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臨死前給我留了三個錦囊。
「我頭七那天,交給第七個上香的人。」
葬禮那天,我乖乖照辦,打開錦囊的男人嚇得臉色大變,倉皇逃離。
後來我才知道,男人是強姦殺人犯。
今晚他本想對我下手的。
第一個錦囊裡,裝滿了他的案底。
第二個錦囊,她要我結婚圓房前拆。
這次,錦囊很薄。
只有短短一個字。
「逃!!!」


01
我逃婚了。
在婚禮前半小時,我丟下相戀多年的男友,逃離現場。
只因錦囊裡,奶奶留下的那個逃字。
她生前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神婆,臨終前曾告訴過我:
「丫頭,你這輩子有三次死劫。」
奶奶奄奄一息躺牀上,枯瘦如柴的手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氣力,抓得我手背生疼:「這三個錦囊,能幫你過三次鬼門關,一定要好好保管!」
她渾濁的眼神,看向第一個錦囊。
「我頭七那天,把它交給第七個上香的人!」
我來不及追問為甚麼,她就咽了氣。
出殯那天來的鄉裡很多,基本都是熟面孔,我手裡緊握錦囊,心裡默數著上香的人。
外頭暴雨傾盆,蕭瑟昏暗的雨幕中。
一個嚴嚴實實裹著雨衣的男人進來了。
正好第七個。
02
從沒見過的生面孔。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別人的香一點就燃,可他的怎麼也點不著。
進來後也不像別的客人寒暄,而是故作自然地左右觀察,當他冰涼視線突然掃向我時。
一股說不清的寒意直竄腦門。
臨走時,我鼓起勇氣攔住他:「叔叔,你等一下。」
在他略帶防備的眼神中,我把錦囊遞給他。
「我家老人臨終遺言,一定要送給你。」
03
男人不明所以地拆開。
幾乎是瞬間,他臉色變得慘白,我從沒見過有人變臉可以那麼快,他驚慌失措,連撞幾人後倉惶逃走。
我不明所以撿起錦囊。
裡頭是一串長長的名單,張麗、徐阿妹、鄧慧芳……我心髒猛跳,名單裡有兩個。
不是最近邨裡被姦殺女生的名字嗎?
她們在晚自習回家路上消失在蘆葦田裡,幾天後,又赤身裸體地浮出河溝。
看到最後,我原地獃愣,恐懼瞬間爬滿全身。
因為名單最後,寫著我的名字:
薑杉杉。
04
我反應過來,這人就是強姦犯!
他來靈堂就是為了探路!
可我的報警只換來幾聲嘲笑:「小姑娘,我們都沒確定嫌疑人,也都沒公布過人臉,你咋知道的?」
沒人信我,葬禮結束,我媽才珊珊趕來。
我害怕,提出想跟她回城,我媽推諉說不太合適。
我爸出事後她再嫁,我奶跟她提過幾次:「丫頭聰明,邨裡學校不行會耽誤她,你把她帶到城裡吧,錢我每個月匯給你。」
我媽嘴上說好,可每次都有新的借口。
甚麼剛換工作,剛談了戀愛,剛二婚,剛生了兒子沒出月子。
這次我真怕了,苦苦哀求,我媽板起臉:「別聽你奶奶胡說八道,甚麼強姦犯,誰會對你這樣的小丫頭起心思,她就是嚇唬你找存在感!杉杉,不是媽狠心,你張叔的家裡小,弟弟要吃夜奶吵得很,你去了住不慣的。」
「如果真聰明,在哪讀書不是讀呢?」
整個屋子,就剩下我一人。
屋外悽風楚雨,把玻璃吹得噼啪亂嚮,半夜,我睡不著抱著奶奶的衣服低啜。
忽然,聽到一樓廁所咔嚓。
有人撬門,進來了。
05
我聽到有人上樓的嘎吱聲。
他上來了!
我瞬間汗毛豎起,不知所措時,腦海裡浮現出奶奶的教導。
「丫頭,奶奶走了,以後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懂嗎?」
「別怕,膽子放大,誰也別怯!」
不能坐以待斃!我擦幹眼淚,奮力關上臥室門栓,飛奔向陽臺,把書臺上的杯子重重扔下扔。
我家是老式自建樓,前院後樓,落地聲立刻分散了男人片刻註意力。
我躲在家裡儲糧的暗倉裡,大氣不敢出,直到聽到關門聲。
走了嗎?過了好久,我輕手輕腳打開倉門,臉頰忽然感到一陣濕潤的氣流。
「小妹妹,等你好久了哦。」
我渾身僵硬,男人就在門口。
他,只是假裝離開!
06
「說!靈堂上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無力掙紮,男人死掐住我喉嚨,那是祕密被揭穿後的歇斯底裡。
「我幹的那麼小心,連警察都找不到我,死鬼老太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知道這些?肯定是你!你看到了吧,想要錢?想威脅我?」
絕ŧū́ₓ望之際,一束光突然打了過來。
先撲來的是獵犬,男人見勢不妙,轉身要逃,趕來的警察一警棍砸下去,很快把男人按倒在地上。
我奇跡一般獲救了。
原來,邨裡幾個老巡警是懶得動,可偏偏。
奶奶給我留的電話,是隔壁哨所的。
那兒來調來的年輕警察,正好跟過連環強姦案。
「我知道你打過電話,不放心趕來看看,幸好,兇手專挑會落單的女學生,知道你家沒人了,要上門作案。」
大家都說我太幸運。
可我心裡清楚,這一切不是巧合,我驚猶未定地看向奶奶遺照,心裡被巨大的酸楚柔軟充斥。
走之前那幾天,奶奶細無巨細地交代完家裡存折在哪怎麼用,油鹽醬醋買哪家。
遇到危險該打甚麼電話,都寫在電話本上。
我當時還不耐煩,說我都初三了,啥都懂的,可奶奶只是哀傷地笑。
小心翼翼,戀戀不舍的:
「再大,杉杉也是個小娃娃嘛!」
她不放心我,所以保佑著我。
我抱住奶奶的衣服,發現上頭屬於她的氣味淡了,殘忍地提醒著我。
時間啊,真的會帶走一切。
07
剩下兩個錦囊,陪我長大。
高中我搬到了城裡,寄人籬下的日子很拮據。
我沒房間,折曡牀就搭在陽臺,夏天熱冬天冷,最怕是遇到下雨天,我只能縮睡在角落。
媽媽偏心眼,繼父刻薄酗酒,才三歲的弟弟就會當著我面罵:「你個白吃閑飯的,滾出我的家!」
我從不洩氣,只要握著錦囊,我就感覺奶奶還在。
她會用最滿足喜悅的笑臉看著我:「我們杉杉聰明,做甚麼都能成!」
大學期間,我認識了現在的男友,顧為知。
他比我大三屆,溫柔體貼,家境優越,第一次上門,我媽知道顧家條件好。
獅子大開口要八十八萬彩禮。
我尷尬羞恥得不知所措,可顧為知堅定地握住我的手。
「阿姨,八十八萬,沒問題。」
不等我媽高興,他話鋒一轉:「但不是以彩禮的形式,結婚前我會轉給杉杉,我們的婚姻從不是買賣,這筆錢是我給我老婆購置東西,他在你們家受過太多苦,我不會再給你們機會欺負她。」
他的出現,完美地補足了我對家庭的遺憾。
接受求婚後,我一時沖動,差點拆第二個錦囊。
因為奶奶強調過:「第二個,你要等到結婚圓房那天拆,多一天,少一秒,也不行。」
這錦囊深藍粗布底,上頭繡著稀奇古怪的紋路,莫名給人一種不可妄為的森然感。
我不敢越界,忍到婚禮當天。
我才雀躍地拆開,我無數次幻想過裡頭會是甚麼。
會寫著未來丈夫的名字嗎,還是相伴到老的年數,還是未來子女……
可裡頭,甚麼也沒有。
只有一個血淋淋的——
逃!!!
08
這字,是我奶用鮮血寫的。
第一個錦囊裡她字跡還算穩,那這個逃字,就像人在油盡燈枯前孤註一擲寫的絕筆。
觸目驚心。
我逃婚後,電話被打爆。
我媽直接氣炸:「薑杉杉,全部賓客都已經到了,你到底在發甚麼瘋?你這時候反悔?你以為自己條件很好?顧為知是瞎了眼才看上你,現在趕緊回來,馬上給為知道歉!」
閨蜜也勸我:「杉杉,有甚麼問題不能私下解決?顧為知對你怎麼樣大家有眼看的,你別糟蹋別人心意了,我是真替他不值!」
最初上頭的恐懼慢慢褪去,取而代替的是茫然與愧疚。
逃,是逃開誰?逃離哪?我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一身西裝革履地顧為知站在紅毯盡頭,滿臉幸福期待。
眾目睽睽下,我轉身逃離。
讓他淪為親朋好友笑柄。
最後留言裡,是顧為知沙啞疲憊地聲音:
「杉杉,告訴我,發生了甚麼?」
「是我做錯了甚麼,還是發生了甚麼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有,請你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承擔面對。」
「今晚降溫了,記得加衣服。」
「記得……我還愛你。」
09
愧疚感如潮水讓我沒法呼吸。
婚禮現場沒發生任何事故,一切風平浪靜,難道要害我的人,就在婚禮現場?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危險源。
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繼父。
他愛賭博,尤其我跟為知戀愛後,他變本加厲地騷擾我們,婚禮前,他問我借三十萬。
我一口回絕,他惱羞成怒,氣燄囂張地放話要整死我:「白養你那麼大,現在想攀上枝頭當鳳凰就想甩開我們?沒門,不給錢,我讓你婚也結不成!」
婚禮當天,他正好沒來現場。
我立刻回家找人。
看到我,我媽直接破口大罵:「你還有臉回來?你知道昨天顧為知臉色有多糟糕?好好的金龜婿都要被你折騰沒了,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外頭有別的野男人了?」
我壓著怒氣,把房間裡裡外外找了一遍:「陳叔去哪了。」
我媽扯高嗓子沒好氣的:「他能去哪,出差外地去進貨了!」
是嗎?我眯起眼睛,目光停在飯桌上那盆還沒剝完的花生上,冷笑拆臺:「我們三吃這都過敏,只有ťů⁶陳叔愛吃,你剝給誰吃?」
我媽眼神愈發閃躲。
果然是他!我也不廢話:「好,你不說我就報警了,上次陳叔撬開我公寓搬東西,證據我都留著,足夠他吃牢飯了。」
「別別別!」媽這才慌了,支支吾吾說繼父又欠了債。
「他說要去婚禮上鬧,那哪行啊,要錢也得等你嫁入顧家再說,我就……我就把你陳叔騙到倉庫,先鎖裡頭了,誰知道你個廢物那麼不爭氣!」
我從小都知道她市儈貪婪,可為甚麼。
到了此時此刻,我心裡依然會被憤怒撕扯得生疼?
我翻了監控,結婚那天,繼父確實還在裡頭。
不是他,又會是誰?
我失魂落魄離開時,我媽突然拽住我:
「你要小心你閨蜜,她有問題!」
10
我閨蜜,蘇宛如?
我們是大學室友,情同姐妹無話不說,怎麼可能。
我媽一下來勁了:「你逃婚後,我去找為知道歉,就看到她跟顧為知說,你是為了錢跟他一起的,說你在外有真正喜歡的人,我都拍下來了!」
她立馬點開視頻。
婚禮長椅上,顧為知沮喪地佝僂著背,蘇宛如心疼地安撫他後背。
「為知,有些話你不愛聽,但我得說,杉杉家境不好,你一直是她的浮木,她的退路。」
「可,你真是她的唯一嗎?」
顧為知茫然地抬起頭,問甚麼意思。
「杉杉跟我抱怨過,她跟你一起壓力很大,但為了未來,她可以忍。」
我耳朵裡嗡嗡作嚮。
不敢相信這些挑撥離間的話,出自最好的朋友。
「自己看!」我媽恨鐵不成鋼地:「你從小就會讀死書,看不出別人小心思,誰看不出蘇宛如喜歡顧為知?就盼著你們有矛盾,她好小三上位呢。」
我第一次知道顧為知這個人。
是從宛如口裡。
她拉我們去參加他的讀書會,顧為知生得英俊高挑,她對他勢在必得。
可偏偏,顧為知對我有好感。
他約我看書,打球,接送晚自習,礙於蘇宛如,我狠心拒絕了。
那是顧為知第一次生氣:「你把我當甚麼,可以送來送去的禮品?我喜歡你,只在乎你的感受,你不欠蘇宛如甚麼,現在,想清楚,秦杉杉,你喜歡我嗎?」
四目相對,我一言不發,眼神倔強。
可他笑了,他說他知道答案了。
「杉杉,你的眼睛一點不擅長說謊。」
我們在一起後,同學背後嚼舌根:「秦杉杉那麼窮酸,哪一點有宛如好,我看就是有的人豁得出去,說不定牀上功夫……」
蘇宛如當眾甩了ŧũ₇對方一巴掌。
「嘴巴給我放幹淨點!誰造謠杉杉,我跟誰沒完!」
她爽朗大度,看出我的局促,還主動開解:「得了,一個男人而已,我像是那種為了男人跟閨蜜翻臉的人嗎?天下何處無芳草啊。」
當著顧為知,她也ţṻₒ很坦蕩:「你可不準欺負我家杉杉,不然我可跟你急眼。」
我當時心裡發誓,大家要做一輩子的朋友。
如果兇手是林宛如……
那她到底會做甚麼?
11
我一通電話打給室友。
以前宿舍裡,除了我,就數她們關系最鐵。
接通後,我先是耐著性子沉默,壓沉聲音,用佯裝知道一切的口吻:「我知道了宛如做的事了,為甚麼要這樣對我?你知道她知道婚禮做過甚麼吧。」
那邊,呼吸亂了。
「你,你都知道了啊……」
果然,我順勢逼問:「是啊,不然我怎麼會打電話給你?」
室友徹底慌了:「不是,杉杉,你聽我解釋,我沒參與的,我已經勸過宛如了,你們都要結婚了,她再不甘心也沒辦法,不是我調換了你錦囊裡頭的東西啊!」
我腦子一下就炸開。
渾身血液都冷卻下來,四肢百骸都被這股冷意浸透。
「你說,錦囊,是被掉包過?」
12
半小時後,咖啡廳。
林宛如心急火燎地趕到包房:「她怎麼會發現的,是不是你說漏嘴了——」
看到我從屏風後走出來,她如遭雷劈。
當年,寢室喝酒,我醉醺醺地說過錦囊的事。
她們好奇,我為甚麼對錦囊如珍如寶。
我說那是奶奶留個我的遺物,要等結婚那天,才能打開第二個。
我盯著她,目光冰涼:「為甚麼要這樣做,我的錦囊呢!」
林宛如冷靜下來,她抬起下巴,再也不用偽裝親暱友善:「為甚麼?那你明知道我喜歡顧為知,為甚麼還要勾搭他?」
「無論家境、樣貌、還是個性,我樣樣比你強,你憑甚麼跟我爭?」
我仿佛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原來這些年我毫無保留信任的人,是個騙子。
「呵,你想要我直接拆散你們?你配嗎,那是低級的女人才會做的事,我會讓時間證明,我才是更適合為知的伴侶。」
她有做大法官的爸,做企業的媽,離開校園後。
我們的差距,會有雲泥之別。
「可為甚麼,顧為知還是只要你。」嫉妒徹底扭曲了她的臉:「我屢次暗示,為知就是不為所動,副駕駛都不讓我坐!你逃婚了,他居然也能原諒你,他說你肯定有苦衷,你憑甚麼啊!」
「我知道你有多在乎那個錦囊,所以我趁著上次陪你試婚紗,偷換了!」
她樂不可支地捧腹大笑起來:
「可誰能想到,你是真逃了啊! 」
13
她從包裡狠狠扔出第二個錦囊。
「甚麼奶奶的遺物啊,裡頭甚麼也沒有,老窮鬼生小窮鬼,寒酸死了!」
紙條從錦囊裡掉了出來。
打開瞬間,我的心髒像要跳出胸腔,裡頭甚麼也沒有。
只有一張白紙。
緊繃的神經「啪」 的斷了,我氣紅了眼,歇斯底裡撲上去逼她交出來,蘇宛如也不甘示弱地推嚷尖叫。
慌亂中,有人一把護住我。
「都住手!」
場面瞬間安靜,趕來的男人穿著黑色風衣,清俊高挑,一眼難忘。
是顧為知。
14
「所以,你是因個原因才逃婚的?」
聽完來龍去脈,顧為知深深看著我。
我淚眼朦朧地點頭,親口說出多年前的那樁案子,很不容易。
「我……差點死在強姦犯手上,第一個錦囊救了我。」
那段記憶,讓我都有種恍惚的魔幻感。
「因為太匪夷所思,我媽甚至覺得我有妄想癥,所以我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你不信很正常。」
「我信。」他把我抱在懷裡,溫柔地安撫我,安慰我:「你願意說,我就願意信,世間之大,沒甚麼不可能,這總比蘇宛如說,你在外另有新歡來的讓人信服吧?」
我終於破涕而笑。
蘇宛如堅持錦囊裡就是白紙,我不信。
可顧為知把兩張紙送鑒定中心,結果那張白紙。
才是真的。
我心裡一團亂,更多的是困惑。
為甚麼,奶奶要留一張白紙給我?
奶奶有苗族血統,據說往上祖輩出過巫祝,能預測吉兇,但預測的越準,對本人傷害也越大。
「難道,是因為當時她體力不支?」
顧為知搖頭,他猜測:「不,她應該是預料到蘇宛如會偷換錦囊,所以她留下了白紙。」
我心底一顫。
「蘇宛如換的那個逃字,或許才是她真正想告訴你的。」
「她只是借蘇宛如的手,給了你真正的錦囊。」
15
奶奶忌日要到了。
我打算回老家一趟,顧為知這次也一起:「那麼神的老人家,我可要多拜拜,保佑我跟她的孫女白頭偕老。」
幾年沒回來過,老宅比記憶中破舊,到處都是灰塵,我說去住賓館,顧尋安說收拾下吧。
「正好,我想看看怎麼翻新老宅,等我們有了孩子,寒暑假也能帶回來啊。」
提起修繕他有一堆想法,聽著他那些小巧思,我心裡暖暖的。
有種塵埃落定,未來可期的踏實感。
走到廁所時,他指向一扇窗戶:「這裡還得加固,不然以後又有賊進來怎麼辦?」
心底有甚麼一劃而過,我面色如常說對:「是得加。」
可轉頭的瞬間,我滿臉笑意蕩然無存。
寒意如同海水蔓延過全身。
我,從沒,跟任何人提過。
當年的兇手,是從這個窗戶口進來的。
一樓東西各有廁所,加起來足足四面窗,可顧尋安指向的位置。
不偏不倚。
就是當年兇手爬進來的位置。
15
是我多心嗎?
可萬一,又是一場誤會呢。
那我們才修複好的關系,就真的覆水難收了。
保險起見,我得給自己留個後路。
我一摸行動電話,發現不在,才想起路上沒電了,一直放顧為知那。
我深吸一口氣,笑問電沖得差不多就給我吧,顧為知在不遠處,頭也不回:「行動電話我幫你收著,醫生不說你眼壓偏高少玩行動電話麼?好好休息,別操心這些了。」
我額心重重一跳:「主要怕領導有急事找我。」
「怎麼會,我幫你請了婚假,領導拿你也沒轍的。」
我緊抿住唇,看我不悅,顧尋安抱住我,半真半假撒嬌。
「怪我擅自主張了?我只是不想有人打擾我們,我總是怕你又像上次那樣不告而別,放我這,我才安心。」
他低頭吻我。
我們肌膚相親,親暱纏綿,可我心底升起的,不再是甜蜜。
而是深深的恐懼。
我沒再要行動電話,轉身去檢查灶臺,出來時佯裝抱怨:「為知,開不了火,我得問問我媽,送煤氣罐店的電話是多少,不然今晚洗澡都沒熱水。」
我得迂回,先把行動電話要到手再說。
顧為知潔癖,有每天洗澡的習慣,我為難地說:「其實一天不洗也不要緊,今晚委屈你一下,明早再去邨裡找店。」
邨裡路泥濘難走,開車出去很麻煩。
顧為知看了天色一眼,把行動電話遞給我。
我心跳如鼓,喂喂了好幾聲,借故信號不好,走到屋外。電話剛接通,餘光裡,顧為知也跟了過來。
他一把抽走了我的行動電話。
我的心迅速沉了下來。
16
「小笨蛋,不是說要打給阿姨嗎。」
他翻過屏幕,笑得越發溫柔。
「怎麼是打給 110 的呢?」
刺骨的寒冷從腳底湧上,我感覺手指都開始麻木,我勉強保持鎮定:「哦,剛碰到 siri 語音撥號了,聽岔了,真是不靠譜。」
如果剛才我還心存僥幸,現在我幾乎肯定。
顧為知有問題。
可為甚麼?他有甚麼必要這樣做?
他熟練地跟我媽聯繫上:「阿姨,我們在老宅子呢,杉杉問你定煤氣的電話,ẗŭ⁾哦?老宅隔壁就有賣的啊?明白了,嗯,她大概太久沒回來,記錯了吧。」
邊說,他視線掃過我,眼神交匯的那個瞬間,我看得分明,他眼底只剩冷意。
掛斷電話,他自然而然地把行動電話收回自己兜裡。
「寶貝,你這記性,還是我替你保管吧。
傍晚,我借著洗澡的功夫,悄悄從顧為知褲兜裡摸出車鑰匙。
我繞到後院,小心翼翼插入車鑰匙,可怎麼也擰不開,就在這時,身後傳來顧為知玩味的聲音。
「杉杉,這麼晚,要去哪?」
「你看你,粗心大意,車鑰匙被換了,怎麼都沒發現呢?」
我機械回頭,顧為知從陰影中走出,他還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樣子。
可眼鏡下,那不加遮掩的目光讓我不寒而栗。
我想逃,可下一刻身體發軟。
天旋地轉中,我聽見他輕輕笑出了聲。
「杉杉,這次,看你能往哪裡逃?」
17
再次醒來,我已被五花大綁。
我整個腦子都是暈眩的,我抖著牙問為甚麼,顧為知伸出手,輕柔地撫摸我的臉。
「為甚麼?當然因為,當年因你被抓的男人,就是我的爸爸呀。」
我腦子有片刻短路,荒唐與恐懼充斥著我。
「那個男人,你說吳寧浩?那個強姦殺人犯?他怎麼可能是……」
或許,是我的狼狽取悅了他,顧為知笑了。
「怎麼不可能,他被抓判了死刑後,我的媽媽也自殺了,我的遠方親戚收養了我。」
「我啊,就是殺人犯的兒子。」
18
提起父親,他並不羞恥。
反而十分懷念,萬分仰慕。
「我爸屬於膽大心細那類吧,他每次辦完事都用硫酸毀掉對方下體,選獵物也非常謹慎,會做背調。」
「寶貝,你總誇我細心,我想,這就是繼承了我爸良好的基因。」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爸爸在犯案啊。
「當然啊,我那會已經高中了,父子之間,哪有甚麼祕密。」
顧為知笑得懷念:「他有點收集癖,倉庫裡經常會出現各類女生校服,是我讓他銷毀,而且,隨著城市監控攝像頭的發展,鄉鎮遲早也會跟上,犯罪要趁早。」
「所以,我建議他選擇,貧窮偏遠,但又通了大路的地方,比如你們邨。」
我喘不上氣,眼淚梗在眼眶發酸。
「你……是你為他選擇的獵物。」
我們邨死的三個女孩,都是大好年華。
我有次回邨,看到有瘋女人在蘆葦田裡游蕩,那是慧芳姐的媽。
她每天在女兒出事的地ƭú⁷方探頭探腦,見人就問見到她家閨女沒,我心底發麻,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我當然得幫他。」
顧為知理所當然的遺憾著:「如果不是你,他不會被抓到,我們一家三口還好好的呢。」
「我一直留意著你,薑杉杉,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發現我爸的真實身份,你們明明是第一次見。」
他的目光永遠只停留在我身上。
火熱,執著,不偏不倚。
因為,我是他唯一的獵物。
「像你這樣生活在底層的女孩,表面自尊清白,可特別容易被童話愛情迷惑,只要對你甜言蜜語幾句,你就相信我深愛你,真的,你不照鏡子的嗎。」
「土得掉渣,每次帶你出去,我都要接受大家同情的目光,不過,玩弄你,真讓我很爽。」
他一把扯起我的頭髮,我被迫仰起頭。
「畢竟,當爸的沒來得及享受的。」
「當兒子,替他享了。」
19
他本來計劃,是在婚禮當天謀殺我。
「可你逃走了,我以為你察覺到甚麼,但你並沒有天賦異稟的刑偵天賦,相反,你粗心,沒太多城府,還感情用事。」
「你連蘇宛如一直勾引我,都察覺不到,那當年,你怎麼可能發現我爸的偽裝?」
「你說,是錦囊改變了這一切。」
「我不信,所以打算親自試試。」
「我很好奇,這一次,你還能靠錦囊逃過一劫嗎?」
20
顧為知整整折磨了我三天。
這天,是他爸忌日,顧尋安去了趟邨口買紙錢。
趁著這點時間,我掙脫開繩索,撐著手腕爬起。
用還沒被夾碎的手指,顫顫巍巍掏出項鏈。
蘇宛如讓我長了記性,我早把第三個錦囊裡的紙條取出,放在裡頭。
對於第三個錦囊,奶奶沒有告訴過我具體的時間,她只說:「需要打開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現在,一定就是那個時候。
血滴落在紙上,我趕緊擦去,裡頭若隱若現留著一句:
「丫頭,東西都在該在的地方。」
東西?甚麼東西,我猛地一顫。
奶奶這輩子人窮怕了,總愛在倉庫裡囤東西,她告訴我:「家裡啥都有,你要吃的用的,都給你準備著呢。」
院外,顧為知給爸爸燒完紙錢。
孝子賢孫,怕先人寂寞,總要燒點東西,別人燒紙人。
他得燒真金白銀的。
就在他打開倉庫門,準備結束這場游戲時。
迎接他的。
是一桿黑洞洞的獵槍口。
20
幾分鐘前。
我費力撬開了地板暗格,裡頭除了糧油藥品,還有一桿老式獵槍。
邨裡山多,幾乎每家都會上山捕獵。
小時候,奶奶帶我上山,手把手教我:「杉杉,獵人的第一槍最重要,你的心要狠,手要穩,就像這樣——」
我極力克制湧上來的緊張,不斷調整呼吸,靠牆下蹲,穩住身形,把獵槍抵在肩頭。
腳步聲逼近了——
門緩緩打開,顧為知出現的那一剎那。
我用力扣動扳機,強大的後坐力崩開肩頭的傷,我顧不上鑽心的疼,立刻再次上膛。
我瞄準的,一直是心口。
第一彈沒入顧為知肩頭,他猝不及防得仰躺倒地,鮮血迅速在他肩頭洇開。
可,這並不致命!
就在我再次扣動扳機時,槍管子裡傳出卡頓聲。
糟糕,卡殼了!
21
顧為知爬了起來。
他不顧滿肩鮮血,像底激怒的野獸朝我撲了過來,我用槍桿砸向他,趁亂跑出老宅。
屋外下起暴雨。
密密匝匝地雨聲蓋住了我的求救聲,大路太顯眼,我一頭紮進河邊黑壓壓的蘆葦蕩。
這裡,曾經葬送過三條人命。
「杉杉,你逃不掉的。」顧為知追上,嘲弄的聲音鬼魅一樣緊隨而來。
黑暗中我分不清東南西北,腳陷在泥濘裡,每一步都走得舉步維艱。
蘆葦葉鋼針一樣劃破臉頰,我滿臉的血,滿身的傷,可壓根感覺不到疼痛,求生的欲望在胸腔咆哮。
猛地,一只手從黑暗中深處。
「啊——!!」
顧為知拽住了我,我厲聲尖叫,他一腳踢中我腹部。
我失力倒地,痛得踡縮成一團。
顧為知肩頭受傷,就利用身體優勢騎在我身上,拳頭砸向我的臉,鮮血嗆進喉管裡。
電閃雷鳴,照亮了顧為知的面孔。
與,當年他爸一樣猙獰可怖。
「結束了。」他得意地告訴我。
我恍惚地想,這樣就結束了嗎。
奶奶給了我三次機會,我還是逃不過嗎?命運就那麼不可逆轉嗎, 我就活該死在這對父子手上嗎?
大雨如註, 就在顧為知高舉起斧頭時。
一聲尖銳的哨聲刺破寂靜。
蘆葦叢中緩緩爬出個蓬頭垢臉的女人。
是慧芳媽。
是那個游蕩在蘆葦蕩的瘋婆娘。
22
她骯髒如乞丐, 滿臉污垢,麻木地盯著眼前這場屠殺。
「滾開!」
面對兇神惡煞的顧為知, 她絲毫不怕, 反而鼓起腮幫子,吹嚮嘴裡含著的哨子——
她瘋之後,一直在蘆葦蕩裡找兇手。
一遍,一遍, 又一遍。
她見人就說Ťũₒ:「我配的哨子特別嚮, 我看到就兇手就吹, 嚇跑他!那我可憐的閨女就Ṭũ̂⁴有救了,嘻嘻!」
她瘋癲的眼神,此刻無比清醒。
面對步步逼來的兇手, 她不逃不退,吹得面紅耳赤, 儼然要用盡這輩子所有氣力——
夜鳥驚飛。
洪亮的哨聲刺破耳膜, 掠過蘆葦蕩, 飛向邨落, 落在附近巡邏警察那。
遠處, 燈亮了, 腳步聲紛至遝來。
「誰在那!站住——」
23
失去意識前,我對上慧芳媽的眼睛。
慈祥,溫柔, 像永靜的時光。
「杉杉,沒事了啊, 要乖啊。」
是奶奶, 只有奶奶那樣叫我, 我激動地伸出手, 可越夠越遠,直到失去氣力。
再醒來,是在醫院。
我整整昏迷了八天。
渾身多出骨折,腦部出血, 如果不是慧芳媽及時出現,我會無聲無息的死去。
至於顧為知,他在追捕途中受傷, 窮途末路吞搶自殺了。
身體恢複後, 我去看慧芳媽, 她還是瘋著。
甚至一點都記不得那晚上發生過甚麼。
她家人還犯嘀咕:「真奇怪啊,她這哨子太煩人,老吵著人,我們早給哨子換了芯。」
「奇怪了,那她怎麼吹動的?」
我愣住,戰栗從指尖躥到心底,我看向慧芳媽,她的眼睛渾噩無神。
與那晚的她,判若兩人。
離開時,外頭陽光好大, 照得我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想,我知道那晚來的是誰。
是慧芳媽。
也是她。
生死風雨夜,似是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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