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的外室死在了后院,我收养了她年幼的儿子。
十三年后,那庶子亲手屠相府满门,手刃亲爹。
染血的剑锋抵在我颈间,昔日的养育之恩,却让他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我垂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这场布了十多年局,终于到了收官的那一刻。
「做我的人,饶你不死。」
笑容僵在我脸上。不对,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01
十五岁那年,在阴湿昏暗的地牢里。
我爹血衣斑斑,隔着冰冷的栅栏轻轻握住我的手。
曾经那个温和如玉的小老头,如今已经被折磨的模样非人。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干枯的手指上,焚灼着我的心脏。
他说:「岁岁,别哭。世间万般皆有道,乌鹭黑白竞输赢。你要那个做执棋的人。」
腐坏潮湿的味道悄然淡去,四周渐渐喧哗起来,直至人声鼎沸。
我看见我爹娘,我兄嫂,还有不过豆蔻之年的幼妹在闹市中心。
我爹一头乱发上还顶着烂菜叶,对我咧嘴一笑。
「岁岁,好好活下去……」
我猛地睁开眼睛,在柔软的锦缎被褥里,后背一片湿冷。
黑暗中,我死死地盯着身侧那个熟睡的男人,轻轻地将手掐在他脆弱的喉咙上。
他从清苦的一届白身,到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再到权倾朝野的丞相,不过短短数十载。
我爹从受人尊敬的侍读学士,到毁谤朝政、指斥乘舆的阶下囚,也不过眨眼间。
外人都道那叶君鹤对我用情至深,用一场大婚将我从族灭的死罪中保了回来。
却不知在背后搅动风云,害昔日恩师家破人亡的,正是这用情至深之人。
我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窗外火光冲天,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十三年前,一个年轻美貌异族女子带着四五岁的幼童砸开了叶府的大门。
那时的叶君鹤还只是中书侍郎,五皇子手下的一个普通幕僚。
而那女子生着一头浓密的褐发,脖子上盘着张扬的刺青。
她性格刚直,一进门就闹了起来。
「叶君鹤那个龟儿子去哪了!」
府里的下人来不及阻拦,她就已经撞开了正堂的大门,我的茶杯应声而落。
我看着那满脸怒气的女人,拍拍胸脯,随后温声询问。
「这位阿姊,有何贵干?」
02
我让下人给这女子看了茶,她让男孩坐在自己腿上,讲起来来龙去脉。
这女子叫布耶,来自边陲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叶君鹤当时刚好外放到苍川,公干了两年,就在那时结识了貌美的异族女子布耶。
布耶并不知道叶君鹤早已成家,两人缠绵一年多,直到叶君鹤不声不响的回京,布耶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布耶并未撒谎,出任的时间,孩子的年龄都对的上。
我暗暗叹了口气,心下却很是不屑。如今人已找上门来。
大陈本就轻视北方蛮族,若是纳下异族女子做妾室,叶君鹤在朝中怕是不好过了。
但我还是高估了我那位夫君的人性,面对昔日情人,他甚至连见都没见一面。
只是风轻云淡的嘱咐他的贴身仆从。
「这事儿你去办,把那娘俩和知情人全部处理掉,扔到后院埋了,做干净些。」
我一把拽住叶君鹤的袖口,差点跌坐在地上,他赶忙将我扶住,脸上的关切让我直犯恶心。
「倾回别怕,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上门冲撞你了,我保证。」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脸不忍的看着他。
「那孩子他还小,还请夫君饶他一命。」
叶君鹤摇摇头,笑容颇为残忍。
「我知夫人心善,我又何尝不心痛,那可是我的骨肉至亲。但他心中有仇怨,而且蛮夷速来阴狠狡诈,未必就能认下我这个生父。」
「妾来教养,妾只说他生母染病回老家去了。」
我再次恳求叶君鹤放过孩子,几近落泪。
「妾不会让他知道的。」
最终,叶君鹤还是妥协了。
还好这些年里,我一直扮演着那个愚笨心软,对灭族真相一无所知的宅院妇人。
所以叶君鹤不会知道,我从小跟着我爹就泡在翰林院,精通古书典籍,深谙外族文化。
尽管他在苍川无数次与布耶颠鸾倒凤,吻着她颈侧的刺青。
却不知,那是鲜卑族王女的象征。
那夜不知为何出奇的安静,连虫鸣鸟叫声似乎都停止了。
我死死的捂着那孩子的嘴,亲眼看着他母亲在柴房被活活勒死。
「小弛阳,好好活下去,才能给阿娘报仇。」
03
「弛阳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还是又哭又闹吗?」
叶君鹤放下毛笔,墨迹还未干,苍劲有力的一幅字被拎起来。
我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已经好些了,毕竟是小孩子,弄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哄着,就没再那么折腾了。」
他并未知晓,布耶被勒死的那夜,我死死的把像狼崽子一样发疯的叶弛阳搂在怀中。
「你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替她报仇。」
这话我不知道是向他说的,还是向我自己说的。
「你这几日可以哭可以闹,但让他们看见你的恨意,恨要藏在心里,才最有用。」
叶弛阳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
天光熹微的那一刻,他变成了我的儿子,也是我最有用的一枚棋子。
叶君鹤把字画放在桌上,反手握住在他肩头揉按的手。
「倾回这两日辛苦了。」
「能替夫君分忧,妾很欣喜。」
他搂过我的腰身,有些歉疚的说:「我向你保证,不管今后弛阳是否成才,他都只是个庶子,嫡子只能是你我的孩子。」
「妾明白。」
我眉眼低垂。
放心吧,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永远都不会。
星奔川骛,叶弛阳在我的抚养下渐渐长大,也许是有着蛮族血统缘故,他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大许多。
在我几乎严苛的教导下,无论是文教还是武学,他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母亲,今日的功课。」
叶弛阳恭敬的将一沓书卷放到案几上。
「好,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正摆弄着窗边的花草,就见叶君鹤推门而入,身上隐隐有酒气。
「父亲。」
叶弛阳低眉拱手,恭敬的行礼。
「你先出去。」
他对这个身上流着一半蛮族血液的庶子向来是爱答不理的。
叶弛阳前脚合上门,叶君鹤后脚就跌跌撞撞的扑了上来。
我心下一紧,他每次喝酒,嗜血的本性就会暴露无遗,狠狠的折磨我。
他对着我的肩膀狠狠的咬下来,一声闷哼,肩头血流如注。
冗长的腰带一头仅仅勒住我的脖子,一头被他牵在手里。
叶君鹤像纵马一般勒着缰绳,毫不留情的动作起来,粗暴的冲撞下我腰肢几欲折断。
眼泪不由自主的渗出来,每当我想惨叫的时候,叶君鹤就会迅速拉起腰带,颈间的窒息让我快昏厥过去。
我一边忍受着叶君鹤的兽欲,一边默默期待这漫漫长夜快点过去。
黑暗中,门突然被撞开了。泪眼婆娑间,我看见穿着单衣的叶弛阳,颤抖着喊了声。
「母亲!」
04
正午,我跪在前堂,苦苦哀求着叶君鹤。
「别再打了,他才十岁,他什么都不懂。」
我不忍再看叶弛阳,整个后背被打的血肉模糊,每一棍下去,都飞溅起丝丝血花。
叶君鹤把茶杯堪堪放下,冷着脸说了句:「停手。」
有了叶君鹤的命令,我赶紧差使仆从把叶弛阳抬回房中,又喊了大夫。
房内孩子的惨叫听的我心有余悸。
这些年叶弛阳一直谨小慎微,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那种情况下冲进来。
大夫上完了药,已经是晌午了。
我坐在床沿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不免有些心疼。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听见你的呼救声,以为他要杀你。」
他声音闷闷的,却让我有些惊诧。
记忆中我似乎并未呼救叫喊。
还是说这孩子一直在门外没有离开,听见了屋中的响动声。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不能让你死。」
我端着药碗愣在那里,心中没由来地一紧。
「把药喝了吧。」
我把汤匙递到他嘴边。
我知道叶弛阳这些年过的很不好,府中仆从换了一批又一批,批批皆是势利之人。
这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大公子,除了我跟叶君鹤的几个亲信之外,再无他人知晓,对外也只称是远房亲戚过继来的。
下人们本来还留有些恭敬,慢慢的见叶君鹤不喜欢他,也跟着拜高踩低起来。
我曾经见过无数次下人们欺辱戏弄这位年幼的孩子。
照看叶弛阳的两个婢女对他并不上心,喂馊饭,穿旧衣,少炭火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更甚是那些下人的孩子,私下里对他也是百般欺辱。
叶弛阳并不是打不过。
有次几个孩子对着他撒尿,他下重手打伤了管家的小儿子,被叶君鹤罚跪了半个月,从那开始孩子们欺负更加肆无忌惮了。
管家对此怀恨在心,偷着在叶弛阳的鞋子里放刀片。
婢女们也都是看管家脸色行事的,此后对他更差了。
直到上了学堂,叶弛阳心智越发成熟起来,也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从来没有帮过他。
那些宅院的肮脏事,我只能假装全然不Ţũ₇知。
他必须一直浸泡在恨意里,才能变成那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替我走完最关键的那一步棋。
05
景文五十三年,原本康健的景帝突然得了怪病,没熬过年关便驾崩了,三皇子姬桓继位。
一时朝堂动荡,风云变幻。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铲除异己,让那些虎视眈眈之人,再无翻身的机会。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始至终压对宝的叶君鹤成了当朝丞相,统领百官。
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叶君鹤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
而我,也等来了我要等的机缘。
新帝登基,万邦来贺。
其中自然有鲜卑部族的王室。
校武场上,比起那些久未征战的大陈将士来说,草原之地养出来的蛮族勇士,更加善斗,更加嗜血。
我盯着那些骁勇的将士们,不紧不慢的说道:「弛阳,要不你跟着上去试试?」
叶君鹤皱眉:「那几个武将之子尚且不敌,他一个草包废物,能做什么?」
他从未知晓,叶弛阳日夜想夺他性命,在武技上是最下苦功的,又有那天生的蛮族血脉,怎能是那些从小养尊处优的将士们可相提并论的。
「就当历练历练,毕竟文臣之子,输了不丢人,胜了岂不是更涨我大陈气焰。」
叶君鹤没再说话,我知道他是默许了。
「弛阳,你去吧。」我伏在他耳边轻声说。
高大的少年点点头,加入到比武的队伍中去。
那场比赛,叶弛阳不仅胜了,还胜的很漂亮。
新皇龙颜大悦,给了不少赏赐,叶君鹤看那庶子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不过皇帝和叶君鹤作何感想我都不在意,我更在意鲜卑王室那边的脸色。
毕竟叶弛阳与当年的布耶,至少也有五六分的相似。
我承认我在赌,赌一个他们与叶弛阳相认的可能性。
我看着那少年,红衣翩然,举着手臂迎接欢呼。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的眼中有一团无法熄灭的火,正在升腾着。
就如同这夜晚的火光一样,星星点点。
恍如隔世,卧房的门再次被一脚踹开,站在门外的却不再是那个鲁莽的孩童。
而是高大的俊美少年,和身后黑压压的异族杀手们。
浓厚的血腥气随着冷风飘进房中,叶君鹤穿着单衣坐在床上,目光阴沉。
「逆子,岂敢!」
「相府上下,除了你们以外都死光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叶弛阳轻笑一声,把一根麻绳扔给旁边的黑衣青年。
「慢慢来,让丞相再好好感受一下活着的感觉。」
那青年飞身上前,一把勒住叶君鹤的脖子,我捂着嘴缩到床角。
麻绳缓缓收紧,叶君鹤奋力挣扎着。
与当年慢慢被勒死的布耶,别无二致。
终于,他还是想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而当对上我异常平静的双眼时,他竟意外的释然了。
有时我在想,叶君鹤也许是爱我的。
否则我早在就在二十年前跟我爹爹一样,做了刀下亡魂。
否则他不会任由我二十年一无所出,却从未对我起一丝疑心。
否则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这虎狼养大,如今成了刺穿他胸膛的一支利箭。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过于自信,过去轻敌。
不相信一个对夫君百依百顺的愚蠢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渐渐的,叶君鹤放弃了挣扎,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他彻底咽了气。
这份不清不楚的感情,也随他一起掩埋在九泉之下,无迹可寻。
06
「殿下,他死了。」
那黑衣杀手躬身禀报道。
我看的分明,叶弛阳眼中有些迷茫,在大仇得报的畅快感之后。
剩下的也仅有无尽的空虚。
「殿下,这个女人怎么办?」
叶弛阳这才想起我,染血的剑锋指向我的脖颈,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带他亲眼见证了他生母死亡的真相,又亲力亲为抚养他到十八岁。
在他心中早已是母亲一样的存在,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我垂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这场布了十多年局,终于到了收官的那一刻。
冰凉的剑尖将我的下巴抬起,我看到叶弛阳喉头滚动,他漆黑的眸子里,突然涌现出一些令我有些恐惧的情绪。
「若你肯从此臣服于我,做我的人,我便饶你不死。」
「做你的人?」
不知为何,我心头一紧,突然又会想起三年前,那段荒唐的记忆。
叶弛阳与肖通判的女儿肖茹走的很近,这让我有些坐立难安。
一旦他有了心悦之人,就会有所牵挂。
我不能允许这样的变数发生。
那日我听闻肖茹来了府上,便去了叶弛阳的住处。
一进偏院就见房门紧闭,ťŭ̀₆我站在窗边想探听一二,看看这两人是否真的有私情。
却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和男子低沉的喘息声,我惊的退后一步,这才想起这窗子下,刚好正对着的就是叶弛阳的床铺。
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响,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下也是有些燥。
房内听着并无女子的声响,应是只有叶弛阳一人。
我掩着面,正欲离开之时,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却不禁让我脊背发凉。
「倾回,我想要你……」
我原以为那是幻觉。
闪着寒光的银剑让我不得不对上叶弛阳的眼睛。
「叶弛阳,你是不是疯了。」
他并没有理会我,只是收起长剑,对身边的黑衣青年说。
「喀勒穆,带她走。其他人,跟我去后院。」
我被那个异族的壮汉塞上了马车,半晌后,通天的火光升腾而起,焚毁了过往的一切罪孽。
那青年对我没什么信任,或许是怕我趁机叫喊,一掌劈在了我的后颈,我顿时昏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中,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在翰林院的那个大池塘里看小金鱼,我伸手去捞却被爹爹抱了起来。
「岁岁,小心跌进水里,变成小金鱼咯。」
我咯咯的笑着,而后爹爹变成了那个儒雅的书生,他搂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我的名字。
「倾回,年后我就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再后来爹爹和书生吵了好大一架,爹爹气的把镇纸摔在地上。
「心术不正,你早晚要出大事情。」
又到了喧闹的菜市口,我站在人群中,向我的家人奔去,却怎么都到不了。
「岁岁,好好活下去……」
「阿姊,我好疼啊,我不想死!」
「岁岁,娘给你带了红豆糕,你快尝尝。」
「倾回,我来娶你了。」
「母亲,这是我今天的功课……」
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越来越多,令我头痛欲裂。
「沈倾回,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我从梦中惊醒,豆大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天已大亮。
07
丞相一家一夜间惨遭灭门,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天子更是震怒下令要彻查此事。
有人说定是政敌报复,有人说事关皇室秘辛。
也有人提到了当年沈大学士入狱的种种不合理,怕是天道报应。
但真相已经被大火烧去了一切痕迹,随着一男一女两具无名尸被抛入火场中。
世上再也没有叶弛阳和沈倾回。
只有鲜卑失而复得的小殿下慕容阳和他无名的脔妾。
我在异国的宫殿里住了数日,起初他隔一阵子就会来发泄一通。
渐渐的,除了每日来送饭的婢女,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他终究还是发现了那个秘密,那个足够让他恨我入骨的秘密。
那晚马车颠簸,我在梦中惊醒,正对上慕容阳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沈倾回,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个称呼几乎让我的心几乎坠落崖底,我藏在袖中的手狠狠的攥紧衣裾。
「请殿下念在你我母子一场的情分,等风Ṭų⁷波平息之时,放我回大陈。」
「你好像对我的身份毫不意外,还是说……」
他视线变得越发冰冷:「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吓到了。」
「我倒觉得你淡定的很,那些家丁亲眷们死的时候,都呼天抢地的,我怕他们声音太大,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都是直接抹了脖子。」
慕容阳挑起我的下巴,眼中带着些许恨意。
「只有你的贴身婢女浣枝,她用一个秘密,换了一炷香的苟活,你猜那个秘密是什么?」
我忽然就明白了慕容阳想要折辱我的原因。
是肖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对肖茹的事情无法释怀。
三年前,我眼看着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女娘,与慕容阳的关系越来越近。
那孩子眼中的阴霾被温柔一点一滴的化开,而我绝不允许自己的精心打磨的棋子出现任何差池。
于是府中家丁将肖茹留下的字条送到我手上时,我并没有转交给慕容阳。
而是吩咐我的亲信浣枝,掐断那还未起色的情根。
「随便找个看着狠厉一点的,按照字条上留的时辰地点,打发了那个姑娘,叫她别再来纠缠弛阳。」
但我没想到的是,浣枝派去的是个见色起意的地痞流氓。
直到当夜传来肖茹被辱投湖自尽的消息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把浣枝唤来大骂一顿,烧了那字条,这件事就只当烂在了肚子了。
从那时起,慕容阳眼神日益阴冷,我杀死他心里最后那一点残存的温柔。
马车倏尔停下,那是边陲一个近乎荒废的驿站。
我那分外高大的养子将我抱入一间陈旧的破屋之中,压了上来。
「母亲,现在你是这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那浓密的羽睫低垂下来,俊美到妖异的脸却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08
慕容阳解开腰带,宽大的外衣滑落下来。
单薄的白色亵衣几乎包裹不住他健硕的身躯,向外偾张着。
我是真的怕了。
印象里这孩子还只是安安静静,眼神冷漠的幼童,如今却已变成这副模样。
他宽大的手掌摩挲着我的侧脸,讥讽道。
「叶君鹤待母亲倒是真的好,皮肤保养的竟比二八少女还细嫩。」
手掌上常年练武所致的厚茧一路剐蹭着,让我有些酥麻。
我向后躲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顺势扯下我的外袍。
「弛阳……殿下,不可!」
「若我执意要呢。」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正对上他写满的征服欲的双眼。
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翻盘的机会。
眼前的困局只是一时的,要俯瞰未来的每一步,做那个执棋的人。
我一直记得我爹说的那句话。
为了活下去,我与灭我满门叶君鹤当了二十年的夫妻。
为了活下去,哪怕无法回归故土,也要选这最稳妥的一条路。
只要能活下去,我就还有机会摆脱慕容阳的掌控。
半晌后,我万分痛苦的开口道。
「让我来……服侍殿下吧。」
我曾经在房中种下的那些绝根草,早在大火中烧的一干二净。
鲜卑干冷苦寒,就算弄到手,也未必养得活。
我绝不能怀上慕容阳的孩子,绝不能给自己留一丝心软的理由。
我埋在他双腿间,生涩的吞吐着。
他双手轻轻掐在我的脖子上,边喘息边感叹。
「嗯啊……母亲的颈子真的好脆弱,盈盈一握……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摧折。」
「叶君鹤当年,怎么舍得那样对你,那些青紫的勒痕,半个月左右才淡下去。」
「你说,我是不是比他要温柔许多?」
他每说一句话,冲撞的力度就加深一分。
我呜咽着,紧闭着双眼不再去看他。
最后时刻,我在剧烈的耳鸣声中,隐约听见痛彻心扉的一句。
「沈倾回,别恨我,是你让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09
我被带回鲜卑部族之后,便被锁在了一座偏殿。
外人只知道我是他从大陈带回来的脔妾,差使着几个婢女喂养着。
自他上次来我这已过去半月之久了,再见时他穿着鲜卑王室的华美衣袍,身后带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举手投足都像极了死去的肖茹。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女人。」
那少女穿着一袭红衣,手中还握着马鞭。
「她怎么看着半死不活的?」
那少女对我很是好奇,而慕容阳宠溺的揉了揉她浓密的褐发。
「想来是闷的,穆穆,不如你带她找点乐子。」
我抬头狐疑的看了眼慕容阳,而后者则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着。
那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应验了,几个侍从把我带到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在我肩头,双手和头顶上绑了几个野果子。
早听说蛮族喜欢抓中原人做活靶子,看来并非谣传。
少女穆穆笑着从远处对我招了招手。
「放心吧,本姑娘箭法很好的。」
挽起弓,摇摇晃晃的将那利箭对准我。
我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而始作俑者慕容阳,只是环着手臂,看的津津有味。
「你可别乱动啊,你乱动,我可不保证会射到哪里。」
穆穆高喊道,箭矢脱弦而出,直直朝我射过来,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他们如果想继续找乐子,就不会真的杀死我。
只是一点皮肉之苦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随着少女的一声欢呼,左肩的野果子应声而落。
我惊讶的睁开眼,却又见三枚箭矢朝我飞来,射落了右肩和手中的野果。
我喘着粗气,心里也渐渐疑惑起来。
她似乎并不想伤我,而是真的在……射果子。
最后一箭,她仔细瞄准我头顶,却在脱弦之时骂了一句「糟糕」。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本能的想躲,身体却根本动弹不得。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离我只有咫尺之距,却兀的窜来一支更快的箭,将其断成两截。
汗珠在颌角滑落,我只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穆穆遗憾的摇摇头:「五中四,太可惜了。」
我心有余悸的看着他们,见穆穆一脸坦然,我这才明白过来。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玩了,她早就知道如果自己射偏了,慕容阳一定会出手相助。
果然,那少女跑过来把那把弓扔到我身上,兴奋的说着:「该你了。」
「就到这儿吧,她不会射箭。」
慕容阳也悠悠的凑过来,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啊?你不早说啊,那多没劲。」
穆穆撇了撇嘴,随即又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
「要不ẗű̂²咱们带她骑马吧,我心情烦闷的时候,驾着马跑两圈就舒爽多了。」
慕容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样的柔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都依你。」
10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还是在辽阔的草原之上。
慕容阳粗壮的手臂稳稳环住我的腰,在一面苍茫中纵马飞驰。
「穆穆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她是真的想跟你玩。」
慕容阳伏在我的耳畔Ṭû₎,轻声说道。
「但我不一样,我只是想看向来运筹帷幄的母亲是如何吓得冷汗直流。」
「那恭喜殿下,今日如愿了。」
他的手臂勒的越来越紧,呼啸的风在耳边簌簌刮过,我听见慕容阳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母亲又变得像从前那样平静了,该不会又要像算计叶君鹤那样,算计我吧。」
我瞳孔倏然一滞,慕容阳知道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多。
日暮时分,慕容阳把我送回殿中,带着穆穆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我也知晓了他自那之后再也没找过我的原因。
我靠在门栏上,抬手抚住自己的心口。
这于我而言明明是好事,为何我却更感到心慌烦闷了。
临近寒露,天气渐凉。尤其是在这草原之上,夜里总是凉的辗转难眠。
某日慕容阳派了侍从来传话,原以为会送来些棉衣炭火,却没想到是传我晚上陪他参加祭国典。
我看着那单薄的纱衣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穿上了它。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我安静的坐在慕容阳身边,刺骨的寒意让我不由得瑟缩起来。
「阿阳,第一次参加祭国典,可还习惯。」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眼中写满阴鸷的高大王族端着酒坛走了过来。
想来是鲜卑的大王子慕容敬文。
「多谢舅舅挂怀,外甥不胜惶恐。」
慕容阳端起酒碗,嘴上虽然热络,眼中却压着散不去的寒意。
早在大陈就听说,鲜卑的可汗最爱的那位封於王后只诞下过两位王女,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而当今的两位王子皆是芠璇王妃所出。
这位王妃本是羌国的俘虏,连带着两位王子也并不受老可汗待见。
这席间醉醺醺的老可汗抱着慕容阳泪流满面,说当年若不是在与羌人交战,定要找大陈讨个说法。
老可汗对外孙的怜爱让大王子一切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如此看来,慕容阳在鲜卑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慕容敬文仰起脖颈,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
「阳儿常年在大陈,想来也喝不惯咱们鲜卑的烈酒,我干了,你随意就好。」
明眼人都看的出,这是在挑衅慕容阳,暗示他在大陈养废了,没有鲜卑人的血性。
「那怎么行,我身上毕竟流着王室的血,舅舅如此有诚意,当外甥的岂能辜负。」
说罢,慕容阳亦是饮下那坛烈酒。
随着周围一片叫好声,慕容敬文脸色更难看了。
11
宴席到了后半夜才散场,慕容阳酒气微醺,招呼了两个侍从把我送回偏殿。
「穆穆染了风寒,这回估计正难受呢。」
他嘴里嘟囔着,一步三晃的往云乐宫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那两个侍从的身后,只觉一脚深一脚浅,脑子也是昏昏沉沉。
原以为那慕容敬文是个能拉拢的,却没想到竟只是个好斗的草包。
慕容阳对我的耐心日渐衰退了,等他哪天玩腻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如今看来,还是要另做打算才行。
即将走到偏殿的时候,却见一醉醺醺的魁梧男子拦住的去路。
「哪里来的美人,穿的如此单薄。」
那男人直勾勾的盯着我,似是来了兴趣。
「河雒将军。」
两个侍从躬身行礼。
那男人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眼神游移着,看的我很不舒服。
「将军,这是小殿下的脔妾,还请将军三思。」
侍从说的很为难,毕竟两边都是开罪不起的,只能抬出慕容阳,盼着河雒能就此收手。
然而这话似乎激怒了河雒,他看着一脸的不屑。
「什么小殿下,不过是喀勒穆从中原领回来的野种罢了。等着大王子做了可汗,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一个箭步凑过来,直接把我扛在了肩上。
「再说了,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他还能因为这个跟我过不去。」
那两个侍从来不及阻拦,我挂在河雒的肩上,想挣扎,身体却好像千斤重。想说些什么,脑子却仿佛被浆糊糊住一样。
就这样我被河雒带了回去,毫不客气的扔在了床上。
男人死死按住我的双手,三两下就剥去了那层轻薄的纱衣。
「我是小殿下带回来的人,你今日辱我,他定不会放过你。」
「区区一个脔妾,你还真当他在意你。」
河雒大笑着,我的心却如同坠入冰窟。
他说的没错,慕容阳留我到现在,也不过是为了折辱我给肖茹报仇。
就算今天河雒真的把我怎么样了,为了大局,他也不会跟河雒撕破脸。
男人口中的酒臭味让我几欲作呕,我屈腿抵在他的前胸,却被无情的分开。
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想求救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看着男人重重的压下来,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声巨响,门突然被撞开。
我偏头看过去,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单衣少年,一脸担忧的喊着母亲。
几滴血次第滴落在我脸上,我眼看着身上那个男人的瞳孔大张,片刻后,便再无一丝生机。
慕容阳拿着剑,面无表情的贯穿了河雒的后心。
12
慕容阳抱着我,借着月色,在这偌大的王宫中缓缓而行。
他还是太冲动了,河雒是慕容敬文的人,杀了河雒,那本就视他如眼中钉的大王子,必定会就此发难。
为了我这样一个外族女子,着实不值得。
「沈倾回,我现在很矛盾。」
月光映着他的侧脸,显得愈发柔和。
「我应该恨你的,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你复仇的那枚棋子。你让我亲眼看着阿娘死去,放任下人欺我辱我,哦对,你还杀了阿茹ẗũ̂³。」
慕容阳的声音很轻,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愈演愈烈了。
「可我真的害怕你出事,每次你呼救时,我就紧张的快要死过去一样。」
他说的很真切,但其实我从未呼救过。
八年前,我被叶君鹤死死的勒住脖子,根本叫不出来。
而今夜,我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再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就算那个浣枝不说,我也知道你害死了阿茹的事情,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一直自责把她牵扯进来,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我看着慕容阳冷静的娓娓道来,心跳的越来越快。
「我知道你那日在我窗前窃听屋里的响动,但我最后还是忍不住喊了你的名字。我怕被你发现ẗű₇,却又想让你发现。」
「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是想培养一个给叶家复仇的工具,一个复仇之后能全身而退的保障。」
走进偏殿,他把我放在床上,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以为你藏的足够好了,却不知道我自始至终,都能听见你的心声。」
我终于了解到那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曾几何时,慕容阳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扮演着一颗完美的棋子。
但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棋子。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复仇计划,知道我在利用他。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而慕容阳却格外的平静。
「是的,我一直知道,可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他将手覆盖在我的胸口,眼中是抹不去的醉意与痛苦。
「你不知道我与肖茹交好,只是因为她像极了幼时与我交好的表妹穆穆。」
「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折辱你,我只是恨你把我当成你脚下的石头,十八年了,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
「你不知道我逼着自己恨你,但是我根本做不到。」
「沈倾回,我喜欢你。」
13
刀戈相交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半晌,几名穿着黑衣的刺客冲了进来。
雪亮的刀剑向着慕容阳的头砍了过来。
慕容阳抽出腰间的剑,挡了回去,踉跄的站了起来。
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在意床上的我,与慕容阳缠斗着,招招阴狠。
不出意外,应该是慕容敬文趁他醉酒,派过来的死士。
慕容阳功夫不差,面对七八个死士, 倒也能勉强应付。
他一脚将一个死士踹开,那人刚好一个趔趄,跌在了床上。
我心中警铃大作, 向后退去,那人抬手向我伸过来,姑且想抓住我让慕容阳分心。
他的手还未碰到我,就见一柄长剑盘旋而来,随着一声惨叫, 男人的胳膊被生生切了下来。
为了救我, 慕容阳的剑插在了墙面上。
那几人见慕容阳没了武器,看出这是难得的机会,招式更加狠戾起来。
慕容阳一个翻滚到了窗边,想去取那把剑, 却不料那个为首的死士已经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狠狠的劈砍下来。
那一秒,在我眼前好像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我看着血迹斑斑的慕容阳眉头紧皱。
看着令人望之胆寒的尖利刀锋闪着寒光。
我听见父亲在我耳边说:「岁岁, 活着才有希望, 你要做那个执棋的人。」
我听见慕容阳伏在我耳畔, 呢喃道:「沈倾回,我喜欢你。」
当冰凉的刀锋与我滚烫的身体相接的那一刻,我才真正的回过神来。
我以为自己眉目清明, 看的真切,但其实早已身在局中。
我害怕肖茹与他走的太近,真的仅仅是怕局势有变吗?
那些夜晚看着他熟睡的脸庞, 心中真的没有一丝留恋吗?
当他与那个叫穆穆的少女在一处时, 那份不安真的只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吗?
当见到他赶来救我的时候, 真的没有一丝丝的开心吗?
如果他真的能听见我的心声,也许能感受到我这一刻的迷茫。
视线渐渐模糊, 我看那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像入魔一样疯狂劈砍着, 直到援兵赶来, 他才缓缓朝我走过来,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
「倾回,倾回!你不是最想活着的那个人,这盘棋还没下完, 你还不能死。」
「喀勒穆!快去找大夫!她不能死!」
他温热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我想替他擦掉眼泪,却怎么也无法再抬起手臂。
「倾回, 你看着我,别死, 我求你…….」
我张了张嘴,鲜血顺着嘴边流下来。
我说不出话,不过还好, 他应是能听到的。
可惜的是,我却再也听不见他的原谅了。
走到这一步我才真正的明白,我们皆是盘中星点, 而命运才是真正的棋手。
那被我毁掉的十三年,终究还是带着ṱū́¹遗憾归于尘土。
弛阳,对不起。
这盘棋最终只能你一个人把它走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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