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連續生了三個女孩,醫生說她的身體不適合生養,再懷孕可能就是最後的機會。
為了確保男胎,我媽開始瘋狂尋找各種偏方。
她出去了三天,回來時候眼裡閃過詭異的光。
夜裡,她罕見的給了我和二妹一人一顆奶糖。
1.
「妞子,你們也知道,媽媽特別想要個兒子,在這裡有了兒子才能不被欺負。」
我二妹眨著那雙因為太瘦而凸起的大眼睛,把那顆糖一口塞到嘴裡,討好地看著我媽,含糊道「對,我們也想要一個弟弟。」
糖就在我手心,我忍著沒吃,也跟著正色點頭「媽,你一定能生兒子。」
我媽贊許的看著我。
我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就聽說我妹妹貪玩淹死在河溝裡。在我悲痛萬分的時候,我媽非常時髦的抱回來一個骨灰盒,但那骨灰盒是空的。
然後,我媽又給了我一罐「奶粉」,囑咐我每天給她沖一杯,直到我弟弟出生。
2.
自從有「奶粉」的滋潤,我媽的肚子越來越大。
邨裡好多人都說我媽懷的是雙胎。
也有人說,我媽肚子尖尖,這一胎肯定是個男娃。
我媽笑的嘴都合不攏,說只有一胎,就是孩子長的大,養的好。
這個孩子真的很大,我媽肚子整個鼓起來像是一個圓溜溜的西瓜,上面紫紅色的紋路幾乎要爬上胸口。
她總說這些紋路發癢,用手抓的一道一道,看起來更加可怖。
最近月份大了,她還老說肚子發硬。
每每這個時候,那一杯「奶粉」沖泡的偏方就會讓我媽面色紅潤,鎮定她的情緒。
她也不怎麼逮著我就咒駡。
不過,奶粉罐裡頭的粉末一天天減少,我和我媽說這粉喝不到弟弟出生了,要不要再買點?
話剛說完,我媽目光炯炯的盯著我。
在我的顫慄瑟縮中,她隨後搖了搖頭。
「多子,我去你奶奶家住兩天。」
我不敢反駁。就算她不說,我大概也知道,我媽這是取「奶粉」去了。
果然,她再回來的時候說小妹出了車禍,又抱回來一個空的骨灰盒。
同時,她再給我一罐紅糖罐,裡面是上次那種細密卻沒有絲毫奶香味的粉末。
我照著她的吩咐,把兩個粉末倒在一起,聽到我媽喃喃自語。
「還好把小的那個留著備用,要不然怎麼喂飽我的寶貝兒子?」
我汗毛倒立,卻只能裝作沒聽見。
3.
我媽生產的時候格外費力,因為肚子裡胎兒太大,我媽又堅持順產對孩子好,她下面被剪開了口子,我看到血滴答滴答的流下來。
生下來的的確是個兒子。
他足足有十二斤重,整個人胖胖乎乎,不像是剛剛出生的孩子,倒像是已經養了幾個月的。
我弟剛一出生,外頭養的老黑狗就開始沖著屋子汪汪直叫。
接生婆說這是黑狗報喜,說了不少吉利話,我媽給我弟餵奶,嘴都咧到耳根。
黑狗叫了整Ŧù₍整一晚,家裡所有人都沒睡好。
我夜裡偷偷趴窗子去看,那狗被拴的遠了點,卻是沖著我媽的房子,時不時還嗚嗚兩聲,似乎委屈。
我弟不哭不鬧,吃了就睡,我爸媽直說這是他們的福星,是他們的乖兒子。
不像是我們這幾個丫頭,一出生就是來討債的,死命的哭。
我媽的肚子像是一個癟了的皮球,我弟出來讓她肚子癟了一大塊,但……好像裡面還有一個小孩。
第二天天亮,黑狗終於不叫了,我媽打發我燒熱水給我弟洗澡。
她不讓我碰她的寶貝兒子,生怕有甚麼三長兩短。
剛給我弟洗乾淨我爸就回來了,他是聽到消息趕最早的一班班車回來ṱũ̂³的,他說我媽有本事,又抱著我弟親了好幾口。
我弟從昨天開始就沒甚麼動靜,看到我爸後卻開始嚎哭,怎麼哄都哄不住,我媽一抱又好了。
我媽抱著他親了又親「還是小子知道疼娘,知道娘剛剛受了苦,和娘最親。」
我爸剛得了兒子也開心,笑駡「有奶就是娘的臭小子。」
當天,我爸給我媽燉了雞湯,我也有幸分到了一碗,裡頭還有一小塊雞肉。
我誠惶誠恐,嘴裡流著口水,心裡卻感覺到難過。
這和之前二妹和小妹出生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家裡愁雲密佈,她們哪裡吃過我媽親自喂的奶?都是我擠了奶,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的。
我吸了吸鼻子,最後還是沒喝這碗雞湯,我把它放在屋裡的骨灰盒前拜了拜。
「妹妹們,喝點湯吧,就是肉少了點,你倆分著吃別搶啊。」
「放心吧,這次爸媽不會發現了。」
我媽我爸嫌晦氣,骨灰盒都放在我屋裡,他們已經很久沒進來了。
4.
到了晚上,黑狗又開始叫,它今天的叫聲不再是威脅恐嚇,而是有些淒厲,好像被打了一樣。
我爸才從外面回來,氣的去院子裡踹了它好幾腳。
我看我爸要把狗踹死了,壯著膽子對我爸說。
「昨天接生婆說,這是黑狗報喜,是好事。」
我爸這才停了,他喘著粗氣,黑狗已經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也不叫了。
我和妹妹們商量,把供奉涼了的雞湯倒給它。
「你別叫了,要不然還要挨打。」
黑狗剛剛被我爸踹出了血,它看了我一眼喝了湯,真的沒有再叫了。
夜裡我弟發起了高燒,我爸媽都睡得沉,我弟又不出聲,我早上去給我媽送早飯,才發現他的臉燒的通紅,喘氣呼哧呼哧的。
但是奇怪,他就是不哭。
我爸趕緊去邨裡找醫生,我媽一遍一遍用酒精給他擦手心腳心,到了晚上甚麼方法都試過,高燒就是不退。
我媽一咬牙,叫我「多子,你把那個奶粉沖給弟弟喝。」
奶粉還剩下一點沒喝完,我沖了一碗,我媽用勺子給他喂。
我弟今天吃奶都沒力氣,一個勁吐舌頭,這東西倒是不抗拒,一碗都喝完了。
我媽大喜過望,她轉頭來看我,眼裡都發著綠光。
5.
可惜的是,奶粉只能讓弟弟吃點東西,他的高燒還是不退,我爸急著在家裡直轉圈。
「這樣再燒下去,非得變成個傻子!」
我媽一聽自己的寶貝兒子要變成傻子,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沒有別的法子嗎?」
「邨裡能請的醫生都請了,能看的也都給看了,說不出個原因。」
她盯著我弟漲紅的臉「應該是染了甚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媽把我叫過去,給我兜裡塞了一個紙條「你按照這個位址去隔壁邨找仙姑,請她過來。」
仙姑見了我弟,吩咐我爸拿一碗清水,拿三根筷子,再取一把開了刃的刀過來。
她把三根筷子並排,筷子尖的那頭插在水裡,然後開始叫名字。
她叫了好幾個名字,叫到我妹名字的時候松了手。
三根筷子就那麼直挺挺的立在水裡。
仙姑說「這是你女兒回來看她弟弟了。」
她又拿出符咒點燃,在我弟頭上轉了三圈,在筷子上面也轉了三圈,隨後拿刀背把筷子砍倒。
筷子劈裡啪啦掉在地上。
「你們現在一個把碗裡的水倒掉,把筷子尖對著門外並排放,碗扣在筷子上頭,這把刀要放在你兒子的枕頭下。」
「另一個把這個符咒拿出去,嘴裡要念著我送你走,我送你走,一定要送到院門外,才算是真正的出了家門。」
我接過符紙,這紙已經燒了一大半了,我嘴裡念著我送你走,我送你走,一邊快步往外走去。
夜裡風大,燃燒的更快。
快到院門口,符紙燙了我的指尖,我下意識鬆開手,風一刮,最後一點兒灰就落在院子裡。
我人站在院子外,紙灰飄在院子裡。
這到底算不算送出去?
6.
我爸見我還站在院子外,叫我趕緊回去,我弟的呼吸肉眼可見的平緩下來。
仙姑真的神了!
我爸媽千恩萬謝,仙姑看著我弟又看了看院子裡的黑狗。
「你家的狗,這幾天有沒有叫?」
我媽看我弟退燒,高興的不得了「有啊,我兒子出生的時候,這狗就開始叫,有人給我說是黑狗報喜嘞。」
「昨天晚上也一直在叫,連著叫了兩個晚上都不讓人睡覺。」
仙姑皺眉「今天晚上就沒有叫了嗎?」
「沒有。」我爸接了話「昨天晚上吵得人心煩,我出去踢了兩腳,後半夜就沒有叫過了。」
仙姑歎了口氣「黑狗都是辟邪的,你家這狗養了這麼多年,莫名其妙叫,肯定是有原因的。」
仙姑又問了我們家的情況,聽到我家在短短一年,橫死兩個女兒,面色白了白。
她的眼神往我媽和我弟臉上瞟,我再看去表情就恢復了正常。
「如果是這樣,證明你家子嗣今年犯沖,需要多多註意。」
「孩子燒也退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仙姑去門口,仙姑沒有看我,說話的聲音也很輕,輕的好像是自言自語。
「今天晚上躲在自己房間裡,鎖好門窗,一定要睡著,如果睡不著,房間裡又進了東西,一定要閉著眼睛。」
「甚麼都不要看,聽到甚麼都不要理。」
她說「你家今晚,是要死人的。」
7.
「黑狗不守門,送出去的東西,今晚就會回來找人。」
仙姑走了。
她看出來我媽有意瞞她,但她不知道我媽具體做了甚麼,不知道我妹怎麼慘死,就沒有破解的辦法。
又或者,我媽說了,她就徹底不會幫我們了。
好在她心善,才告訴了我一個活命的方法。
我聽仙姑的話把門窗插上,整個人縮在被子裡,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我今天跑來跑去,不是給我弟買藥,就是去隔壁邨請仙姑,整個人已經累的不行,很快就睡著了。
夜裡突然下起了雨,傾盆而下,打在房頂啪啪作嚮,時不時還有轟隆的雷聲。
我被吵醒,下意識想睜眼看看,窗外突然傳來啪嗒一聲,好像誰踩在了水坑裡。
我嚇得一激靈徹底清醒了,眼睛自然不敢睜開,緊緊的閉著,調整自己的呼吸,生怕被誰發現我在裝睡。
腳步聲夾雜著雨水聲,一路走到我的門口,我聽到門被拉扯了兩下,發出木頭吱吱的晃動聲。
但是門沒開,我早就提前把門栓好了。
外面沒了聲音,好像走了。
但是我知道,它沒走。
因為不一會外面又想起了敲門聲,咚咚咚咚,一共四聲,敲一下,停頓一下,聲音的間距都一樣,不急不緩。
外面傳來我二妹的聲音「姐姐,你在房間嗎?」
我咬緊牙關不敢出聲,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止不住。
「姐姐,是我啊,我是招弟啊。」
我媽生我的時候,起名多子,就是想要個兒子。
但是生出我二妹,又是個女娃,她覺得是名字起的不好,子也沒說是兒子,所以給我妹取名叫招弟。
「姐姐,外面下了雨,好冷。」
「放我進去吧,姐姐。」
敲門聲總是四下,不急不緩。
我不說話,外面又等了等。
「姐姐,那我自己進來了。」
8.
外面沒了敲門聲,屋裡卻出現了腳步聲,走在地上啪嗒啪嗒。
我可以想像出它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沾著水。
仙姑說的沒錯,我妹真的可以進來!
她進來了!
我只能把呼吸放的更輕,我睡覺的時候習慣對著窗戶,這樣就可以第一時間聽見我媽喊我。
聲音就在我身後,我們屋子不大,幾步就可以走到頭。
我妹在房間,來回轉,嘴裡叫著姐姐姐姐,好像是在找我。
「姐姐也怕我了嗎?我們兩個一直相依為命的。」
「我是姐姐養大的,我怎麼會傷害姐姐呢?」
「而且姐姐還給我雞湯喝了。」
我妹的聲音沒有尖利,和她生前一樣溫柔的語調。
這讓我更害怕了,因為在她生前我從來沒有給過她雞湯。
我唯一一次給她的雞湯,是在她死後。
是我媽生產後,賞給我的那一碗。
我妹說的話讓我確定,她真的是鬼,她一直就在這個家裡,就在不知道某個角落,一直看著我們。
外面的雨好像下的更大了,閃電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我的臉上,我的眼皮上,可以明顯感覺到光的交疊。
我妹一整晚都在我的房間裡,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大部分時間都在叫我姐姐,我精神緊繃,睡不著覺。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我臉上,我心裡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房間裡不知道甚麼時候沒了動靜,我卻不敢起牀,不敢睜眼,生怕這是一場夢。
直到聽到外面公雞打鳴,聽到我媽尖叫,聽到院子裡傳來聲嚮,我才敢小心翼翼的掀開一點眼皮。
真的天亮了。
屋裡的地板幾乎濕透了,密密麻麻的鞋印,是我妹生前穿著的那雙。
我跑出屋,不禁瞪大了眼睛。
院子裡根本沒有下雨的痕跡,地面乾燥,表面的塵土正隨著風被吹起來。
這怎麼可能?
我清楚記得昨晚雨勢的大小變化,記得Ṱũ̂ₖ後半夜的電閃雷鳴,也記得我妹走在房間裡的水聲。
我再回頭一看屋裡的水漬還在。
我妹真的來過!
我突然想起二妹是淹死的。
昨晚那場雨,是不是她借來尋人的媒介?
9.
我爸死了,死的特別詭異。
他跟我媽昨晚躺在一張牀上,身上蓋著的被褥都完好,掀開被子,我爸的四肢幾乎都扭曲了。
他的胸口凹陷進去一塊,兩隻手從手肘到手腕都斷了。
就像是對面迎面撞來一輛超速的車,他下意識用手去擋一樣。
他的腿也詭異的翻轉著,左腿好像只連了薄薄的一層皮。
奇怪的是,他身上沒有流一滴血,好像這些傷是憑空出現的。
有了剛剛對二妹的猜忌,我很快就能想到我爸經歷了甚麼。
昨天二妹去找我,小妹就來找了他們。
我媽說小妹是車禍死的,雖然我沒見過小妹的屍體,但是看我媽的表情,肯定是一糢一樣。
我媽這兩天生產後虛弱,夜裡都睡得死,前兩天黑狗叫她都可以照常睡著,我爸就不行。
他在外頭給人幹保安,夜裡忙裡偷閒睡覺,有點聲音就醒。
我爸的表情扭曲,不知道是疼死的還是嚇死的。
邨子裡橫死的多,慘死的也多,但是像我爸死的這麼離奇的,不多。
我爸的事驚動了邨長,因為我媽嚎那一嗓子,把人都引來了。
有人進屋一看,嚇得跌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往外逃,鞋都跑掉了一隻。
仙姑又來了,這次不是我們請的,是邨長請來的。
10.
我爸死了之後,我媽就不說話了,她緊緊的抱著我弟。
仙姑說「邨長,不是我不想賣你面子,而是我實在沒辦法,這家一年內橫死兩個女娃,他們又不跟我說實話,這倆女娃是怎麼死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這是女娃回來報仇來了。」
邨長讓其他人離開,屋裡就剩下了我們幾個。
「我知道你不願意幹這折壽的事,但好歹是活生生的三條人命,就算大人有罪,這倆娃娃也是無辜的。」
仙姑本就善良,在邨長的勸說下,也算是松了口。
「她如果老老實實的告訴我,我說不定還有辦法救……」
我媽不說話,甚至當著眾人的面,把衣服掀開給我弟餵奶,我弟拿舌頭頂,死活就是不吃一口。
我媽還在喂。
仙姑說「你這兒子生下來就不正常,不哭不鬧,是三魂七魄本就少了,現在已經不吃不喝,就算昨天從鬼門關熬過來,你早夭的女兒也不會放過他。」
「沒幾天好活了。」
我弟是我媽的命根子,
聽到仙姑這麼說,我媽狠狠的抬起眼怒駡:「放你媽的狗臭屁!臭女人,我兒子才不會死!你這個老東西居然詛咒別人家的孩子,你不得好死!」
仙姑看我媽冥頑不靈,氣的也站起身「邨長,我真的幫不了你們。」
她要走,邨長去勸,我媽把家裡的鹽塞給我惡狠狠的說「去把那個女人走過的路上都撒上鹽,去去晦氣!」
我媽說話聲音太大,仙姑顯然是聽見了,我抱著碗追出去,手裡抓了一把鹽,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
仙姑看我難為歎了口氣「跟你說的話,你自己記住,你在這個家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我點了點頭,仙姑離開後我滿院子撒鹽,希望真的能驅邪,這樣我妹晚上就不會來了。
我媽正在屋裡搖晃拍打著我弟,她想盡了辦法想讓我弟出聲,但是我弟只是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
我弟的確不像是正常的孩子,他太乖,太安靜了。
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一樣。
11.
我媽若有所思,罕見的把我弟單獨交給我,自己出門了一趟。
她回來就一直盯著院門口,太陽快落山,終於有一輛車停下,我媽激動的站了起來。
車上下來的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小老太太,她手裡提著一個和自己身形不太符合的大包袱。
我媽雙手抱著我弟,還沒忘踹我一腳「真沒眼力見,還不趕緊幫婆婆提東西?」
我媽把婆婆迎進去,又吩咐我端茶倒水,婆婆一直用打量的眼神看我。
她臉上的表情很少,又或者是我沒辦法從那皺紋遍佈的臉上看出甚麼,我只知道她的眼睛很亮,閃著精光。
「你兒子的確是染了兇煞了,我交代你喝的藥,你是不是沒有照常喝?」
「我自然是按照您的吩咐,每天都有喝的。」我媽就差發誓了。
「算了,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你那倆女子鐵了心要來報仇,今天晚上還會來找你們。」
「我今晚先保住你的命,其他的等明早天亮再說。」
現在外面天快黑了,我妹隨時會來。
婆婆眼神又看向我,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說「娃子,你今天和你媽換房間,就睡在這裡,婆婆這裡有一個娃娃,晚上陪你一起睡,好嗎?」
婆婆從包袱裡掏出一個娃娃,那娃娃破破爛爛,可以勉強看出來是個小孩形狀,我接過來拿在手裡,可以摸到裡面硬硬的東西。
像是……
人的骨頭一樣。
我身體劇烈顫抖,卻還是點了點頭,因為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我爸的屍體已經被清理走,牀鋪看起來乾乾淨淨,但是他死前的糢樣,還是刻在我腦子裡。
婆婆帶我媽去了我的房間,那包袱裡面還有其他東西,看來是為我媽準備的。
那些都是保命的東西。
太陽只剩下最後一點,我像昨晚一樣把門窗鎖上,顫抖著爬上了我媽的牀,睡在了裡側靠窗的位置。
我把娃娃放在我爸睡過的位置上,靠著牀邊。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在這張牀上睡,但是想到房間地上滿是濕漉漉的腳印……
有時候真的分不清是活人可怕還是死人可怕。
12.
夜深了,一雙冰涼的手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髮,然後猛地一拽!
我被疼醒,這種驚悚的感覺和昨天根本不一樣,會讓人想下意識打探周圍的環境。
我屏住呼吸,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在牀上!今天居然在牀上!
昨天我妹一開始在門外,後來只是在地上走來走去,叫我的名字。
第一晚我雖然害怕,但是比不上現在汗毛倒立。
我能感覺它就在背後看著我,觸感讓我的雞皮疙瘩一直在跳,它也不出聲,觸感從頭皮延伸到臉上。
那是一雙很小的手,大概是幾歲的孩童。
今天來的人,是我小妹。
它摸了又摸,從我的額頭摸到我的眼睛又從鼻尖滑到我的嘴,小手還在我脖子上停留。
我幾乎以為是要掐死我。
「不是媽媽!」
那小手似乎急躁起來,又在我臉上亂摸,語調是惡狠狠的。
「怎麼會不是媽媽?」
「昨天明明還是的。」
聲音消失,臉上突然撲面而來一股冷氣,好像臘月裡的風。
都要把我的鼻尖凍掉了。
它現在在跟我面對面嗎?
在看著我嗎?
小妹確定了,我真的不是媽媽。
我能感覺它從我身上爬過去,被子的一角被掀開。
它……是不是要進來了?
我又想起我爸躺在被子裡的死狀,怕自己和他一樣。
被子裡的娃娃被扯了出去,我能聽到娃娃摔在地上的聲音,還有敲砸聲,布料撕碎聲。
砰砰砰。
昨天我爸的骨頭不知道是不是被硬生生這樣敲碎的?
小妹的聲音尖利,砸一下就笑一聲。
我的身後是一場慘無人道的酷刑,我緊繃著身體,一絲一毫都不敢鬆懈。
終於聲音停止,我的耳邊吹來一陣陰氣。
是小妹的聲音。
「可惜了,不是媽媽,也不是弟弟。」
我暈了過去。
13.
天剛亮,外面公雞一叫,婆婆就敲我的門。
她原本想直接推門進來,但是發現我鎖好了門窗,這是她昨天特地沒有交代我的。
我身上帶著冷汗下了地,顫顫巍巍的開了門。
地上全部是破碎的布料和黑色的棉花,混著幾塊發黃發黑的骨頭,其他小骨頭Ṭű⁼我分辨不出來,但其中一塊我看出來了。
顯然是小孩的頭骨。
此刻頭骨已經基本被砸碎,下巴的位置不翼而飛,能看出這是頭骨,還是因為有塊大的碎片,連著人的牙齒和上顎。
婆婆昨天想我做我媽的替死鬼,這個娃娃做我弟的替死鬼。
因為小妹在屋子已經找到了人,婆婆知道第二天還會來,所以特地把我安排在這。
「昨天夜裡的動靜,你都聽到了嗎?」
我點頭,兩天沒有睡好,眼睛下面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有一雙手摸了我的臉,說我不是媽媽,之後就把娃娃摔碎了。」
婆婆若有所思「聲音到甚麼時候結束?」
我搖了搖頭「我昨天害怕,不知道具體到甚麼時候,但是離開前,天應該已經濛濛亮了,我是對著窗睡的。」
「怎麼會呢?」
婆婆把我媽叫來,問了之後恨鐵不成鋼。
「我說讓你取足夠的藥,是讓你從一人身上取!」
「你這兩個混在一起,怎麼用?」
她們不顧我還在旁邊聽著,也不在乎我聽懂了多少。
婆婆甚至拿眼斜我,就差指名道姓的說死的應該是我。
「您當初只告訴我要取足夠的藥,多子能幹農活,還能照顧我,我留下那兩個丫頭片子幹甚麼?」
原來如此。
二妹淹死的那天我就想過,為甚麼死的不是我?
我以為是那晚,我說的恭維的話更讓我媽開心,所以我二妹才死了。
原來是因為我年長幾歲,會幹活,可以照顧家裡。
我心裡悲涼,瑟縮著又不敢動,只能裝作木訥聽不懂。
好在她們也不在意我,只是爭吵。
「我之前只讓你取一個,是因為一個橫豎也成不了氣候。」
婆婆冷哼「現在好了,成了姐妹雙煞,邪門的很。」
「尤其是你那老三死的慘,怨念深刻陰毒,娘胎裡就開始偷你娃的精血,緊緊纏著。」
「如果改不了命,你娃就算現在看起來正常,也活不過七天。」
我媽顫抖,因為我弟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多子,你弟出生到現在幾天了?」
我回想了一下「到今天晚上,就四天了。」
「看吧!都是你這個當娘的錯,讓他只有三天好活了。」
我媽看我的眼神也帶上恨意,好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婆婆還在旁邊火上澆油「你現在看她有甚麼用?還想現在把她殺了,雙煞還不夠你長記性?」
「更何況這妮子還有用,她連著活過了兩個晚上,可以幫你兒子擋煞。」
「昨天她不就做的很好嗎?」
我媽眼睛亮了亮,又低頭看地上的娃娃。
「可是婆婆,這娃娃都已經壞了。」
「這鬼報仇不成,怨念一天比一天重,也就一天比一天厲害,更不好糊弄,娃娃已經沒用了。」
婆婆讓我抱著我弟,說是為了讓我身上沾上我弟的氣味。
這樣還不夠,婆婆一天都不許我吃東西,割破了我弟的手腕,把他的血喂給我。
我媽心疼壞了,拿眼睛瞪我,好像要把我千刀萬剮。
一個正常的人,怎麼會喜歡這種味道?
我幾乎要吐出來,婆婆威脅我吐了就要重新喝,我媽給了我一巴掌。
「你就是看不得你弟好,想讓他受苦對不對?」
「我以為你最乖,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思這麼歹毒。」
我弟被劃破了手腕也不哭,他現在越來越獃滯了,眼睛裡都沒了光。
明明我爸第一次抱他,他還會哭兩聲的。
14.
婆婆怕我鎖門,把所有門窗都破壞了,天還沒黑,陰風就已經一陣陣往房間裡灌。
我恐怕真的活不過今晚了。
我親眼看到他們鎖緊了門窗,連窗戶都用紅紙遮了起來。
我聽見婆婆說這紙是用糯米和公雞血做的,都是鬼最怕的東西。
睡前我媽還專門在我枕頭下翻出一把開了刃的刀,那是我弟發燒那天,仙姑用來砍筷子的刀。
她呸了我一口「看你今天晚上死不死?竟敢聯合起來害我的兒子!賤丫頭!」
我從小被她毒打怕了,哪怕知道她要拿我換我弟的命,我都不敢反抗。
更何況,她和婆婆為了周全,還給我下了讓我迷糊沒力氣的藥。
她們走後,我瑟縮在牀上,夜裡是真冷啊,我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凍昏過去了,甚至不知道我妹來過沒有。
夜裡好像聽見了哭叫聲,但是腦袋昏昏沉沉,前兩天是我控制自己不要睜眼,今晚卻是沒有力氣。
第二天天亮,我媽尖銳的哭嚎著,狠狠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好像發燒了,根本沒有力氣坐起來,我媽拽著我的衣領把我拖到了地下,對著我拳打腳踢。
「你就是個喪門星!你要把我們全部都克死!」
婆婆攔住了她,不知道在我身上哪裡摸索了一下,扯下來一個袋子。
她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是一撮頭髮和一些細小的指甲。
「這妮子昨天晚上沒耍花招。」
我明明甚麼都沒有做,卻有一種沉冤得雪的感覺。
「那她為甚麼沒事?她不是應該給小寶擋災嗎?」
我媽惡狠狠的恨不得吃了我「小寶從昨天夜裡就開始發燒,不是被纏上了,還是甚麼?」
我媽脾氣發洩的夠了,拽著婆婆,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婆婆,你救救我兒子!他可是我的命,沒有他,我就不活了!」
婆婆眼裡閃過陰冷的光「那鬼現在已經不露面,打算生生把你兒耗死,想要你兒子活,就要那兩個鬼死。」
「但是這死了以後,可就再也投不了胎了,魂飛魄散。」
我媽一點猶豫都沒有,咬牙憎恨道「她們死了,我兒才能活。」
所有的一切都要給他兒子讓路。
婆婆說需要我兩個妹妹的骨灰,那骨灰都被混在了一起,我媽把奶粉罐拿出來,那裡面已經所剩無幾。
原本就是只夠孕期的量,我弟出生後又喝了幾頓,現在加起來也只有半勺。
婆婆說,還需要我媽和我弟的血,他們兩個吃了我妹的骨灰,這是她們來找全屍來了。
婆婆還取了他們兩個的頭髮,讓我去找了一些黃泥和碎布,混著血和骨灰,捏了一大一小兩個小人,給小人裹上了衣服。
不知道捏的是我兩個妹妹,還是我媽和我弟。
婆婆說今晚是很關鍵的一晚,晚上我們都不能睡覺。
我弟發燒,仙姑之前用的那招也不能再用,婆婆說那招是引魂送出,現在是白天,我妹肯定不出來,只能等晚上。
15.
他們回房休息,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發燒和吃的那個藥讓我昏昏沉沉,痛感都遲鈍了不少。
我媽剛剛打我下了死手,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有地方還破了皮。
我看著身上ťű̂₂的傷口坐在牀上抹眼淚,也不管我坐著的地方前兩天是不是死了人。
我的褲子早就短了一截,現在坐著,原本遮住的腳腕就露了出來,上面也有一塊青紫,我能註意到是因為它的形狀。
那是一個手掌印,好像有誰在夜裡拽住了我的腿,想把我拖到哪裡去。
但又不知道為甚麼沒有拖走。
傍晚太陽還沒落山,婆婆在地上畫了一個我看不懂的法陣,她把兩個泥娃娃擺在中間,又在周圍撒了點香灰。
我媽和我弟被趕回了屋,屋子的門和窗上還貼了符咒。
黃色的符咒隨著風來回的晃,我和婆婆守在主屋,我閉著眼不敢看,婆婆就用手裡的木劍敲我腦袋。
「你閉著眼做甚麼?」
「婆婆,我昨天夜裡吹了風,頭疼的很,眼睛也酸疼。」
我睜開眼睛給她看,裡面是密密麻麻的血絲,邊邊也紅腫起來,睜開一下就嘩嘩開始流眼淚。
我趕緊又把眼睛閉上。
婆婆也沒再說甚麼。
外面起了風,濕冷濕冷的,奇怪的是,外面的塵土並沒有飛起來,反而是門口婆婆系的鈴鐺劇烈的搖晃。
叮咚叮噹的聲音不絕於耳,鈴鐺和鈴鐺發出激烈的碰撞。
好像是有誰暴躁的扯著兩端的線,將它們摔打在一起。
婆婆呼吸沉了一下,再也沒有出聲。
彭一聲,緊繃的線斷了,鈴鐺淩亂的掉在地上。
啪嗒啪嗒。
像是誰濕漉漉的走了進來,一陣陰冷的風撲面而來,我打了個寒戰。
我不知道到底來了誰,婆婆的呼吸聲好像都聽不見了,安靜的好像這個房間只有我。
腳步聲還在繼續,馬上就要路過我,我放慢呼吸,假裝自己不存在。
我的眼睛被人按住,溫熱粗糙的手,正在用力掀我的眼皮。
是婆婆!
我死死閉著眼睛躲避,也顧不得裝睡的規則,拿手去掐她。
婆婆手勁更大,她的手指幾乎掐進我的眼睛,就是想我看看。
我敢保證我看了之後,絕對沒有甚麼好下場。
我心下驚慌,又是在牀邊,婆婆幾乎是要把我推倒在地,她幾乎整個人騎在我身上。
那腳步聲好像向我們走來了,我也發了狠,膝蓋用力手往外推,身子配合的一滾,直接把婆婆掀翻出去。
我躺的位置本來就在牀邊,翻身只能把她往裡面甩,我能聽到她身體撞到牆,悶哼了一聲。
與此同時,我耳邊傳來聲音,輕的像是歎息。
「找到了。」
是我二妹!
我感覺有水滴在我的臉上,有東西從我臉上跨了過去。
牆角的婆婆在悶哼之後也立即閉上了嘴。
可惜,她已經被找到了。
16.
地上的香灰被踩上了腳印,一大一小,一濕一幹。
這次的腳印並不淩亂,徑直向著法陣中的小人。
法陣中間一大一小的泥人碎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那兩個泥人好像幹了一些,黃了一些。
就好像……
泥人裡面原本的血和骨灰,被吸走了一樣。
腳印又順著法陣轉向牀邊。
看來是泥人碎了,陣法破了,婆婆才來掰我的眼睛。
同樣的前提下,自然是有血緣的我更容易被尋仇的我妹盯上。
婆婆的屍體躺在牀鋪最裡面,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她是被活生生嚇死的!
我媽第二天快到中午才敢抱著我弟走出來,我弟餓瘦了不少,沒有一開始的圓潤可愛。
他這幾天勉強喝一點骨粉續命。
昨天最後一點被婆婆用了,也算是放手一搏。
婆婆輸了。
賭註是她的命。
我媽輸了。
賭註是她兒子的命。
我媽看到婆婆的屍體,悲愴的哭出聲。
她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全部希望。
我爸死的時候,我媽也只是平靜的看了一眼。
「你還活著!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活著!」
「都是你的錯!」
我媽沖我嚎叫,她眼睛已經猩紅,拿起桌子上的刀,好像是想砍死我。
「反正都活不了,那就一起死!」
「我死了,我兒子死了,也不讓你這個小賤人獨活!你這個命硬的婊子。」
我媽用所有難聽的詞彙辱駡我,旁邊鄰居都探頭出來看,卻又不敢靠近。
我爸死了之後,我家就開始請神婆,擺法陣,人人敬而遠之。
我媽跑累了,我也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我和我媽說,我弟餓著也不是辦法,他說不定會喝血。
七天時間還沒到,我們還可以找其他神婆,現在放棄太早了。
「媽,你吃了十個月骨粉,弟弟能喝進去骨粉,就能喝進去你的血。」
「婆婆不是也ṭú⁽說了嗎,這是引子,是你們血脈相連的證據。」
我弟真的喝了,我媽又哭又笑。
她沒有再去找神婆。
不到晚上,我媽就抱著我弟,回了他們的主屋。
房間地面沒有收拾,因為不知道婆婆的法陣哪裡能動。
婆婆的屍體也還在牀頭,我媽不讓動。
我把拆下來的門窗安好țū́₌,我媽鎖上了門。
17.
一夜無事,一夜無夢,這是我睡的最好的一天。
沒有被莫名打擾,沒有奇怪的聲嚮。
地上乾乾淨淨,沒有奇怪的腳印。
這太正常了,讓我覺得渾身戰慄。
我鞋都沒來得及穿,一路小跑往我媽房間趕去,門緊緊關閉,我拍門叫她,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我又去撞門,房門紋絲不動。
我終於慌了,光著腳往邨長家裡跑。
屋裡的門最後是邨裡幾個壯漢合夥撞開的,我媽躺在牀邊,整個人好像被泡腫了。
過分慘白的皮膚,恐懼痛苦的表情,最終定格在絕望。
她死了。
我二妹下的手。
我弟還安安穩穩躺在我媽的臂彎裡。
邨長看到地上的法陣和屋裡的情景,愣是攔住了,其他想進來的人。
仙姑又來了,還是邨長請來的。
她清理了房間,邨長讓人把我媽和婆婆的屍體抬走安葬,我抱著弟弟。
自從有了弟弟開始,家裡的人就一個一個的少,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
我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如果婆婆說的沒錯,我弟也馬上就要死了。
家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今晚就是最後一天。
仙姑摸我的頭,我下意識看她喃喃自語「我弟,他今天晚上就要死了。」
「對嗎?」
屋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仙姑整理著牀鋪,從我媽枕頭下來,翻出一把刀。
「這就是命啊。」
她把刀丟的遠遠的。
「你弟原本還是有救的。」
「如果你家老黑狗嚇鬼攔門的時候,你爸沒有阻止。」
「如果你媽肯把實話告訴我,讓我有辦法應對。」
「如果你媽不把這把染了血的刀放在枕頭下。」
「這不是鎮鬼,這是枕鬼,是她自己把鬼引過來的。」
我媽死了,屍體都被抬走了,所以這些話她聽不到了。
婆婆來的那天,我媽用這把家裡最鋒利的刀,殺了一隻雞。
「你們家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助長鬼的戾氣,現在已經到了最後一天,我幫不了你。」
「真可惜。」我說「最起碼,我想讓弟弟活著的。」
他是得利者,也是受害者,出生就是為了死去。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跟仙姑說了,我希望妹妹不要魂飛魄散。
「他吸收了骨灰,等他死後你給他們立一個墓碑,刻上他們三個人的名字吧。」
「剩下的,我盡力試試。」
今天晚上是第七天的最後一天,仙姑坐在我旁邊。
她說今夜不用閉眼,一切都要結束了。
我弟的死亡比我想像的安靜很多,幾乎可以稱得上和諧。
夜深了,她們從門外進來,二妹過來抱起我弟,小妹在旁邊打量一番。
他們三個開始往外走,我弟在我懷裡身體漸漸涼透了。
我不太喜歡我弟,只是他死了,我覺得悲涼。
為我自己。
仙姑替我弟妹選了一塊墓地,和他們道別。
他們三個人,最後剩下來的只有巴掌大的一捧灰。
我在裡面放了三個骨灰盒,有兩個是我媽生前買的。
18.番外
我妹死了之後,我經常做夢。
夢到我二妹死的那天,我其實是跟出去的。
我看到我媽把她的頭按在水裡,我妹的胳膊一個勁的撲騰,換著角度,把我媽都抓出了血。
我媽面目猙獰,臉在昏暗的月光下,像是厲鬼。
水的劈啪聲,傳的老遠,邨裡的狗被激的一直叫。
有人不耐煩的喊著「夜裡誰在洗衣服,要死啊?」
我媽怕被人發現,更是發了狠,半個身子壓了上去,原本壓進去的只有一個頭,現在只能看到我媽自己在水面。
她壓的很深,幾乎只露了一個頭在上面,像是一具浮屍。
我妹不動了,我媽才松了手,回了家。
她的鞋子裡面灌滿了水,走起路來啪嗒,啪嗒。
我下水去救我妹,我使勁把她往岸上帶。
人家都說人死了會飄起來,我是在水底撈到我妹的,她肯定還活著!
我給她做人工呼吸,我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的按,我還掐她的人中。
邨裡的狗不叫了, 燈也熄滅了。
我妹還是沒有醒。
骨灰盒拿回來那天,我想把藏著的奶糖和妹妹放在一起,打開之後發現裡面甚麼都沒有。
現在那個骨灰盒裡,有一顆奶糖。
19.
仙姑收養了我,她教我識字, 送我上學。
辦理收養手續的時候。她說「把名字改了吧, 多子多福, 叫多福吧。」
「希望你以後福氣多多,一生順遂。」
明明只是改了一個字, 意義卻天差地別。
這一次我連名字都屬於我自己了。
頭幾年, 仙姑叫我每年下葬日要去看看弟妹,後來有一ƭŭ⁶天,她和我說「從今以後就不用去了。」
「現在那裡沒人等你了。」
那是我考上心儀大學,要離開這個小邨子的前一天。
我去墓碑前哭著坐了一夜,之後再也沒去過。
仙姑後來又收養了幾個小孩,她不準我回邨,我只能偶爾打些贊助款回去。
聽說仙姑建了孤兒院。
仙姑不理我了,我們的聯繫越來越少,除了轉款幾乎斷了。
後來, 仙姑死了。
她資助的孩子聯繫到我, 說感謝我這麼多年的捐款,老院長去世了。
我們聊了很多。
我說「她走之前還有甚麼願望嗎?」
「願望倒是沒有, 不過院長留下來一個傳統。」
仙姑走之前交代他們每年都要去北山掃墓,一排的墓,就祭拜那一個。
一定一定, 每年都要去祭拜, 這是孤兒院的傳統, 每個人都要記住,都要教給其他新來的孩子。
「她還說甚麼了?」
「她說, 這是為了保她在外的孩子一生順遂, 後顧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