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门女

我出生於封門邨，在那裡家家都有封門牆，家家都有封門女。
封門邨也因此而得名。
在那個人比鬼惡的邨子裡，我為了活命，做了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惡事。
封門邨也藏著我一生最恐懼的回憶。
1
那時候，男丁就是勞動力，越是窮的地方，越需要男丁。
家家戶戶的小媳婦都以能生兒子為榮。
我媽生下我之後，七年間懷了四個孩子，每一次都是女孩，每一次都沒能活。
因為這件事，媽媽在家裡邨子裡抬不起頭，備受爺爺奶奶欺辱。
奶奶罵她是掃把星，爺爺說她是要給老李家絕後。
我也跟著被爺爺奶奶打罵。
終於，在我十歲那年冬天，媽媽又懷上了。
這一次，奶奶一改往日嘴臉，對媽媽特別好，並且對我也格外的好，爺爺還經常從縣裡帶一些糖果零食給我。
可是媽媽卻不高興，每一次見到我開心地吃糖，她都會沉著臉罵我：「吃，你就知道吃，一天天往死裡吃！」
每一次，我都無比委屈。
很不明白爺爺奶奶變得那麼好，她為甚麼還不開心。
第二年過了七月十五，媽媽懷孕八個多月，脾氣更暴躁了。
那天爺爺從外面回來給我帶了一塊奶油蛋糕。
我知道那塊奶油蛋糕很貴，同邨的一個男孩子曾經跟我炫燿過，說是奶油蛋糕在縣城裡，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東西。
奶油很甜。
我用手指抹了一點舔在手裡，心裡真的好開心。
我想分享給爺爺，爺爺卻笑著搖頭：「娃，你吃吧！好好吃，爺爺外面還有活。」
天已經黑了。
爺爺卻走出了堂屋去院子門口的位置拿青磚砌牆。
我在堂屋裡一邊看著，一邊舔著手指吃著蛋糕。
媽媽懷孕八個月，肚子已經很大了，本來跟我爸在西邊房間休息的，不知道為甚麼兩個人在房間裡吵了起來。
我聽到吵架聲，嚇得緊緊瞪著西邊房間的門，生怕媽媽出來看見我吃奶油蛋糕。
可是媽媽還是出來了。
媽媽見到我面前的蛋糕，哭著沖到我面前，一巴掌扇在我臉上：「死丫頭。這東西是你能吃的嗎？整天就知道吃！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丫頭！你知不知道這是斷頭飯！」
我委屈地哭了。
當時我還太小，根本不知道甚麼叫斷頭飯。
媽媽罵完我，又沖出了堂屋，在見到爺爺砌牆的時候，就瘋了一樣沖過要用手推倒牆。
爺爺用身體攔著，叫我爸：「小畜生，連個老婆都看不住。快把她拉回去啊，老婆子？你出來啊！」
奶奶從廚房裡走出來了。
爸爸也走向媽媽，想要把媽媽帶回西屋。
可是媽媽卻拿起了地上的瓦刀，一下子揮向了爺爺。
爺爺嚇得躲到了一邊。
媽媽太兇了，梗著脖子罵所有人：「老畜生，小畜生，你們哪個敢過來，我就和你們拼了。你們想讓妮妮做封牆女，我就先死，讓你們李家斷子絕孫。」
媽媽罵完，又開始推那堵牆。
那堵牆和院子的門一樣高，媽媽用手推著，怎麼也推不動，就又用腳踹。
爺爺奶奶想上去攔著，卻被媽媽拿著瓦刀逼走了。
「一群畜生，誰過來我砍死誰！」媽媽叫罵著，手推腳踹，牆終於松動了，搖搖欲墜。
最後，媽媽直接用身子撞在了牆上。
牆瞬間塌了。
可是爺爺在另一邊扶著牆，牆體一下子砸在了媽媽的身上。
媽媽被大片磚牆砸倒在地上，痛得大叫起來，屁股下面流出了一大片血。
我慌了神，顧不得手裡蛋糕沖向了媽媽。
媽媽被牆壓著，身子動不了，抓著我的手，疼得身子一直在抖。
「媽！你沒事吧！」我用手努力搬著磚頭，又回頭看向爺爺奶奶和爸爸大聲叫：「爺爺，爸爸，你們救媽媽啊！」
爸爸想過來救媽媽，卻被奶奶抓住了胳膊。
我不明白他們為甚麼不救媽媽，只能自己努力推著倒塌的磚牆。
媽媽拉住了我，胸口不斷起伏著，看了一眼地上大片鮮血對我道：「蠢孩子，別救我了。我流了那麼多血，活不成了。」
我不知道甚麼大聲哭著：「媽。你不要死。我不吃糖了，我不吃蛋糕了。我聽你的話，我再也不吃糖了。媽，我不要你死。」
「我知道，我家妮妮最好了，媽媽最愛妮妮了。」媽媽摸著我的臉蛋，身子顫抖著，最後又硬生生將我拉到她面前，在我耳邊低聲道：「妮妮。答應媽媽，別叫人……媽媽！」
我努力點著頭，媽媽卻不動了。
我急了，哭著喊著拼了命地去搬倒塌的磚牆。
爺爺在邊上冷漠地說了一句：「死了就死了吧！掃把星，來家裡這麼多年，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這一胎多半也是個賠錢貨。」
奶奶卻推了我爸一把：「把她抱牀上去。」
我爸是個老實人，很聽奶奶的話，奶奶讓他不救媽媽，他就不救，奶奶讓他抱媽媽回房間，他就抱媽媽回房間。
我以為他們要救媽媽，便連忙幫著搬磚頭。
磚頭都被移開了。
爸爸抱著媽媽回了西邊房間。
我想進去幫忙救媽媽，卻被奶奶推開了。
「你進來幹嗎？小掃把星，滾出去！」奶奶右手拿著菜刀和剪子，左手推了我一把，我一個沒站穩就摔在了地上。
奶奶變了。
又變成了以前的樣子，罵我小掃把星。
我看著奶奶進去，就起身去推門，可是門被反鎖了。
我背靠著門想了一下，起身跑出了院子，繞到了西屋的後牆，搬了兩塊磚頭透過窗戶邊緣的縫隙向屋子裡面看。
屋子的燈光很暗。
但是我看得清奶奶在脫媽媽的褲子。
我本來以為她會救媽媽，可是她卻拿著菜刀割開了媽媽的肚子。
「啊！」媽媽身子一下子坐起，慘叫起來。
爺爺走進去了，雙手死死壓住了媽媽的身子。
「掃把星！還沒死！別讓她動！」奶奶叫罵了一句，拿著剪刀剪著血肉。
媽媽身子掙紮著，痛叫著，卻又一下子沒了聲音。
我嚇到了，想喊叫，可是又怕奶奶和爸爸發現我。
我只能捂著嘴，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看著裡面發生的一切。
奶奶用菜刀和剪刀剖開了媽媽的肚子，從裡面掏出了一個血淋淋的東西。
我不知道那是甚麼，直到那個東西哭了起來。
哇！
孩子的哭聲！
媽媽每一次生孩子，我都在門口聽到過，我還會求著老天爺讓媽媽生個弟弟，那樣爺爺奶奶就開心了，爸爸也會開心，媽媽和我的日子就會好過了。
媽媽在生孩子嗎？
我天真地以為媽媽或許只是暈倒了，奶奶在幫她接生孩子。
我再次祈禱，這次一定要是個弟弟！
可是奶奶卻在屋子裡又罵了起來：「又是個賠錢貨。掃把星，一點用都沒有，死了也生不出兒子。」
還是妹妹！
我看著裡面，奶奶將哭著的妹妹又塞進了媽媽的肚子裡。
爸爸猶豫了一下：「媽，要不拿出來養著吧！」
「養甚麼養？家裡一個賠錢貨還不夠啊？再養一個，哪有錢給你再找老婆？」奶奶罵了幾句，又對爸爸指使道：「跟你爸一起拖到後面亂葬崗埋了。掃把星，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死了也別想入我李家的墳！」
妹妹還在媽媽肚子裡哭著。
奶奶給媽媽拽上褲子，然後讓我爸背著媽媽的屍體跟爺爺出了門。
他們要埋了媽媽的屍體。
我就傻傻地在後面不遠處跟著，想知道媽媽會被埋在哪，心裡也想著妹妹在媽媽肚子裡哭著，是不是還能救活。
到了後山亂葬崗。
爺爺和爸爸刨了一個坑，然後將媽媽的屍體丟了進去又用土給蓋上了。
我看著爺爺爸爸順著山道走回來，便躲在了路邊的草叢裡，等到爺爺和爸爸走遠了，我才一個人爬上了後山。
2
後山有很多野狗。
它們聞到屍體的血腥味就會聚集在一起挖墳頭。
以前被埋在這裡的屍體，很多當天埋，夜裡就會被挖出來，第二天早上再去看的時候，就會血糊糊一片，骨頭到處都是。
我走到媽媽被埋葬的地方，那些野狗已經在刨地了，兩只靠近我的狗見到我齜牙咧嘴地吼著。
「滾啊！走啊！」我有些害怕，拿起地上一塊石頭砸向一條狗。
可是那些狗根本不怕我。
我又在地上撿了個根棍子，壯著膽子沖向那些野狗，想要砸死他們，或者趕走他們。
可是野狗太多了，一個個都餓急了，根本不肯放棄媽媽的屍體。
「你們滾啊！那是我媽媽！我妹妹還在裡面呢！」我急得哭喊著，用手裡的棍子揮舞著。
那些野狗不僅不走，反而一窩蜂地圍住了我。
我害怕了，不斷後退到了一棵樹下面。
就在一條狗要撲向我的時候，一旁亮起了手電筒的光芒。
「滾。要死啦！一群死狗！」一個老婆婆的聲音嚮起。
老婆婆一手拿著電筒，一手拿著小鐵鍬，沖著一條狗就劈了過去。
狗被劈了一下，身上血淋淋的，慘叫著就跑了。
其他狗也被嚇到了，邊叫邊退，消失在了草叢裡。
我看向那個婆婆。
婆婆見到我，笑了一下：「李家的小妮子，你怎麼在這裡啊？」
周家的婆婆。
住在邨東頭，剛才爺爺和爸爸他們還路過了她們家門口。
周婆婆平時見到我都很願意跟我說話，我也很喜歡她，感覺她比我奶奶脾氣好多了。
我見到周婆婆出現，便慌忙跪下：「婆婆。我爸把我媽和我妹妹埋地裡了。我妹妹還哭呢，還活著，你救救她吧！」
周婆婆驚聲道：「真的？哎呀。你爸這個畜生，閨女還活著就這麼埋了！我就說，剛才聽到孩子哭，想著上來看一眼。小妮子，別怕，婆婆幫你救妹妹。」
周婆婆說完就拿著隨身帶的小鐵鍬幫我挖媽媽的墳頭。
墳頭被挖開了。
「小妮子，你別看了，我來吧！」周婆婆很關心我地說了一句，在我轉過頭，她才伸手從我媽肚子裡撈出了妹妹Ţŭ̀₋。
哇！
妹妹還在哭。
我看向坑裡的媽媽，我好想她還活著，可是她瞪著眼一動不動地躺著。
「媽！」我大叫著想跳下坑，卻被周婆婆拽住了。
周婆婆急聲道：「小妮子，你媽死了！你看看你妹妹吧！」
我哭著跪在地上，看著周婆婆手裡的妹妹，伸手就抱進了懷裡。
妹妹好小，身上都是土和血，臍帶還掛著，張著嘴大聲哭著。
周婆婆又將我媽身上的土蓋上，對我問了一句：「小妮子，你妹妹救活了，你準備怎麼藏你妹妹啊？」
我沒想過這一點。
妹妹太小，會哭，我帶回家，奶奶肯定不會養。
「這樣吧！」周婆婆笑著說：「我好人做到底。你把你妹妹交給我，我養她。」
我抱著妹妹跪在地上給周婆婆磕頭道：「婆婆，謝謝你了。我給你磕頭。我媽說了，誰要是救了我，就要給人家磕頭，謝謝人家。」
周婆婆拉著我道：「起來吧！我就是看不下去你爺爺奶奶那麼作踐你媽媽。」
我站在原地，看著妹妹一直流淚。
好一會，我才對周婆婆說：「婆婆，我能給妹妹起名字嗎？她是我媽媽生的，我想給她起名字。」
周婆婆愣了一下，開口道：「不能取大名，只能取小名。我養她，她得姓周。」
我點了點頭，也沒反對，便猶豫開口道：「我叫李香妮，小名叫小妮子。媽媽說我的讀起來像想ṱų₄你。婆婆，我想給妹妹取名字叫香蓮，你叫她周香蓮吧。」
周婆婆笑著點點頭，誇贊道：「小妮子，你不讀書真可惜了。」
我叫李香妮，妹妹叫周香蓮。
周婆婆把妹妹帶回去養了。
平時奶奶在家懶得管我的時候，我就偷偷跑去周婆婆家看妹妹。
周婆婆家還有個兒子叫周平安，十八歲，個子高高的，很厲害，抓鳥釣魚下套子甚麼都會，而且長得也好看。
周平安每次見到我，都會給我一兩塊糖，他對妹妹也很好。
偶爾一次，鄰居一個阿姨在周家玩，見到我就打趣道：「李家小妮子就是年紀小了點，要不然嫁給你平安多好啊！」
周婆婆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聲音很低地對那個阿姨說：「他爸又要娶了。」
那個阿姨愣了一下，看著我嘆了口氣，又話鋒一轉道：「你家平安也要張羅媳婦了吧？」
周婆婆點了點頭道：「張羅著呢。估摸年底也能成。」
我爸要娶後媽了，這件事我不在乎。
可是平安哥哥也要結婚了。
我抱著妹妹，心裡很不開心。
雖然我才十一歲，可是有些事也懂點，心裡想著如果我能十八歲，應該也能嫁給平安哥哥了。
過了兩個月。
我媽才死了半年多，奶奶就給我爸又張羅了一個老婆。
後媽進門那天，奶奶高興得厲害，拉著後媽的手就喊是她親閨女。
我站在邊上，偷偷瞄了後媽一眼。
後媽長得很漂亮，瓜子臉，微微胖，奶奶說大屁股能生養。
「這是小妮子吧！」後媽見到我，從口袋裡掏出了好多糖送到我面前道：「小妮子，糖拿著，以後叫我媽媽好不好？」
我看了一眼糖，轉身就走了。
奶奶急了一下子拽住我：「這孩子。不知好歹！這以後就是你媽，給我叫！不叫，我今天撕爛你的嘴！」
我咬著牙不說話。
我答應過媽媽，不吃糖也不會吃蛋糕，更不會叫別人媽媽！
奶奶見我不說話，抬手一巴掌就抽在了我臉上。
「別打了。媽。」後媽攔住奶奶，笑著道：「小孩子嘛。慢慢來，我會對她好的，比親媽都好，她早晚會認我的，反正不急。」
奶奶聽了，松開了我的手，嘟囔道：「你看看，你媽對你多好，現在就護著你。你要知道好歹，別惹你媽生氣。」
我還是不吱聲Ťŭ₌。
後媽將我拉到懷裡抱了一下道：「沒事的。沒事的。孩子認生，以後就好了。小妮子，別怕，媽媽以後護著你，沒人能欺負你。」
我心顫動了一下。
自從媽媽死了之後，爺爺奶奶爸爸都對我很不好，每天讓我做很多事，動不動就打罵我，家裡有肉從來不讓我上嘴。
後媽這麼說，我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她好像真的跟我媽媽一樣好。
只是我還是張不了口，因為我不想背叛她。
3
後面幾天。
Ṱųₚ後媽一直對我很好，爺爺和奶奶罵我，她都會攔著。
而且家務，她都不讓我做，只是讓我在院子裡玩，還讓我註意安全，別傷到自己。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
後媽一天跟爸出去，奶奶也不管我，我終於有時間去周婆婆家看妹妹了。
妹妹已經快一歲了。
能夠咿咿呀呀說話，而且每次見到我都特別親。
我牽著她想教她走路，可是她很小，很難支起身子。
周婆婆在邊上看著，突然問我道：「小妮子，你後媽怎麼樣啊？對你好嗎？」
我點了點頭，回道：「對我挺好的。她還讓我喊她媽媽，我……我不想叫。」
周婆婆愣了一下，點了點頭，低聲道：「她是不是懷上了？」
懷上了？
我搖了搖頭，也沒聽說後媽懷寶寶了。
周婆婆笑了一下，沒說話，只是在臨走的時候，又叮囑我道：「小妮子，婆婆是為你好。別叫你爸娶的那個女人媽媽，至少現在別叫。等你後媽懷了孩子再說。」
懷了孩子再說？
我有些不明白問：「為甚麼啊？婆婆。」
周婆婆遲疑了一下道：「反正你聽婆婆的。婆婆還能害了你？」
我默默點頭，離開了周家。
只是沒走多遠，平安哥哥又追上了我，對我問道：「你後媽讓你叫她媽媽了？你奶奶是不是也讓你叫了？」
我點了點頭。
平安哥哥看了一眼四周，蹲下身子對我認真道：「小妮子，記住了，千萬別喊她媽媽，一聲都不能喊，要不然你會死的！」
我被嚇到了，剛想問為甚麼，周婆婆就在家門口把平安哥哥叫回去了。
平安哥哥回去了。
我看著他被周婆婆拉回去，只能先回了家。
回到家。
奶奶在家裡剝豆子，見到我進門就扯著嗓子罵道：「小掃把星，又跑哪去玩了？一天天懶得生蛆，快滾過來給我剝豆子。一家子甚麼都靠我，要你們不知道幹嗎用？」
我忍受著咒罵，默默走過去剝豆子。
奶奶也不剝豆子了，進廚房做其它事了。
過了一會。
奶奶從廚房裡出來，見到我豆子還沒剝完，拿起一根竹竿就抽向我罵道：「這麼慢，你手斷了啊！」
我嚇得轉身就跑。
正好後媽從外面進來了，見到奶奶打我，連忙將我護在了身後。
「媽，你別打小妮子啊！小妮子可是我閨女。」後媽摸著我的頭，訓斥了奶奶一句。
奶奶罵罵咧咧，對我嚷著道：「也就你媽護著你。小妮子，還不叫媽媽？你再不叫，我打死你。」
我想起平安哥哥的話，嚇得緊緊閉著嘴，不願意說話。
奶奶真氣了，拿著竹竿就要抽我。
我只能繞著後媽轉。
爸爸一手抓著我的衣領，急聲道：「別轉了，你媽懷上了，別碰到你媽肚子。」
懷上了！
我停下腳步看向後媽的肚子。
奶奶一聽後媽懷上了，一下子喜上眉梢，扶著後媽道：「芳蘭啊，難怪陰陽先生都說你八字多子多福。來家裡這才多久啊！都懷上了。哎喲，快坐下，歇著。」
後媽叫馬芳蘭。
奶奶扶著後媽坐在椅子上，後媽滿臉笑容地又看向我招了招手道：「小妮子，過來。你看，你都要有弟弟嘍？要是你弟弟出來，你還不叫我媽媽，我可不理你了。」
後媽故作生氣的樣子。
說實話。
我心裡有點發慌。
後媽一直對我很好，奶奶打我的會後，也一直護著我。
我很怕後媽有了弟弟，真的會因為我不叫她媽媽的事而不理我。
我想她能一直護著我，可是她讓我叫她媽媽，我想平安哥哥說的話和媽媽的遺言，還是閉上了嘴。
「死丫頭，說話啊！你啞巴了！」奶奶又撿起了竹竿，一下子抽在我身上。
這一次後媽沒攔著，只是看著我笑道：「你不是我閨女，我以後可不護著你了。只要你叫我媽媽，以後媽媽就給你很多好吃的，奶奶也不會罵你打你。」
奶奶也當即表示：「小妮子，叫媽媽，爺爺奶奶也喜歡你，你想要甚麼，都給你買。想不想吃蛋糕？讓爺爺給你從縣城帶回來。」
蛋糕！
我想起了媽媽死時的場景，用力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吃糖，我也不吃蛋糕，我也不會叫她媽媽，我只有一個媽媽！」
啪！
奶奶狠狠一竹竿抽在我大腿上。
我痛得大叫起來，縮著腿，一只腳在地面跳著。
「小掃把星，賠錢貨，讓你犟嘴！你今天不叫，我今天就打死你！」奶奶咒罵著，拿著竹竿再次抽我身上。
我疼得摔倒在地，用胳膊護著臉，護著身子。
可是竹竿一次次落在我身上，我都疼得死去活來的，根本擋不住，只能哭。
後媽只是看著，沉著臉看著我。
我不知道被抽了多少下。
終於爸爸攔住了奶奶道：「媽，算了。」
「甚麼算了！」奶奶瞪了一眼爸爸，又拿竹竿抽在我身上。
後媽起身走到門口道：「媽，算了吧！不著急，小妮子就是想媽媽了，回頭我再哄哄她。」
終於。
奶奶看在後媽的面子上，停下了手裡的竹竿。
我踡縮在地上。
後媽對我叫道：「小妮子，來，媽媽給你擦擦藥！」
我身上一動就疼，但是我知道不擦藥我身上的傷會更嚴重，我只能爬進了堂屋。
後媽走進了西屋。
我也跟著爬進了西屋。
後媽拿著傷藥粉，看了我一眼滿臉的傷，蹲下身子扶著我坐在椅子上，臉上又有了溫柔的笑容。
「妮妮啊！媽媽只是想有個閨女，你叫我一聲媽媽都不行啦！」後媽拿著藥在我血淋淋的傷口上塗抹著，又哄我道：「叫一聲。只要你叫一聲，我幫你跟奶奶說情，奶奶就不為難你了。」
藥粉灑在我傷口上，火辣辣地疼。
我咬著牙，沒發出聲音，也沒叫她媽媽。
藥粉上完了。
後媽又拉著我笑道：「叫媽媽，就一聲。」
我只是看著她，抿著嘴，一直哭著，不敢開口。
後媽凝視著我，眼神突然出現一絲怒意，抬手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咒罵：「小畜生，給你臉了？不是我護著你，你今天就死了。」
我忍不住疼，大聲哭了起來。
「哭甚麼哭？我殺你了？」後媽罵了一句，一手把我推倒在地：「滾。別在我眼前，哭得我心煩。」
我連忙爬出了房間。
這一次，奶奶和後媽總算放過了我。
只是我身上的傷痛了好幾天才好。
過了幾天，爺爺又從縣城回來了，晚上的時候會獨自一個人在院子裡收拾磚頭。
他又要砌牆了！
我看著院子裡的牆一點點升高，心裡很害怕。
當初媽媽見到這堵牆就發了瘋，拼了命也要把牆推倒。
可是後媽不同，見到那堵牆就好像沒看見一樣，似乎一點不在意爺爺在家裡砌牆。
都是媳婦，為甚麼後媽不同呢？
4
隔了幾個月。
後媽的肚子也一點點大了。
她比以前對我更好了。
爺爺也經常去縣城給我帶各種好吃的，還有玩具，都是由後媽交給我。
後媽說只想我叫她一聲媽媽，說她只是想要一個女兒。
但是我越來越感覺到，他們都想要我的命。
終於一天。
爸爸帶後媽去縣城檢查身體了。
奶奶也沒時間看著我。
我偷偷去了周婆婆家。
只是到了周婆婆家的時候，堂屋裡卻坐著一個很好看的小姐姐。
小姐姐濃眉大眼，辮子很長，一身碎花衣裳。
平安哥哥也在，兩人牽著我妹妹的手，有說有笑的。
我輕車熟路地走進堂屋，蹲下身子對著妹妹拍拍手叫道：「小蓮。」
妹妹見到我咯咯笑著走過來了。
妹妹會走路了。
我看著心裡高興極了。
「媽媽！」妹妹突然叫了一聲！
我愣住了。
一旁小姐姐聽了，連忙走到我身邊蹲下身子牽著妹妹一只手：「小蓮，叫錯了。這是姐姐，我才是媽媽哦。」
我聽到這句話，心裡一驚，感覺身子被澆了一盆的冰水。
「你是小妮子吧！」小姐姐笑著跟我說：「我叫楊瑤瑤，你叫平安哥哥，叫我嫂子就行了。」
她真是周婆婆給平安哥哥張羅的媳婦。
我將妹妹抱在懷裡，愣愣點頭應了一聲：「哦。知道了。嫂子。」
我在周婆婆家陪著妹妹玩了一會。
周婆婆回來了，見到我們都在，便叮囑了一句道：「哎。這幾天你們別往後山跑啊。有狗得瘋病了，張家老二被瘋狗咬了一口，這才沒到十天就ṱũ³不行了。」
瘋狗病。
在邨子裡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基本上被瘋狗咬了的人都會死。
每一次死了人，邨子裡就會集體捕殺後山的野狗，以免再傷人。
周婆婆交代完，進屋拿了一些瓜子給嫂子楊瑤瑤，又給了我一把。
我玩到中午，想著要回去了。
周婆婆跟著我走出屋子，笑著跟我說：「小妮子。以後你沒事別來看你妹妹了。你嫂子馬上要嫁過來了，她不習慣外人來。」
我只能點了點頭。
就在周婆婆轉身要走的時候，我對周婆婆問道：「婆婆，我後媽懷孕了，她讓我叫她媽媽，我要叫嗎？」
周婆婆腳步停下了，回頭看了我一眼，好一會才笑了起來問道：「你後媽對你好不好啊？」
我點了點頭。
周婆婆慈眉善目地蹲在我面前，對我說道：「對你好，那你就叫吧！」
「哦！」我笑著應了一聲。
我離開了周家，但是一路上，我卻喘不過氣來。
在路過一家鄰居的時候，我看著他家院子裡砌著的一堵牆，腳也有些挪不動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叫後媽媽媽，楊瑤瑤讓妹妹叫她媽媽也絕不是喜歡妹妹，周婆婆讓我叫後媽媽媽一樣不是好心。
只有平安哥哥那次提醒我的一句才是真的在關心我。
我叫媽媽肯定會死。
而這一切應該和我媽媽當初推倒的那一堵牆有關系。
「小妮子，你看甚麼呢？」趙家姨娘從院子裡走出來了。
趙家姨娘牽著自己的兒子，好奇地看著我。
我幾步沖了進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對著趙家姨娘磕頭道：「姨，救救我，救救我！」
被嚇到了。
趙家姨娘看了一眼外面，對我問道：「怎麼了啊？小妮子？你起來說話，誰欺負你了？」
我跪在地上，抱著趙家姨娘的腿，急聲道：「姨。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爺爺為甚麼要砌牆！為甚麼我後媽想讓我叫她媽媽！我知道她們想害我，可是我甚麼都不知道。」
趙家姨娘被我說的話嚇到了，她看了一眼自家的牆，又用手想要扒開我。
「小妮子，你說甚麼呢？我不知道。砌牆就砌牆嘛，沒甚麼的！你別抱著我了，我不知道的。」趙家姨娘語氣結巴，一個勁地想要我松開手。
我松了手，一個勁地給她磕頭。
趙家姨娘拉著我，終於軟了心腸，對我道：「好。你起來，先進屋，我跟你說，我都告訴ẗŭ⁾你！」
我跟著趙家姨娘進了屋。
趙家姨娘坐在椅子上，抱著自己三歲的兒子，低聲道：「小妮子，聽姨一句話，能跑就跑吧！你知道為甚麼咱們邨叫封門邨嗎？」
我搖了搖頭。
趙家姨娘沉默了一會道：「封門女，鎮家宅，賠錢貨，不敢來。小妮子，你聽過這幾句話嗎？」
我愣了一下，封門女這三個字，媽媽臨死前說過。還有趙家姨娘唱了這首童謠，我也想起來在我五六歲的時候，邨子裡有個小孩唱過。
只是那個小女孩後來不見了，她家大人說是去城裡了。
趙家姨娘深吸了一口氣解釋道：「你爺爺砌牆，就是要讓你做封門女。封門邨以前不叫封門邨，一代代為了生兒子，不知道怎麼有了封門女的祕方，後來邨子就改名叫封門邨了。只要七月十五後，砌牆把上一胎女娃封在門口鎮家宅，一年內女娃就不敢來這家投胎。」
我的手在抖。
難怪媽媽說我吃的蛋糕是斷頭飯，還拼了命地推牆。
那次剛過了七月十五，爺爺就要砌牆，他是想讓我做封門女，給我買蛋糕也只是讓我做封門女之前吃得好點。
我流著淚，不解問：「那我不是我後媽的女兒啊！」
趙家姨娘低聲道：「這叫過繼。只要你叫了她媽媽，就算她女兒，你封門，她一樣能求子。小妮子，聽姨的話，能跑多遠就跑多遠，離開邨子，別回來了。這個邨子……人比鬼還惡！」
過繼！
難怪後媽一直哄著我，讓我叫她女兒。
周婆婆讓妹妹叫楊瑤瑤媽媽，那也是在過繼。
再加上周婆婆對我隱瞞封門女的事，她一定是想讓妹妹成為她家的封門女。
甚至媽媽死的那天，周婆婆去亂葬崗就是想看看妹妹是不是活著，能不能帶回去作為封門女養大。
趙家姨娘沒有再隱瞞我任何事，將封門女的生子祕方細節都告訴了我。
封門女是家中頭胎最好，或者是上一胎。
過繼別人家的女孩，只要女孩喊了孕婦媽媽也能算是自家女兒，同樣可以封門求子。
封門時間也有講究，必須和孕婦生子在同一年內，時間越近越好。
這兒的同一年時間不是用春節來算，而是用七月半中元節來計算
過了Ṱù₊中元節，鬼門大開，封門女的魂魄就會進入地府，失去封門鎮宅的效果。
離開了趙家。
我走在邨子裡，看著一家家的封門牆，心裡恐懼到了極點。
依照時間來算。
後媽已經懷孕四個月了，並且已經過了七月半，爺爺之所以砌牆，就是因為可以讓我做封門女了。
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我還沒有叫媽媽。
爺爺、奶奶和後媽應該已經等不及了，我最多還能堅持三個月左右。到後媽懷孕八九個月的時候再不叫，奶奶很可能會活活打死我。
而我擔心的也並不只是自己，還有妹妹。
妹妹那邊，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楊瑤瑤還沒有懷孕。
如果楊瑤瑤在兩個月內懷孕，妹妹隨時會被用來做封門女。
沒有妹妹，我可以連夜離開邨子。可是現在不行，妹妹在周家，天天跟著周婆婆吃睡，周婆婆又不讓我去她家，我很難將妹妹偷偷帶走。
至於平安哥哥，我很想相信他，但是我不敢冒險。
到家了。
奶奶手裡拿著盆子從廚房裡走出來，一見到我就拿起一根竹竿寒著臉走到了我面前。
「小掃把星，你跑哪去了？不知道幫我做事啊？整天就知道玩，一點用都沒有，今年你媽回來，你再不叫媽，我就打死你！」
奶奶說著手裡竹竿抽在我肩膀上。
一下。
兩下。
「……」
很疼！很疼！
換做以前，我會躲，可是這一次我沒躲，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奶奶抽著。
疼。
但是也讓我徹底清醒。
奶奶抽了十幾下，見我沒動，又是一巴掌扇在我臉上冷笑道：「哎喲喂！小畜生，今天膽子大起來了，跟我在這裡犯倔！」
我抬頭看向奶奶。
奶奶卻拿著竹竿抽在了我臉上。
火辣辣地疼。
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知道疼了！」奶奶冷著臉看我：「等今天你媽回來，你不乖乖叫她媽媽，我打不死你。給我拿點木柴去，廢物一個。」
奶奶回了廚房。
我看著她的背影，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媽媽死了，為甚麼他們沒死？
我希望他們都去死！
5
下午。
爸爸帶著後媽回來了。
後媽一進門，見到我臉上的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連忙蹲到我面前哄道：「小妮子，你臉怎麼了啊？是不是你又惹奶奶生氣了？回頭我說說你奶奶，小孩子調皮一點很正常的，哪能這麼打啊！」
後媽又從包裡拿出了一些糖果和零食笑著道：「你看我給你帶甚麼了？」
我看向了糖果。
後媽嘴角一笑，將糖放在我面前道：「想不想要？」
這一次，我點頭了。
後媽剝開一顆糖塞到了我嘴裡，我張口咬在嘴裡，然後伸手將後媽手裡的糖果全部拿起塞進了口袋。
「妮妮，你喜歡糖啊？我還有很多很多，叫一聲媽媽，我都給你。」後媽打開包，將裡面整整一包糖都給我看。
我伸手去拿。
後媽卻合上了包。
「叫媽媽，就給你！」後媽笑盈盈地說道。
我不說話，只是看著那些糖。
後媽等著我叫她媽媽，等了好久，她有點急了，抬手想扇我。
我看向她，後媽見到我的眼神愣了一下，又放下手打開包道：「好啦！媽媽哪舍得打你啊！你想吃糖就好，媽媽以後多給你買，你把這些拿去吧。不過你得答應媽媽，你會好好考慮叫我媽媽的事。」
考慮嗎？
我點了點頭。
後媽樂了，滿臉笑容，將糖大部分都給了我，自己只留了幾塊。
我拿著糖回了自己的小房間，然後將嘴裡的糖吐在了地上。
吃飯的時候，後媽大概跟奶奶她們說了我收下糖還答應考慮叫她媽媽的事，爺爺奶奶喜笑顏開，還特地給我夾了幾塊肉，一個勁地誇我聽話懂事。
夜深了。
奶奶她們都睡覺了。
我聽著爺爺和爸爸的呼嚕聲，便拿著糖偷偷摸摸出了門。
邨子裡很黑。
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月亮。
我拿著一根竹竿摸摸索索地在邨子裡跌跌撞撞走著，最後來到了靠近後山的一個院子門口。
汪！
狗叫聲從院子裡面嚮起。
我心裡很怕，卻依舊用手拍嚮了院子的門。
狗一直在叫。
屋子裡的燈亮了。
「別叫！誰啊？大半夜在外面敲甚麼敲！找死啊？滾遠點，有事明天說。」一個男人在院子裡對我罵了一聲。
我急了，更用力地敲門。
「真他媽找死啊！」男人怒罵了一句，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著棍子就走到了門口。
院子門終於打開了。
男人手電筒照在我臉上，低頭看著我。
透過電筒的光，我可以看見刀疤臉男人猙獰的面容。
他叫黃三爺，邨裡的流氓，各家各戶都怕他。
媽媽以前說過，他是個壞人，會拐賣人口，讓我離他遠點。
可是今天，我唯一能想到可以幫我的人，卻就是黃三爺。
「李家的小妮子？你來幹嗎？你家死人了？」黃三爺冷聲問道。
我連忙從口袋裡掏出糖，努力抬高雙手捧著遞到他面前哭著道：「黃三爺，救救我！只要你能救我，我把自己賣給你！」
黃三爺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用電筒掃了一圈外面，將一顆糖拿起撥開放在嘴裡咀嚼了幾下才一只手將我拖進去，關上了門。
「進來吧！」黃三爺低聲說了一句走向了屋子。
院子裡有一條大黑狗，一直盯著我，樣子很嚇人。
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黃三爺的屋子。
黃三爺坐在椅子上，一手抓過我手裡的糖，我連忙將口袋裡的糖也掏著放在桌上。
「你說你要把自己賣給我？這倒是稀奇，我活這麼久，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給我送糖，還要把自己賣給我的。」黃三爺一顆糖一顆糖地塞進嘴裡，嘴角笑著，臉上的刀疤更加猙獰了。
我感受著他的目光，咬著牙道：「但是你要幫我，幫我殺人。」
黃三爺的手停住了，眼神陰霾地看著我。
我沒其他辦法了，便跪在地上，將爺爺奶奶要我做封門女，還有我妹妹在周家要被做封門女的事情告訴了黃三爺。
黃三爺靜靜地看著我，一直等我說完，也沒有回我一句話。
我跪在地上磕頭道：「黃三爺，只要你能救我妹妹，我把自己賣給你，你讓我做甚麼都行。」
黃三爺一抬腳擋住了我磕地的頭。
「都說我黃三壞，跟邨子裡那些老頭老婆娘比起來，我哪有他們壞啊！」黃三爺不屑輕哼了一聲，看著我道：「你想讓我幫你殺人？我總不能幫你把周家和李家人都殺了吧？我不想惹那麼多麻煩，你也不值那個價。」
我急聲道：「你先救我妹妹。救出來，你把我和她一起賣了，賣個好點人家。」
黃三爺聽著我的話，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笑著問道：「不是。小丫頭，你能告訴我，誰說我販賣人口的？」
「我媽！」我下意識回道。
黃三爺咧嘴笑著，拍了拍桌面：「你媽還真該死！」
我聽到這話，急得起身道：「不許您說我媽。」
「我說怎麼了？她就死得活該，我就說怎麼了！」黃三爺跟野狗一樣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氣得撲了過去，抱著他的胳膊就咬了上去。
只是還沒咬到，我就被黃三爺抓到了小辮子甩到了地上。
黃三爺又開始吃糖，一臉嘲諷地看著我道：「屬狗的？見面就咬人？有這本事，怎麼不自己去救你妹妹啊？」
「我太小了。」我在地上起身，反駁道：「如果我和你一樣高，我早把他們殺了。」
黃三爺不屑輕哼，抬手將桌上一把刀丟到了我面前道：「人小怎麼了？一刀紮脖子上，一樣殺得了人。」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刀。
「我不會幫你殺人的，這不是我的事，我不想惹麻煩。」黃三爺蹺著腿道：「不過我可以教你怎麼殺人，到時候你怎麼救你妹妹，怎麼殺你爺爺奶奶，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沒關系。」
我聽了黃三爺的話，不再猶豫，蹲下身子拿起了刀。
黃三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伸手去摸糖，不過糖卻被他都吃光了。
「下次多帶點。」黃三爺站起了身，向著外面走去道：「跟我上山去吧！一會早點回來，我教你殺人的事，別被人知道了。」
我連忙點頭。
黃三爺帶著大黑狗，我跟在後面去了後山亂葬崗。
剛進亂葬崗。
幾條野狗就沖出來了。
黃三爺的大黑狗一下子沖出去撲倒了一個，咬住那條野狗的脖子就甩起了頭。
其它野狗瞬間嚇跑了。
「回來。」
就在野狗要被咬死的時候，黃三爺叫回了黑狗。
地上那條野狗被咬得很慘，身上都是血，夾著尾巴一瘸一拐地後退著。
「去殺了它。」黃三爺突然推了我一把。
我仰頭看向黃三爺。
黃三爺冷聲道：「狗都不敢殺，還殺人？」
我聽了這話，緊握著刀走向了那條受傷的野狗，然後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抱著野狗的頭，用刀刺進了野狗的肚子。
一刀兩刀。
我不害怕。
甚至我不怕死。
我唯一想的就是妹妹不能死。
那條狗大概被黑狗嚇到了，我上去根本就沒反抗，只是嗚咽叫著，最後被我亂刀捅死。
不知道多少刀。
我被黃三爺拎著衣領站了起來。
「夠了。」黃三爺聲音很沉。
我回過神來，大口喘著氣，又擦去嘴上的血，仰頭看向了黃三爺。
黃三爺低頭看著我，許久才開口道：「會用刀子，更要會用腦子。你的事，真要辦成，你得先計劃好，不能蠻幹。周家三口人，你家四五口人，你殺了一個就被他們發現了，那你和你妹妹就都得死。」
「三爺，我該怎麼辦？」我依舊仰著頭問他。
黃三爺蹲下了身子，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香煙點燃了一根道：「你最好變成啞巴。」
變啞巴！
我想過這一點，只要咬了舌頭，說不出話，後媽就沒辦法讓我叫她媽媽了，那樣我就安全了。
只是我前面沒想過怎麼救妹妹。
現在黃三爺又說到這點，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裡的刀。
「哎。小妮子，你別傻得割舌頭啊。」黃三爺連忙抓住我的手，奪過了刀低聲道：「一個女孩子怎麼那麼愣啊！」
我問道：「三爺，那我怎麼辦？」
「動腦子。」黃三爺戳我腦門：「我是讓你裝啞巴，要裝就要合情合理。要不然你爺爺奶奶是傻子啊？那麼信你？回去吧，慢慢想。反正你一兩天又不會死！」
我點了點頭，看向四周問道：「三爺，不要殺狗了嗎？」
「殺個球。真給你殺一晚上，野狗都不夠你殺的。」黃三爺嘟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黑狗道：「黑豺都有點怕你了。」
大黑狗前面上山還跟我在一側。
這次不跟我在一側了，到了黃三爺另一邊。
回到黃三爺家，黃三爺打水讓我洗了把臉，然後將那把刀洗幹淨送給了我，讓我防身用。
那把刀也不大，割肉用的，我藏在腰後面也看不出來。
回到家的時候。
天還沒亮。
我躺在牀上一直沒睡，心裡想著如何救妹妹。
後面十幾天。
我晚上有機會就去見黃三爺，順便送點糖果和其它東西，黃三爺教我用刀的同時，也在教我各種各樣的事。不僅僅是殺人，還有一些平時為人處世的方法。
依照黃三爺的話說，要學會人前賣乖，只有別人都不怕我，我才好對那些人下手。
很快。
後媽懷孕八個月了。
這一段時間，後媽對我一直很好，我也收她的東西，同時還答應考慮叫她媽媽。
可是很明顯的，她沒耐心了，奶奶也沒耐心了。
而一個更可怕的消息也傳來了。
黃瑤瑤懷孕了。
周家院子裡也開始建牆了。
不管是妹妹還是家裡，我都沒時間再等了。
那天早上。
我拿著衣服在邨子水井邊洗著衣服，也看著周家的方向。
在周平安去了山裡下套子之後，我等了半個多小時就沖到了周家。
黃瑤瑤正逗著妹妹叫她媽媽。
我看了一眼院子裡蓋了一半的牆，手握了一下子自己後腰的刀刃，然後對著黃瑤瑤驚慌開口道：「嫂子，嫂子，平安哥哥的腿在山裡被夾到了。」
「啊！」黃瑤瑤放下妹妹，驚得站起身，看向我手上的血急聲道：「平安在哪啊？你快帶我去。」
我點著頭就帶著黃瑤瑤去了後山。
前幾天才下過雨。
後山有些泥濘。
黃瑤瑤跟著我深一腳淺一腳上山，走了好久才又著急問了一句：「小妮子，平安到底在哪啊？」
「就在前面亂葬崗邊上。」我指著前面，也伸手拉了黃瑤瑤一把。
黃瑤瑤有些累了，喘著氣，臉上卻很擔心平安哥哥。
我扶著她走著，低聲問道：「嫂子，你家院子裡砌牆幹甚麼啊？」
「啊！」黃瑤瑤聽到我的話愣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神有幾分閃躲道：「沒。沒甚麼啊！平安他媽說……家裡人懷孕了，砌牆能抵擋寒氣。」
我笑了一下：「那不是封門牆嗎？你們不會要拿我妹妹當封門女吧？」
黃瑤瑤被我的話明顯嚇到了，停下了腳步，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也站在原地看著她。
「小妮子，你瞎說甚麼呢？甚麼封門女啊？我不知道啊！」黃瑤瑤一手摸著自己肚子，又緊張地看向四周叫道：「平安！平安！你在哪？」
我撲了過去！
黃瑤瑤嚇得尖叫起來。
我沒有用刀殺她，而是逼著她後退。
黃瑤瑤後退了三四步，突然腳下咔嚓一嚮。
「啊！」黃瑤瑤痛得慘叫著癱倒在地上，捂著腿大哭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獸夾子！
周平安放的架子，以前我跟他上過好幾次山，他放夾子的地方都有標記，很遠就能看見。
黃瑤瑤痛得哭喊著。
我只是看著她。
「平安哥哥離這裡至少三裡地，他會去山那邊的河溝邊放幾個夾子。我剛才在山下看過了，山裡沒有其他人在，你叫也沒用。」我低聲開口道。
黃瑤瑤嚇哭了，抱著腿疼得一抖一抖地說：「小妮子，你到底幹甚麼啊？你別嚇我，我……我很喜歡香蓮的，我沒讓她做封牆女！」
我取出了刀。
黃瑤瑤嚇得急聲求饒：「小妮子，不是我，是平安他媽，他媽要讓香蓮封門。」
「平安哥哥同意了？」我緊握著刀問道。
黃瑤瑤慌忙搖頭：「沒。平安不肯，可是……可是他媽說香蓮不進去，她就自己進去。」
自己進去？
我怒視著黃瑤瑤。
黃瑤瑤求饒道：「小妮子，求你了，別殺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沒回話，只是對一邊吹了口哨。
一條大黑狗出來了。
黑豺撲向了黃瑤瑤，不顧一切地撕咬起來。
黃瑤瑤慘叫著，可是她一條腿被捕獸夾夾著，手裡也沒其它東西，根本抵擋不住黑豺的攻擊，脖子很快被黑豺咬住，身子顫抖著沒了叫聲。
黃瑤瑤死了。
在周平安沒娶妻之前，妹妹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我看向周圍出現的野狗，對著黑豺叫了一聲離開了亂葬崗。
下山的路上，我又取出了一個木頭彫刻的犬牙，狠狠撕開了大腿上的一塊皮肉，又撕開了胳膊上的衣服也皮肉。
疼！
我感覺自己腦袋一抽一抽地，差點暈了過去。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媽媽和黃瑤瑤死之前，身子會抽搐了，因為真的太疼了，疼得我腿也在抽搐。
「黑豺。叫人！」我又將一點半夏塞進嘴裡。
很快，我的嘴開始發麻。
黑豺下山去叫黃三爺了，我癱坐在地上，順著山坡滾了下了山。
……
十分鐘後。
黃三爺帶著另外兩個邨裡男人在黑豺的帶領下找到了我。
半夏的毒發作了。
我大口嘔吐起來，嘴裡吐著沫子，全身顫抖著。
「李家的小妮子，她被狗咬了！不會是瘋狗病吧！」一個男人看著我猜測著。
黃三爺將我抱起，嘴角微微斜著看了我一眼，對周圍人道：「帶回去交給李家，是不是瘋狗病跟我們又沒關系，回頭讓李家請吃飯。」
黃三爺幾個人將我送到了家。
奶奶和後媽見到我胳膊和腿上都是血，嘴裡還吐著沫子，嚇得都圍了過來。
「小妮子，她怎麼了啊？」後媽撫著肚子，對著黃三爺幾人問了一句。
黃三爺嘟囔道：「被狗咬了。要不是我家黑豺看見了，她就死在山裡了。人給你們帶回來了，你們李家回頭請吃飯啊！」
「哦！哦！」後媽愣愣地點了點頭。
黃三爺走了，順手取走了我後腰的刀。
我看著奶奶和後媽，嘴裡吐著白沫，全身故意抽搐著。
「啊……啊……」我伸出手抓向後媽，張嘴叫著，可是嘴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嘶啞地喊著。
後媽嚇得後退一步。
奶奶瞪大了眼睛，一直在看著我，卻沒碰我一下。
「媽，要不要叫醫生啊！」後媽對奶奶問道。
奶奶抬起手，突然對我道：「小妮子，叫你媽媽救你，叫媽媽啊！」
後媽也反應過來，連忙伸長腦袋對我急聲道：「小妮子，叫媽媽！媽媽給你糖，給你好吃的，快叫媽媽！」
「啊！啊！」我張大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腿疼得抽了起來。
後媽嚇得甩開了手，看向了奶奶道：「媽。怎麼辦啊？她不會真瘋狗病吧？」
「瘋狗？瘋狗今天也得叫媽媽！」奶奶怒了，走到堂屋拿起一根棍子回到我房間抽在我身上罵道：「快，給我叫媽媽，不叫我打死你！」
我只能張嘴發出啊啊聲。
奶奶氣憤地一棍子一棍子抽在我身上，讓我叫媽媽。
我痛也只能啊啊叫著。
半夏已經毒啞了我的嗓子，我不可能叫出媽媽兩個字了。
「你叫啊！」後媽急了，奪過奶奶棍子，砸在我身上。
我痛叫著。
一直叫著，直到暈死了過去。
「……」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依舊躺在牀上，只是門被鎖著。
外面的燈亮著。
後媽在跟奶奶說：「媽。沒封門女，我怎麼辦啊？要是生不出兒子，可不能怪我。」
奶奶拍了一下桌子，怒聲道：「小掃把星，跟她死去的婊子媽媽一個樣，就是要我李家絕後！」
後媽提議道：「媽。要不……我們去買個過繼下！周家媳婦今天好像也死了，她家有個小的本來要封門的。我們去問問，她家應該肯賣？」
我驚了。
她要買香蓮。
我忍著疼摸向四周，才想起刀被黃三爺拿走了。
「我去問問。」奶奶答應了。
我沒辦法阻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還好奶奶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罵開了：「周家那個小畜生叫我滾！要不是他家死了人，我今天不可能放過他！」
沒成！
周平安將妹妹守住了。
我在屋子裡松了口氣。
「媽。那怎麼辦啊！」後媽似乎哭了。
奶奶嘟囔道：「還能怎麼辦？先生吧。反正你能生，第一個不行，留著養大封門。」
「不行！」後媽急聲道：「媽。我舍不得！小妮子，我去看看小妮子醒沒醒。今天江醫生說了，小妮子醒了，只要養養好，說不定能說話！」
奶奶很不滿的回了一句：「舍不得！封門邨的媳婦哪個不是這麼過來的？你舍不得自己的，倒是舍得人家的。那你去照顧她，有本事你叫她開口。」
我躺在牀上。
聽著這些無比諷刺的話。
我以為後媽會舍得自己女兒封門，原來她只是舍得我去給她封門。
為了讓我做封門女。
後面不到一個月時間，她對我是努力哄著，又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要打我。
我癡癡獃獃地配合她啊啊啊地叫著，然後坐在地上拉屎尿尿，她一點不嫌棄地幫我整理身子，只求我叫她一聲媽媽。
只是她失望了。
直到她動胎氣那一天，她也沒能讓我叫出口媽媽兩個字。
後媽要生了。
奶奶從隔壁邨找來一個接生婆，幫著後媽接生，折騰了一晚上之後，奶奶如願以償地抱出了一個女孩，嘴裡大罵著賠錢貨，甚至幾次恨不得直接摔死。
後媽在房間裡哭喊著，才讓爸爸把女嬰抱回去。
家裡多了個女嬰。
我留在家裡也沒用了。
奶奶為了省我一口吃的，在大雪天拿著棍子將我趕出了門。
我光著腳傻笑著在邨子裡走著。
周平安見到我，想把我帶到他家去，卻又被周婆婆拉回去了。
只有趙家姨娘見到我，嘆了口氣給了我兩個饅頭和一件破舊棉襖。
一整天。
我蓬頭散發地在邨子井邊坐著傻樂著。
邨子裡幾個孩子圍著我轉，邨裡的大人見到我有些嘆息有些嘲笑，還有幾個男的來摸我的臉，最後被我一張嘴給嚇跑了。
他們都知道我是得了瘋狗病才這樣的，很怕我咬到他們。
半夜。
邨裡人都睡了。
我才走到了黃三爺家門口。
進了門。
黑豺對我搖著尾巴。
黃三爺看了我一眼，指向西屋的木桶道：「臭死了，去洗洗。你這丫頭，也是個人才，等你長大了，怕是這片天都裝不下你。」
我走進西屋洗了個熱水澡。
黃三爺在堂屋裡問道：「後面你打算怎麼辦？把你妹妹救出來走人算了。我給你找個好地方打工，你後面日子長著呢！」
「不去。我媽不能白死，我要看著他們遭報應。」我聲音沙啞地回了一句。
黃三爺意外道：「咦！你嗓子能說話啊？」
「嗯！」我應了一聲。
我能說話，只是聲帶受損，說話聲音很嘶啞，像壞了的笛子。
洗完澡。
我穿上了那身髒衣服，來到了黃三爺面前道：「幫我殺個人。」
黃三爺笑看我一眼，很意外地表情問道：「你還要我幫你殺人？」
我點了點頭回應：「我爸。」
黃三爺愣了一下，看著我的眼。
我撓了撓頭回應：「我媽說……爸爸再壞也是爸爸，好像是說他能打我，但是我不能打他。你等我後媽懷孕了，再殺他。」
「哦！」黃三爺點了點頭，點燃一根煙指著屋子裡道：「你以後就在我這邊睡吧！外面下雪了。」
我搖頭轉身走出了屋子。
邨子裡可以睡的草堆很多，雖然有老鼠又髒，但是我還不想被人發現我在裝瘋賣傻。
過了大半年。
四月份的時候。
我後媽又懷孕了，而我爸騎自行車去縣裡的時候，摔進了河溝，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臭了。
「小妮子！你爸死了，你難過啊？」邨裡人問我。
我樂呵呵地笑著。
「傻子！」邨裡人笑著說了一句。
我看著爸爸被爺爺和幾個人抬著去了李家墳地，奶奶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我莫名地很開心。
我就坐在路邊看著，後媽經過我面前的時候抱著剛滿一歲的閨女看了我一眼，她雙眼無神，像是哭過，又像是沒哭，只是她走路的時候明顯在抖。
爸爸入墳了。
後媽看向我叫道：「小妮子，來給你爸磕個頭啊！」
我倒在地上打了個滾。
後媽突然瘋了一樣沖到我面前，拉著我有些瘋癲道：「你不傻。你不傻對不對！你叫我媽媽啊！我給你糖！我給你錢！求你了，你叫我媽媽啊！」
她靠我很近！
我被她拽著胳膊，在她耳邊用很低的聲音道：「媽！」
後媽驚得瞪大了眼睛。
我傻樂地在地上打滾，再次啊啊叫了起來。
「她裝的！她裝的！」後媽指著我，看向奶奶神採飛揚地開口道：「媽，小妮子剛才叫我媽了。她是裝傻的，她是裝的，ŧû₇我們把她帶回去封門！她叫我媽媽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後媽。
奶奶沉著臉。
我還在地上樂得打滾。
後媽沖到奶奶身邊，一下子抱回了自己女兒，對著奶奶急聲道：「媽，我沒騙你。小妮子是裝的，她叫我媽了！她真的叫我媽了！你拿她封門，你拿她封門啊！」
說完。
後媽沖到我身邊一只手拖著我。
趙家姨娘走了過來，推開了後媽罵道：「小妮子都被你們弄瘋了，你們一家子還要不要臉啊？瘋子封門，李老頭子，你小心斷子絕孫啊！」
「你他媽放屁！」爺爺大罵了一句，大步走到了後媽面前，一巴掌扇了過去：「別發瘋了。回去，丟人現眼！」
後媽癱坐在地上，抱著自己女兒指著我哭喊道：「她真是裝的！爸，媽，她裝的！小娟是你們李家的種，不能封門啊！」
只是爺爺顯然沒聽她的，硬是搶過後媽懷裡的女兒交給了奶奶。
後媽也只能跟在奶奶屁股後面回了家。
而從那一次後媽回了家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後媽出過門，偶爾夜裡能夠聽到李家有哭喊聲，但是邨子裡的人都沒有去管。
過了大概七個多月。
那一天晚上。
爺爺在院子裡封了牆。
我坐在不遠處的草對手看著他將一塊塊磚頭封上，也聽著後媽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後媽要生了。
隔了兩天。
家裡傳來了孩子的哭聲。
我離得很遠，就聽到奶奶的叫罵聲：「掃把星！沒用的東西！封門了還生不出兒子！臭婊子，你要我李家絕後啊！」
不一會。
爺爺一個人背著屍體出來了。
奶奶似乎為了節省錢，用了對媽媽的辦法幫後媽做了接生。
爺爺背著屍體，一路走一路罵著，一路哭著：「掃把星，我李家絕後了。我李家絕後了。我兒子啊，我孫子啊！」
爺爺一路哭到了亂葬崗，也沒埋了後媽屍體，直接丟在地上，又哭著下山了。
我走過去。
只見後媽身子還一抽一抽地，嘴裡發出哼哼聲。
她還沒死！
我站在邊上，後媽看著我雙眼無神，伸出的手抬起又掉下了。
她肚子被切開了，都是血。
我蹲下身子。
後媽手慢慢摸到了自己肚子上，拉開了自己的傷口。
哇！
一絲哭泣聲。
我心跳加速了幾分，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取出了後媽肚子裡的嬰兒。
一個女嬰。
我抱在懷裡，看向了後媽。
後媽身子抖著，眼睛盯著我懷裡的孩子。
我坐在後媽邊上，猶豫了一下道：「我會照顧好她的。」
看見懷裡的女嬰，我想起了那時候的妹妹。
我想報仇，但是對這個孩子下不了手。
後媽媽好不容易抓住了我的手，張了張嘴用很微弱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媽……媽」
「媽媽！」我重複了一下，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道：「我媽也葬在這，你陪陪她吧！見到她的時候跟她說一聲，我活得挺好的，我會照顧好妹妹的。我也會照顧好這個妹妹。」
後媽笑了。
手慢慢落下。
我沒有埋了後媽，因為埋入地裡，最後還是會被野狗挖出來的。
而且孩子才出生，我必須帶回去找黃三爺幫忙照顧。
只是我走到山下的時候，卻只見路邊的溝裡躺著一個人。
爺爺！
爺爺在溝裡哼哼著。
黃三爺出現在一側樹下，走到我身邊道：「小妮子，差不多了。你日子還很長，別一直跟這幾個人糾纏不清。仇我幫你報了，你過兩天離開吧。」
離開嗎？
我將懷裡的女嬰交給了黃三爺。
「我奶奶，我去處理。」我沙啞地回了一句，頭也不回地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門口。
奶奶還坐在地上哭著，在見到我之後，揮手道：「滾。小掃把星，傻東西！滾！不然打死你！掃把星！」
我沒離開，而是一步步走到奶奶面前。
奶奶見到我靠近，拿起一旁竹竿起身道：「小掃把星，你滾不滾啊？」
「不滾！」我冷聲回道。
奶奶驚住了，手裡竹竿顫抖著看向我：「你……你沒傻！你裝傻！你……就是你……就是你裝傻，頭胎不封牆，都是你害得李家斷子絕孫的！小掃把星，我打死你！」
奶奶拿著竹竿抽向我。
我沒有躲，拿著刀也刺向了她脖子。
竹竿砸在我身上，我感覺很疼，可是她捂著脖子癱倒在了地上。
「你……殺……」奶奶捂著脖子，好不容易說出兩個字，嘴裡卻都是血。
我一言不發走過去，坐在邊上低聲道：「你從我媽肚子裡挖出妹妹，我今天會挖出你心看看，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黑的。」
只是不等我動手。
黃三爺卻突然沖進來，手拿著刀一下次刺進了奶奶心髒。
「你幹嗎？」我怒視著黃三爺！
黃三爺一手抱著女嬰，一手拎著我的衣領就往外走，路上一句話都不說。
我就被這麼拎著，一直到了周家門口。
砰！
黃三爺一腳踹開了周家的門。
周家婆婆和周平安沖出了屋子，在見到我和黃三爺之後都愣住了。
「把她妹妹還給她！」黃三爺冷著臉。
周家婆婆結巴道：「甚麼妹妹？黃三，你甚麼意思啊？別人怕你，我家不怕你！」
「我只說一遍，今天不給，明天我弄死你兒子！」黃三爺目光落在了周平安身上。
周婆婆被嚇到了，護在周平安面前。
周平安卻轉身進了屋子將快三歲的妹妹抱了出來。
我以為他要還我。
周平安卻抱著妹妹問道：「小妮子，你沒傻？」
「沒！」我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回應。
周平安冷聲問道：「我老婆和孩子是你騙上山害死的！」
「是！」我沒有隱瞞，只是看著周平安。
周家婆婆一聽，哭著罵道：「你畜生啊。李家個小畜生啊，你害我媳婦啊，害我孫子啊！」
我沒回話。
周平安怒視著我：「你為甚麼那麼做！」
「為了香蓮！」我回瞪了周平安一眼：「她要將香蓮做封門女，她就該死！」
周平安吼著道：「你知不知道，我已經說服她和我媽了！我把小香蓮當親妹妹，我怎麼可能讓她做封門女！」
我回頭看向了那座依舊存在的封門牆。
封門牆還在。
周平安將小香蓮放在了地上，拿起一個鋤頭沖向了封門牆，哭喊著砸著牆，周家婆婆癱坐在地上哭著。
我伸手牽過了小香蓮。
周平安一次次砸著，直到封門牆倒塌，滿地碎磚。
「你滾！」周平安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又低聲道：「照顧好香蓮。」
我點了點頭，離開了周平安家。
「……」
該死的人都死了。
周家婆婆雖然對香蓮動過心思，但是那時候沒有她，香蓮也會死，再加上黃三爺的勸說，我沒有去殺她。
第二天一早。
我收拾了東西，跟著黃三爺離開了封門邨。
路過邨子各家各戶的時候，那些人對我指指點點，他們似乎都在議論我會被黃三爺賣到甚麼地方。而我也看著他們各家各戶的封門牆，不知道自己走後，還會有多少女嬰死在這個邨子裡。
黃三爺帶著我去了縣裡，最後將我交給了一個工廠的女人照顧。
女人我認識。
就是我五六歲時，唱封門女童謠的女孩。
當年她失蹤了之後，有人說她被封門了，也有人說她被黃三爺賣了。
現在看來，黃三爺也沒有拐賣過人口。
難怪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他問我是誰說他拐賣人口的，還罵我媽媽。
「……」
一晃離開封門邨三十年。
我和兩個妹妹都去了沿海城市生活。
我從沒與李香妮和後媽的女兒李香鵑提過封門邨的事。
她們長大之後，偶爾會問起爸媽和家鄉，我也只說他們是很好的人，死於車禍，家鄉也是個很美的地方，那裡的人也都是善良的。
四十歲生日這天。
兩個妹妹給我舉辦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生日。
生日上，黃三爺和工廠照顧我們的大姐張秀麗都來了。
多年未見。
黃三爺頭髮白了，瘸了一條腿，臉上的刀疤還在,  只是笑容早已沒有那麼猙獰嚇人。
我們幾個坐在陽臺上聊著，聊著各自的生活，卻誰也沒主動去提封門邨的事。
終於。
張秀麗沒忍住嘀咕了一句道：「聽說了嗎？老家那邊已經沒人了，好像變成了有名的鬼邨。」
我輕輕點頭，這事在網路上看過,  據說那邊的人都搬走了。
黃三爺輕笑：「那地方本來就不算有人,  就是一群鬼而已。」
「人比鬼還惡！」我想起了趙家姨娘的話,  又對幾人道：「別說那地方了。我還是喜歡往前看。」
黃三爺咧嘴一笑：「你這丫頭，當年啊……算了。不說了。」
當年？
當年我的確只想報仇,  如果不是黃三爺拉我一把出來,  或許我會越陷越深，真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婚禮還在繼續著。
黃三爺坐在我身邊，低聲道：「你單了這麼多年了，真打算就這麼一個人過下去啊？我前幾天遇見周平安那小子了，他開了一家服裝廠，混得挺不錯的，而且一直還單著，要不我把聯繫方式給你？」
周平安？
我瞬間搖頭，也不想多解釋。
「姐,  三爺,  吃蛋糕！」
妹妹李香蓮走到了我邊上，將兩塊奶油蛋糕遞到了我們手裡。
我接過蛋糕,  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黃三爺吃著蛋糕，擦了擦嘴角奶油道：「現在東西比以前好吃多了。你怎麼不吃啊？你是不是不喜歡吃甜食啊？那次把一堆糖給我，自己一塊都不吃,  我還真沒見過小孩不愛吃糖的。」
我低頭看了蛋糕許久,  回憶著當初的味道,  最終挑了一點放到嘴裡。
好甜啊！
我回味著那種甜的滋味，卻不知不覺流下了淚。
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把香蓮照顧得很好,  媽媽應該不會再怪我了吧。
我也好想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