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灵异

奶奶的胭脂

因使用一款特殊胭脂,75 歲的奶奶突然變成了 18 歲少女。
她變年輕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爺爺離婚。
與此同時,奶奶每年輕一歲,邨裡就有一個小女孩意外喪生。
後來我才發現,那分明就不是胭脂!
1
「英子,你奶奶怎麼越來越年輕?尤其是那腰啊……又細又白,那屁股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緊致又挺拔,嘖嘖嘖……」
傍晚吃飯的時候,隔壁李婆婆突然來到我家。
不等我回答,李婆婆從兜裡掏出一大把糖,悄悄地塞進我口袋裡,低著頭湊過來,笑得賊兮兮的。
「丫頭,你老實告訴我,你奶奶是不是偷漢子了?這要是被人發現了那可不得了……」
我低著頭撕開糖紙,往嘴裡丟了一顆糖。
糖是好吃,可是李婆婆渾身一股餿味,我只想讓她趕緊離開。
李婆婆湊了過來,嘴巴都貼在我耳朵上,說。
「南邨的小夥子,昨天晚上進了你奶奶的房間,第二天早上,你奶奶的臉變得又粉又嫩的,頭髮都黑得油光發亮的,你爺爺知不知道……」
我一下就打斷了李婆婆的話。
「我奶奶那是用了胭脂!
「所以臉才紅紅的!」
自從奶奶塗了胭脂後,整個人精神都不一樣了,身體越來越好。
以前走兩步就要休息一下,現在可以直接上到邨委會六樓,走樓梯都不帶喘氣的。
我記得有ẗú₁一次,下著大暴雨,奶奶不小心摔倒在泥地裡,在雨裡爬不起來,第二天才被邨民發現。
回來後,就變得喜歡照鏡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都會臉紅,然後低著頭,再抬頭,變得越來越溫柔了。
以前特別暴躁,尤其是喊我們吃飯的時候。
拄著拐杖,佝僂著背,一手撐著腰,站在邨口大喊。
「這都到中午了,吃飯還要請嗎!」
每當這個時候,我和小妹就會趕緊繞過奶奶,免得被她的拐杖打到。
現在啊,我和小妹一動,她就知道我們要往哪個方向去,一ṭŭ̀⁻抬手就抓到我們了。
說到這裡,李婆婆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手也在發抖。
我記得,前年去世的劉伯伯也是這樣,手抖啊抖,腦袋晃啊晃,拄著拐杖走起路來,整個人邊走邊晃。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是調皮。
李婆婆也笑出聲來,眯著眼睛,露出好幾顆大黃牙。
「告訴婆婆好不好,那是甚麼胭脂啊?」
「那是東方牌胭脂!」
「哦,是在哪裡買的呀?」
「是在相逢小店買的!」
想到這裡,我耷拉著腦袋,看向病牀上的小妹。
奶奶每次去相逢小店買胭脂,都會讓邨裡的小女孩扶著她,可回來的時候,小女孩卻沒有回來。
小妹非常調皮,有一次偷偷地跟在奶奶身後。
可回來的時候,就變了。
2
小妹比我聰明,最喜歡說話了。
可自從那次回來後,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向屋頂。
怎麼推她,她也沒反應。
他們都說小妹是中邪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向李婆婆。
李婆婆不知道甚麼時候走的,連拐杖都忘在了這裡。
我轉過腦袋,繼續看著小妹,卻驚訝地發現,爺爺回來了。
他是木匠,我記得他是晚上 8 點才下工的,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你奶奶呢!又死哪裡去了!」
爺爺拄著拐杖,滿頭白發,臉上的老年斑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著。
我低下了頭不敢說話,每當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回應他。
一拐杖又一拐杖打在我身上,我緊緊閉上雙眼,聽到爺爺怒不可遏地低罵。
「他娘的!南邨的小夥子是吧,好啊!等著!」
餘光看到爺爺拄著拐杖走得極快,在牆角拿了一把砍柴的刀,哼哧哼哧地走了出去。
我摸了摸腳上的青紫,今天打得比昨天輕,還能站起來。
我掏出李婆婆給我的糖,撕開一顆走向小妹。
小妹最喜歡吃糖了。
3
第二天早上,天氣很熱,邨主任帶著好多人來到我家。
他們中間有人抬著擔架,擔架上的人發出「哎喲哎喲……」的聲音。
我跑過去一看,原來是爺爺,他臉上包著白色紗布,連拐杖都被劈成兩段。
走在前面的……好像是李婆婆說的,南邨的小夥子。
他的皮膚是小麥色的,健碩的肌肉上面布滿了汗水,結實的腰身上,掛著一條下田勞作時穿的灰色長衣。
身材勻稱,沒有贅肉。
在他身後,有一個人亦步亦趨地跟著,眼睛往他身上四處亂瞟,嘴裡發出「嘿嘿嘿」的聲音,一聽就感覺很快樂。
仔細一看,原來是李婆婆。
前面的人腳步一頓,嘴裡嘟囔著:「真是見鬼了。」
然後看向我。
高大的身影停在我面前。
「小丫頭,人給你放這兒了,你家老爺子昨晚發癲一樣,莫名其妙,拿著柴刀就往我身上劈。
「讓你家大人帶他上醫院看看。」
正恍惚間,邨主任講話了。
「程康,你不要跟她講,跟她講沒用。」邨主任隱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她這裡有問題。」
程康看了我一眼,也沒說話,徑直把爺爺抬到炕上。
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我有些愣神。
我知道自己不聰明,但被邨主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有問題。
我頓時感覺找到了同伴。
原來,邨主任也不太聰明。
4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炕的最東邊躺著小妹,最西邊躺著爺爺。
我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奶奶甚麼時候回來。
這次,是奶奶去相逢小店買胭脂最久的一次,已經三天了。
旁邊一個人低著頭也不說話,就愣愣地坐著,邨主任一夥人走了之後,就他留了下來。
忘了說了,是南邨的小夥子,程康。
就著月色,他開口了。
「我認識一個人,她……很美,給了我心靈上很大的震撼,還說,她有一個癡傻的大姐……」
「啊?」
為甚麼要跟我說,感覺有被冒犯到。
我也不想搭理他,一個勁地用腳踩在被劈成兩段的,爺爺的拐杖。
只聽著他嘴裡一直在嘟囔。
「白天還是小姑娘,怎麼一到晚上就,那皮又松又皺,一股老年味兒。
「是不是中邪了……
「嘶……也不至於啊。」
說著說著,他站起來走了出去,沒走幾步,又回頭。
「你妹妹如果回來了記得……算了……」
妹妹?
我看向牀上的小妹,她不是一直都在嗎?
程康出去後。
奶奶就回來了。
5
「英子,吃晚飯了沒有啊?」
「吃了,是洋芋!」
奶奶笑了笑,伸出蒼白發皺的手,把自己額前的白發挽到耳後,在我耳邊低聲。
「今晚有沒有人來找奶奶啊?
「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想了想。
「我沒有回答,根本聽不懂他在說甚麼。」
奶奶贊許地看了我一眼,從兜裡拿出幾顆奶糖塞到我手裡。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奶糖,眼前突然一閃一閃的,原來是奶奶發皺的小臂上,戴著一個銀鐲子,小小的。
因為奶奶很瘦小,正好可以戴進去。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是玲花的銀鈴手鐲。
好像很久都沒看到她了。
我記得,這鐲子是玲花過周歲的時候,她媽媽送的,玲花最寶貝這個銀鈴手鐲了,舍不得磕到碰到一點兒。
可能是我看太久了,奶奶迅速縮回了手。
我抬頭:「奶奶,程康來過了。」
奶奶發皺的嘴角往上翹了翹,接著抿了抿唇,低下了頭。我看到奶奶頭頂中間的稀疏白發。
根本不像李婆婆說的,黑得油光發亮。
「程……康他,還說了甚麼。」
「他說他認識了一個很美的人,給他心靈上很大的……震撼。」
奶奶終於抬起了頭,臉上變得紅紅的,然後她低頭又從口袋裡掏出奶糖。
「英子,不許告訴你爺爺哈。」
我看著滿手的奶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奶奶,你那個銀鐲子真好看。」
奶奶笑得更開心了,也沒多想甚麼,隨手就摘了下來。
突然一頓,看了看我。
我笑著看向奶奶,露出整整齊齊的大白牙。
奶奶突然就笑了,給我戴上了銀鐲子。
傍晚,爺爺還在睡,他應該不知道奶奶已經回來了,還坐在旁邊一直看著他。
可能是白天太累了,我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睜眼的時候,發現奶奶起得真早。
她坐在鏡子前,用木梳子一下又一下,梳著又長又黑的頭髮。
好像哪裡不一樣了,我還聞到一股很濃的腥味。
梳完頭髮,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包布,翻開後,裡面居然是紅色的鈔票。
奶奶開始一張一張地數錢,手指時不時在嘴裡舔一下。
她臉上帶著笑意,彎著嘴角,明明是正對著鏡子的,黑色的眼珠子卻是看向病牀上的小妹,嘴裡念叨著。
「快了。」
6
奶奶一大早就出門了。
我立馬爬起來,走到奶奶梳頭髮的鏡子前。
原來是小盒子裡面的胭脂用完了,奶奶去相逢小店買胭脂了。
爺爺也看了看胭脂,還湊近聞了聞。
我走出房門,天還沒亮,灰蒙蒙的。
遠處走過一個高大身影,也是往相逢小店的方向去。
小麥色的健碩肌肉,原來是程康啊。
他看起來,一臉喜悅。
我回到屋子裡,洗了把臉,打算蒸點芋頭當早飯,剛一轉身卻發現爺爺也出來了。
他死死地盯著程康的背影,喊來邨支書和全邨男女老少,拄著拐杖就去了。
我晃了晃手上的銀鈴手鐲,看了一眼炕上的小妹,也跟著去了。
一大夥人浩浩蕩蕩地往相逢小店走去,連隔壁邨都驚動了。
去相逢小店的路上,要經過一片森林。
突然一股撲面而來的腥味,有幾個漢子已經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是誰家嬰兒身上的奶味,怎麼這麼腥。」
可那股腥味並不是嬰兒的奶味,分明就是奶奶身上的味道。
但我沒有說出來,我知道他們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前面不遠處的碎石路上,有一件橙色的外套。
那衣服我記得,是玲花的。
因為衣服上有兩只小熊的圖案,是玲花拿水彩筆畫上去的。
她可能,已經遇害了。
7
相逢小店的門板關得死死地,邨支書眼神瞟了一下,幾個漢子迅速把門給踹開了。
爺爺第一個沖了上去,恰好奶奶就走了出來,她腦袋上戴著一個大大的黑色帽子,整張臉都被遮了起來。
爺爺齜牙咧嘴,一臉怒氣,呼呼地喘著粗氣,剛揚起拐杖想打奶奶,瞥了一眼周圍的人群,就把拐杖放了下去,大喊。
「請大家夥給我Ŧųₜ作證,老太婆一把年紀還不知檢點,萬一我老頭子進去裡面長時間沒出來,請大家保我一條命!」
說完哼哧哼哧地走進了相逢小店。
我們都註意著店內的動向。
沒過一會兒,爺爺就出來了,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身後走出來一人,是李婆婆。
原來去相逢小店的不是程康,而是同樣身材高大的李婆婆。
「大家都散了啊,都是誤會,回家去吧,該幹嗎幹嗎。」
邨支書說了幾句場面話,帶著人群四下散開。
我這才看到邨支書身後跟著程康。
程康抬頭看著相逢小店的牌匾,眼裡露出了極其迷戀和欣喜,可能是我看錯了,他嘴角帶著一種勝利的微笑。
我正想湊近去看看牌匾,突然刮來一陣風,好大一股腥味,就像是過期的人奶,這股腥味是從奶奶的方向飄來的。
風越來越大,奶奶的黑色帽子被吹開一角,帽子下的臉粉嫩白皙,表情羞而帶怯。
這哪裡是 75 歲的奶奶呀,分明就是 18 歲的少女。
真像躺在病牀上的小妹臉上的肌膚。
這股風刮起來的同時,李婆婆瞪圓了眼睛,眼裡閃著貪婪的光。
爺爺也看到了帽子下奶奶的臉,他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來相逢小店買東西的人越來越多,爺爺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拉著奶奶就往回跑。
奶奶白皙緊致的小臂上戴著一個銀鈴手鐲,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鐲,分明都是玲花的!
因為當初玲花她媽媽送給她的周歲禮,就是一對銀手鐲!
我深吸了一口氣,奶奶每年輕一歲,邨裡就有一個小女孩消失不見。
頭頂相逢小店四個紅漆大字越來越鮮豔,裡面一定有祕密!
我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進去,李婆婆突然掐住我的手臂,她異常蒼老的指甲狠狠地嵌進了我的肉裡,我疼得直冒冷汗。
「死丫頭!你要去哪裡!」
記憶中李婆婆臉上都是帶著笑的,可現在惡狠狠地盯著我,這眼神就像要殺了我一樣,我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怎麼了,英子?」李婆婆突然變了臉,笑得和以前一樣,仿佛剛剛是我看錯了。
我大著膽子:「玲花在相逢小店裡面!」
「你看看那是誰?」
李婆婆話音剛落,一個紮著兩個馬尾的小小身影就跑了出來,狠狠地拽住了我的手。
她瘦小的兩個手腕上,赫然戴著那對銀鈴手鐲!
是……玲花?!
8
玲花看到我就號啕大哭起來,低著頭一抽一抽地,那雙小手一直拽著我的衣服不肯松開。
直到我拿出那件橙色的小熊外套,她才抬起頭。
「姐姐,我好怕……剛剛好像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站在一旁的李婆婆一臉慶幸。
「要不是我今天出門早,她早就餓死了,這人小小的,膽子這麼大,一個人就敢半夜出門,我看到她的時候,也不說話,病懨懨地躺在那塊大石頭上,一看就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你趕緊說說她,讓她長長教訓,我跟她說話也不搭理我……」
李婆婆走了之後,玲花又哭了起來:「我怕李婆婆……」
我長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才 7 歲的小女孩,肯定又被嚇哭了,小妹 7 歲的時候,可兇了,也是摸一摸腦袋就好了。
我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收回手的時候,卻發現手掌心全是白色的頭髮,可玲花的頭髮明明是黑色的!
我又把手覆了上去,一摸掉一大把,玲花的頭頂都快空了!
「姐姐,怎麼了?」
玲花一臉疑惑,拽著我衣服的手更加用力。
我才發現,玲花的手也很奇怪,就像冬天河流結冰的水一樣冷,可現在,分明是夏天。
「姐姐,你送我回家吧……」
見我沒有反應,玲花有些害怕,又拉了拉我的手臂。
觸碰到我手臂的時候,明顯感覺她的手指極其柔軟,滑膩膩的,又濕又軟,好像沒有骨頭一樣,一用力就變形得像包子,形狀怪異。
我還是沒動。
玲花又用力拉了拉我的衣袖,突然間,那軟軟的手指像包子一樣裂開了,裡面流出了黏滑的水,帶著濃濃的腥味。
我嚇到說不出話。
那腥味和奶奶胭脂裡的腥味一糢一樣!
9
就算我再傻,我也知道這不正常!
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玲花,你痛不痛啊?」
玲花想了一下。
「剛開始很痛,現在不痛了。」
我嘆了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上次李婆婆給的糖,遞給玲花。
吃了糖就再也不會痛了。
「英子!你還不回去啊,打算也躺在石頭上啊!」
前面傳來李婆婆的聲音,她小跑著過來,一臉不耐煩,「玲花交給我,我送她回家!你快回去吧,你奶奶吵著要離婚呢。」
玲花突然松開了我的手。
天已經黑了,我小跑著回到家裡。
房間裡那股腥味還沒散去,反而更濃了。
奶奶已經摘下了帽子,坐在鏡子前梳頭髮,長長的頭髮又黑又順。
鏡子裡的奶奶宛如少女一樣,嘴唇粉嫩又飽滿。
奶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仿佛想到了甚麼,輕輕地笑了起來,白皙優美線條的頸部也跟著顫動。
爺爺吞咽了一下,布滿皺紋的臉上,兩只小小的渾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奶奶。
「廣芬啊,你咋越來越好看了,身上也香香的。」
奶奶把自己額前的小碎發,撩到淡粉色的耳後。
用纖細的指尖挑起小盒子裡面的奶白的胭脂,輕輕塗在臉上。
指腹打著圈兒慢慢化開,臉頰變得越來越粉嫩,和少女的臉部皮膚一糢一樣。
爺爺站起了身,渾濁的眼睛裡閃過晦暗。
他迅速去洗了個澡,拄著拐杖走得極快,出來後坐在邊上一直看著奶奶。
「廣芬啊,我們好久都沒……」
奶奶坐在鏡子前依舊梳頭髮,梳完頭髮後拿出紅色包布,開始數錢。
看都不看爺爺,也不和他說話。
爺爺有些局促。
感覺他們怪怪的,玲花比他們好多了。
我跑到小妹的身邊,她還是睜大眼睛空空地看向屋頂,我也看向屋頂,甚麼也沒有。
剛移開視線,就看到窗外有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以為是程康,想不到是李婆婆,我正想說些甚麼,奶奶說話了。
「劉老根,我們離婚吧。」
10
「你這不是胡鬧嗎!」
爺爺有些氣急敗壞,顫顫巍巍地指著奶奶。
「你嫁到我劉家țű̂₎,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穿!
「要是被在外的孩子們知道……一把年紀了還鬧離婚,你不害臊嗎!
「你離了我還想嫁人?嫁給誰?門外的流浪漢嗎?」
爺爺伸出皺巴巴的,有些彎不過來的手指拍了拍自己的臉,「你不要臉,我還要這張老臉呢!」
奶奶把手中的木梳子重重地放下,這聲音像驚雷一樣,牀上的小妹抖了一下。
我開心地跑過去,可小妹還是老樣子,仿佛剛剛那一下是我看錯了。
我失望地抬起頭,卻發現奶奶在哭。
她彎著腰,用白皙的雙手捂著臉哭。
很久都沒有看到奶奶這樣哭了,上一次還是很多年前,爸爸媽媽出車禍的時候。
其實家裡的所有農活都是奶奶幹的,全家穿的衣服也都是奶奶在晚上就著昏暗的燈光,用手一點一點縫的。
為甚麼是晚上,因為白天還要送我和小妹上學,邨口有流浪漢,每次我們經過的時候,他就看著我和小妹,那眼神很討厭。
我們早上四點半就要起牀,去學校的路上,要經過一大片原始森林,裡面還有野狼。
奶奶拿著鋤頭,一來一回接送我們,一天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聽李婆婆說,奶奶以前也是這樣接送爸爸上學的。
爺爺只管自己的工作,一下工就坐在小桌前,吃著花生,喝著小酒。
在外面遇到甚麼不順心的事情,回到家裡對奶奶不是打就是罵,可他對外人卻是客客氣氣的,哪家哪戶有點急事,他都會去幫忙。
所以家裡出點甚麼事情,邨裡人都會以為是奶奶的問題。
所以奶奶變成這樣,也是爺爺害的。
可是……
奶奶不應該害玲花!她才七歲啊!
「要離婚?等我死了再說!」爺爺把拐杖重重地扔在地上,「現在想離婚,沒門!」
奶奶臉上的指紋越來越深了,眼睛裡全是渾濁,背也佝僂著,嘴唇也不知道甚麼時候變得烏青。
她突然抬起了頭,眼裡滿是笑意。
「好啊,那就不離婚了。」
11
這一夜睡得很不踏實,我帶著小妹睡到了隔壁的房間。
窗外下著大暴雨,連屋頂都被雨水沖爛了,水流順著屋簷流下,打濕了我和妹妹的牀鋪。
電閃雷鳴間,好多野貓都跑進來躲雨。
眼皮越來越沉重,我踡縮在小妹身邊漸漸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邨支書神色焦急地帶著一大夥人沖進了我ṱűⁱ家,身旁還跟著幾個警察,說昨晚在南邨發現了幾具小女孩屍體,死相怪異,仿佛是被煮熟的,高溫致死,懷疑我奶奶有嫌疑。
說看到我奶奶昨晚從南邨出來,有好幾個目擊證人。
爺爺站在門口背對著他們,突然就笑了。
「不可能,你們肯定看錯了。」
邨支書若有所思地看向奶奶的房間,不再說話,爺爺轉過身來又重複了一遍,邨支書臉上瞬間爬滿驚恐。
「你的臉……臉怎麼爛了一個洞!」
順著邨支書的目光看過去,爺爺的臉上真的有一個大窟窿,邊上的肉往外翻,露出中間的鮮紅肉筋,看著十分瘮人。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不痛嗎?」
爺爺這才後知後覺,用手撓了撓臉:「不痛啊,還有點癢。」
也ẗû¹許是爺爺臉上的窟窿看上去很嚇人,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
「昨晚我家院子跑進來好幾只野貓,逮著人就咬。」
「嚯,真嚇人!」
「是啊是啊,現在這個暴雨季節,趕緊封窗吧。」
「被貓咬傷 24 小時之內趕緊去打狂犬疫苗啊。」
爺爺哈哈大笑起來:「沒事兒,我身子骨硬朗,小毛病可找不上我。」
話音剛落,我就聽見了一聲不屑的冷笑,聲音極其微小。
可大家好像都沒有聽見。
循著聲音望去,奶奶坐在梳妝鏡前,像往常那樣往臉上塗胭脂,動作十分優雅。
塗完胭脂後,又把紅色包布翻開,彎著腰眯著眼睛,開始數錢。
這次的胭脂似乎不管用,奶奶臉上的皺紋還是很多,溝溝壑壑,非常蒼老,頭髮也不似昨晚那樣黑。
奶奶似乎也發現了,對著鏡子,用滿是皺紋的手指撥開頭頂的白發看了看,又張開了嘴看了看自己的牙齒,牙齒又尖又黃,連牙根都看得到。
不知道為甚麼,我有一個想法,咬人一定很痛!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虎牙,剛一轉頭,卻發現邨支書也在看著奶奶。
奶奶似乎發現了邨支書的目光,她笑了笑,露出了又尖又黃的牙齒。

12
第二天早晨,邨裡的喇叭嚮起,是邨主任的聲音。
「請註意,請註意!
「南邨和西邨又發現了 3 具小女孩屍體,請各位家長註意,天黑後不要再出來散步,遛彎,請看好自己的小孩,記得關好門窗!
「接下來請仔細聽,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先看一看自己的女兒、孫女是否都在身邊,如果不在身邊,先在周圍找一圈,如果還是沒有找到,請速來邨委會六樓。」
「噝……」
喇叭聲夾著細微電流聲,戛然而止。
爺爺坐在牀上,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甚麼,手裡的拐杖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
「英子啊,你奶奶昨天晚上又去哪裡了?」仿佛知道問我也是白問,他揮揮手,「出去做飯吧。」
我點了點頭,老實地從牆角拿了幾個洋芋出去。
先把洋芋洗了洗放入鍋裡,再燒點柴火,很快鍋裡冒出濃濃白煙,過程很快,也就十分鐘的樣子。
我端著煮熟的洋芋,用腳推開了房門。
剛剛還坐在牀上的爺爺,此時竟坐在了奶奶的梳妝鏡前,還往臉上塗抹些甚麼。
見到我,爺爺眼裡閃過一絲慌張,手忙腳亂地整理起了奶奶的梳妝桌。
他咳了一聲:「芋……芋頭熟了啊?」
我點點頭,視線從爺爺的臉看向梳妝桌,一盒被打開的胭脂。
「看甚麼看,出去!」
爺爺有些惱羞成怒,這個時候不能惹他,我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剛想到小妹還在房間裡,我又跑了進去。
「你又進來做甚麼!」
我訥訥地低著頭:「小妹還沒吃早飯……」
爺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怒罵。
「帶著牀上那個廢物給我滾出去,再進來老子打死你!」
我極快地把小妹背在身上,跑到了隔壁房間。
正想給小妹喂飯的時候,程康來了。
13
程康站在門外,來回踱步,想進來又不想進來,只是那眼眶凹陷,一臉烏青,仿佛被吸幹了精元。
可他的表情卻極其突兀,一點都不像沒有精神的樣子,反而面帶著羞赧,臉頰發紅。
幾經糾結,他還是走了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
「你妹妹呢?」
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一聲悶哼倒在了地上,他身後赫然站著李婆婆。
「別出聲,不然也給你一棍!」
她拿著棍子兇狠地看著我,然後迅速從褲兜拿出麻繩,一圈又一圈把程康捆緊,最後還把他的嘴給堵上了。
我嚇得不敢說話。
爺爺從屋裡沖了出來,看著地上滿頭是血的程康,突然跳起了腳,腦袋上青筋暴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造孽啊!
「這兩個狗東西背著我幹這事!真不害臊啊!」
罵完就高舉著拐杖,一下一下往程康身上招呼,幾棍子下來,程康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了。
李婆婆閃身站在程康面前,不讓他打,爺爺的臉色劇變,越來越暴怒,狠狠地盯著李婆婆。
李婆婆好像不怕他似的,眼神直直地看著他,嘿嘿兩聲陰笑:「這小子留著用處可大著呢!」
一瞬間我就明白了李婆婆要做甚麼,她要用程康對付奶奶。
「你家老太婆突然變得這麼年輕,你就沒想過為甚麼嗎?
「你不怕她徹底變年輕後,直接一走了之,和這個小夥子私奔?
「老根,你想不想變年輕?」
最後一句話讓爺爺徹底放下拐杖,他心髒不好,醫生也說沒幾年了。
其實半夜裡,我經常聽到爺爺用各種方法逼迫奶奶,讓她說出變年輕的法子。
一開始是各種好話,連哄帶騙,可奶奶根本不吃這套。
漸漸地開始,動輒打罵,夜裡常常傳出年輕女人發笑的聲音,沒錯,不是哭泣的聲音,而是冷笑。
到後來,爺爺房間裡再也沒傳出來過任何聲音。
李婆婆身材高大,今年也才 60 歲,這會兒佝僂著背,湊在爺爺耳邊,商量著對付奶奶的方法。
爺爺臉上的表情由怒轉喜,最後一臉姦詐。
他們絲毫沒有顧忌站在旁邊的我。
我一勺一勺地給小妹喂飯。
總感覺。
小妹就要蘇醒了。
14
夜晚,窗外烏雲密布。
房間裡,爺爺坐在炕上冷眼瞧著程康,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杵著地面,逐漸不耐煩:「這賤骨頭怎麼還不醒!」
李婆婆充耳不聞,在奶奶的梳妝桌前四處翻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興奮,手下的動作越來越快。
爺爺不屑地看著李婆婆:「別找了,那胭脂我用了,根本就沒啥作用。你想想,相逢小店怎麼會賣那種胭脂?如果有用,那不是人人都去買,人人變年輕?那邨裡不是亂套了嗎。」
「你少框我!」李婆婆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甚麼貨色的表情,「要有用,你自己早藏起來了,我要的是你老婆子塗臉的胭脂,不是甚麼相逢小店的胭脂!你別忘了,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如果我制作出來了……會少你的份兒嗎!」
爺爺一聽,趕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木盒子,遞給李婆婆:「這玩意兒是真沒用……」
李婆婆一把奪過,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就是這個氣味!你家老太婆塗的胭脂混著一股人奶的腥味兒。」說完就寶貝似的把胭脂放進了兜裡。
「他奶奶的!我塗了為甚麼沒用!難道要女的才行?」
爺爺低聲咒罵起來,又狠狠地踹了幾腳躺在地上的程康。
程康被踢一腳,這會兒已經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看著爺爺,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
爺爺眼裡閃過一絲狡詐的笑意,他看向一旁正在給小妹喂飯的我:「你,去把你奶奶的照片拿過來。」
沒辦法,爺爺的拐杖打人太痛了,我只能照做。
我跑ţū́₌到隔壁房間,在放衣服的箱子最底層找到了照片。
照片上的奶奶滿頭白發,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卻掩蓋不住眼底的慈愛。
她坐在小板凳上,望著那個正在玩耍的小女孩兒,滿臉笑意,目光寵溺溫柔。
鼻子一酸,真的好想哭,那個蹲在地上玩沙子的小女孩兒就是我,可奶奶卻不再是那個奶奶了。
「讓你找張照片都要這麼久?幹甚麼吃的!」
爺爺怒罵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一慌,照片沒拿穩掉在地上,蹲下去撿的時候,一張白紙吸引了我的註意力。
是……病例診斷書,幾個大字。
【朱廣芬,女,75 歲,診斷為白血病,晚期。】
白血病就是癌癥,為甚麼我記得這麼清楚,因為邨支書就得了白血病,召集邨裡人給他捐款治病,也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
一股涼意從我後背升起,原來奶奶得了癌癥,為了活下去,所以才……用小女孩制作胭脂嗎?
可是,為甚麼玲花是那個樣子?
像活死人一樣。
15
爺爺怒罵的聲音再次傳來,我不敢再耽擱,拿著照片就往屋裡跑。
程康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睜著眼睛十分警惕,不理解李婆婆為甚麼要用手指粗的麻繩綁著他。
爺爺接過照片後,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企圖吸引程康的註意力。
他咳了一聲:「你的名字是叫程康吧,看看,認不認得這個人。」
爺爺把奶奶的照片放在程康眼前,順手拿下他嘴裡塞著的布條。
站在不遠處的李婆婆,一臉看戲的表情,直勾勾地盯著因拿出布條而劇烈咳嗽的程康。
程康喘了口氣,滿臉憤怒。
「……為甚麼要用繩子綁著我……你們抓我就是為了讓我看這?這小孩的奶奶?」程康回頭望向李婆婆,「偷襲我的人是你吧?這老頭精神有問題,你也有問題啊!」
李婆婆沒料到程康會看她,有些語無倫次,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
程康反問:「當初他拿著柴刀跑到我家砍我,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嗎?為甚麼還幫他偷襲我?」
爺爺一聽自己被罵精神有問題,一臉陰沉:「程康,你看仔細了!這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誰!」
程康反而笑出了聲音:「是誰?你不要告訴我這是和我戀愛的妹子,我是不會信的。」
我突然想起了程康來到我家的時候,他在月色下說出的話。
我雖然傻,但還是覺得程康心裡已經有點苗頭了。
「程康!」爺爺拄著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杵,見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整張臉都變得陰險起來。
他佝僂著背,一雙渾濁的小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男人,緩緩靠近他耳朵,一字一句,笑著說:「和你談戀愛的妹子,腰部是不是有一顆紅痣啊,在最左側……」
程康的俊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爺爺看著程康的反應很滿意,哈哈大笑:「我自己的媳婦兒我能不知道嗎?不單單是腰部有顆紅痣吧,右胸前是不是也有一顆呢。」
「閉嘴!你給我閉嘴!」
程康徹底瘋了,胸膛劇烈起伏,本就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一掙紮,整根麻繩都脫落在地。
他發了瘋一樣撲過去掐住爺爺的脖子:「給老子閉嘴!」
一聲嚮徹雲霄的雷鳴,窗外下起了大暴雨。
閃電映照下,爺爺的臉變得青紫。
許是這聲驚雷,拉回了程康的理智,他松開了掐著爺爺脖子的手,不顧一切地沖進暴雨裡。
我嘆了口氣,李婆婆連忙招呼著我,一起拉起爺爺坐在炕上。
就在這時,奶奶回來了。
16
我有點想奶奶,雖然她害了這麼多小女孩,但還是想她。
只要奶奶在,我就不會挨打,也能吃得飽,小妹也能洗澡,因為我餓的時候,根本抬不起小妹。
我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奶奶……」
奶奶站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身上似乎在滴水,她嗯了一句。
不知道為甚麼,奶奶回來後,周圍都是冷的。
剛把爺爺扶上牀的李婆婆,這時候有些慌張,她訕訕地笑了笑:「廣芬嬸,你回來了啊,其實也沒啥事兒,我這就走哈,不打擾你們了。」
能感覺李婆婆很害怕,因為她走的時候,褲腳一直在抖。
其實我也有點害怕,但奶奶從未傷害過我。
但……我還是害怕。
我低著頭,絞著手指,不敢抬頭看奶奶,能感覺奶奶的視線一直在我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奶奶終於說話了:「早點睡。」
我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樣,趕緊爬上炕,踡縮在妹妹身邊。
奶奶把燈關了,可是我好餓啊,白天爺爺把剩菜剩飯全吃了,沒有留給我和小妹。
唯一的芋頭,我喂給小妹了。
可我又不敢對奶奶說,現在的奶奶很陌生,我都有點不認識了。
半夜,耳邊傳來一陣咀嚼的聲音,這聲音是從奶奶的方向傳來的。
像吃脆骨一樣,感覺很好吃很香。
咀嚼聲有點大,吵得我睡不著,越聽越餓。
我的肚子咕咕嚮,那咀嚼聲突然就停住了,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咀嚼起來。
我終於忍不住了,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奶奶……我好餓。」
咀嚼聲停住了,我以為奶奶睡著了。
可沒過一會兒又開始咀嚼起來,越嚼越香。
「奶奶,我也想吃……」
突然嚮起一個驚悚的聲音。
「這個,你不能吃。」
17
我轉過頭去,看著奶奶的方向,黑漆漆的。
突然間,窗外一陣閃電,奶奶的頭上長出了一對耳朵,眼睛裡冒著綠光,嘴巴兩邊長出了長長的胡須,黑色的長尾巴甩來甩去。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在閃電下,奶奶像只貓一樣佝僂著背,一會兒爬上屋簷,一會兒跳到牀上,非常矯健。
我嚇得渾身發抖,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
我撩起被子又看了一眼,好像剛剛是我的錯覺,根本沒有甚麼貓。
隨著一聲慘叫,燈被打開。
爺爺頭上冒著冷汗,扶著一只手臂,臉色發青,極其痛苦:「英子,快找醫生,我被貓咬了!」
我一轉頭,剛剛還趴在牀上的奶奶不見了!
一只小黑貓不知從哪裡竄出來。
爺爺一拐杖下去,小黑貓瘸了腿,趴在地上,嘶啞地尖叫起來,腿部斷裂的骨頭都露出來了。
爺爺還想再來一棍子,小黑貓掙紮著跳到了窗外。
「他娘的!」爺爺轉身翻找奶奶的梳妝鏡。
「錢呢!那個用紅布包著的錢呢!英子,快幫爺爺找找,背著爺爺去衞生院,爺爺痛得走不了路。」
那只腳部斷裂的黑貓突然又跑了回來。
它從窗戶往下跳,摔到地上,一瘸一拐,掙紮著爬起,從桌子底下叼著紅包布,往窗戶上跳。
每跳一次就摔到地上,一次又一次。
「畜生!這是要成精啊!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爺爺咬牙切齒,揚起拐杖狠狠地打了上去,小黑貓被打得奄奄一息,叼著的紅色包布也不松口。
終於,一個起躍,黑色小貓一瘸一拐竄出了窗戶。
就在此時,廣播聲嚮起,邨主任的聲音傳出。
「請註意,邨口湧出許多野貓,為防止造成人員傷亡,請大家拿好家夥,隨我一起將野貓鏟除!
「另外,在野貓的屍體旁,我們又發現了 2 具小女孩屍體,請大家一定要註意安全!」
我一愣,迅速打開窗戶。
密密麻麻的各種顏色的野貓,無論大小,都往一個方向跑去。
順著它們去的方向,正是相逢小店!
爺爺雙眼發紅,咬牙切齒,從廚房拿起了一把柴刀,就跟著去了。
「這些畜生,敢咬我,還叼走我的錢!看我不劈死你們!」
18
野貓的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人群,他們臉上都帶著悲痛和憤怒。
「打死這群野貓!」
「害人的畜生啊!我的孫女就這麼沒了,活生生的一個人啊!」
「要點火,燒死它們!」
「燒死它們不夠,還要把朱廣芬這個邪老太婆一起燒死!她年輕得跟小女孩兒一樣!就是她借了我孫女的壽啊!」
原來邨裡人早就知道奶奶變年輕了,只是他們都不說。
難怪夜裡給小妹喂飯的時候,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我。
相逢小店外圍滿了人,全都湧進了裡面,就在一瞬間,所有的貓都消失了!
不知是誰驚呼一聲:「嚯!這店還有後門!」
「你看,這門上貼著黃符,不會封印著甚麼髒東西吧!」
「會不會是野貓成精了?」
「管他甚麼野貓精,敢害我女兒,我豁出命也要宰了它!」
邨主任說完,帶領幾個漢子將門砸開,一陣灰塵揚起,帶著濃濃的腥味。
灰塵散去後,裡面竟然是一個隱祕的山洞!
山洞裡擺滿了密密麻麻的玻璃容器,容器下方連接著加溫的電鍋,每個玻璃容器裡都泡著一個小女孩。
在場的人無一不感到恐懼,震驚下說不出一句話。
有個漢子壯著膽子上前查看,突然跪在地上幹號,拳頭哐哐砸著地面:「我的女兒啊,到底是誰幹的,我要他償命!」
這話一出,好幾個婦女暈倒在地。
我死死地掐住手心,難道玲花就是這樣被煉出來的嗎?
人群中嚮起暴躁的怒罵。
「朱廣芬,你個老妖怪,趕緊給我滾出來!你害兒孫啊!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那只黑貓精就是你變的!這些奇奇怪怪的邪法子也是你幹的!」
這話一說完,又有一個婦女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嘴裡喃喃道:「難怪啊!難怪啊!我的小女兒就是被一只黑貓迷惑離開的,再也沒回來過,我的女兒啊……」
人群漸漸騷動起來。
「燒死她!」
「燒死她!」
一聲巨嚮,遠處一個裝著女孩的玻璃容器瞬間炸開,裡面翻滾出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她皮膚灰白,一層薄薄的皮覆在身體上,整個人像個包子一樣臃腫,和玲花的皮膚一糢一樣,不斷有體液從她身上流下。
她睜開眼睛看了看。
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媽媽,我要媽媽!」
小女孩張開手臂大聲呼喊著。
可是所有人都恐懼地往後退。
人群中有個女人像瘋子一樣跑來,不顧一切把小女孩摟在懷裡:「媽媽在!媽媽在!不怕了啊不怕……」
女人極其耐心地安慰小女孩,眼中的淚水卻是一直往下淌。
又有一個女人走了過來,眼中的悲痛絲毫不亞於地上痛苦的女人。
我才發現,那是玲花的媽媽,她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塊,很明顯是才生產完,乳汁沁了出來。
「我來告訴大家真相!你們看,那是誰!」
所有人順著玲花媽媽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暗處還踡縮著一個老太太,她佝僂著背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盒胭脂。
19
那是李婆婆!
「不是我!不是我!」李婆婆雙手抱著頭,嘴裡喊著,「是邨支書,一切都是邨支書幹的……」
眾人一回頭,驚訝地發現邨支書根本沒來!
要知道往常邨子裡發生這種大事,邨支書是沖在第一線的。
玲花媽媽憤怒的眼睛裡仿佛要噴出火來,她看著一直望向自己的人群,突然愣了愣,低著頭哭了起來。
「邨支書囚禁我,讓我給他生兒子,他威脅我不這樣做,就讓我再也見不到女兒……
「我沒辦法……
「真正借壽的不是朱老太啊!是邨支書啊!他得了癌癥,想活下去,找了一些外國人做了一套儀器,加上民間邪術害人……
「可他還是抓走了我的玲花!」
此言一出,人群中出奇地安靜,下一瞬,嚮徹雲霄地怒罵。
邨主任顫顫巍巍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難怪他跟我說要出國,去,把那老東西抓回來!快報警!」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那我奶奶呢?既然和她無關,那她為甚麼……
正在思考間,所有的玻璃容器都炸裂開來,山體瞬間崩塌。
一只手推了我一把,幾乎在這一刻,所有的野貓從四面八方鑽出來,嘶啞地哀號,把所有的人都驅趕出山洞,而它們卻被亂石活活砸死。
我回過頭去,只見一個瘸腿老太太眼含淚水,對著我點了點頭。
是奶奶!
人群壓著我不受控制地後退,我大腦一片空白,只喊出一句話:「為甚麼?」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奶奶你為甚麼不跟我們一起出來?你是黑貓對不對?你和程康到底……
可是我被夾在人群中,離奶奶越來越遠。
我清楚地看到奶奶的嘴在動,她在回答我!可我聽不清。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流出,可奶奶卻笑了。
她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在向我們告別。
我知道,那個小女孩是玲花。
20
相逢小店塌了,巨大的沖擊力奔湧而出。
一雙手穩穩地接住了我,我轉頭,那人是玲花的媽媽。
她邊哭邊笑:「我的小玲花終於解脫了……」
原來奶奶變成黑貓後,釋放出小女孩的魂體,帶著她們去到往生,投胎。
玲花媽媽給了我一個紅包布。
說裡面的錢是奶奶攢下來的,是留給我們走出大山的錢。
要我們好好讀書,去認識更大的世界。
小妹醒來後,我們坐上了去往求學的大巴車。
一路上,她緊緊攥住我的手。
她問我:「奶奶呢?」
能感覺她很害怕,她說看到奶奶變成了黑貓精,抓走了她的同學。
我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
真相。
邨支書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癥的那一刻,心裡恐懼,連夜請來東南亞的邪術師,還有現代科技的實驗人員,在相逢小店後山鑿了一個洞,煉制長生液。
邪術師說,要 18 歲以下的女孩,用高溫水將她們活活溺死Ṫű₅,再封住靈魂打樁,使她們變成活死人。
這樣,她們既沒死,也不會長大。
所以,壽命就可以自然嫁接,移到邨支書身上。
本來,一切都正常進行。
突然有一天,跑進來一只黑貓,意外地放走了一個小女孩。
東南亞的邪術師很害怕,他們看到那只黑貓變成了一個老婆婆,又變成了美麗的少女。
在東南亞,能這樣變化的只有一個,就是濕婆神,是毀滅之神。
他們害怕得落荒而逃。
可邨支書不信邪,請來民間大師一看,發現只不過是人死後的一股執念,進入了黑貓的屍體,變成了黑貓精。
大師不願濫殺無辜,只給了邨支書幾張符咒,讓他貼在門上就可擋住黑貓精,與此同時,他偷偷破了東南亞的邪術。
邨支書見邪術失效,又怕事情敗露,直接在邨裡大肆宣揚:朱家老太太成精啦,要借小女孩的壽。
最後嫁禍給李婆婆,爭取時間逃到國外。
一時間,朱老太被千夫所指,成為人人懷疑的對象。
朱老太幹脆將計就計,編造出胭脂能返老還童的謊言,營造出野貓吃人的假象,將所有人引到相逢小店。
山體坍塌後,邨支書以故意殺人罪被捕,死刑。
邨主任來到朱老太家裡,發現地上躺著一具死相悽慘屍體,是劉老根。經法醫屍檢,死因:狂犬病。

番外
玲花媽媽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天,下著暴雨,一位孤獨的老人家摔在泥地裡,爬不起來,沒有人能幫她。
潮濕,疼痛,寒冷, 窒息,還有土裡的蟲子啃咬著她蒼老年邁的身體。
她不受控制地張開嘴巴, 心裡在想。
我好想坐起來啊。
我好想站起來。
好想擦幹鼻子裡的水。
可是。
她做不到。
有沒有人啊。
能不能救救我啊。
她喊不出。
意識一點點渙散。
想喘氣啊……
想喘氣……
突然來了個小夥子, 他也不說話, 大掌一撐, 托起老奶奶的兩邊胳肢窩, 背起老奶奶就往山下走。
她仿佛就像一條窒息的魚, 游進了水裡,呼吸一下子通暢開來。
小夥子步伐很穩健, 步子邁得極大, 連濕泥土也滑不倒他。
一看就是剛打完獵準備下山的。
也許是下著暴雨,收成不好, 他身上只有一桿獵槍, 和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黑貓。
小黑貓可能是誤傷的, 受傷的腿還綁著小夥子的灰色衣衫。
他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沒辦法, 附近可能有野狼。
可是前方山體坍塌,泥石流就要下來了。
他扔掉了獵槍, 背著老奶奶和一只小黑貓拼命往山下趕。
可是啊,泥石流還是來了。
同時,背上滑下來一只手,連小黑貓也失去了呼吸。
那個小夥子也發現了, 可他依舊鉚著一股勁兒,背著老婆婆下山。
「嘩……」
泥石流終於還是來了。
小夥子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到一旁的石體上, 老奶奶的屍體翻滾在泥土裡。
在那個年代,其實這樣也好, 老奶奶直接入土為安。
這樣, 也正常。
可他爬起來的第一件事, 就是背起老奶奶,接著往山下走。
縱使老奶奶早在他背上的時候, 就已經死了。
自然界真的很強大。
泥石流也很強大。
他們還是被沖散了。
小夥子第二天在一堆泥沙中醒來, 老奶奶和小黑貓卻不見了。
他一翻身,旁邊躺著一個陌生的少女。
少女像剛剛重生一樣, 睜著懵懂得像迷失方向的小鹿的眼睛看著他。
小夥子的臉一下就紅了。
可是少女像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 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
小夥子背著她到邨裡一戶一戶人家去問,去了邨主任家裡,也去了邨支書家裡,都說不認識她。
最終他來到邨主任家裡, 希望邨主任能想想辦法。
邨主任哈哈一笑,你就當撿了個媳婦。
小夥子臉紅了,少女也低著頭。
夕陽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少女剛剛學會走路,走得非常慢, 前面的人時不時停下來。
就這樣,兩人慢慢地走到了家裡。
小夥子是孤兒,是邨主任把他養大的,所以在自己家裡, 只有他一個人。
他從衣櫃裡拿出一條嶄新的毛巾。
「你好,我是程康。
「還有……你別怕。」
後來。
老奶奶瀕死的時候,對著最疼愛的大孫女說。
從來沒有人對她那樣好。
會在她被雨淋濕的時候。
給她毛巾。

  • 完 –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