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公司第十七号案件

我在东南亚开了家执法公司。
专门治理法律管不了的那些人。
这天，我见到了一个绝望的外婆。
凶手虐杀了她的外孙女，却被无罪释放。
释放那天，他找人砸烂了老太太的家门。
把小姑娘残缺裸露的尸体照片，扔到了老太太脸上。
「你报警啊，你报啊，我明天就去挖她的坟！」
也是在那天，老太太把外孙女的照片一张张捡了起来。
然后，找到了我们公司。
1
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复杂。
十三岁的小姑娘去上培训班，被培训班老板的朋友看上了。
对方说：「一个月十万，做我女朋友。」
面对这个比她大了十几岁的男人，小姑娘想都没想，选择了拒绝。
几周后的傍晚，她的外婆没有等到她放学回家。
却在一间反锁的教室里，发现了她残缺的、裸露的尸体。
凶手对小姑娘做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侮辱。
外婆抱着尸体哭的画面，也让网友十分同情。
这桩案件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许多网友联名请愿要求严厉制裁凶手。
但半年后，新的明星八卦、体育热点涌现，很快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渐渐地，很少有人会想起这桩案件。
就在某明星代孕生子的新闻攀上热搜第一的那一天。
杀人凶手，低调地释放了。
有一位良心记者追去警局。
写下了《强奸杀人嫌犯竟无罪释放，司法公正何在》的报道。
报道里明确说明，警局以「患有精神疾病」的理由释放嫌犯，是对死者的极度不公。
半小时后，这篇报道被全网删除，报道这篇新闻的记者也被辞退。
据说，现在仍然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敢聘用他。
2
办公室里，老太太垂着头，坐在沙发一角。
怀里抱着的，正是一张黑白遗照。
照片里的小姑娘笑得明媚灿烂，和新闻里那凄惨的死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半小时前，老太太跪在执法公司的门外。
乞求我们的帮助。
凶手无罪释放后，她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那人为非作歹惯了，竟然栽在这么一个老太婆的手上！
他铁了心要报复老太太，他要一点点折磨她，就像当初折磨她的外孙女一样。
终于，老太太听说了我们公司的存在。
她决定来碰碰运气——
「没有人愿意帮我，但我听说，你们可以帮我……
「求求你，帮帮我，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
我将老太太请到办公室里，敲着键盘。
很快，被全网删除的数据恢复如初。
打印机吐出了一张照片。
新闻配图里，男人从警局里走出来，单手戴上墨镜。
看见相机在拍，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对着镜头嚣张地比了个中指。
我指了指照片里的男人，问：「是他吗？」
「是他！就是这个畜生，我死也记得他的脸。
「他们说他爸妈是大官，他们都让我认命，可是，我怎么才能认命啊？
「我茜茜才十三岁，还那么小，死的时候没有一块肉是好的，我凭什么认命啊？！」
说到后面，老太太已经哽咽了。
她拿双手捂住眼睛，仍有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抽了张纸，递给她。
老太太死死抓住我的手，涕泪横流。
「那畜生还说要把我茜茜的坟给砸了，要把她挖出来鞭尸——
「我把我的命给你，你拦住他，行不行？」
老太太的脸皱巴巴得像个枣核，恍惚中与什么画面重叠在一起。
仿佛是我的外婆在喊我的名字。
我低头笑了笑，顺手把烟头按在了男人的脸上。
纸张很快烫出一个洞，男人的脸、手、身体，全都烧得变形。
我抖了抖照片，和善道：「老太太，你的命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了。」
猖狂的，要他恐惧。
凶狠的，要他怯懦。
权势滔天的，要他遭受来自权力的背叛。
直至他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仍然不得不死。
这就是，我的裁决。
3
下午六点。
时钟刚刚跳转到 18:00 的那一秒。
东南亚某国，国内人气榜单前 100 的直播间，原本笑闹的，卖货的，唱歌跳舞的。
直播画面齐刷刷变成了杀人倒计时。
血红黏稠的字体在画面上跳跃——
机械冰冷的电子女声反复质问——
【赵龙行，我的腿去哪里了？
【赵龙行，我来索你的命了。】
底下还有一个飞速变换的倒计时秒表。
倒计时，24 个小时。
100 个人气直播间里，血腥恐怖的杀人预告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超过六千万名在线观众见证了这离奇的一幕。
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员慌张地试图恢复画面，却都无济于事。
五分钟后，画Ŧũ̂ₕ面自动消失。
100 个直播间里，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但观众们齐齐炸了锅。
不同直播间的评论区如出一辙。
大家都在问——
【谁是赵龙行？】
【赵龙行干啥了？】
【是谁要索赵龙行的命？】
4
最后这一个问题，赵龙行本人也很好奇。
东南亚某国首都。
别墅区。
赵龙行坐在沙发上，面色阴沉。
他脚下是一部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五分钟前，他收到了来自不同哥们儿的「关心」。
哥们儿把那则引爆直播间的杀人预告转发给他，半真半假地关心他：
【哟，龙哥，出了什么事儿了这是？】
【谁敢索我们龙哥的命啊？】
赵龙行暴怒地摔烂了手机。
屏幕碎了，但话筒没坏。
冰冷机械的电子音仍在一遍遍播放：
「赵龙行，我的腿去哪里了？
「赵龙行，我来索你的命了。」
赵龙行听得暴跳如雷，跳起来，狠狠往手机上踩。
「索命，我让你索命！」
手机终于四分五裂。
电子音消失了。
赵龙行瘫倒在沙发上，胸口剧烈起伏。
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贵妇，手机里也在播放同一则视频。
赵龙行质问：「你当初不是说了吗？这些信息都被删除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赵母面色难看：
「你还怪上我了？都说了让你别再去找那家人麻烦，你非要去。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当心你爸家法伺候！」
赵龙行烦躁道：
「那家人就剩一个死老太婆了，弄死她也没人知道，肯定不是她干的。你赶紧让你手下的人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借题发挥？」
赵母把手机一放，没好气：
「你以为我没查？人家说了，搞事情的是海外 IP，追查下去，信号来自一个无人岛屿！鬼影都没一个的地方！」
5
赵家客厅顿时陷入了安静。
母子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十分难看。
突然，四分五裂的手机再次播放起了电子女声。
「赵龙行，我来索你的命了。
「赵龙行，我来索你的命了。
「赵龙行，我来索索索索索索你你你你你你的的的的的的命命命命命命——」
赵母吓了一跳，抓过茶几上的茶壶，往手机上狠狠一砸。
客厅再次恢复了安静，母子俩谁都没说话。
半晌，赵龙行咽了口唾沫，说：「该不会真是徐茜的鬼魂？她死的时候说，我以后一定有报应——」
赵母厉声打断他：「闭嘴！世上哪有鬼魂！」
赵龙行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是一丝虚张声势的愤怒。
「也对，我管她是不是鬼魂，活着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死了还想整我？做梦！」
此时此刻，盛怒的赵龙行并不知道。
他家电视机背景墙上悬挂着的那枚摄像头。
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诡异地往左偏转了 30 度，将母子二人框在了取景框之中。
赵龙行，你看，摄像头的一星红点在闪烁。
像不像，十三岁的徐茜，那被你打到流血的眼睛？
6
最开始，人们以为杀人预告只是一个玩笑。
但很快，那一则曾被全网删除的新闻报道。
《强奸杀人嫌犯竟无罪释放，司法公正何在》，再一次被推送到了各大媒体平台。
这一次，删帖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帖子复苏的速度。
这条新闻好像自带某种病毒，只要删除一次，就会复制一百遍。
越删除，越扩散，直到尽人皆知。
网友们立刻从中找到了「赵龙行」和「我的左腿」之间的关联。
他们震惊，他们恍然大悟。
他们发现，原来赵龙行就是半年前那个强奸杀人案的凶手。
而这个大恶人，竟然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就释放了，还被判无罪！
网友们群情激愤。
他们开始辱骂警方、法官、新蕾艺术学校和赵龙行全家。
在一条「支持无名氏杀死赵龙行吗」的投票里，87% 的人选择了「支持」。
另外 13% 的人表示，希望由司法来判处赵龙行死刑。
但很快，他们也被愤怒的网友围攻——
【东南亚的法律有用的话，赵龙行早就吃枪子儿了！】
【希望有一天你死得那么惨的时候，你家人也那么宽容！】
越来越多的人祈祷杀人预告能够成真。
赵龙行也变得越来越恐惧。
他躲在家里不出门。
请了五个保镖，守在他身边。
另一边，赵父大发雷霆。
赵母也急慌慌地找工作人员各种删帖、维稳。
可六小时之后，杀人预告再一次占据了人气榜单前 100 的直播间。
【赵龙行，我的腿去哪里了？
【赵龙行，我来索你的命了。】
这一次，血红的倒计时只剩下 18 小时。
直播间的网友都在狂欢，为替天行道的无名氏加油呐喊。
满屋子的程序员急得满头大汗，都无法消除那冰冷恐怖的电子音。
而别墅区里，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赵龙行，再一次砸烂了手机。
「你来啊，艹 TM 的，你有种就来试试！」
漆黑的深夜里，保镖们都沉默安静。
可别墅外，却似乎传来了小女孩的皮鞋声音。
啪嗒、啪嗒……

7
赵母想要找到徐茜的外婆，挖出那个幕后主使。
却发现那栋破旧的筒子楼，早已人去楼空。
无奈之下，赵母只好继续向网络平台施压。
可无论她找了多少顶尖的程序员，赵龙行的事迹仍然在网上广为流传。
无数人对赵龙行和新蕾艺术学校破口大骂。
忽然间，赵母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
我们也买水军！
眼看着水军下场，在评论区和网友互撕。
把徐茜塑造成心机拜金女。
把徐茜的外婆塑造成卖外孙女的老鸨。
什么强奸杀人，分明是心机女勾引富二代不成，羞愧自杀！
什么悲惨外婆，分明是利用外孙女的死捞金的死八婆！
你说尸体残缺不全？都是那老太婆自己拿刀砍的！
她为了钱什么做不出来？你们网友都被当枪使了！
各大评论区的骂战不断升级，网友的视线被东拉西扯。
夜深了，赵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把昂贵的面膜贴在脸上。
一家子穷逼，跟我们ťů¹斗？
舒缓的音乐在别墅内流淌，赵母的真丝睡裙拂过旋转楼梯。
她准备喊儿子看一眼手机，见证她强硬的手腕。
可当她看清客厅内的景象时，却浑身发凉，动弹不得——
客厅内不知何时Ṭū₌多出了一个徐茜的人形玩偶。
而赵龙行和那五个保镖，竟然人间蒸发了。
见她出现，人形玩偶缓缓转头，血淋淋的左腿残肢暴露在空气里。
人偶流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惨白的嘴唇一开一合。
「我的腿去哪里了？
「我的腿去哪里了？
「我的腿去哪里了？
「我的腿去哪里了？
「我的腿去哪里了？」
赵母尖叫着摔下楼梯，昂贵的面膜沾满灰尘。
而她仓皇地抬头，人偶竟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然后，一把将她的脸，按在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残肢上。
赵母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并没有惊扰到别人。
别墅区外，保安打着哈欠，目送着一辆垃圾清运车驶离。
腐臭的厨余垃圾桶内，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穿黑色制服的保镖掀开盖子，狠狠朝里面挥拳。
很快，厨余垃圾桶又恢复了安静。
啊，等到黎明拂晓，城市又会变得干净整洁呢。
因为垃圾很快会被送到垃圾处理中心。
挤压、焚烧、堆肥……
这才是垃圾应该有的归宿，不是吗？
8
网友已经习惯了等待。
等待新的六小时的轮回。
等待直播间里新一轮的杀人预告。
早晨 5:58，已有不少网友挤入直播间。
主播也懒得卖货了，收拾收拾东西，跟大家一起看起了自己的直播间。
时间跳转到 6:00 的那一刹那。
黑底红字的杀人预告如期出现在 100 个人气直播间里。
只不过这一次，杀人预告只持续了半分钟。
剩下的四分半里，播放的是全新的直播画面——
逼仄阴暗的房间里。
一个男人被绑在十字架上，神情惊恐又绝望。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白色裤子的女孩。
那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徐茜！
徐茜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歪头问：
「赵龙行，我的腿去哪里了？」
……
几千万网友涌入直播间。
与此同时，赵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被他安置在首都别墅层层保护好的儿子，竟然被人绑走了！
在赵父的施压下，警方火急火燎地进行了信号追踪。
并顺利在直播开始的第四分钟时，捕捉到了 IP 地址。
警局里，技术警官如释重负。
却发现直播画面里，徐茜转过身来，第一次把正脸展示给了镜头。
那本该是一张极为清秀美丽的脸庞。
可她白皙的脸上青紫密布，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不断流淌的、黏腻的鲜血。
她张开惨白的嘴唇，轻声问：
「赵国梁，你认识我吗？」
9
赵父站在巨大的直播屏幕前，脸色铁青。
屏幕里的女孩并没有眼睛，却仿佛攫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动弹不得。
「2024 年 2 月 4 日，你的妻子告诉你，你的儿子失手杀死了一个小姑娘，问你该怎么办。
「赵国梁，你还记得你的答案吗？」
2024 年 2 月 4 日，徐茜死于新蕾艺术学校。
她的外婆发现了外孙女的尸体，绝望地抱着她在路上大哭。
外婆的哭声迅速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不断有视频上传到社交媒体，令赵龙行和赵母倍感压力。
赵母生怕触怒位高权重的丈夫，得到一个「管教不当」的罪名。
可事情无法再遮掩，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跟丈夫打商量。
不出所料，换来的是丈夫的Ťũ̂ₚ一个耳光。
赵国梁平生最憾之事，就是聪明正直的大儿子不幸早逝。
顽劣不堪的小儿子活蹦乱跳，打着他的旗号四处惹事。
他把一切管教不当的责任都推给了第二任妻子——
都是他的种，怎么跟前妻生的那个儿子就年年拿三好学生。
你生的那个儿子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冲着妻子好一番愤怒咆哮后，赵国梁勉强平静下来。
他老了，赵龙行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他必须救他。
于是，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他打各种电话，花了好一番功夫，打通了上上下下的关系。
终于把儿子给保下了。
自始至终，他都不记得那个死掉的小姑娘的名字。
徐什么？
还是李什么？
对他来说都一样，麻烦事而已。
死了就死了，可恶的是还要他来收拾残局。
直到今天——
这个麻烦事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透过虚空中的信号和电流，透过空洞的眼眶。
微笑着、认真和他对话。
「赵国梁，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每一个直播间里，会出现一个投票按钮，它将决定你儿子的生死。
「法律说，你儿子有精神疾病，所以被判无罪。
「但这一次，我要普罗大众来做一次裁判。
「直到今天中午十二点，支持赵龙行死的人超过 90%，我就杀了他；反之，我就放了他。」
小姑娘低头「看」了眼手表。
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头说，「距离裁决时间，还剩五小时四十分钟。」
咔嚓。
直播结束了。
画面变回漆黑，然后又变回歌舞升平的娱乐直播间。
只有左下角有个清除不掉的顽固投票按钮，无声宣布着——
这一桩掌握在千万网友手中的死亡投票，确有其事。
10
赵国梁感觉十分荒谬。
他当然不可能跟这个已经死掉的人玩什么投票游戏。
事实上，IP 地址查出的那一刻，警车就已经呼啸出动了。
赵国梁留在ẗū₃警局指挥中心，死死盯着卫星地图上代表警车的那个移动小点。
这里是东南亚某国的首都。
他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
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都了如指掌。
也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发现了警车行驶路线的吊诡之处。
丁零零——
指挥中心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警员急促不安的声音。
「老大，这地方不对劲啊……
「这里，这里是墓地啊！」
警用摄录机传回了实时画面。
空荡一片的坟场里，只有乌鸦偶尔飞落。
不断往外发送信号的信号源，竟然埋在一座坟里。
而那座坟上的照片，赫然是死去的徐茜！
就好像……
赵龙行就埋在这座坟里，和徐茜的鬼魂在说话！
指挥中心里，赵国梁脸色铁青。
一掌拍在了会议桌上。
上一次，信号断在了海外无人小岛。
这一次，信号又引向了乱葬坟地。
他人生的后半场，位高权重、呼风唤雨，从未如此被人戏耍过。
这世上，竟然有权力办不到的事？
这不可能！
11
和赵国梁的震怒相比。
他的儿子只剩下恐惧。
事实上，在家中客厅里，见到死去的徐茜再次出现的那一刻。
赵龙行就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他惶恐地爬向保镖，迎来的却是保镖的重重一击——
赵家人怎么可能想到，那条招募保镖的指示并没有发给安保公司，而是直接落入了执法公司的信号捕捉器。
而后与他们对话、接触，并把赵龙行打晕带走的，从头到尾都是执法公司的人。
……
东南亚某国，首都附近的小城。
漆黑阴暗的地下室里，赵龙行被紧紧捆在了十字架上，头颅无力地垂下。
那是一个受刑的姿势。
神说，凡有罪者，皆受裁决。
哗啦！
一盆冷水浇在了赵龙行的头上。
他从昏迷中惊醒，后知后觉，感到了浑身上下弥漫的疼痛。
他努力睁开浮肿的眼皮，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徐茜。
看见徐茜的这一瞬间，赵龙行感觉头皮发麻。
他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一个死去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让他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躲避。
哐啷、哐啷。
铁链的声音提醒他，他被牢牢束缚在这座十字架上，别说逃了，就连动一动都很困难。
徐茜仰起头，温柔地看向他：「你醒啦？你的时间……不多了哦。」
现在是 11:23。
距离下一次杀人直播，仅剩 37 分钟。
这也意味着，距离大众作出的死亡裁决，仅剩 37 分钟。
徐茜歪头一笑，可怖的脸上竟然还依稀可见曾经的天真单纯。
「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和你爸爸玩了一个游戏。
「超过 90% 的人投票要你死，你就会死。
「你不好奇投票结果吗？」
说着，徐茜随便点开了一个手机直播间，把左下角的投票画面展示给他看。
这其实是很怪诞的一幕。
直播间里的带货主播根本懒得理会左下角的投票链接。
张口闭口就是「亲，我们这个榴莲很好的哦，泰国的哦，品质很好的哦」。
评论区和弹幕里，也满是有关产品的问题。
什么时候发货、有没有冰袋、别废话了赶紧上链接……
可左下角的投票比例，红蓝双方像是在较着什么劲。
支持判处赵龙行死刑的为红色，反对的为蓝色。
现在，红方已经高达 94%，但只过去十多秒，就又下降到了 89%。
再过了五秒，红方又跃上了 91%——
赵龙行，你们全家手眼通天，权势惊人。
可在这个纯粹比拼人心的投票游戏中，你们真的能依靠自己的权势，赢过千万名群众吗？
12
啪。
手机熄屏。
徐茜握着手机，似笑非笑：「你觉得你会死吗？」
赵龙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爸妈有权有势，关系网庞大且复杂。
强迫一万个、十万个人帮他投票，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只要有 11% 的人希望他活着，他就能活着。
这么小的比例，他爸妈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是……
赵龙行不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他只是像个缩头乌龟那样，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见状，徐茜弯下腰来，笑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就算投票要你死的人不足 90%，我也还是可以杀了你哦。」
赵龙行又惊又怒，大吼：「你不讲信用！」
少女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声近乎凄厉。
「讲信用？我跟你这种人讲什么信用？杀人凶手配提信用二字吗？！
「我求你放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讲公义？
「你撕烂我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讲善良？
「你挖下我眼睛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讲道德？」
少女凄厉大笑，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疯狂地在赵龙行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口。
有的深，有的浅，看上去毫无章法，但都没有割到动脉。
赵龙行忍耐着每一处伤口，不断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这些地方都好治，爸爸很快就来了，很快就能去医院治好的……
但下一秒，少女收了手，姿态静谧像幅油画。
她从一个密封箱里取出一支试管，摇晃着其中的液体，笑眯眯地看着赵龙行。
「我手里的，是一种人工合成病菌株，里面包含了超过十种致命的病菌。
「比如说，金黄色葡萄球菌的致病因子、气性坏疽病菌的外毒素，还有破伤风杆菌的神经毒素。
「你看，我都忘了，你是个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上完的文盲，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简单来说，就是，一旦我把这个病菌株浇灌在你的伤口上，你的心肝脾肺肾就会同时开始衰竭，所有血液会在你的血管中凝固，而你，也将在几个小时内膨胀成巨人观。」
吡呲……
细细的水流声响起。
骚臭味弥漫。
十字架上接受审判的男人绝望地呜咽——
他被吓到失禁了。
举着试管的少女弯下腰来，声线轻柔和缓，宛如撒旦在蛊惑信徒。
「不过，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13
中午 11:30，赵家别墅。
看着实时投票，支持赵龙行去死的人已经超过 90%。
守在屏幕前的赵母发出了一声猛烈的抽泣。
她抓住丈夫的胳膊，哀求：「你想想办法，赶紧救救阿龙啊！」
赵国梁一把甩开了妻子的手，脸色难看：「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事实上，他已经穷尽了一切努力，去救回儿子。
但无论他要到了多少人手、开展了怎样的地毯式搜索，仍然找不到儿子的踪影。
技术官员告诉他，对方有非常强大的网络控制能力。
到目前为止，对方展示出来的所有 IP 地址都是假的，根本无法追踪。
而传统的技术侦查手段，查监控、查车牌号等，又无法全面覆盖对方的行驶路线。
即便他们已经追查到了那辆运走赵龙行的垃圾清运车，得到的却只是空空如也的车辆。
所有可供搜寻的线索全部中断。
权势滔天的赵国梁，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居然是乖乖加入对方的投票游戏——
四处找关系，发动下属投票力量，务必让支持赵龙行生存的人超过 10%。
但他没想到，真的有那么多人，希望赵龙行死。
他刚联系了一个大型单位，数十万人把票投给了「赵龙行活着」。
但马上就会有网友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发帖，让大家行动起来，务必要赵龙行不得好死。
于是投票的比例又飞速变化，短短两分钟，希望赵龙行死的人超过 90%。
赵国梁付出的努力，又变回一场空。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斗争中，有那么一个瞬间，赵国梁心里涌起了一个念头。
要是赵龙行死了就好了。
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14
短短 18 个小时里，赵国梁为这个不肖子承担了太多。
他本可以低调地隐在幕后，低调地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一切好处。
但自从昨天下午六点开始，一切都变了。
无名氏把赵龙行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他和家人的信息也全都被挖了出来，删都删不干净。
无数网友对他进行了攻击和辱骂，信访和纪检机构，收到了上千封针对他的举报。
更有一档犀利的问政节目，直指他作为公仆的失职。
就在今天早晨，他的靠山给他打了个电话，温和地关心了他的家庭情况。
电话最后，靠山亲切道：「人都说孩子是家长的镜子，你觉得呢？」
简短的一通电话，让赵国梁听得直冒冷汗。
门铃再度响起，是在家门口蹲守采访的记者按下的——
那是他的政敌派来的，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但这一次，在妻子惊讶的目光下，赵国梁打开了家门。
记者们的话筒争先恐后地递到他唇边。
「赵部长，请问您对您儿子的所作所为，全部知情吗？」
「赵部长，您是否一直在滥用公权力？」
「赵部长，请问您支持判处您儿子死刑吗？」
面对摄像机镜头，赵国梁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他说：「对于徐茜的遭遇，我感到万分震惊和难过。之前，是我不知情；现在，我绝不会包庇我儿子！」
好家伙，变脸跟玩儿似的，连见多识广的记者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赵国梁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把投票界面展示给摄像机看。
在「支持赵龙行去死吗？」的投票里。
他竟然也投了一票赞同！
对着镜头，赵国梁慷慨激昂。
「我是一名父亲，更是服务于社会的官员。我要保护每一个像徐茜那样的孩子，就必须要严格惩处我儿子那样的罪犯！」
15
12:00。
叮咚！
100 个直播间里，杀人直播准时占据了画面。
左下角的投票按钮已经停止工作了。
结果定格。
有 96% 的群众，支持赵龙行去死。
整座城市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直播间贴心地做了一些精彩的动画，放了烟花爆竹。
噼里啪啦、喜气洋洋地，准备送赵龙行去死。
与此同时，直播平台的画面慢慢发生变化。
被捆在十字架上的赵龙行，出现在了画面里。
男人昏迷不醒，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和伤害。
衣服皱巴巴的，裤子上还有可疑的深色水渍。
更别提他浑身都是伤，血痂一块又一块。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被捆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投票已结束。
「有 96% 的观众支持你去死，其中包括了你的父亲。
「赵龙行，你做好准备了吗？」
赵龙行迟钝地抬起头：「父亲……我爸？我爸也要我去死？！」
十字架前不知何时安放了一台电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记者对赵国梁的采访。
……
「对于徐茜的遭遇，我感到万分震惊和难过。之前，是我不知情；现在，我绝不会包庇我儿子！
「我是一名父亲，更是服务于社会的官员。我要保护每一个像徐茜那样的孩子，就必须要严格惩处我儿子那样的罪犯！」
……
赵国梁手机里那明晃晃的投票界面，快要刺瞎赵龙行的眼睛。
伤痕累累的男人剧烈挣扎起来，晃得铁链哗哗作响。
「他说谎！
「徐茜是他杀的！他是个恋童癖！」
16
轰！
盛夏的夜晚，空中响起一道惊雷。
大雨瓢泼而下，似乎要洗尽世间的一切罪恶。
赵龙行的指控，迅速传播到了千万台手机之中。
人们震惊，人们迟疑，人们立刻调转了枪口——
【我擦，赵国梁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人怎么配做政府高官！】
【赵国梁也去死，赵国梁也去死，赵国梁也去死！】
赵家别墅里。
赵母惊慌失措，摔碎了手里的茶杯。
院子里，刚迈出家门的记者和摄像迅速转身飞奔。
在大门关上之前，冲回别墅大厅。
「赵部长，赵部长你儿子说的是真的吗？」
「赵部长，您对您儿子的说法有什么看法？」
「赵部长，真的是您虐杀了年仅十三岁的徐茜吗？」
五六台摄像机对准了赵国梁的脸。
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高清摄像头一一直播。
他沉默不语，他眼神躲闪，他恢复镇定，他额角暴起青筋——
他一拍桌子，怒声道：
「这是污蔑！一定是绑匪对我儿子做了什么，逼迫他给我泼脏水！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杀她？！」
几百公里外，阴暗的地下室里。
赵龙行激动地大吼：
「你认识，你全都认识！
「新蕾艺术学校，就是你下属给你开的选妃场！
「徐茜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
「我可是你儿子！我是你唯一的儿子！直到最后我还在帮你遮掩！你竟然投票要我死！
「赵国梁，你不得好死！」
赵龙行的怒骂，通过手机，传到了赵国梁的耳边。
赵国梁纹丝不动，面色悲悯。
「我已经看明白了，这是我的政敌给我设下的圈套。
「利用我顽劣的儿子，来彻底毁掉我的名声。
「但是，我没选妃，没恋童，没杀人，你们变不出证据。」
说着，他看向摄像机，痛心疾首。
「儿子，这些年，是我和你妈把你宠坏了。
「但是，该犯的错就要认，杀了人就要偿命。
「你怨恨我不肯救你，就顺着坏人这样污蔑我。
「可是，我真的不能救你。要是救你，司法公正何在？社会公义何在？」
话说到最后，赵国梁语带哽咽，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低声道：
「儿子，我们父子今生的缘分到头了。来生，你再来做我儿子吧。」
17
赵龙行的耳麦里，响起了徐茜的声音。
「你爸爸已经放弃你了，他准备拉你做垫背。只要你死，所有的责任就都由你背负。
「但你，真的要那么容易地就去死吗？凭什么呢？」
是啊，赵龙行心想。
凭什么呢？
他喜欢的从来就是成熟美艳的女人。
可圈子里却满是他喜欢幼童的传闻。
他的父亲干干净净稳坐高台，赢得全部的赞誉。
别人说起来，只会替他父亲心痛，心痛他这么一个绝世好人，竟然会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是，凭什么呢？
他替父亲背负了所有的骂名，最后却连命都要送掉。
他凭什么呢？！
十字架上，男人猛然抬头，眼底猩红一片。
「没证据？呵，我就是最大的证据！」
2010 年 9 月 17 日。
赵国梁晋升。
两个月后，新蕾艺术学校成立。
旨在为所有热爱舞蹈、绘画、音乐的贫穷小女孩们，提供一个廉价又高质量的学习机会。
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们，和感恩戴德的家长们并不知道。
每一间教室的高清摄像头所录下的画面，不仅传输到了保安室做实时监控。
还传输到了某一间僻静隐蔽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通过高清摄像头挑选自己喜欢的面孔。
然后通过更衣室的隐蔽摄像头挑选出其中最鲜嫩的肉体。
层层筛选，于是他总能挑到最美丽、最稚嫩的那一朵花蕾。
赵国梁认为，只要他身居高位一天，就能把一切都遮掩得天衣无缝，直到——
他碰上了徐茜和她的外婆。
18
「2010 年 10 月 17 日，一个姓林的 14 岁小女孩。
「2010 年 12 月 3 日，一个姓朱的 7 岁小女孩。
「2011 年 2 月 19 日，一个姓贺的 9 岁小女孩。
「2011 年 3 月 7 日，一个姓梁的 10 岁小女孩。
「……」
赵龙行狞笑着看向镜头，一一报出了他脑海里的全部记录。
他的母亲一直怀疑丈夫在外还有个私生子。
出于对家庭财产的担忧，她要求儿子多关注爸爸的异常行为。
「将来他要是真有私生子，我们也好用这些把柄拿捏他，要他多分钱！」
赵龙行从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但，在记忆父亲的把柄这方面，他下足了功夫。
直播间外，随着一个又一个名字的爆出，赵国梁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他一拳砸在茶几上，暴喝：「够了！」
隔着两块屏幕，隔着几百公里、隔着上百个受害人、隔着徐茜死不瞑目的尸骨。
父子俩看向对方的目光，犹如仇敌。
赵龙行喘了口气，艰难地笑了。
「这样就够了吗？爸爸。
「这十几个小时，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明明是你要挖掉徐茜的眼睛，但被一拳砸烂眼睛的人，是我。
「明明是你砍断了徐茜的腿，但每分每秒被追问腿在哪里的人，是我。
「明明你才是那个该死的恋ṭùₘ童癖，最后被捆在十字架上受刑的人，是我！
「我那么信Ťű₄任你，认定你一定会救我出去。
「但你却捅我一刀，投票要我去死！
「怎么，我要再一次做你的垫脚石是吗？
「这次我偏不！我要你和我一起死！」
19
赵龙行癫狂地吼叫之后，赵国梁许久没有说话。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冰冷机械的电子音。
「十分钟陈情时间到了，请观众在一分钟之内作出投票。」
新的投票画面展示在屏幕的左下角。
这一次，投票内容是——
「支持赵国梁和赵龙行一起去死吗？」
投票通道开启后的十秒内，几十万观众迅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99% 的人选择了「是」。
他们要赵国梁去死，要这个虚伪无耻的政客去死！
一分钟很快就到了。
倒计时归于 00：00 的那一秒。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弹窗。
【未成年人请勿观看。】
十秒倒计时后。
十字架顶部，从天而降一把雪亮的铡刀！
在赵龙行仓皇仰头去看的那一秒，他的头颅沉重落地。
犹如一颗熟透了的西瓜，咕噜噜滚到了摄像头边上。
无数观众发出了惊叫。
赵家别墅里，赵母当场晕厥。
赵国梁浑身僵硬，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被动地，跟屏幕里儿子流血的眼睛对视。
滴答……滴答……
赵龙行眼眶里流出一滴又一滴鲜血，仿佛忏悔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清澈稚嫩的童声响起。
「赵国梁，下一个轮到你了哦。」
直播结束。
所有画面又变回娱乐主播们的整活和卖货场景。
但不知为何，赵家别墅里却自动响起了欢快的歌曲。
「丢手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20
轰隆！
暗淡阴沉的天际，浓云遮天蔽日。
雷声隆隆，闪电明亮，仿佛要撕碎天空。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暴雨落下，大风席卷树木，在赵家别墅的窗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几个记者和摄像师毛骨悚然，纷纷告辞。
赵国梁站在原地，雨水透过没关紧的窗户，打湿了他的头发。
让他精心装饰的发丝变得湿漉漉、黏糊糊，毫无精英形象。
他竭力镇定下来，掏出手机，想要给他的靠山打电话。
但他刚打开手机，就发现两通未接来电。
来自靠山的秘书。
赵国梁想也没想，直接回拨过去。
嘟——嘟——嘟——
无人接听。
赵国梁又打了回去。
嘟——嘟——嘟——
还是无人接听。
嘟——嘟——嘟——
第三个电话，终于拨通了。
赵国梁松了一口气，急匆匆说：「江秘书，我是国梁啊，领导现在有空吗？我——」
秘书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赵部长，我以为您是很识趣的。」
赵国梁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秘书又说，「您坏了规矩，不要让领导难做。警车马上就到，配合的话，您不会被判死刑；但要是不配合的话……您是知道后果的。」
电话挂断了。
赵国梁失魂落魄地捏着手机，感到脸皮滚烫、心口发凉。
他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是运气差了一点而已。
他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赵国梁攥紧了手机，鼻腔突然发出一声抽泣。
漫天的狂风暴雨之中。
远处，有警笛声响起。
马上要带位高权重的赵部长接受审讯。
运气好的话，他不会被判死刑，判个无期，然后减刑，关个几年也就出来了。
就像他自我安慰的那样，也许他只是需要转到幕后，但仍能重现往日辉煌。
没事的，没事的，他一定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赵国梁擦干净脸上的雨水，昂首挺胸，朝着警车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门外，却有小女孩的皮鞋声响起。
啪嗒、啪嗒。
欢快的音乐再度奏响。
「快点快点捉住他。
「快点快点捉住他。」
轰！
惊雷炸开！
一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白色裤子的小女孩微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闪电照亮了她手里的长刀。
这个纤纤弱质的小女孩，用一种人类无法企及的力气，将赵国梁一把按在地上。
赵国梁轰然倒地，眼睁睁看着长刀落在自己的腿上。
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响起！
他的腿！
被锯掉了！
小女孩哼着歌，皮鞋声音吧嗒吧嗒，走到他的头边。
然后，再一次举起了长刀。
21
两个月后。
泰国某小城。
收音机里在报道国际新闻，正讲到邻国的一桩政坛丑闻。
高官父子俩虐童、强奸、杀人，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被无名氏判处死刑。
据说父子俩死的时候都是全程直播，千万名国民为之鼓掌叫好。
最新的一条跟踪报道称，赵龙行的母亲因目睹丈夫和儿子被杀死，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已被移交至精神病院。
另外，报道补充了一个看似不重要的细节。
办案人员发现，赵家账户上的上亿资产不翼而飞，似乎是流向了某个搜查不到的隐形账户。
……
院子里，一个老太太坐在屋檐底下，正在纳鞋底。
在她身边，一个穿粉色短袖、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在写作业。
我切好了西瓜，端出去，顺便关掉了收音机。
老太太停下纳鞋底的手，仰头看我。
「小林啊，你真的不用忙工作吗？」
我把西瓜递给她，又递给小女孩。
轻描淡写道：「不用，我们公司家底厚，一年接一个活，也够了。」
老太太放下心来，吃着西瓜。
小女孩也做出了咀嚼和吞咽的动作，但她掌心的西瓜，并没有分毫变化。
——你知道，一个仿生机器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老太太吃干净了西瓜，习以为常地把外孙女手里的西瓜接过去吃掉。
徐茜笑起来：「外婆，我明天想吃桃子。」
老太太点点头，说：「行，明天给你买桃子吃。」
徐茜又回到小桌前，继续写起了作业。
她的笔迹清秀飘逸，和那个真实的徐茜没有任何区别。
老太太看着她的身影，仿佛也认定了这就是她真实的外孙女。
她的外孙女就该这样，生活在皓月繁星之下，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读书写字、无忧无虑。
从没有经历过任何荒诞恐怖的虐待，也不曾残缺孤独地死在补习班里。
这是她的外孙女，她懂事的外孙女。
老太太匆忙转过头，拿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又跟我拉家常。
「你在这里陪我老太婆也陪了快两个月了，家里人会想你的吧？」
我吃完最后一块西瓜，想了想，问：
「那天的杀人直播，你全都看了吗？」
老太太默默点头。
「你还记得，赵龙行报出的被赵国梁虐待的那些女孩子的名字吗？」
22
老太太愣了一下，似有所觉地看向我。
我伸了个懒腰，笑了笑。
「2010 年 10 月 17 日，一个姓林的 14 岁小女孩，那是赵国梁一切罪恶的开端。
「刚好，我也姓林。2010 年 10 月 17 日，我刚过完我的 14 岁生日。」
老太太紧紧皱起了眉。
我装作没看见她关切的目光，只有这样，才能让我镇定自若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2010 年 10 月 17 日，我只是去上了个补习班而已，怎么就会昏迷呢？
「醒来以后，又怎么会有个老男人躺在我身边，笑着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我总以为，爸妈会无条件地为我出头。但我没想到，只是十万块，他们就愿意和解。
「我们家真的有那么穷吗？为什么他们连报警都不肯报呢？
「为什么我报了警，回家还要挨打罚跪呢？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我的父母要我闭嘴。
他们嫌我丢人, 嫌我不干净, 怕我辱骂了他们清白的家风。
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再生了一个儿子, 把我丢给了乡下的外婆照顾。
外婆没文化, 但外婆很爱我。
外婆带我去求神拜佛。
上山的阶梯九千九百九十九，外婆走一步磕一步, 为我求来一块开了光的玉佩。
她说, 菩萨保佑, 保佑我们思思身体健康、活蹦乱跳。
可是玉佩没有用。
我仍旧会在深夜惊醒, 仍旧会在看见枕畔有人的时候惊恐尖叫。
外婆抱着我流了眼泪。
她说，思思, 思思，我是外婆, 我不是那个坏人。
是啊, 她不是坏人。
坏人年年上电视新闻, 给谁谁颁发荣誉, 为谁谁举办表彰。
坏人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可是好人却日日遭受折磨。
我说，外婆, 我一定要杀了他。
外婆说, 思思, 我去报警。
外婆帮我报了警，却被指控寻衅滋事, 被关押在看守所里。
然后，心脏病发作，死在只有一扇小窗户的狭小监牢里。
……
不知不觉, 我竟然泪流满面。
失去外婆的这些年, 我发誓要报仇, 发誓用自己的方式让仇人不得好死。
我自学了顶尖的网络技术, 笼络了一批和我处境相似的伙伴，拥有了大批资金。
我们游走在法律不肯管的地带, 我们是悬在脱罪者头顶的利剑。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我心中的委屈和不甘, 熬成了坚硬的疤。
我以为我再也没有什么情绪，我以为我已经戒掉了眼泪这种东西。
可是，外婆, 当我想起你，我就又开始掉眼泪。
是谁笨拙地站起来，笨拙地拥抱了我。
粗糙的衣襟上是熟悉的辣椒气味，仿佛ťû₇我的外婆, 无条件地把我拥入怀中。
徐茜外婆一遍遍摩挲我的头发，一遍遍小声说：「别哭，别哭。」
倘若人世间不存在黑暗, 孩子也就不必哭泣。
倘若眼泪无能为力, 就该用血和火来宣告我们的裁决。
正义本该是白色, 但谁说黑色的正义不是正义？
夜风轻送，星辰明灭。
将院子里的三道身影，拉得长而模糊。
……
次日正午。
100 个人气直播间再次被征用了五分钟。
一直低调隐藏在幕后的执法公司, 向东南亚某国的民众发布公开通知——
法律管不了的那些人，执法公司将作出裁决。
2024 年 9 月 2 日。
东南亚执法公司第 17 号案件，赵国梁、赵龙行父子案。
结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