈幕。
這就是所謂的不符合現實行事邏輯嗎?
老天已經給了我重來的機會,它不允許我再做出更多違背常規的行為。
沒有別的辦法,我只能在圖書館靜靜地等待。
這一次,我特意選擇比上一次多獃了 5 個小時,企圖避開殺人犯。
我丟掉了行李箱,靠著牆邊一路悄摸摸地摸出去。
靠近出口時,我咬緊牙關一口氣猛沖出去。
堅持住,一定要沖出去,沖出去找保安,我才有活路。
而就在我剛要踏出門口的瞬間,腦袋被重物狠狠地敲了一錘。
身後傳來暴怒的聲音:
「你是故意在躲我嗎!」
「你要跑到哪裡去!」
在我徹底暈死前,餘光看到有同學朝我這趕來,想要幫忙。
卻被男人一個個趕了回去:
「沒事沒事,這是我女朋友呢,小女孩生理期情緒不穩定,跟我鬧脾氣。」
「我哄哄她就沒事了,給我們小情侶留點空間。」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認識他啊。
我竭盡全力想否認,卻喊不出一絲聲音,刺骨的絕望感逐漸淹沒我的全身。

3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圖書館裡。
我抱著完好的身軀,踡縮在圖書館的角落,忍不住痛苦幹嘔。
雖然每一次都能重來。
但每一次的痛苦都無比真實,我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種瀕死感。
彈幕依舊在瘋狂滾動:
【這就是 S 大圖書館兇殺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這兇手好瘋啊,女生跟他毫無交集,莫名其妙就被砍死了。】
【而且他砍死人之後,還拍攝視頻賣到外網上,視頻裡他一邊鞭屍一邊蕩婦羞辱,好恐怖啊。】
【woc,那麼驚爆?帶感喔,求資源求資源。】
【也怪不得別人,大家放假都早早回家準備過年了。就她自己一個人在圖書館獃到三更半夜才走,變態不盯上她才怪。】
【就是啊,晚上還不知道老老實實獃在家裡,這不是故意給人機會嗎?】
我麻木地愣在原地,任由絕望在心底瘋長。
逃不出去,根本逃不出去。
我嘗試了無數的辦法。
最後都會遇上這個殺人狂,死在他的刀下。
更令人寒心的是,我明明甚麼都沒有做錯。
死後卻還要接受鋪天蓋地的謾罵和羞辱。
【圖書館一天來往那麼多女大學生,怎麼就她出事了?那變態怎麼不砍別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啊,你們細想吧。】
【看她那花枝招展的樣子就不是個正經女孩。】
【看看其他女學生,穿得本本分分,哪個被攔了。】
【我就從來不穿那麼張揚的衣服,每天本本分分,可安全了。】
花枝招展?
我低頭看向我身上的衣服。
這是媽媽特意給我買的新衣服,一件毛茸茸的紅色旗袍。
媽媽說,新年新氣象,給我買件漂亮的紅衣服,寓意來年紅紅火火。
我的旗袍,既沒有搞顯胸收腰的性感設計,更沒有在腿部做大開叉。
甚至因為是冬裝,整條小裙子的設計都是加絨加厚加長的,穿上身後,能把人包得嚴嚴實實。
已經完美迎合大眾要求的「保守審美」了。
這還不夠嗎?
如今僅僅是因為衣服顏色鮮豔了一些,我就要被罵花枝招展,自尋死路嗎?
我心裡十萬分不認同彈幕的話。
但卻忍不住去嘗試。
萬一呢?萬一……
為甚麼變態每一次都盯上我,或țù₇許就是我這一身紅衣服太過亮眼了。
平日裡我在圖書館勤工儉學,為了方便幹活,放了一些很少穿的舊衣服在學生活動室裡備用。
我從衣服堆裡找到最普通、最平凡、最不起眼的那一套衣服。
這次,換好衣服後,我丟掉行李箱,跟在別人身後,力求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那麼引人註意。
這一次,在經過出館通道時,我沒有被人攔下。
我徹底松了一口氣,真的有用!
可就在我剛踏出圖書館門口的那一瞬間……
一雙手攔住了我:
「同學,可以加個微信嗎?」

4
我又死了。
我能感覺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虛弱。
或許再下一次,我就會徹底死在循環中。
眼前的彈幕依舊沒有停止過:
【這就是 S 大圖書館兇殺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我複盤了一下這個案件,受害者的操作可以說是教科書級別了。面對搭訕,先假意接受穩定對方情緒,再趁機逃跑,逃跑路上迅速給保安和警察打電話。可惜還是沒跑掉,真的是必死局。】
【教科書個屁,光是這身穿搭就是反面教材了。這種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樸實打扮,就是殺人狂最喜歡的目標之一。】
【她要是穿得大紅大紫引人註目,反而沒人敢隨便下手嘞。】
【要我說還是少個男人,現在的年輕女孩沒有男朋友誰保護你們啊?這不就死了。】
【都是命,怨不得別人,兇手肯定要找她這種看起來木訥老實的人下手啊。】
這一刻我徹底喪失了鬥志。
死局。
這的確是一個必死局。
不管我怎麼做,做得再好,只要這個世界上存在加害者,受害者就不可能會消失。
我麻木地在圖書館裡游蕩,試圖找到破局方法,但怎麼找都找不到。
卻意外在自修室裡撞上了正準備離校的體委和班長。
體委和班長是兩個熱心腸的男生,一看到我,就主動請纓要幫我搬行李。
「我們倆都是本地人,沒行李要帶,反正都順路,我們幫你拿唄。」
想到每次都能遇到的殺人犯,我極力拒絕,生怕連累他們。
但是他們只把我的拒絕當成是不好意思。
一人拖著行李箱,一人拖著我的背包,一左一右把我夾在中間,硬推著我往前走。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跟著他們的步伐前進。
看來這次是推脫不掉了,只能註意在下次重來的時候避開他們吧。
經過出館通道的時候,我遠遠就看到了在蹲守我的變態。
這一次,他的情緒比前幾次激動許多。
眼神裡有滔天的怒火和恨意,還有不甘、嫉妒以及害怕。
不甘?害怕?
為甚麼他有這種情緒?
我百思不得其解,糾結了一路,而當我從深思中反應過來時。
我發現,我走出來了。
我不可思議地回頭,殺人犯站在圖書館二樓窗戶邊,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把我的身體看穿一個洞。
但卻遲遲沒有行動。
甚至在我看到我離圖書館越來越遠後,直接離開了。
這一次,我活下來了。

5
我順利離開學校,踏上回家的旅途。
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有不解。
我不明白,這一次,為甚麼我甚麼都沒有做,卻反而活下來了?
這一次跟前幾次有哪裡不同嗎?
有。
我看著把我送到校門後,跟我揮手告別的班長和體委。
腦子裡浮現起之前的彈幕:【要我說還是少個男人。】
所以,原來真正的破局方法就那麼簡單?
我費勁心思尋找出路,規劃周全的逃命計劃,全都敵不過身邊站著一個男人,哪怕他甚麼都沒做?
好荒誕的故事走向。
我站在原地,一陣悲涼籠罩全身。
突然想起以前在網上刷到過的拒絕男性搭訕小妙招。
不要說自己不想加、不喜歡,要說已經有男朋友了,他會不高興的。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兇手眼裡的怨恨、不甘和憤怒。
他看上的獵物被人搶先占有了。
他沒辦法再下手了。
多荒謬的想法。
但偏偏是這樣荒謬的想法救了我一命。
駐足良久ẗù₈。
我重新收拾好心情,拉著行李箱趕往高鐵站。
不管怎麼樣,至少我還活下來了。
媽媽還在家等我呢。
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貪婪地享受陽光的溫暖,馬不停蹄地朝著回家的方向趕路。
我終於從這該死的死亡循環裡活下來了。
新生活,我來啦!
下一秒,一雙黝黑的手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頭,對上了一雙蒼老狡黠的眼睛。
「小美女,你知道和平巷怎麼走嗎?」

6
強烈的危機感震得我頭皮發麻。
來不及思考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強大的求生欲促使我轉身拔腿就跑,連行李箱都沒來得及拉上。
但就在我轉身的一瞬間,一根鐵棍重重敲在我後腦勺上。
這一棍子,敲傻了我的腦袋,也敲碎了我心心念念的新生活。
醒來後,我被人鎖在柴房裡,成為了王老漢的妻子。
我的房間,總是有無數的陌生男人進進出出。
每次,他們都會給王老漢一些零錢,說這是對他做好事的捐贈。
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也不理解他們肆意擺弄我身體的背後意圖。
我只本能地覺得痛苦、荒謬和不可思議,但我每一次的反抗都只會換來更加激烈的暴打。
我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了。
我甚麼話都說不利索,只會反ţú⁾複重複一句話。
「回家,錦省東遠市平安街八號門 102,我叫謝知安,媽媽在等我。」
「回家,錦省東遠市平安街八號門 102,我叫謝知安,媽媽在等我。」
到最後,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只知道看著別人傻傻地發笑。
我至死都沒能回到那個叫家的地方。
這一次,我的死亡結局是:被拐賣後,在豬圈裡大出血難產而亡。
我沒再能見到我的媽媽。

7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校門口。
眼前的彈幕比從前更多:
【天啊,這就是王老漢拐賣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甚麼拐賣啊?你們到底看不看新聞啊?她有精神病,是放假回家的路上發病走丟了。】
【前面看的是營銷號造謠新聞嗎?女生走丟的地方離家就十幾公裡,不是他把人帶走,人家早回家了。】
【天天吵著鬧著要判刑判刑,孩子怎麼辦?孩子還小呢。】
再次重生,我能感受到我的身體已經虛弱到極限。
再看到彈幕上的這些話,我氣血攻心,直接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我無力地抓起地上的泥沙朝著空中虛浮的文字撒去。
吼得撕心裂肺:
「為甚麼,為甚麼啊?」
「我才是受害者,為甚麼總是要在我身上找問題,要替兇手找身世可憐的理由?」
「我到底有甚麼錯,我只是想活著。」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選擇出你們口中的所謂的正確做法?」
我哭得崩潰,但話語一出口便全成了嗶嗶嗶的禁言提示音。
遠處的班長和體委,看不到前因後果。
只看到我突然走著走著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隨後又哭又鬧地瘋狂對著空中張嘴,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他們嚇壞了,連忙過來攙扶我。
兩人看我這個狀態,也不敢讓我自己回家,生怕我在路上出甚麼意外。
他們一合計,幹脆好人做到底,給我媽媽打電話要了家裡地址,親自護送我回家。
兩人一人幫我搬行李,一人攙扶著我。
「誒呀,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們倆本來也計劃假期出去旅游呢,這下正好了,你家鄉山清水秀,我們正好當順路去旅游啦。」
在他們好心護送下,這一次,我躲開了被拐賣虐待致死的結局,安全回到家裡。

8
經历過幾次死亡循環後,我的精神狀態被壓迫到極限,隨時都要爆發。
我每天草木皆兵,哪怕是聽到一點兒陌生的聲嚮,都嚇得失聲尖叫。
一整個假期,我都沒再出過門。
媽媽不知道我發生了甚麼。
但她每天都陪在我身邊,積極地陪我對抗陰影。
她每天給我做好吃的飯菜,陪我談心聊天,還請了專業的心理治療師。
媽媽給足了我安全感,我漸漸開始從噩夢中走出來。
然後,我見到了多年在外打工,對我生而不養的父親。
媽媽前腳出去買菜,他後腳破門而入。
他一進門就重重給了我兩巴掌,硬生生打掉了我一顆牙齒;
「你個賠錢貨,年紀輕輕學別人勾男人,我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
「鄰居都告訴我了,你玩男人玩到家裡了,還一次帶兩個。」
「本來指望你讀個好大學以後能嫁個富貴人家,現在把名聲都搞臭了!以後哪個好人家敢要你啊。」
「你媽教不好你,我來!」
父親把我打得眼冒金星,像拖死豬一樣把我拖出去。
有好心的鄰居想上前勸阻,卻被身邊的人攔下來了。
他們說,你上去幹甚麼呢,清官難審家務事,人家爸爸教女兒,我們外人不好插手的哇。
清醒後,我穿著暗紅破舊的紅嫁衣,臉上頂著紅腫的巴掌印。
被四五個壯漢按在牌位前,哐哐哐敲了幾個嚮頭。
潦草地完成了這個會禁錮我一輩子的婚禮。
這一次,我被親爸以六萬的彩禮價格賣給了陌生男人。
成為對方名正言順的老婆。

9
何洋對外是愛老婆顧家庭的耙耳朵。
對內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他總是不分時間場合,對我拳打腳踢。
我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新傷接著舊傷,沒有一塊好皮。
我試過無數種自救辦法。
我想離婚,但是大家都勸我,哪個男人沒點臭毛病,何洋有錢有地位,我就不能安心好好過日子嗎?
工作人員也把我的離婚申請故意壓下,他們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他們這都是為我好,是在做行善積德的大好事。
我試圖逃跑,藏起身份證,丟掉電話卡,斷絕所有外界聯繫,但每次都會被抓回來。
回到家中,等待我的是更加激烈的暴打。
何洋打得青筋暴起,口水橫飛:
「老子花了天價彩禮ťűₓ娶你回來的,收了老子的錢,還敢跑?」
「把你腿打斷看你以後怎麼跑!」
我徹底被打癱,肋骨骨折,多處髒器受損,要終生躺在牀上度日。
我麻木地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發獃。
消失了很久的彈幕又出現了:
【天啊,這就是小安家暴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活該,誰讓她收天價彩禮,支持的扣 1。】
【還是打輕了,就應該直接打死,打得半殘還得照顧她後半生。】
【好端端的為甚麼要打她?別人家怎麼沒這種事。】
【聽說她出軌給她男人戴綠帽,讀書時候就玩得花,結婚了也不收斂,被打完全不冤。】
【輕傷而已,她誇大了。她這是盯上了男的家產,忽悠你們這些無知網友呢。還真幫她去沖鋒陷陣了。】
我再也站不起來了。
但我還是想活著,我還想感受這個世界,我還想再抱抱我的媽媽。
媽媽耗盡家財給我請了她能請到的最好的律師。
我們不要道歉,不要賠償。
我們要何洋判重刑,再也不能出來。
媽媽跪著給律師磕頭:
「求求你們,幫幫我女兒。」
「只有他死了,我女兒才有活下去的機會啊。」
案件開庭的時候,我因為傷勢過重,再次被推進病房搶救。
當我好不容易在死神手裡逃脫,安全離開手術臺時。
採訪的人圍ƭũ̂ₔ滿了我的病房。
從他們的口裡,我聽到了何洋判刑的消息。
他被判了 10 年。
我感覺我又死了一遍。
我從病牀上滾了下來,雙腿狼狽地拖在地上,面如死灰。
直到看到朝我狂奔而來的媽媽,她被人群推搡著,跌跌撞撞地擠到我面前。
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媽媽,怎麼辦,他活著,我就要死了啊。」

10
再睜眼,我回到了第一次被何洋家暴的那一天。
我精神恍惚地看著自己還能健康動彈的身體。
重生的時間線變得越來越後了。
留給我扭轉人生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眼前的彈幕在飛快重新整理:
【天啊,這就是小安家暴案的受害者嗎,她還好年輕,好可惜啊。】
【自找的,懦弱的人,自己不支楞起來,誰也救不了她。】
【第一次被打的時候就應該狠狠打回去啊,舍不得反抗親親老公,就是這種下場咯。】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一個巴掌拍不嚮,誰知道她幹了甚麼呢。】
【她就是太軟弱了!要是硬氣起來,敢反抗,誰還敢欺負她?】
我看著彈幕,忍不住發出一聲嘲諷的輕笑。
我不會再聽他們的話。
他們永遠是這樣,不管我如何做如何選,都無法滿Ţú⁺足那些愛挑刺的人。
在他們眼裡,我永遠有罪。
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舉起尖刀,狠狠插入何洋的心髒裡。
他在睡夢中驚醒,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盯著我:
「你……你敢。」
「我敢。」
我抄起牀頭的花瓶朝著他的腦袋狠狠砸下去。
清理好現場後,我又馬不停蹄地找到了在隔壁市工作的父親。
他正在酒桌上安慰生不出兒子的好兄弟:
「這年頭生女兒好啊,壓力小回報大,又不用給她買車買房搞教育,長大了還能賺彩禮。」
「你頭兩胎生女兒有甚麼關系,兩個女兒兩份彩禮,以後老了擦屎擦尿有兩個人照顧,多舒服。」
「而且前幾胎是女兒,後面才能安心追兒子啊。」
「你要是前幾胎都生兒子,後面那還敢生啊!幾個兒子幾套房!累死了。」
「我都準備回家讓我那口子再拼一胎了,一男一女湊個好字。」
媽媽為了我,為了旁人口中的「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忍受了這個男人大半輩子。
我不忍了,也不想媽媽再忍了。
我幫他結了酒錢,帶他回他租的房子裡。
男人鬧著喊著說沒喝夠,繼續上酒。
我將大量頭孢膠囊擰開融進酒裡,給他斟了一杯又一杯。
如果我的既定結局是死亡,那我希望至少在我最後的生命倒計時裡,能保護我最愛的人。
在確定男人死透之後。
我搬回了家,將所有錢轉到了媽媽名下。
陪媽媽逛了超市,一起做家常飯,飯後手牽手在家邊的小公園散步。
最後在風和日麗的一個下午,我自首了。

11
我被判了無期。
這次的彈幕,密密麻麻鋪滿了我的視線。
【這就是小安殺人案的兇手嗎?嘖嘖嘖,年紀輕輕心腸真歹毒啊。】
【甚麼判得太重啊,你們懂不懂,她可不是過激殺人,她這是有預謀有組織的殺人,沒判死刑已經便宜她了。】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女人的絕對力量沒有男人強,男的殺妻是過激殺人的情況比較多,但女的殺夫基本是預謀已久了,不然她怎麼幹得掉一個大男人?她完全不值得可憐,有甚麼事不能好好談,非要殺人。】
【就是啊,被家暴了就報警啊,一言不合就殺人也太極端了。】
【好偏激啊這個兇手,男的家暴估計也是被她逼的,指不定這女的平日在家裡多燿武揚威呢。】
【@孤獨的狼,這個女的好恐怖,像我這樣賢惠乖巧的好女人不多了,你可得好好珍惜。】
【她爸也是倒霉,從小如珠如寶寵著這個女兒,最後反而死在女兒手下。】
【他對他女兒那麼好,這女的幹嘛要殺人啊。】
【好像是她媽出軌被發現了,她們倆母女本來是想把男的搞癱的,以後家裡財產還不是任由她們自己搞,結果下手重了搞出事了。】
【她家一個男人都沒有了,以後她媽怎麼活啊,真是不孝女。】
【家裡沒男人坐鎮,完了完了,以後她媽要被人欺負死了。】
【……】
我再也受不了了,在法院上發了瘋一樣揮手驅趕眼前的彈幕。
我哭得聲嘶力竭,字字泣血:
「我只是想活,我到底有甚麼錯?」
「我用盡了所有的辦法,我找不到活路啊。」
「為甚麼我永遠是被推出來的那個?」
「為甚麼彈幕可以隨心所欲地造謠?」
「躲在人群中用一些『我猜』『估計』『好像』『據說』的字眼,就能心安理得地傳播虛假消息了嗎?」
「我被家暴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我媽媽被逼著一個人打三份工去養活那個廢物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我聲嘶力竭喊出最後一段話。
下一秒,周遭的環境,變得支離破碎,整個世界開始崩塌。
半空亮起血紅色大字:
【虛擬懲罰體驗者,編號 34467,性別男,年齡 28。】
【通關條件:認識錯誤。】
【現檢測到體驗者已滿足通關條件,正在進入通關結束流程。】

12
藍星,現實糢擬審判庭。
我坐在正中央,前方的大屏幕上,正滾動播放著我在各個熱門事件下的評論。
1 月 23 日,【誰讓這女的大半夜出門啊?6 點天黑之後,女人就該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一個人到處晃,不搶劫她搶劫誰?】
1 月 24 日,【隨機殺人嗎?我看不像,旁邊那麼多男的不捅,就捅這女的,怕不是這個女的給人帶綠帽了吧。】
2 月 1 日,【都把男人逼得動手打人了,肯定是這女的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3 月 24 日,【哪個當父母的不愛孩子?不過是失手把孩子鎖在洗衣機裡洗了一下,這就要告他虐童,網民被當槍使了啊!】
4 月 25 日,【甚麼家暴啊,沒看新消息嗎?裝的!人家這是打算用這個借口轉移財產。】
8 月 11 日,【看她那花枝招展的樣子就不是個正經女孩。我就從來不穿那麼招搖的裙子。】
9 月 27 日,【有事就報警啊,選擇跳樓來博人眼球,還說甚麼事情沒有熱度只能這樣了,死了也是活該,都完全沒有處理事情的能力,活著也沒用啊。】
10 月 19 日,【我們都是要尊重法律的,不能因為這個受害者是女性,就天然同情她,就認為她是對的是吧。】
【擦亮眼睛選男人,世界上好男人很多的,怎麼她就選個這樣的不好的?是不是她自己就喜歡這種,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
【希望我們的女性朋友,多從這個事件裡面吸取經驗教訓。】
12 月 21 日,【我說句公道話,這小姑娘安全意識太差了!窗都不鎖好,這擺明是給人家留門,怎麼她家旁邊其他人沒事,就她被侵犯了?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
12 月 25 日,【……………….】
一樁樁,一件件罪行被輪番播放完畢後。
空中嚮起冰冷的機械音:
【編號 34467,虛擬體驗懲罰已結束,請問, 你是否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半空中漂浮起兩個按鈕:
【我有罪】【我無罪】
我連忙按下【我有罪】的按鈕: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知道居然有那麼惡劣的影嚮, 我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13
在審判庭外,我遇到了跟我一樣的體驗者。
我們互相遞煙吐槽, 最後約著一起去喝酒烤串放松放松, 去去晦氣。
飯桌上, 我們推杯換盞, 喝到盡興時。
有個哥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那個審判庭一定要選我有罪,才能被放出來, 你們……都覺得自己有罪嗎?」
「那肯定不啊。」
大家交換了下眼神, 得到相互肯定的訊號後, 都打開了話匣子:
「真有病,我就隨便說說,他們就把我拉進那個甚麼破虛擬空間裡。」
「呸,我這輩子都沒那麼憋屈過。」
「這個虛擬體驗,居然還是以受害者殘留的思維糢式執行的, 我們雖然精神留在那軀體裡, 但是除了感受她的痛苦外,完全不能自己做選擇。如果能讓我做選擇,哪會死得那麼慘?」
「這些人,自己蠢,死了之後還得多坑我們一次, 真是廢物,不死也沒用。」
有人聽不下去了, 提前從飯桌離開: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 我從來沒想過隨手打下的話,會給受害者和家屬造成二次傷害。」
「你們選擇『我有罪』, 不是真的知道錯了,只是怕了,怕再被拉回去。」
「你們難道還沒醒悟嗎?如果有一天你們真的也遇到這些事情, 那該怎麼辦?」
飯桌上沉默了兩秒,接著嚮起接二連三的爆笑聲和酒杯碰撞聲。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聽他說甚麼,我們怎麼可能Ŧū⁵真的遇到那些事情啊。」
「扭扭捏捏的跟個女似的, 一點都不爺們。」

14
半年後, 我又在網上刷到令人氣憤的案件,憤懣地寫下長評:
【甚麼叫造謠啊?人家電影改編故事,給受害者加點劇情很正常啊, 藝術改編而已, 這樣人物才立體啊, 是說電影女主角私生活不檢點,又沒說案件女主角本人私生活不檢點啊,一群人在那上綱上線的。】
【還說受害者家屬被氣暈了,那是他們心胸狹隘, 這點肚量都沒用, 遲早也要被氣死。】
【怕不是這家人看人家電影賺錢了,想坑錢呢!】
打完這段話後,我安穩地進入夢鄉。
不錯, 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
半晌後,一段血紅的文字突然飄在半空中:
【請進入樓國墜崖殺妻案副本。】
【本次副本無存檔重來機制。】
【你,能順利活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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