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言情

江南落晚意

阿娘死後,我成了主母膝下唯一的嫡女。
憑借著身份,我成了江南總督府的主母。
夫妻琴瑟和鳴,一生榮燿,兒孫孝順,一世無虞。
我身死之後,蕭啓親自給我守靈三日。
他在靈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這一生夫君責任已盡,只盼來世永不相見。」
重來一世後,他的心願,我替他了。

1
眼下的時節,正值江南多雨之際。
我沒有撐傘,倚靠在岸邊看著遠方水中不斷掙紮的人影,亦沒有任何動作。
片刻之後,一頂傘悄然撐在了我的上方。
是跟在母親身邊的秦媽媽。
「原以為以你從小對蕭啓的情誼,會奮不顧身地去救他。」
母親行至我的身邊,眯著眼看著遠方的人影。
可我總覺得,她打量的,是我。
我緩緩深吸一口氣,在滂沱大雨裡跪了下來。
「就是固守著這份情誼,女兒才不會去救。」
「女兒要的是發自肺腑的愛意,而不是救命之恩的裹挾。」
「救與不救,並無差別。」
良久,母親輕輕嘆了口氣,吩咐身邊的小廝。
「去把人撈上來,畢竟是總督大人,出不得岔子。」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直到我的膝蓋感到徹骨的涼意,她伸手將我扶起。
「也罷,當日你父親離世,人人都看我晏府的笑話,左右還是撐過來了。」
「當日能撐,如今也未必不能。你既已想好,我也不是那靠著賣女求榮去換一份恩典的人。」
我心下微動,複又跪下。
「多謝母親體諒。」
我總以為我與蕭啓之間真心大過於恩情。
卻從未想到,他上一世的心願居然是跟我後世再無相見的可能。
那麼這一世,我成全他的心願。

2
落了幾日的大雨終於有了停下來的預兆。
聽說那荷花出落的格外好看,我應了邀約,登了上花船泛湖。
兩船相抵,我在船艙內被晃得潑了手中的梅子酒。
小丫頭有些驚慌:「總督大人跳到了我們的船上,說是……要見大小姐……」
話音剛落,蕭啓已經揚起幕簾,行至船艙內。
他向來優雅,如今的動作卻帶上了一絲怒氣,俊朗的眉頭擰在了一起,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那日我沒看錯,站在岸邊的就是你。你明知我從小就不善水性,為何束手看著我掙紮卻不出手相救?」
「晏晚意,就因為我駁了你送上府來的繡帕,你就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去死?」
他眼裡的質問同失望像是利劍一般將我的魂魄穿透。
無論重來多少次,他好像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傷到我。
我避開他的眼睛,低下頭淡然一笑。
「大人誤會了,那日我身子不適,委實不能下水…….」
他眼裡頓時蔓延出大片譏諷。
「身子不適?當年流匪進城,你連性命都不顧地撲上來替我擋了一刀,用救命之恩迫使我父親訂下了你我二人的婚約,如今你只怕是故技重施沒有機會,會放過如此好的時機?」
「我日日巡查堤岸,從未發生過意外。那日偏偏等到我落單之時跑出一個稚兒將我撞進水裡。」
「晏晚意,這難道,不是你為了制造機會故意而為之?又假意做出這番舉動,是想讓我高看你一眼不成?」
聽到他毫不掩飾惡意地揣測,我的心仿佛被撕成無數碎片。
難怪在上一世我豁出命去將他救起之時,他看向我的眼神只有惡意同失望。
原來這一切,在他眼裡只是țü₆我為了逼迫他娶我所設的一個局。
我在心裡嘲笑自己,忍住微酸的鼻尖開口解釋。
「我自知叨擾大人多年,以後自不會…….」
「無須再做戲!」
他衣袖一揮打斷了我的話,背過身子去不再面對著我,似乎多看我一眼都嫌厭棄。
「晏大人對我有教導之恩,他與父親的承諾不會在我這裡被推翻。」
「我會娶你,讓你成為總督府唯一的主母,可我的心,你永遠都得不到!」
他說罷,便揚長而去。
透過撩起的幕簾,我看到了對面船艙裡穿著青色衣衫的女子,她毫不掩飾眼中的快意,在簾幕落下的瞬間,將所有的惡意散發了出來。
是晏晚思。
同行的好友眼中帶著憐惜替我重新斟滿了酒杯。
我抬手一飲而盡,不自覺地泛起苦笑。
我同蕭啓,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他在我奮不顧身地撲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了一刀的時候,他還不是這樣的。
我的血沾在了他的身上,他抱著我仿佛抱著珍寶,他驚惶失措地在我耳邊乞求。
「晚意,只要你能活下來,我甚麼都願意做。」
但這不包括,娶我。
兩位父親定好婚約後,他眼裡的祈求變成了恨意。
仿佛在說:你為何不去死。
那時年幼,想到這個婚姻我便滿心歡喜,他卻禁止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對我,也是愈發的疏離。
我與他青梅竹馬,委實想不通緣由。
直到我們大婚當天,晏晚思削發為尼歸了佛門,他整晚未進新房,朝著南山寺的方向枯坐了一夜。
我才知曉,他心中的人是她。
婚後,在世人眼裡,江南總督年少有為,不光政績出眾,更是癡情至極的好夫君。府裡除了正妻主母之外,從未納二色,夫妻二人誕下一子一女,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我曾幾何時,也以為過往煙消雲散,他終歸還是看到了我的情深。
可我後來才知道,他每月借口地去臨縣巡查,實際上了那南山寺。
他指明由忘塵師傅做伴,跪在大殿上整整三日三夜抄經誦佛,為天下祈福。她添香,他執筆,二人在蕓蕓眾生的借口中,隔著紅塵隱晦地訴說求而不得的悔意。
這一世,我又怎麼能不成全他們呢。

3
回府的時Ṱṻ₃候,母親差人喚我去了正廳。
見我過來,她抿了一口茶,示意我在她身邊坐下。
「今日蕭啓派人來遞信,願履行幼時的婚約,迎你進府。」
我心下微動,跪下來叩首。
「母親,女兒不願…….」
她示意秦媽媽將我扶起,眼中多了幾分冷意。
「眼下你就是願意,我也不會允你嫁過去的。」
母親的聲音裡多了幾分怒氣。
「他娶倒是願意娶,不過帶了條件,要先將晚思抬進府裡做側妻,且日子要挑在與你大婚之前,讓她先過門。」
母親越說越生氣,砸了手中的茶杯。
「蕭啓小兒欺人太甚!不過是個區區總督罷了,當年若不是你父親力保,他未必能年紀輕輕就登上那個位置!我同你祖父馳騁沙場的時候,那小兒還不知道在哪裡玩鬧,如今也敢羞辱我晏府嫡女,讓一個庶女先入門!此等折辱,他倒也是做得出來!」
「我原想將你嫁到總督府後,再替她尋覓一良人,做個堂堂正正的正妻主母,她倒好,做小的是做上癮了!」
我同晏晚思的生母都不是母親,只是府中的一個妾室,母親多年無所出,在我們二人的阿娘去世後,母親便有意挑選一個過繼到她的房裡,成為府中嫡女。
晏晚思的生母曾是江南城裡最大樂坊的頭牌,靠的一手好琵琶虜獲了父親的心,晏晚思隨了她,從小便乖巧嘴甜,能歌善舞。而我阿娘出身商賈之家,從小便教導我撥算盤、識賬本,遠沒有她討人歡心。
原本以為母親會選擇她,可誰知選擇的是我。
母親說:「我晏府嫡女當是有頭腦、知進退的得體女子,那些伺候人的虛招學來也無用。」
大抵,她就是在那一天恨上我的。
可即便是未選擇她做嫡女,母親對她的照拂,也是實打實的。
我在心裡默默盤算著。
前世在我未成婚之前,母親就開始替她謀劃了,想將她嫁給自己娘家的姪子,那令倭寇聞風喪膽的少年將軍薑懷,只可惜她固執地要剃度出家,母親勸不動,才隨了她的意。
我心下隱隱有了決定。
「聽聞母親娘家姪子,薑懷將軍下月即將入江南城,女兒不知有沒有那個榮幸,見上將軍一面。」
這一世,我不想再永遠拘泥在江南這塊地方。țù⁶
我想去看看更為廣闊的天地。
母親微微一愣,隨即大笑了起來。
她走到我的跟前,拍了拍我的肩。
「母親的眼光從不會出錯,你比我想象得更通透!」
「若是兩情相悅甘心固守一方後院固然是一種選擇,可若是一廂情願的堅守,那便是愚蠢至極。」
「晏兒,你選擇了一方更廣闊的天空。」
母親的眼眶微微泛紅。
是啊,她也曾是翺翔在天際不肯服輸的雄鷹。
只是為了愛,她選擇落在了枝頭。
母親派人回信,同意了他二人的婚事。
而薑懷則會在二十日後入城,她特意地隱瞞下來這個消息。
我朝有律法,若入門之後為側,在郎君未娶正妻之前,不允被扶正,官宦娶妻沒有平妻這一說法,除非主母不幸逝世,十載後,方才有可能被扶正。
聖上癡情皇後,空置後宮多載,上奏的側妻為正,從未被允過。
晏晚思,大抵是要永遠做小了。

4
蕭啓是鐵了心地要給晏晚思一個盛大的婚宴。
張羅了半月,Ŧű₇全江南的百姓都知,總督大人要娶妻了。
「莫要胡說,這側妻哪裡算是妻,左右不過是個妾罷了,總督大人先迎妾後娶妻,這不是打那晏大小姐的臉麼?」
「聽聞晏先生當日以命擔保大人坐上的這個位置,如今要是知道自個兒唯一的嫡女被如此折辱,大約是棺材板都會被氣掉吧。」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蕭啓本是意氣風發,穿著喜服接受全城百姓的恭賀。
聽到這些議論,不由得黑了臉。
在他眼裡,這是挾恩圖報的另外一種方式。
這樣的怒氣,一直持續到了晏府。
見到一身嫁衣的晏晚思時,才稍稍緩了臉色。
按照規定,只有正妻才能穿著正紅色的喜服,可這一切都是蕭啓張羅的,整個府中,都是正紅色的裝飾。
他待她,是迎娶正妻之禮。
母親得知後冷笑一聲,並未阻攔,只是在新人拜高堂的時候,並未出現在堂上。
我出面解圍。
「母親今日身體不適,不便出面,由我來送庶妹出嫁。希望二位新人琴瑟和鳴,永結歡好。」
主母不出面,當真是個笑話。
蕭啓幾乎咬碎了後槽牙,認定是我從中作梗,看向我的眼神怒不可遏。
他似乎是洩憤似的,將晏晚思摟得更緊了。
挑釁般的,直視著我。
我沒有理會他的眼神,抬手讓人呈上了母親給她的嫁妝。
「這對銀鐲是母親給你的,希望你以後能知禮識禮。」
母親帶了一輩子玉鐲,卻在我的手上。
圍觀的人看著這對寒酸的銀鐲,不由得嗤笑出聲,那句知書識禮,更是狠狠打了他二人的臉。
兩人看似如膠似漆合在一起的手,彼此都快把對方捏碎了。
母親,是懂怎麼誅心的。
一直到賓客散盡,母親都未曾出面。
蕭啓氣勢洶洶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似乎想將我剝皮拆骨一般。
「晏晚意,你好惡毒的計謀,思兒出嫁未有主母相送,就連贈禮,都是一對平凡的銀鐲,你是要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你們晏府的庶女是麼?」
「當日若不是你使計讓晏夫人選擇你,這嫡女之位本該就是思兒的!我們也不必……」
我抬頭看向他。
「不必甚麼?」
是不必委曲求全地將正妻之位留給我。
還是不必他心尖尖上的人遭受如此委屈。
明明,他能堅定地拒絕我,迎娶晏晚思為正妻,母親最多生氣幾日,未必不會同意。
他卻徒留著虛名,不願在明面上推翻承諾做世人口中背信棄義之人。
他將所有的不甘和懦弱都轉化成了蹉跎附加在我的身上。
唯獨,不願意承認他的懦弱。
他被我嗆了聲,將那句話吞了回去。
「若大人心疼了,完全可以將正妻ťųₜ之位交給庶妹,想必母親也會更為重視。」
他氣急,看向我的眼神愈發陰鬱。
「好,好得很。既已如此,便沒有甚麼情面可言!」
「你將來會是正妻又如何?我要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將你放在心上!」
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本該在喜轎上的晏晚思自暗處走了出來。
「大人為了我,又傷姐姐的心了。」
她湊到我的耳邊嬌笑著開口:
「常伴青燈古佛可太苦了,姐姐怎麼能不體會體會這番感受呢……」

5
在我還未從她也重生了的事實中反應過來。
她便拉著我的手,重重地往後一推。
隨著她的一聲慘叫,跌入了荷花池中。
蕭啓去而複返,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
被人撈上來的晏晚思虛弱地靠在蕭啓的懷裡,楚楚可憐。
「你……莫要生氣…….姐姐從小便鐘情於你,她心裡不痛快,我可以理解的……」
蕭啓幾乎想將我撕碎。
「晏晚意!你居然惡毒到了如此地步!若思兒有任何問題,我定當要你百倍償還!」
他似乎,認定了是我。
晏晚思虛弱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不要怪姐姐……若是要罰,去南山寺為我祈福便好,終歸,她是我的嫡姐……」
蕭啓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冷眼看著我:
「晏府嫡女傷害總督府側妻,自此時起三步一叩首行至南山寺,為思兒祈福。」
他示意隨從,想將我強行押解出去。
「我看誰敢!」
母親出現,將我護至身後。
蕭啓失了往日的恭敬,滿身都是上位者的傲慢。
「晏夫人,如今我還尊稱您一聲夫人,全是看在過世的晏大人面上。你晏家如今已無人在朝中任職,本官想要懲罰晏家的人,還是做得的。」
晏家是沒有,可母親的娘家有啊。
他似乎,從未考慮到這一層。
母親怒極反笑連喚三聲好。
她的手摸到了腰後。
那根跟她馳騁沙場多年的鞭子,已經很久沒有出世了。
我見狀趕緊按住了她的手。
如今晏府不如從前,與蕭啓正面起沖突,實在不是甚麼明智之舉。
她不出現在婚宴上,蕭啓尚無計可施,若真跟朝廷命官動手,吃虧的,只能是我們。
我悄然附在了她耳邊:「母親,再忍忍,等將軍入城,一切都好了。」
說罷,我將母親護在了身後。
「我接受懲罰。」
我三步一叩首,行至南山寺。
還未出城,額頭上已然是鮮血淋灕一片。
百姓們議論紛紛,蕭啓護著晏晚思坐在馬上,遙遙地看著我。
「夫君,怕不怕姐姐生氣?要不然,就算了吧……」
蕭啓將眼神從我身上收了回來,語氣淡淡的。
「既做錯了事情,就要接受懲罰,不然以後嫁進我總督府,我的話還有威懾嗎?」
「縱然她是我未來的正妻,也絕不可欺辱與你!」
「她對我求而不得,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使性子的,你且放心,殺殺她的銳氣,也是好的…….」

6
待我一路磕到南山寺,已然是滿臉的鮮血。
我逐漸失去了意識,昏了過去。
那兩個奉命看管我的侍衞慌了神。
「這可如何是好,大人只命我們監督,可沒說她昏倒之後的事情啊…….」
「祈福的還未開始,要不然,拖進去?」
徹底陷入沉睡之際,一道清冷又別扭的聲音嚮起。
「你等退下。」
我恍恍惚惚地被打橫抱起,嗅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氣息。
仿佛當年我中刀之後,一把將我抱起的情景那樣。
是穿著喜服的蕭啓。
他不享受洞房花燭夜,跟我一路上山作甚?
待我清醒,正躺在寺廟的客房裡。
我頭痛欲裂,傷口處卻已做了妥帖的包紮。
「你寧願受罰也不願開口道歉?我既已將正妻之位許諾給你,你怎的還是如此容不下思兒。」
蕭啓適時的遞過來一杯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未曾接過那杯水,將頭輕輕轉向裡側,不去看他。
「大人不在府中守著嬌妻,跟我過來做甚麼。」
蕭啓被拂了面子,有些生氣。
他冷哼一聲將杯子重重擲到了木桌上。
「你做出這場ŧúₕ苦肉計,不就是想惹我憐惜麼?我將思兒安置在了府上前來查看你的情況,你的目的達到了。」
我未曾回應他,只是淡淡開口。
「你我從小便相識,可在你心中我卻是那詭計多端,為求恩寵不擇手段之人,你始終未曾信過,我不曾對她動過手。」
蕭啓愣了一瞬,語氣染上了幾分怒氣。
「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我已經來看你了,為何你還要死不承認自身的惡行!你不過是氣我在你之前將思兒納進了府中,你到底還要無理取鬧到甚麼時候!」
我閉上眼睛,不欲再爭辯。
我的沉默,在他眼裡卻成了退步。
他緩了語氣。
「我已經把主母之位許諾給你,你應該知足的。待你嫁進總督府後,對外你是主母。對內,你需跟思兒平起平坐,倘若你安分守己,我便不會給你難堪,許你一世榮燿,也沒甚麼難的。」
「我知你從小對我的心思,但有些事情不能強求。倘若你不欺負思兒,我也不會對你動怒。嫁給我是你從小的心願,如今我遂你的心願,你應當感激涕零,恪守主母本分,善待思兒。」
「看你受傷的份上,這次懲罰就算了。進門那日,關上門給思兒奉杯茶,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他越說越離譜,我卻連爭辯的欲望都沒有。

7

蕭啓連夜趕了回去安撫晏晚思。
母親聽聞我受傷暈厥,親自派人來接我回府。
她心疼地看著我頭上的傷口,紅了眼眶。
「實在是欺人太甚!」
我安撫地握住了她的手。
母親對我莞爾一笑。
「懷兒明日就到江南,他這次,是帶著聖旨來的。」
原來,母親知曉我的心意後便給薑懷去了信。
他回京述職時,聖上欲賞賜他。
他用軍功,換來了跟我的賜婚。
「懷兒的父母過世得早,我曾帶過他幾年,他待我如母親一般尊敬,後來我嫁給你父親,他留在了軍營,如今我開口,他是斷然不會拒絕的。」
沒想到母親會直接讓薑懷請旨賜婚。
我原是想先見見再說,倘若有緣分再說後話不遲。
我有些失意。
唯恐,再成就一段孽緣。
母親看出了我的擔心,輕聲安撫。
「懷兒他,見過你。」
我心下微動:「何時?」
「你十二那年,連紅纓槍都扛不動,就跟我早起練晨功的時候。那時的懷兒不過十五,就已經單槍匹馬砍了倭寇將領的頭顱。聖上特允他來看我,正巧看到了你。」
母親目光灼灼:「他說,倘若你不是生在這江南的小姐,便好了。」
「如今江南柔弱願體會邊關之景,你猜,他會不會樂意?」
我的心,忽地急促跳動了起來。
我當日並未與他相見,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年少將軍穿著鎧甲,少年老成地盯著紅瓦牆裡笨拙地跟著母親學招式的女娃,感嘆一聲:若她不是生在這江南的嬌小姐,便好了。
少年的眼裡含了滄桑,莫名的我有些臉紅。
母親見狀,笑了。
薑懷進城那日,蕭啓親自率人迎接。
他身披鎧甲,坐在戰馬上,身後,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精銳大軍。
蕭啓作揖:「恭迎將軍入城,晚上本官在總督府備了薄酒替將軍洗塵,還望將軍賞臉。」
傳聞中最有禮數的少年將軍並未下馬,他懶洋洋地盯了蕭啓一眼。
「謝過總督大人好意,本將軍心領了。這次回邊關路過江南,只是為了探親而已,就不叨擾大人了。」
「我還得去晏府,探望姑母呢。」
蕭啓身形一滯。
他好像從未探究過當年晏大人去世後,看似柔弱的晏夫人是怎樣撐起一個風雲飄搖的晏府的。
我默默蓋上面紗,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8
薑懷還是去了總督府。
是蕭啓親自登門來請的。
包括,我跟母親。
接風宴上,他斟滿了酒杯,躬身來到了母親面前。
「小婿日前沖撞了母親,還請母親海涵。」
母親似笑非笑,並未舉起酒杯。
「大人這話說得嚴重了,您 不過是看在我去世的夫君上才給我一聲尊稱的,思兒從未入我房中,我自然沒那個資格做大人的母親。」
蕭啓神色有些難看,但江淮在這兒,他也不好發作。
只好,繼續放低姿態。
「母親哪裡的話,待來日晚意入府,您自然是我的母親。」
聽到這句話,正在一旁伺候著的晏晚思攥緊了拳頭。
一壺美酒,被她摔碎在地上。
糟蹋了。
薑懷終是起身。
「大人是不是吃醉了Ṭṻₜ,晏府嫡女明明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怎麼會嫁入你府上?」
蕭啓一頓,眼中的戾氣騰的浮現了出來。
薑懷只是淡淡地將隨身的佩劍取出來擦了擦,他眼裡的戾氣便消散得一幹二淨。
「將軍說笑了,我跟晚意自小便在二位父親的約定下有了婚約,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怎的可能……」
薑懷可沒有那麼好的耐心。
他徑直將聖旨拿了出來。
見到聖旨,滿屋子的人立刻跪了下來。
宣讀完聖旨,蕭啓已然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就連晏晚思,也愣了。
她原以為我會同她不死不休,那些我入門後蹉跎我的手段,她在心裡預演了不下百次。
可她未曾料到。
這一世,我從始至終都未想過與她爭搶甚麼。
蕭啓,我是不會嫁的。
薑懷先將母親扶起來,安置在了原先的座位上。
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扶起,把我的手窩在了掌心之中。
少年將軍的明目硬朗,灼灼的目光裡似有漫天星河將我裹挾其中,看得我,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手,卻未曾從他掌心裡掙脫。
他低下身子,覆在了我的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道:
「姑母說過,是你自願的。」
「如今,聖旨已下,你可不能反悔了。」
我羞得厲害,脫口而出的話卻直白得很。
「我定不悔!」
薑懷笑了。
見我二人動作如此親暱,蕭啓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他憤然地站起身,愕然看向我。
「晏晚意,你竟負我!」
「你們好大的膽子!為了氣我。就連聖旨也敢捏造!」
我神色複雜地看向情緒激動的蕭啓,忽然覺得上一世的我眼光過於差了一些。
如此高傲自負之人,我究竟愛他甚麼呢?
回府之後,母親避開我將薑懷帶至房中談話。
我欲回房,一個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是蕭啓。
他冷眼看著我:
「為何會這樣。」
我似是無辜地聳了聳肩。
「那你應該去問問聖上,為何會這樣。」
他氣急,想要上前拉住我。
我退後幾步,隔開了距離。
「如今我已得了聖上的賜婚,還望大人自重!」
猶豫再三,蕭啓黑著臉站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早就知曉了?你怨我先讓思兒過門,所ṱű⁴以寧願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來逼我就範!我告訴你,你是妄想!快快結束這場鬧劇,你我之間還有的回轉。如若不然,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亦不會原諒你!」
我懶得再看他的自負,換來小廝將人打了出去。
如今薑懷在這裡,蕭啓的官職壓不住晏府了。

9
我們決定一個月後舉家前往邊疆,到時候在那邊成婚。
母親也會閉了晏府,同我們一起出發。
之所以定在一個月以後,是因為薑懷此次前來除了探親,還帶著差事。
江南正值水患之際,多次城堤被毀,百姓民不聊生。
蕭啓作為總督大人,不但沒有治理好水患。
前些日子為了迎娶晏晚思,還將朝廷撥下來的銀子挪用,打造了一個極致奢華的婚宴。
這一切,母親在信上,都提了。
聖上大怒,派了薑懷前來督查河堤修建的情況

江南是我的家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太平盛世。
我很支持薑懷。
在他忙碌的時候,便會自發地替他巡視修建的進度。
這日,我便碰上了蕭啓。
他看我氣喘籲籲的糢樣,不由得冷哼一聲。
「你要嫁的人,不過是粗魯的匹夫罷了。如此危險的地方,他也舍得你來。不像我待思兒,生怕她磕著碰著。」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晏晚意,你可後悔?」
我沒有理會他,吩咐人將帶來的吃食分給了修建的工人。
蕭啓他,似乎還不知道聖上命令薑懷徹查賑災銀兩的事情。
他只當,薑懷是來巡視的,不日便會返回邊疆。
為了賭氣一般,他奢華地將所有好東西都搬進了總督府。
若不是薑懷暗中帶來銀兩過來,這河堤早就動不成了。
「晏晚意,你居然敢無視我!」
見我未曾搭話,他更是氣急敗壞。
我回頭看他。
「蕭啓,你如今怎會變成這般糢樣?」
那個我心裡心懷天下的君子已然變成了為了一己私欲至一城百姓安危不顧的惡魔。
要知道,江南一破,蠢蠢欲動的倭寇便可輕易攻入城裡。
薑懷用命守護的家國天下,怎的能讓他如此糟蹋。
面對我的質問,他愣在了原地。
恰好,薑懷來了。
他將城南那家糕點鋪子的棗泥糕遞給了我。
「你辛苦了,這是我特意去給你買的。」
蕭啓回過神來,不屑一笑。
「一包破糕點,也只有你當寶了。」
薑懷聽聞並未動怒,已然選擇擦劍。
蕭啓頭上的官帽的羽翎被他「不小心」削了下來。
他頓時蒼白了臉龐,腿軟地跪坐了下來。
薑懷一臉淡然:
不好意思啊蕭大人,本將軍手滑。「」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薑懷看向我,目光灼灼。
「姑母說得沒錯,晏兒笑起來怪好看的,得多笑才行。」
我羞紅了臉,背對著他捻起了一塊棗泥糕。
真甜。
我們誰也沒有註意,蕭啓眼中逐漸陰毒的神色。

10
江南城的堤壩被徹底沖垮的時候,是在一個深夜。
悽厲的尖叫聲將我喚醒。
我不由自主地心顫,下意識地想尋母親同……薑懷。
待我胡亂穿戴好推開房間門的時候,母親跟他已然全副武裝站到了院子裡。
薑懷眉頭緊鎖。
「明明不日就要竣工,這次的材料都是用得上乘的,沒道理會被沖垮的。」
母親則是擔憂地護住了我。
「你且放心去查看,晏兒這邊有我。」
薑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我瑟縮在母親懷裡,第一次有了想跟他共同進退的想法。
我從母親懷裡站直身子。
「我自小被母親教養著長大,深知母親卻不是甘心拘泥在後院之中的婦人。父親已逝,已無人再能阻擋您,包括我。」
我上前,伸手握住了她手裡的長鞭。
「你說過,我不是你生的,卻最像你。母親,我們一同去吧。」
母親深吸一口氣,一聲匪哨換來了一匹戰馬。
她動作利索地翻身上門,將手遞給了我。
「懷兒同我的眼光,都不差。」
一路馳騁,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江南城。
百姓到處逃竄,被撕裂過的房屋已然崩塌。
他們在殘垣斷壁之下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至親的名字。
江南城,好似變成了人間煉獄。
薑懷帶來的人不斷安撫著百姓。
唯獨,不見總督大人蕭啓。
來到堤岸,更是蕭瑟一片。
薑懷若有所思地看著一處,眉頭緊皺。
他看見我,下意識露出了擔憂的神思。
母親緩緩點了點頭,他才收起了表情。
他朝母親拱了拱手:「姑母,是人為。」
我等還未有反應之時,蕭啓悄然出現在身後。
他眼裡有著我不理解的執著跟瘋狂。
「將軍,治理瀆職之失,禍害了全城的百姓,這個責任,不知你擔不擔得起啊。」

11
朝廷派來的使者到達江南那日,蕭啓摟著晏思意來到了晏府。
她不屑地看了一眼母親。
「有些人當真是眼盲心瞎!錯把魚目當明珠!當初若你許我嫡女的位置,何苦落地得如今這番下場!」
蕭啓將城門緊閉,薑懷駐紮在城外的大軍無法進入。
若是強行擅闖未曾開戰之城便是謀反的罪名。
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三人,被他囚禁在了晏府裡。
蕭啓定定地看著我。
「這就是你選擇,一個註定失敗的人。」
「晏晚意,你現在同我服軟。我定會稟明聖上,將你同晏夫人摘個幹淨,我總督府的正妻之位,依然是你的。」
聽聞這句話的晏晚思面上露出憤恨的神色。
可她很快便掩飾了下來,靠在了蕭啓的懷裡。
我冷笑一聲,走到了薑懷身邊, 執起了他的手。
母親更是不慣著他們,取出長鞭一鞭子甩了過去。
兩人皆被打了個正著。
晏晚思捂著傷口,扭曲著臉想要撲上來, 卻被蕭啓一把攔住。
「晏夫人, 您這又是何必?」
「安安穩穩做我的岳母不好麼?」
有人來報, 京城使者即刻抵達晏府。
蕭啓的眼裡染上了一層焦急。
「晏兒, 快過來, 只要你過來,之前的事情我都不同你追究。」
「你何必呢。」
我們三人站在一旁, 未有一人有動作。
使者達到晏府,蕭啓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他跪在使者面前。
「薑懷治理有失,自當由朝廷處置。這晏夫人作為他的姑母, 二人之間很說清是否有其他勾當。只是這晏晚意曾與屬下有過婚約,還望使者網開一面,交由屬下安撫。」
使者輕笑一聲, 派人將我們團團圍住。
蕭啓從容起身, 看向我的眼神皆是拿捏。
可他沒有料到,朝廷要拿的人。
自始至終,都是他。

12
「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搞錯了?該被治罪的人是薑懷!」
使者笑得輕衊。
「蕭大人真以為聖上是眼盲心瞎之人麼?你當真以為你挪用賑災銀兩的事情瞞得很好?還是覺得聖上既派了將軍前來不會留後手?要不要本官將那日收了你銀兩的宵小之輩全部帶上了,細細再訴一遍你是如何授意他們掘堤放水, 禍害江南百姓的惡行?」
晏思意見情況不對, 正欲遁走。
使者抽出劍, 直接貫穿了她的胸口。
「晏氏讒言, 誤導了蕭大人,留得一個全屍, 也算是皇恩浩蕩了。」
晏晚思還未反應過來, 便被倒在地上掙紮著死去。
「我……定要再重來一次…….」
我毫無波瀾地盯著她。
她, 沒有重來一世的機會了。
蕭啓早就被嚇破了膽, 若不是被人牽制住, 恐怕早已像一攤爛泥一樣, 癱軟在來地上。
「大……大人明察!下官也是聽信了讒言才一時糊塗的, 大人明察啊!」
特使冷笑一聲:「這些話, 蕭大人還是留著去跟聖上解釋吧。」
特使來到薑懷身邊,變了一副糢樣。
「將軍,委屈您了。」
薑懷走到了我的身邊, 道了一句無妨。
蕭啓被押解回京那日, 吵著要見我。
我忙著安撫受災的百姓, 沒有時間與他周旋。
聽說, 聖上早就註意到了江南的問題。
這次,蕭啓在京城活不過兩日。
我們並未如期返回邊疆駐地,而是留在江南災後重建。
一直到來年春天, 新的總督大人上任到了江南。
我們,才功成身退。
啓程那日,母親架著馬肆意奔跑在最前面。
我起碼還是不太熟練,薑懷幹脆與我共承一匹。
他將我護在身前, 語氣帶著笑意。
「到了邊關,可就真的不能後悔了。」
我緩緩向後靠了靠。
「定不後悔!」
薑懷策馬追上了母親。
我緊緊拉著韁繩,背後感受著他心髒的跳動。
無悔。
亦無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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