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惊悚

盘古后羿

我所在的海上探测站,是「深海地心探测项目」的一部分。
军方毫无预兆地冲上探测站,当场将我们其中一位同事击毙。
包括我在内的剩余研究员被分别隔离,逐一核验身份。
事后恩师安慰我:「别想太多,他们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那些东西……很会伪装,混在我们之中时,总是悄无声息。丁昭,如果发现任何人存在异常,一定要及时上报。」
当晚,我的餐盒里多了封匿名信,里头只有一张照片——拍摄于 1970 年,苏联挖穿地心项目遗址现场的科研人员合照,照片最后一排出现了一张脸,我的脸。
1
照片拍摄于五十多年前,而我今年,才 27 岁。
什么意思?合成照片?恶作剧?逗我玩?
我不大相信这个节骨眼,还有谁会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这不是一张单纯的照片,更像是从某一份机密文件截取的复制品,但对方只截出了极小的一部分,照片的边角,甚至还能看到部分机密章的红印。
如果这是真实存在的照片资料,对方又是从哪里获得的?
更重要的是……照片中那个人,是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有一阵迷茫,但紧接着,等我反应过来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时,照片背后可能存在的恶意,让我顿时感到阵阵恶寒。
我刷地一下当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是谁,是谁?
对方是在威胁我?
还是提醒……抑或试探?
今天军方将探测站包围,我们朝夕相处的同事就这么当场被击毙了。剩下所有人,都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排查和核验,现在是用餐时间,餐厅里的研究员和工作人员或坐或立,但看得出来,所有人都人心惶惶,食不知味。
看不出异常,我看不出哪个人的神情是异样的。
但我敢确定,放下这封匿名信的人,此刻一定就在某个角落,观察我的反应。
我不敢去笃定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的恩师……也就是我站现任站长,鉴于我们的私人交情,站长曾经明确提醒过我,最近站里的确发生了一些事,军方也是掌握了明确的线索才会行动,并逐一对我们所ƭű̂₈有研究员的身份进行了核验。
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任何人身上存在无法解释的异常……那位被击毙的同事,就是下场。
当然,我并不是不相信组织的意思,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张五十多年前的照片上,就算那人和我长得再像……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多了去了。
更何况当时的老照片并不高清,这说明不了什么,顶多只能说明,我和照片中的那人,长得有些相似。
但我惶恐的是,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饭盒里?
躲在暗处的人,不明确的用意……这种不确定性,让我不得不多想。
2
这一整晚,我都在犹豫。
犹豫是否要将当下遇到的麻烦向我的恩师通个气。
直至天明睁眼,我才决定,也许……我应该这么做,趁早报备,以免后续让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
对,等一会儿开完晨间组会,就留下单独找恩师汇报。
我对恩师严睿霖站长的信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从硕博开始就一直跟着严站长做科研,而后又跟着严站长参与了这项国家级秘密研究。
哦,忘了说了,我们所在的探测站,只是整个「深海地心探测项目」海上试验区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监测站点。
事实上,我已经加入项目一年有余。这一年多,包括我在内,我们全站研究员,接触不到太多项目的核ťũ̂₉心工作。
我们的日常工作,只负责对深海进行持续探测,通过接收探测波来记录海底的地貌、生物和环境数据,绘制出海底地形图,记录水体温度、气体含量变化等,然后将数据上报。
仅此而已。
「丁昭,想什么呢?」
廖青松是我的同门师兄,跟我同期进的监测站,目前我们一同负责监测室的数据分析工作。
他虽比我年长两岁,但长了一张娃娃脸,显小,所以我们总管他叫小廖。
见我脸色不太好,小廖多看了我两眼:「因为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换谁都会害怕吧?监测站的工作和生活枯燥乏味,在工作周期内,我们所有人工作和生活都在海上,同事们之间说是朝夕相处也不过分,天天见面的同事,就这样被当场击毙……
说着说着,我忍不住愣了愣:「小廖,我怎么想不起来,昨天被击毙的同事,叫什么……」
小廖被我说得也愣了愣:「丁昭,我也想不起来了……」
就好像……根本没少人。
但「我们的同事被击毙」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发生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甚至,不少人,当时就在现场目睹……
可是,可是……不记得了,死活想不起来,我们之间,少了谁。
或者该说,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曾意识到,我们之间,多了谁,击毙了谁……
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陆陆续续有同事进来了,也有其他工作人员从外头经过,我听到大家断断续续地也在讨论昨天的事,说着说着,有人问了句:「昨天被击毙的同事叫什么来着?」
这个问题一出,四周,似乎有那么一瞬静了下来。
看来不止我和小廖,不少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
「丁昭,你听说了吗?」
小廖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啊」了一声,回应他:「听说了什么?」
小廖的神情神秘起来:「前两个月,官媒对外公开发布了《国家空间科学中长期发展规划 2024-2050》……紧接着,『我国将开展地外生命探寻』这一词条就冲上了热搜。」
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但我们工作在海上探测站,天然地对外界的信息闭塞些。
这项规划算是公开发布了接下来我国将重点突破的 5 大科学主题和 17 个优先发展方向。
公众对地外生命探寻这一主题难免更关注些,这个词条冲上热搜并不奇怪。
当然,我们所在的深海地心探测项目,也属其中重项之一。
「你不觉得,这和我们站里这两天发生的事,多多少少肯定扯得上关系吗……」
我知道小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头一旦公开放出要进行某一类型研究的消息,通常不是事件的开始,而是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突破性的发现和成果。
这是我国科研界的一贯行事作风,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也不说没底气的话。
所以我们所在的项目,至少是核心成员,一定知道些什么。
这个重大发现,和昨天的军方行动形成了因果关系。
小廖纳闷:「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对我们这些研究员都要保密?」
「可能,怕造成恐慌吧。」我只能含糊地回答。
我想起站长说过的话——
「毕竟,那些东西……很会伪装,混在我们之中时,总是悄无声息。」
「如果发现任何人存在异常,一定要及时上报。」
虽然他老人家并不大肯多说,但从只言片语中,我想,站里遇到的麻烦应该不小。
有什么东西,混入了我们之中。
正如昨天被击毙的那位同事……不,或许,我甚至不该称他为同事。
但这件事毕竟机密,严站长提醒过我,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以及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最好不要与任何人过多谈论这件事,以ṭŭ⁶免无端蔓延恐慌的情绪,再给某些东西以可乘之机。
「总之,现在我们很安全。」我安慰小廖,「你知道的,他们昨天对我们所有人进行了严格的核验和排查,而且安防等级和核查等级也在不断提升中。」
我没有提及昨晚饭盒里的那封匿名信,坦白说,现在除了我自己,对任何人,我都有所犹豫与保留。
「也对,排查就排查吧,我昨天至少被他们抽了八管血……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咱们补回来,昨晚食堂每道菜都带猪肝和菠菜,更过分的是今早也是清一色的猪肝菠菜。」小廖点了点头,边吐槽边去打水浇他的那些瓶瓶罐罐花花草草。
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站里的生活太无聊了,小廖在站里各个角落都种了花花草草,还种了几棵草莓和西红柿的苗子,说等熟了分给我们。
3
「晨会即将开始,除值班人员,请所有研究员到会议室集合。」
广播通知了,小廖和同事们陆陆续续前往会议室,我收拾了东西也准备走。
嘀——
嘀——
嘀——
异常波频!
临出门前,我又立刻折返回了操作分析台,深海探测波传回的数据很奇怪。
我尝试对其进行转化和解码,波动的幅度虽然很轻微,但其中分明隐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规律,只要将这种规律提取,转化为某种更直观的代码……
不,不是毫无意义的波动。
我的双手在颤抖,越解析,越颤抖。
地心在颤动,这是一种异常的颤动,就像是……就像是,在说话,对,它在说话!
海底地壳之下,不,至少在地幔之下,有东西,在尝试向人类发起对话。
但我无法理解这种规律想要表达的内容,它就像一种不在我们掌握范围内的加密通话,我空有其所表现出的代码与节奏,却苦于没有对应的密码本予以解读。
只差一步,只差至关重要的一步,就可以将这些波频、数据转化为人类语言。
但这,需要更多样本。
「更多样本……」
这个念头忽然让我无比兴奋,对,只要有更多样本就可以了!
我们的数据库有大量的工作日志,以及回收的历史探测数据……我尝试接入数据库,但,数据库被层层加密了。
「怎么会这样?」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我迅速将设备端接入我的电脑外置接口,尝试找到防火墙的漏洞破解密码。
【失败!】
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向我发出了警告。
我抬手擦了把额头和鼻尖上的汗,破解的方式更谨慎了。
【失败!】
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汗流浃背,我没有更多的试错机会,再出错,防御系统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将我的操作识别为攻击。
【警告!】
【警告!】
【10 秒后将触发全站警报。】
【10】
【9】
【8】
……
我的双手在颤抖,肾上腺素在激升。
【3】
【2】
最后一搏。
【输入正确,正在载入……】
无比后怕地,我整个人仿佛脱了一层皮,但更多的,是兴奋,无与伦比的兴奋。
进入历史工作日志和数据台,我所见到的东西,给我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毛骨悚然。
可怕。
太可怕了!
最初的异常信号,不是来自深海,而是站内。
这也意味着,不是深海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向探测站发起对话,它是在回应……
回应探测站上的某个人。
而藏身探测站,试图与深海之下的某种存在对话的人,最后一次异常操作,在昨天晚上。
也就是,在我们之中有人被击毙,紧接着所有人都经过严格的核验排查后,这样的对话,依然持续进行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底冒头,海底存在着超乎我们预知的东西,它拥有智慧。
藏身在我们探测站,与之对话的,是我们的人,还是,它的同类?
如果是它的同类,是否意味着当前的排查对它无效?
如果是我们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请还未抵达会议室的研究员尽快抵达。」
广播再次响起,开始催促,甚至点了我与少数几个同事的名。
4
我没有选择和严站长通气。
事实上,此时此刻,我也不是很能确定,我能信任谁。
唯有军方……唯有探测站势力之外的军方可以信任。
但我不能在它眼皮底下将消息对外传递,风险太大。
这一天,我过得有些恍惚,站长和小廖他们并没有多想,毕竟,昨天的事情发生后,今天精神恍惚的,不止我一个。
结束我的工作班次后,我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折返生活区。
在回宿舍区时,我在通道的尽头遇到了小廖。
小廖见到我,也愣了愣。
我忍不住问他:「小廖?你的宿舍……不在这边吧?」
小廖看清是我后,拍着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乌漆嘛黑的,灯也不打一个。看你晚上也没去餐厅吃饭,我给你打回来了,你没在屋里,我给你放门口了。」
我点了点头,又和小廖闲聊了两句才分开。
站定在宿舍门口,门前地上的确放着打回来的饭,还温着,小廖用自己的备用新饭盒给我装的。
研究员在站里生活条件有限,宿舍很小,只容纳一个转身的空间,但好歹隐私和隔音、安全等方面做得不错,住的都是单人间,需识别生物信息才能进入。
我拿起饭盒,进宿舍。
没什么胃口,我只将饭盒温着,拿了两件衣服出门,洗完澡才回来,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就打算洗漱睡下了。
躺在枕头上时,脑后异样的声响让我的困意骤然消失。
掀开枕头,我的枕头底下,果然有东西……
一张纸,还是那张照片。
但这次不一样,文件复制的范围扩大了,也就是,照片所占面积的比例变小了,画面内,多了些文字,机密档案的印章也浮现得更完整了些。
照片下方的文字内容,让我头皮发麻——丁昭。
为什么会出现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和这张照片扯上关系?
他们不会真的相信,这张拍摄于五十多年前的照片上的人,是我吧?
太荒唐了!
这太荒唐了!
我想再看清这份密级文件的保密等级以及归档方,但文字信息太有限了,无法判断。
这份文件到底是哪里来的?
又是谁……想让我看到它?
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知道的信息太多了,但眼下,我找不到突破口……等等,小廖?
我想到此前在宿舍区外碰到小廖,想让我看到这份文件的人,会是他吗?
如果是他……我摸不准对方的用意。
更何况,如果真是小廖,这样机密的文件,小廖是如何获得的?又是从哪里获得的?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小廖对峙。
那太显眼,太突兀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想要我看到这份文件的人真是小廖,而他出于某种善意的原因不愿意暴露自身,此刻我贸然去找他,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叮——
铃声响起了,是关闭生活区和作业区通道的提醒。
站里有着严格的作息管理,工作周期内,工作人员是禁止连接外部网络和私人通信的,我们的项目属于密级项目,即便在生活区,也有严格的管理规定。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到第二天,在作业区和小廖碰面,进一步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小廖……
5
我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让一切看起来如常。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我并没有在监测室见到小廖。
询问了相关同事,得到的消息是,小廖昨晚意外在浴室摔断了腿,倒下的洗手台还砸断了他两根肋骨,凌晨才被起夜的同事发现,因为伤势过重,站里的医疗中心无法立即开展手术,直升机天不亮就来接人了。
眼下顺利的话,小廖应该已经抵达最近海岸城市的医院动手术了。
鉴于小廖的突发意外,站里临时派了新来的研究员林芳代替小廖原先的工作,配合我开展监测与分析。
别怪我多想。
这个节骨眼,在我想要进一步确认一些猜想的时候,小廖就出意外,被带走。
未免太巧合了?
我需要确认小廖是安全的。
我去了趟站长办公室,站长很意外我会来,听明白我的来意后,不禁失笑:「丁昭,你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办事严谨,从不胡思乱想。小廖只是运气不好,出了点意外,再说,不是什么致命伤,我估计,最多三两个月,等他伤愈后自然会回来。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说小廖受伤的事,只是借口吧?」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这几天站里发生的事……让人很难不多想,您确定,小廖只是发生了意外被送医,伤愈后就会回来吗?」
站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您知道的,我和小廖一直是搭档,他平时也很照顾我。」我趁机向站长申请休假,「您放心,在此之前我会和林芳把工作交接好。」
本来我们负责的就是边缘性工作,对整个项目而言,我的存在还远不至于举足轻重。
站长倒是没有过多为难我,爽快地给我签了字:「你确实很久没休假了,这个大周期结束后,你就歇一段,放松放松身心。顺便,替我去看看你廖师兄。」
6
在经过两个小周期的工作后,我被允许休假离站。
登岸后,我直接去了小廖所在的医院探望。
很顺利,一切如常。
看来,的确是我多想了吗?
小廖的状态还好,只是仍在术后恢复期,不大能下床走动,看到我来,只能躺在那儿哭笑不得地动动嘴皮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不是,看病人你还真什么也不带啊?」
我有些尴尬,小廖大笑:「逗你玩的,自己搬椅子坐吧,我也招待不了你,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有的躺咯。」
按小廖的说法,他那天给我送完饭回去,在浴室没留神,脚一滑,真发生意外了,幸好大半夜被其他同事发现了,不然等天亮,他该凉了。
「真是……意外吗?」我以为,小廖应该知道些什么,或是,有人不愿意让小廖多嘴。
即便不是灭口,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见到他。
但一切,似乎和我所想有所偏差。
小廖古怪地看着我,看起来并不知道照片的事:「丁昭,你怎么了,怪怪的?是不是站里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好好休息,早点回岗位。」我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向小廖确认那些事。
我向小廖转达了站长的关心,又闲谈了一会儿,嘱咐他好好休养,便打算告辞,以免打扰他休息。
小廖也没多留我,只在我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叫住我:「哦,对了,丁昭,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那些花花草草,还有果蔬苗子,你记得给我浇水,定期施肥驱虫啊,别给我养死了!」
我脚下一停,回头看了眼小廖:「知道了。」
走出病房,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脚冰冷刺骨,一股寒意,从四肢,向心脏蔓延。
小廖从来不让我碰他的那些苗子。
他说我是植物克星,连仙人掌、龟背兰、绿萝这类扔那儿不用管都能活的植物,只要被我照顾,一准必死。
让我照顾,不如让其自生自灭。
小廖特意嘱咐我照顾他的花草苗子,是否,别有用意,上面有什么玄机?
但这得等我回去了,才能确认。
从医院出来,我径直去了高铁站,正值节假日,只买到了回家的站票,好在,老家离海滨城市只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出站后天已经黑了,我迟迟打不到车,恰在此时,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车里的人是严站长:「丁昭,打不到车?上车吧,我刚好送你师母进站,远远就看到你了。」
「老师?」我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站长和我是同一个城市,他比我早几天就休假了,我只是很意外会在车站碰到他老人家,「师母去哪儿啊?您没跟师母一块儿吗?」
站长边开车边无奈地笑:「你师母啊,参加了个什么健康疗养团,我倒是想陪着,也不是怕她上当受骗,只是难得休假在家……不过你师母那人你知道,非不让我陪,说都是一起跳舞的姐姐妹妹,说好不带老公不带家属。」
我也忍不住笑,上学时,我孤零零在外地上学,严老师看我是老乡,格外照顾我一些,那会儿师母也陪老师在外地生活,叫过我几次去家里吃饭,师母人很好,单纯且热心,就是有点太单纯,常常被人忽悠着买保健品、收藏品等等。
严老师待师母很好,每每说起这事,虽然无奈,但也常说,花几个冤枉钱能让师母高兴,随她去吧。
「直接回家?」站长示意我直接在屏幕上输入目的地。
就在我低头想要输入目的地时,忽然一阵刺眼的强光迎面而来。
一辆突然闯红灯的大货车冲了出来,正垂直朝我们而来……砰!
7
我们的运气很好。
在大货车横冲直撞将要把我们撞翻的前一秒,大货车才像忽然醒过神似的,紧急偏离了行驶轨迹。
但这也导致那辆大货车直接翻了车,引发了一系列连环车祸。
站长也受到了惊吓,紧急偏离了车道,后方车辆避让不及,也发生了连环追尾。
而我,此刻正茫然地坐在车里,额头前方有轻微撞伤。
站长和我一样,伤势并不严重。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交通指挥中心立即派了人过来,警车和救护车相继而至。
我们被请下车进行简单的问话和记录,然后被要求前往医院做基本的检查。
听说大货车车主和与之相撞的几辆轿车司机伤势最重,我被送往医院时,警方和医护人员仍在现场试图从侧翻和瘪进去的车头中将人救出来。
被送到医院做了基础检查后,我被告知并无大碍,准备离开医院时,才看到外头正匆忙混乱着,医护人员在院内奔跑穿行,推车紧急被推进手术室,地面还有残留滴落的血迹,保洁人员匆匆赶来清理。
「听说市里刚刚发生了大型车祸……刚刚送进来的人,边被车推着跑,车轱辘底下边滴着血Ṱŭ̀₂。」
「从货车里拉出来的?我怎么听刚刚跑过去的护士喊说伤者是个老太太?看着得有七老八十吧?年纪这么大的老太太怎么开着大货车闯红灯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造孽哦!」
「我听刚刚跑出去的警察打电话,说有位大货车司机报连车带货失窃来着。失窃车辆就是现场出ťŭ₆事的那辆……」
我出来时已经看不到此前急迫混乱的景象了,但零星能听到几句医院病人和家属的议论。
万幸的是,我和站长都无大碍,只受了点皮外伤。
伤愈后,我也结束了休假,回了站里。
林芳和我交接了我休假期间完成的工作进度,然后合上本子:「大概就是这些了,昭昭师姐,详细报告我已经发到你内部邮箱了。对了,听说你前段时间出车祸了,没事吧?」
「没事,一点皮外伤。」我看了眼林芳的报告,「工作基本上都已经上手了,做得很好。」
林芳被夸奖后挺开心的,看得出来,她也挺想尽快和我熟悉起来:「昭昭师姐,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餐厅吃饭?」
「不了,我休假了挺长时间,落了不少工作,一会儿再把数据复核一遍就走。」我冲林芳笑了笑,「你先去吃吧。」
林芳有些遗憾,但还是和我打了个招呼便打卡离开了探测室,结束了当日的工作。
林芳一走,我才逐一排查小廖此前留在站里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直到……在我们所在探测室,正对着操作台的角落花盆里,摸到了拇指大小的黑色针孔摄像头。
我的心跳在加速。
小廖……果然知道些什么,且,留了一手。
回到生活区宿舍,反锁好门,再次检查了环境安全,我才打开电脑,读取设备存储芯片的内容。
我的心怦怦怦跳得飞快,情绪无法抑制地激动。
摄像内容每三十天自动覆盖,因此我只能看到近一个月内的内容,最早的录像时间点在一个月前,也就是,我们全员被核验排查当天。
我的双手在颤抖,每晚,固定的时间点,作业区和生活区的通道会被切断关闭。
但在当晚,这个摄像头拍到了……有人进入了探测室,操作了设备,向深海,发出了波频。
夜视环境下,画面显得更加黑暗模糊,但小廖隐藏摄像头的位置很巧妙,就在里头的人结束操作,走出探测室……他要离开,必然得打开探测室的门,开门的瞬间,月华倾泻。
那张脸是……严站长。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因为接下来第二段异常,发生在小廖意外受伤当晚。
也就是,当我在宿舍外见到小廖,到我发现枕头下的第二份照片档案中间,小廖回过探测室。
换句话说,小廖在和我分别后,且在作业区与生活区通道彻底关闭之前,匆匆回去过探测室,并且面对着摄像头隐藏之处站着,对着镜头张开了嘴,无声地做出口型,说出了五个字。
那五个字是对我说的。
那五个字是——站长保险箱。
小廖怀疑站长了。
他一定早就发现数据异常了,这是促使他隐藏摄像头的初始动机,他观察了很久,所以……他在站长那儿,发现了那份档案。
关于我的档案,就藏在站长的保险箱里。
是否真相……也就藏在站长的保险箱里?
饭盒里的照片,枕头下的档案碎片,小廖想提醒我……但同时,我很能理解小廖的处境,他在害怕,那个真相,让他恐惧。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小廖,面对只有自己知道的真相……面对一个行为诡异的恩师,以及机密档案上涉及的,被盯上的可能存在异常的师妹,我该信谁?
小廖选择了相信我。
他冒险对我发出警示——是否意味着,我正处于危险中?
8
虽然我不明白小廖为什么会选择相信我,但我能感受到,小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提醒我。
是否小廖后来的受伤送医,是小廖也察觉到,有人注意到了他的行为反常?他是主动离站规避风险,还是有人对他下手了,当前,我不得而知。
但眼下……我看了眼时间,距离切断通道,还有半个小时。
这个时间点,作业区基本不会再有工作人员逗留……半个小时,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我换了身深色衣服,在小廖留下的线索的提醒下,在另一处花盆找到了小廖留给我的复刻生物信息,有了它,我可以顺利进入站长办公室。
很顺利,我进入了站长办公室。
小廖留了一把好手,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天才,我想,我的生物信息也许在朝夕相处中,早已被小廖不知不觉复刻,他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房间,将档案碎片藏在了我的枕头下。
站长的保险箱就藏在档案柜后,这点,我们是知道的,站长曾经当着我们的面打开过它,他说过,一些重要红头文件和印章会存放在保险箱中。
非常古老的机械保险箱,生物信息和密码破解器无法悄无声息地打开它,对我和小廖这样精于程序和生物技术的人来说,反而如同断臂。
看过老电影吗?需要依靠机械和齿轮的精密配合,才可能打开它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尝试。
小廖打开过,就一定留下过痕迹。
我用特殊显色光,果然探照到了小廖留给我的线索。
纯机械保险箱,由三个部分组成,密码盘、钢条、解锁结构,每个密码盘上都有一个缺口,必须对齐所有密码位上的缺口,手柄才能触发解锁功能。
四周无比安静,静到隔绝了室外的风浪声,足以将我的心跳声放大。
密码盘最右侧的驱动轮与旋钮连接,每个密码盘上都有一个销钉,逆时针转动旋钮,驱动轮也跟着旋转,驱动轮上的销钉会接触到中间密码盘的销钉,中间密码盘也跟着转动了,左侧轮盘,随之被带动……咔咔,非常微妙的声音,在这紧张得几乎要让我窒息的空间里,缓慢地响起。
咔……我的呼吸越发急促,声音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我早已汗流浃背,保险箱,开了。
顾不上擦汗,我用嘴巴咬住手电筒,急切地想要打开保险门取出里头的文件。
「被你发现了?」
黑暗中,声音蓦地响起,站长就站在我身后。
我的呼吸一滞。
9
准确来说,那天晚上,站长根本没有离开过办公室。
他在看着我,他一直在看着我。
「如果不是你真的打开了它,或许,我不会出声。」站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丁昭,我们谈谈吧。」
严站长带我去见了一个人,海洋深渊科学研究中心的方鹤教授,在载人潜水器的深潜实验基地。
方鹤教授,我知道他,他曾参与过奋斗者号、蛟龙号与深海勇士号载人潜水器的研发,也参与了本次的深海地心探测项目。
出乎我意料的是,方教授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我,只是严肃地问了严站长一句:「她知道多少?」
严站长没说话。
方教授明白了,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方教授表示我和站长将作为探测数据分析员参与这次的新一轮下潜实验。
类似的常规训练我们经常会做,深海探测本就是我们的工作内容。
多年前,我们的载人潜水器就已经实现了万米以下的探测任务,现在这项技术已经更加成熟。
下潜过程很顺利,过程同样漫长。
我紧盯着设备上传回的数据,不敢分神,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
站长就站在我身侧,忽然开口,问了我一句:「丁昭,你听说过 1953 年皮纳尔号潜水艇事故吗?」
我愣了愣,这件事,我听说过。
1953 年,一艘名叫皮纳尔号的潜水艇在途经达达尼尔海峡,也就是亚欧分界线时,当时这艘潜水艇正在执行水面航行任务,鉴于高度差,潜水艇处于另一艘瑞典商船的视野盲区中。
皮纳尔号与那艘瑞典商船相撞后,海水倒灌,皮纳尔号发生爆炸,潜水艇上共有八十一名水手,只有其中二十多人在爆炸时躲进了潜水艇尾部的鱼雷舱中。
舱门封闭,潜水艇下沉到当时所处海域海底约九十米深,运气好的是,他们通过有线电话与海上救援队联系上了,运气不好的是,救援任务最终失败,并对外宣告皮纳尔号全员遇难。
「但是这和我们正在谈的事有什么关系?」我不解。
严站长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救援任务会失败,不是不能救,而是……他们不敢救?」
我就这么看着严站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严站长缓缓从我身上收回视线:「有人说,当时在与鱼雷舱中等待救援的二十多名幸存者通话时,通话中,录下了恐怖的声音……」
传递救援信息时,是需要对幸存者的基本情况进行汇报的,包括,幸存的人ƭŭ⁾数。
在几次汇报人数的过程中,出现了岔子……人,变多了。
问题就在于,这种低级错误,作为当时经验丰富的水手们是不可能犯的,可是几次报数下来,人数,就是多了。
更诡异的是,他们无法辨析,多出来的人是谁,谁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于是,躲在鱼雷舱中等待救援的人全都慌了,几次通话,录下了他们恐怖的猜测、厮杀声……
「这,这和我了解到的情况不一样,我从没听说过……」
站长打断我的话:「你认为,这样的事,他们会公开吗?」
这件事……和近期发生在我们探测站的事件,很像。
突然多出的人,被击毙的同事……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死亡,我们都想不起,他是谁。
所以,这就是站长所说的,混入我们之间的……那些「东西」。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眼下,我只反问严站长:「如果他们不曾公开,那站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你在探测室,向谁发出了波频?是那些东西吗?」
站长突然沉默了下来,我意识到,那个答案,可能远比我想象的恐怖……
「嘀——」
「丁——」
「昭——」
载人潜水器坐底深海,那忽然响起的声音令我震撼在当场。
但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反应异常平静,似乎,除了我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听到那声音。
可我,真的听到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严站长,仿佛只有他,能够给我答案:「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站长严肃地看着我:「盘古的声音。」
10
盘古……
不知道是不是震惊到了极致,我或许是应激了,反而笑出了声:「站长,真的,你还不如说我是疯了。盘古的声音,哈哈,盘古的声音……开天辟地的那个盘古,盘古神?还有皮纳尔号多出的人,你口中的『那些东西』……站长,我越听越糊涂了,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站长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反问我:「丁昭,你认为,宇宙是什么样的?」
好好好,现在又跟我扯到了宇宙。
但我还是回答他:「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太大了……如果非要我尝试理解,它是由某种物理定律决定形成的?比如现有的宇宙模型,宇宙大爆炸的假说,形成了星云,物质之间因为引力聚集……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冷静点,丁昭。」很显然,站长很清楚我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他只是缓缓地问我,「如果我说,宇宙是像生命体一样演化而来的呢?」
随他吧,无论他说什么,我已经不会再惊讶了,我忍不住笑:「所以呢?所以你又想说什么?」
「你没发现吗,丁昭?宇宙中星系的分布与人类脑中的神经元结构存在着惊人的相似。」站长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我,「宇宙,在观察一切。」
换句话说,它不只是一个被动存在的物质集合,它有智慧。
「如果你非要说它是神,也未尝不可。」严站长深深地看着我,凝视着我的一丝一毫神情变化,「它创造出来的地球,又怎么可能是死物?盘古,只是个代称,你如果不乐意,也可以换一个词,但丁昭,此时此刻,是否已经能帮助你更易于理解,盘古,它存在,并且,在呼唤你。」
我许久没说话。
站长抬手,轻轻落在Ţű₈我的肩膀上:「现在,说回你关切的另一件事。」
站长将保险箱里的那份机密文件递给我:「你不是一直很想看它吗?」
那份文件,关于苏联挖穿地心项目的,那张照片,就出现在其中一页,出现我名字的那行,原话是——丁昭,谢如卿之女,务必密切关注。
谢如卿,我妈的名字,但我根本,没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失踪了,家里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被我父亲销毁。
母亲,是我们的禁区,关于她的一切,都不被允许提起。只在我年少时,父亲醉酒才会提起她,提她的年轻美丽,提他们相识的光景,提她的可怕……然后,父亲就会长久地噤声,忽然酒醒。
我父亲恨她,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就是恨她,连带着,也厌恶我。
不久之后,父亲再婚,离开了我们生活的城市,我是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一直独自生活,直到现在。
事实上,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我都不亲近。
站长的意思是,照片里的人,不是我,而是那叫谢如卿的女人,我的母亲?
可为什么,机密档案里,要专门提及,我是谢如卿之女?
谢如卿,未免,未免与我长得太像……即便是亲生母女,我没见过能长得如此相似的,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对,不对不对,我漏了什么……年龄,对了,年龄也对不上!
1970 年,照片中的女人看起来最多 20 来岁,我是 1997 年出生的,我父母生我时,他们最多不超过 30 岁,也就是,1970 年,我妈撑死了不过三四岁。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丁昭,你知道前苏联挖穿地心项目为什么开始,又为什么停止吗?」
站长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我白着脸看他:「开始,无非是美苏科技竞赛。结束……原因很复杂,可能是经济因素,可能是技术限制,也可能是政治考量。挖穿地心项目从 1970 年开始,终止于 1992 年,我记得,他们挖至一万多米就停止了。」
站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现在很蒙,那就从头说起。」
他说:「我想,古人或许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所有神话传说,都不是无源之水,他们唤它盘古,未尝不可。丁昭……地球,是活着的,它是古老的神,如果你愿意将这类智慧生命体视为神的话。」
至于人类,于盘古而言,就是在它存在万亿年后,突然出现在它身上的病毒、寄生虫。
「盘古不会在意的。人类太渺小了,盘古甚至最开始,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等到盘古发觉时,免疫系统做出了反应,试图消灭病毒和寄生虫,通过天灾、大洪水、地质灾害等等。」
但是人类的繁衍能力超乎了盘古的想象,甚至于,人类成长的速度也超乎了它的想象,人类开始无节制地索取资源、消耗资源、污染它,盘古感到越来越不适了。
「一味地驱逐不可行。」严站长微微一笑,「盘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像人类的免疫系统,也往往选择与病毒共存一般。」
他深深地看着我,郑重地开口:「于是,盘古向深海之上、地心之上,释放了类人生物,混入人群,试图感化、引导人类,往好的方向发展,盘古选择和人类共存。丁昭,这类人,或许,你可以称之为,盘古后裔,或是,地底人,海底人,随你怎么高兴。」
这类人的基因完全仿造人类,为了不引起人类社会的动荡,盘古会适当影响人类的记忆,以便,盘古后裔可以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类社会。
可惜,盘古的计划还是出岔子了。
11
这个岔子出得在意料之中。
地底人拥有智慧后,仅有极少一部分,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而另一部分……」站长叹息,「他们混入人群,融入人类后,开始享受主宰地球,他们成为占有资源的少部分,也许至今,仍活跃在各个领域,富有,且成为支配者。」
我意识到了什么:「地底人,我是说盘古后裔,他们的寿命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对吗?你是什么人?我妈妈……她又是什么人?所以你是在尝试……和盘古对话吗?那当初被击毙的……」
「你已经猜到了。」只是说到这时,站长微微皱眉,「但是这个问题有些复杂,我们仍然会衰老,就像你的母亲,或许从基因上,我们比普通人更长寿一些,衰老程度更缓慢一些,但不会差太多。因为盘古的初衷,并不是希望我们成为特殊的存在,它希望我们融入人类。只可惜……」
来自地底和海底的类人生物,毕竟是盘古仿造人类的基因所创造,它们还是有其特殊性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部分地底人,找到了猎杀同类,掠夺能量与寿命,获得长久生命的方法。我们称之为掠夺派。」
剩下的,则是牢记盘古赋予使命的共存派。
「丁昭,我想这样,你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共存派的处境,很危险,随时随地可能被掠夺派盯上、猎杀。掠夺派不仅会猎杀共存派,必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也会自相残杀。」
至于上头,是知道盘古后裔的存在的,同时,和共存派形成了紧密联系与合作。
军方当日击毙的,是混入站内的掠夺派。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被掠夺能量,会怎么样?」
严站长的神情凝重下来:「就像被掠夺了生命和时间,会在短时间内走向衰老和死亡。丁昭,还记得那天的车祸吗?忽然闯出的大货车,开大货车的老太太……她回来了,她是在,保护你。那天,你我处于危险中,她的横空出现,我们的有惊无险,并不是意外,她在救我们。」
也就是,那天,我和站长并不是在车站偶遇,站长是专程来等我的,我有危险。
盯上我的人,是掠夺派,盯上我的原因,我是谢如卿的女儿,盘古后裔和人类通婚的后代。
同样,那天我和站长身后,一直有掠夺派尾随着,那辆大货车的目标并不是我们,而是,藏身在某一辆车里,尾随着我们的,掠夺派。
「至于你的身份,这份秘密档案,也是如卿向我们发出的求救信号,你的身份暴露了,她希望,我们能保护你。」站长深深地看着我,「丁昭,你母亲从未想过要抛下你,但我想,那时的她,一定处于危险中,掠夺派盯上了她。她的离开,恰恰相反,是为了保证你和你父亲的安全。如果不是这些意外的话,今天这一切,本应该由你的母亲来告诉你。」
但站长没有想到,小廖会那样地敏锐,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今日站长只能出面,将真相告知我。
我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想到那开着大货车行为诡异、衰老异常的老太太:「是她,是她是不是……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救我,你说的掠夺派,为什么,为什么要盯上我?我只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严站长叹息:「掠夺派的存在,盘古知道了。计划的弊端,盘古也发现了……任何生物,一旦拥有智慧,必然产生这样的结果,趋善,或趋恶。于是,盘古允许共存派调整了计划,共存派混入人群的同时,与人类通婚,并清洗混血儿的记忆,让他们成为普通人,这样长大的一代代盘古后裔……他们更亲近人类,更拥有人类的感情。丁昭,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地底人和人类通婚后产生的孩子,到了一定年龄,父母会告诉我们这样的真相,让我们承担起应有的使命。」
那张苏联挖穿地心现场照片里出现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谢如卿,她和我长得如此相像,那是因为盘古后裔本就是模仿复刻人类基因创造的,但又有所不同。
其中最大的不同,在于「复刻基因」的能力。
换句话说,盘古后裔与人类通婚后的最初几代,盘古后裔的基因天然地强势于人类,其中「复刻」作用仍在生效,后代会与上一代,极度相似。
所以,所以我妈在我小时候,便突然杳无音信。
所以,我越长大,我爸就越害怕,我们父女关系也越来越疏远,我爸意识到了我妈的不对劲对不对,我妈是怪物,而我,和我爸眼里的怪物,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所以丁昭,你并不是普通人。只有这样,共存派的队伍才能壮大,才能和人类成为命运共同体,因为我们,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
人类终将成长,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他们早晚会认识世界的真相,认识宇宙的真相。
这也是共存派希望看到的。
「但掠夺派则恰恰相反,他们更希望人类愚昧,希望阻止人类文明的升维,让其停留在愚昧阶段,停留在愚蠢的霸权主义。」站长叹息,「丁昭,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同时,保护好人类,守护盘古。这次的深潜实验结束后,就去看看你的母亲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个老太太,那个老太太是我的母亲谢如卿,可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遭遇了掠夺派的攻击掠夺是不是?
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拼死,是为了保护我是不是?
12
离开实验基地后,我在站长的陪同下,去见了母亲。
母亲苍老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妈……」我不敢置信地试图握住母亲枯瘦如柴的手。
她好像听到了,也或许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我这样唤她,太久太久,没有和我就这样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对方面前,她的眼皮子在颤动,她的眼角有泪水,她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我。
我能感受到母亲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反握住了我的手,但在见到站长时,母亲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伸出手,试图探向站长,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音节,已经无法辨听了。
站长似乎知道母亲的用意,反握住了她的手:「放心吧,如卿,盘古妈妈很喜欢丁昭这个孩子,我们也一定,一定会……保护好她。」
母亲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妈!」
医护人员冲进来,他们说她已经走了,试图为母亲盖上白布。
站长拦住了我,不愿意看到我阻拦在医护人员面前,我想要挣开他:「我要,我要……」
我要替妈妈报仇,我不会放过他们,不会放过那些人……
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站长紧紧地扣住了我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丁昭!你如果真想替你妈妈报仇,就给我冷静点!掠夺派躲在暗处,你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想其他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我们也必须团结,才可能与之对抗!而你要做的……」
而我要做的——是尽我所能,影响身边人,影响一个国家,影响世界,影响全人类。
人类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和盘古共存。
这条斗争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13
很多年后,站长退休了,听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环游各地去了,我与他也有许久没见过面。
我已经成为深海地心探测项目的中流砥柱,接任站长,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站长。
哦,忘了说了,小廖最近的发展也很不错,他被调往方教授麾下,已经成了深潜实验中心的中流砥柱。
关于当年的事……盘古后裔无法影响全人类的意识与思维,但影响少部分人类的意识是绰绰有余的,我们清除了小廖关于当年那件事的记忆。
一方面,小廖太有天赋,太敏锐,严站长和方教授都很惜才,不希望小廖受那件事的影响过大,将他卷入掠夺派和共存派盘古后裔的争端与危险之中。
这也是为了保证小廖的安全。
另外,30 岁那年,我和林芳刚回国的表哥林正钦在一起了,我们交往至今,也有五年了。
说不上爱不爱的,与人类通婚,让盘古后裔融入人类社会,引导人类、改善人类社会,使人与盘古共存,本就是我们这类人的使命。
休假时,林正钦在岸上接我,我忍不住笑他:「我不是没告诉你具体的直升机落地时间吗?你不会从一早就开始等了吧?」
「丁站长难得休假,冷落我这么久,还不许我自己屁颠屁颠往上凑啊?」林正钦说话时,总是悄悄地看我。
「老鬼鬼祟祟看我干什么?好好开车!」我好笑地批评他,顺手掰下副驾上的镜子,啪嗒,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我忍不住笑了:「哟,钻戒啊,怪不得你老鬼鬼祟祟盯着我呢,就等我发现呢?」
林正钦难得正色:「昭昭,我们在一起五年了,结婚吧,好不好?你老在海上跑,那你男朋友我太没安全感了,急需一个名分。」
「容我考虑考虑……」我好笑地试戴戒指,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是啊,我也老大不小了,随着共存派不断融入人类社会,不断与人类通婚,寿命也越来越接近人类,35 岁的我,这些年在海上风吹日晒,是有些断崖式地生出了细纹,已经不再年轻……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愣住。
「昭昭,怎么了?」男友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没,没什么。」我回过神,朝他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们结婚的事,我还是想和我爸谈谈,虽然,我爸再婚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要我陪你一块去吗?」
「不,不用。」我连忙拒绝他,「我爸的脾气很古怪的。」
14
我爸的脾气确实很古怪。
在我独自踏上父亲所在的城市,敲响他的家门时,他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变了脸色。
意料之中。
但他到底没让我吃闭门羹,侧了个身,让我进入他家。
「你别紧张,我不会待太久,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有关我妈妈的事。」我安慰他,我从小就知道,他并不希望见到我和我妈妈,尤其在,他如今也有自己的新家庭后。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起身,许久,带回一个沾满泥土和陈锈的铁盒子,交给我:「八年前,她是找过我。有关她的一切,都在这里了。从此以后,我这里,也再没什么和她有关的东西。」
八年前……也就是我妈妈被掠夺派所害,离开我那年。
她回来后,还找过我爸,并将这个东西交给他。
当时,她的处境一定很艰难,以至于,除了我爸外,她不知道可以信任谁。
说到这里,我爸犹豫了一下:「回去再看。」
我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他不希望我再来找他,甚至连我在这多待一会儿,也会让他不自在。
「我明白了。」我拿上东西,告辞,离开。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我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头,是母亲的遗物,以及,一些旧照片、旧手稿、日记本。
我翻着那些东西,越翻,双手越颤抖……
一百多年前,一百多年前,母亲就已经活跃着……一百多年前的她,和 1970 年的她,模样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妈她,只怕,比我想象中,生存了更久,更久……
直到,她遇到了我父亲,我的人类父亲……
从那以后,她才慢慢衰老,和正常人一样,盒子里还有一些母亲离开我和父亲后,在国外生活的照片,那二十几年,她像所有寻常的母亲一样,随着岁月的增长而形容改变,她在国外还领养了个孩子,是男孩。
这盒子里,是关于母亲的一切,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忽然意识到……站长说过,盘古创造后裔,是希望它们融入人类社会,尽管最初几代盘古后裔会比人类更长寿一些,但不会差别太大。
能寿命恒长,长生不老的,唯有掠夺者。
答案,呼之欲出。
她曾是,掠夺派,直到,爱上了我的人类父亲……
盒子的最底下,还有一张照片,同样是拍摄于一百年前的黑白照。
严站长……是严站长!
我不会看错的,就是他!
尽管照片里的人比现在的他年轻一些,但,就是他!
严站长,也是掠夺者!这就是严站长是掠夺者的证据!
是否,这也是掠夺派会对我母亲下死手猎杀的原因?因为……她在调查严站长,她怀疑严站长了!甚至于,在她死亡不久之前,她才将这个盒子秘密交给我父亲。
也就是,在母亲刚发现真相不久之后,她就遭遇了猎杀。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当初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开着大货车想要撞死的人,是不是严站长?
因为,那是严站长的车……
当时大货车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像是突然醒过神似的偏离了轨迹,发生了侧翻。
那是因为……她在最后关头,看到了我,看到了严站长身边的我。
严站长为什么会在车站接我,他没有撒谎,的确是专程来接我的,但并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拿我,威胁我的母亲。
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母亲临终前指着严站长,并非要将我托付于他,而是……想让我,提防他。
「昭昭?」
林正钦的声音让我一惊,回过神来。
我匆匆将盒子盖上,推至我身后,林正钦开门而入。
「打你电话没有接,我就直接过来了。」林正钦表达了对我的担心,看我脸色不好,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脸,「怎么坐在地上?昭昭,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
他起身想要找我家的药箱,我拉住了他,捧着林正钦的脸,吻他。
林正钦愣了愣,事实上,我们交往五年,一直没有更亲密的动作,林正钦从来没有催过我,此时此刻,他的呼吸是急促的,甚至有些惊喜和难以置信,然后倾下身,很用力地回吻我。
「等一下。」我推开林正钦,点燃了熏香。
林正钦等不及了,我们拥抱,就像干柴烈火,我们很快近乎坦陈,但在亲密纠缠中,我摸到了林正钦后腰,一个凹洞,一个异于常人的凹洞。
里头,像是有细细的密齿,因被抚摸而兴奋地收缩。
和母亲的日记里说的一样,掠夺者身上,存在着独有的标志,只是它未必会出现在显眼的位置,它在每个掠夺者身上藏身的位置可能完全不一样,它可能很隐蔽,不易察觉,但它,就是掠夺者的口器。
我的态度骤冷。
察觉到我的异样,林正钦后退了一步,似乎看出了什么,起身,俯下身,在床底下取出了我先前匆匆推藏至身后的铁盒子。
「原来是这个。」林正钦一反常态,全无往日的温柔,笑了,并表现出遗憾,「我说你怎么从那天起,反应就不太对。可惜了,本来,是想让你安安稳稳和我在一起,生下孩子……」
林正钦和我一样,都是盘古后裔,准确来说,是地底人与人类的混血后代。
盘古后裔不断与人类通婚,致使我们这类人,越来越趋近于人类。
林正钦嗤笑一声:「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血脉越来越平凡?」
他似乎很不齿自己混血的身份。
正因为如此,掠夺派能掠夺的资源越来越平庸,越来越有限,甚至,所谓的共存派,越来越泯然众人。
猎物的资质,越来越差了啊。
林正钦笑着说:「只有我们这样的混血者和混血者在一起,繁衍后代,我们的血统,才会越来越纯正。」
很显然,掠夺派,和共存派的主张截然相反。
「衰老,死亡……有什么好?!」林正钦说这句话时,眼底闪过的,是憎恶,是不甘,「昭昭,别告诉我你和你那蠢货母亲一样,非要和人类通婚,生孩子吧?」
与其说他憎恶的是我那爱上人类的母亲,不如说,他厌恶的,是他那选择和普通人类结合的,地底人父亲或母亲。
「你让我觉得恶心!」我忍不住出言讥讽他。
林正钦不再笑,只是冷下脸,就连眼神,都变得阴鸷,但在这之后,他忽然又笑了,只是冷笑:「既然你不愿意与我结合,那就,作为养料……」
他想杀我了。
15
我能明确地感觉到林正钦对我的杀意。
他光裸着上半身,腰后那东西,在鼓动,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钻出来了,像吸血的针孔,像长满血管的吸盘……
但就在林正钦试图将我牵制住的那一刹那,他的面色忽然一变,竟是双腿一软,跪在了当场。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丁昭,臭婊子,你!」
「浑身乏力吧?就连身后那东西,都没力气。」我站起身,但还是谨慎地没有靠近他,只是看了眼那熏香,「你说得没错,盘古后裔不断与人类通婚繁衍,作为他们的后代,我们越来越接近普通人,像人一样脆弱……」
林正钦再怎么痛恨自己的混血血脉,这也是既定的事实。
「为什么怀疑我?」林正钦似乎到此时此刻,都不敢相信自己存在破绽。
「说来话长……」我没有故作玄虚,这事,的确说来话长。
最初,我只是感慨于自己 35 岁之后断崖式衰老,继而,思及母亲与我的不同……
只是怀疑而已,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最了解母亲的人,只剩下我爸了。
不得不说,我妈很了解我,所以才留了这一手。
父亲交给我的东西,佐证了我的猜想。
但站长的秘密,是意外收获。
事实上,如果更谨慎些,更细心些,我就会发现,站长当初对那份文件、那张照片的解释,就是模糊的,他避重就轻了,甚至自相矛盾了。
盘古希望盘古后裔融入人类,盘古后裔是仿造人类基因创造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异于常人。
在人类基因的基础上复刻的盘古后裔,寿命,又怎么可能异于常人?除非……
若是站长当初并没有完全说实话,那么这么些年,被站长特意调来我身边的林芳,又如何能完全信任?
林芳若不能完全信任,我怀疑林正钦,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当然,怀疑,只是怀疑而已。
林正钦比我想象中,更沉不住气一些。
「你想怎么样?」林正钦忽然有些恐慌,毕竟,这么多年,为了不引起我的怀疑,他并不敢轻易掠夺其他盘古后裔的能量。
「我不知道……」但我想到我的母亲因这些人而死,我能察觉到,此时此刻,我心中有一种声音,我想要林正钦死。
「她可能曾经是掠夺者,但在和我父亲在一起,在生下我后,她接受了衰老,接受了死亡,她想成为普通人……她甚至,为了保护我,背井离乡,不敢待在我身边。我甚至没能和她多说一句话,本来可以的,本来可以的……」我看到林正钦眼底的恐慌,随之而来的,是我内心,越发澎湃的,愤怒与杀意,「你们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啊?!」
我看到我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冲出,它刺入了林正钦的喉咙,然后僵立在林正钦面前的我,眼角的细纹在消失,身体的病痛在褪去,与之相反的,是仿佛瞬间衰老的林正钦……正慢慢走向死亡。
16
洗过澡,我才离开家门。
胸前发痒,隐隐约约,向下塌缩,出现丑陋的凹洞,那似乎是,口器的隐藏处,掠夺的后遗症。
我成为介于共存派和掠夺派中间的存在。
许是意识到我并不会伤害普通人与共存派,共存派慢慢默许了我的存在,甚至,在遭遇掠夺派时,会尝试联系我。
约莫是二十多年后吧,我记不太清了,我见到了小廖……不,他今年也快 60 岁了,得叫他老廖了。
老廖前几年患癌,折腾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和老廖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再见到我时,老廖盯着我看了很久,我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比 35 岁那年还年轻了许多,老廖见到我两手空空地来,无比嫌弃,但说话没当初那么中气十足了:「你怎么还空手来?」
老廖说,不知道为什么,人到临了了,脑子里居然冒出了许多记忆,他想起了当年的事,想起了我,因此,登报,说想见见我。
「老土。」我没好气笑话他,「这年头谁还登报啊?你也不怕我看不到?」
我知道老廖是谁,廖青松,当年我母亲在国外收养的男孩,战乱国失去父母的孤儿,他的父母,是早年间移居海外做生意的华人。
也许是想到了我,也许是当了母亲后的恻隐之心,母亲收养了他。
廖青松啊,聪明,脑子好使,在回国前,就已经收到了国际多家顶尖科研所的深造邀请,但他还是回了国,在我攻读博士学位的高校深造,比我早一年拜入当时还是「严教授」的严睿霖门下。
「我知道你,昭昭,一直都知道你。」廖青松冲我笑,恍惚间,我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张年轻的面孔。
他啊,不仅知道我,甚至还知道,母亲的秘密。
这也是他义无反顾回国,义无反顾帮助我的原因。
「那段时间,我和我们的母亲失联了……她说,你有危险,但我们都不能明确,危险的来源。只知道,有人盯上了你。」廖青松冲我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甚至颇为得意,「你不知道吧?我们常常偷偷回来看你,但她不敢停留,不敢靠近……直到某一天,她显得很慌张,很焦虑,她说,她在你生活的地方,发现了掠夺者出没的蛛丝马迹。」
当时的母亲和廖青松,都尚不知道,严站长也是掠夺者。直到,母亲的调查有了进展……
几乎是同步地,廖青松也发现了站长的异常,发现了那份锁在站长保险箱的文件。
廖青松看到我如今这副模样,他明白,他都明白。
他只是故作潇洒,故作轻松,却藏不住遗憾和不舍地看着我:「昭昭,你和妈妈真像啊!不用向我解释的,昭昭,我始终相信,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是掠夺者。」
他枯槁的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昭昭,叫声哥。」
我忍不住笑,却含着热泪:「去你的。」
廖青松笑了,笑着笑着,却深深地握紧了我的手:「好妹子,听哥的,你不是掠夺者。是不是掠夺者,不看你做了什么,而在这儿。」
廖青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的本心,你的出发点。」
他说他累了,他要睡一会儿。
我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了,哥。」
我在心里反复说,哥,我真的知道。
17
我哥走后的第二年。
我在西海岸遇到了老熟人,他的模样年轻了许多,但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他。
严睿霖很意外在这里见到我,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向我伸开了双臂:「欢迎你的加入,丁昭。」
我关上他酒店房间的门,拉上窗帘,确保不会对他人造成惊吓。
严睿霖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
我冲他笑:「当然是,狗咬狗啊!」
严睿霖想活着,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想要获得共存派的信任,方教授便曾一直很信任他。
他想要净化盘古后裔的血脉,他想要养料们越来越精纯,他想要物质,想要财富,还想要永恒的生命。
而我,什么都不想要。
活也活够本了,死也不可怕。
想活着的人,往往畏惧,不怕死的鬼……
「但在你临死前,我有一件事想和你确Ṭū́⁺认。」我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一扇隔音窗关好,最后一面窗帘拉紧,将音乐的声音开到最大,「当年那份文件,你话里话外,暗示我是我母亲寄给你的,想让你保护我。真相,并非如此,对吗?」
母亲不会向任何人暴露我的身份,更何况,当时她应该已经开始怀疑严睿霖了。
因此真相只可能是,当时母亲已经意识到,掠夺者混入了共存派之间。
而暴露我的身份,向严睿霖发出这份文件的人, 是当初出没在我生活地附近的,掠夺者同类。
至于我哥,严睿霖是想将他灭口的, 我哥或许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受伤离站, 并非意外,而是无奈之举, 为了从严睿霖身边离开。
我哥不能肯定严睿霖想对我做什么,他并不知道严睿霖的血脉净化计划, 但他唯一能肯定的一点, 严睿霖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 却迟迟没有对我动手,因此,我, 暂时是安全的。
严睿霖后来也没能对我哥动手,只能清除他的记忆,也是因为,我执意要休假见我哥,以及后来,我同样对我哥的过分关心……
18
得知严站长死了,方教授找过我。
他老人家无奈地叹息,怪自己没能早些察觉严睿霖的异常。
但他更主要的来意是……方教授交给我一个孩子,说是这孩子的母亲, 不幸遭遇掠夺者的猎杀,孩子的父亲再婚,不是很想抚养她。
「你知道, 我老了, 实在没精力再带一个孩子……」方教授为难地说。
我想, 我明白方教授的用意,他不希望我再漫无目的地全世界猎杀掠夺者, 他更希望,我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女儿 28 岁那天, 陪我在家看电视, 电视上, 播放的是老电影,一群热衷探险的年轻人登上了岛屿,却忽然发现身下的岛屿, 是只缓慢移动中的巨龟。
我忍不住笑着嘀咕了一句:「人类生活在地球上, 怎么敢肯定地球不是另一只『巨龟』?」
女儿停下给我剥橘子的动作, 呆呆地看着我。
哦,忘了说了,我的女儿很优秀,她和当年的我一样, 走上了科研探索之路, 她很善良,并热爱着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 充满探索欲。
女儿的表情让我有些摸不准,但女儿也是时候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了。
我有些苦恼,难道是这个方式还是太突然了吗?还不够委婉?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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