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各处重金求子,时常忘记我这个闺女。
大冬天,他们出门求子忘记交暖气费。
我为了取暖蹦跶,被公认全小区最泼辣的女人找上了门。
1
姥姥去世后,爸妈只能把我从乡下接回来。
我妈生完我之后就怀不上孩子了。
我总是看到爸妈因为求子的事情吵架。
有时候还会动手。
他们又吵起来了。
爸爸把椅子扔了出去,窗户应声碎裂。
我爸妈刚打完架,就看到求子群里有新消息。
求子群里有人说南方有一个老中医擅长调理身体。
几乎百分百能受孕。
群友说老中医年前估计看不了太多人。
热切求子的爸妈匆忙出发前往南方,甚至忘记通知我。
还好冰箱里有多余的馒头和酱菜可以吃。
但是爸妈忘记交暖气费了。
窗户也没修好。
我用报纸糊住窗户。
寒风吹彻,报纸抵挡不住。
刺骨的寒意在整个屋子蔓延开来。
白天还好。
到了晚上,刺骨的寒冷让我睡不着。
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我穿着棉袄在房间来回走动,想要让身子暖和一点。
夜深了,寒气越来越重,我忍不住在房间蹦跶了几下。
只要一停止活动,就有一种会被冻住的错觉。
没一会,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泼辣的骂声。
「哪个傻逼大半夜不睡觉走来走去?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随着骂声,「咚咚咚」的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家楼下住着小区公认最泼辣的女人。
大家都喊她玲姐。
玲姐是一个带娃的单亲妈妈。
她女儿好像有自闭症。
有小孩说她女儿是傻子,她把那个小孩子拎过来,骂得那个小孩哇哇大哭。
那孩子家长来找她算账,被她骂走了。
有男人半夜敲她家的门借热水,她拿着菜刀追那个男人追了半条街。
整栋楼都知道玲姐不好惹。
我想起来玲姐的威名,瞬间吓得不敢动弹。
我寄希望于玲姐听不到声音就会下楼。
「砰砰——」
没想到敲门声音更大了。
玲姐应该是在踹门。
「赶紧给老娘开门。
「不然我把门给你卸了!」Ṱũ⁺
我真的怕她说到做到,跑到门口开了门。
我已经做好被打一顿地准备了。
我被爸妈接过来之后,爸妈看我不是很顺眼。
我妈就是因为生了我,之后没法怀孕,没法生儿子。
我稍微令他们不满意就会挨揍。
所以我应该挺抗揍的。
2
玲姐套着紫色羽绒服,眉头微皱。
「你个孙子终于敢开门了!
「阿——嚏——
「我靠,屋里怎么比走廊还冷。
「人呢?」
玲姐低头一看,看到了裹着大棉袄的我。
玲姐问我:「你爸妈呢?」
我哆嗦道:「不在家。」
玲姐惊讶道:「你一个小孩自己一个人在家?」
我们这是一个筒子楼,周围的邻居也被踹门声吵醒,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这个女的又发疯了。」
「大半夜,真没有素质!」
「她妈妈有病没法怀孕了,她爸妈肯定又出去治病了。」
「这个女人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我就说她狠心吧。」
「就是个泼妇。」
我冻得有些不清醒。
我只知道我要道歉。
我对玲姐说:「阿姨对不起,我太冷了,我不是故意晚上发出声音的。
「我保证再也不发出声音了。」
玲姐进了屋子,看到了报纸糊住的窗户和毫无热气的暖气片。
我更加害怕了,我怕她砸我屋子。
这样爸妈回来肯定要打我。
我只能一直重复:「阿姨对不起,您别生气了。」
我太紧张了,不敢看玲姐的脸。
如果我看到她的表情,我就能看出来,她的表情是怜悯而不是愤怒。
玲姐问我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摇摇头道:「不知道。」
他们去南方治病,短则一两周,多则几个月。
玲姐「啧」了一声。
她揪着我的衣服说:「跟我来。」
几个邻居还在帮我说话。
「她还小,你别这样。」
「你怎么连个小女孩还不放过。」
不过他们说归说,没人敢上来帮我。
邻居都知道玲姐的脾气暴躁,不敢惹。
看到我被玲姐带走,邻居们也没多管闲事,都回去睡觉了。
我颤颤巍巍地跟着玲姐来到她家。
她把我拉进她家的屋子。
我一下子被暖气包围了。
我明明应该害怕玲姐接下来要对我做什么。
但是现在暖气太舒服了。
哪怕玲姐待会揍我一顿,我也想蹭一会暖气。
玲姐家跟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装修是绿色蓝色为主的色调,布置得十分温馨。
沙发附近,一个小女孩正在用头撞沙发。
旁边还有小女孩撕碎的纸张和乱扔的玩具。
这应该是玲姐的女儿,她大概被我吵醒了,正在发泄情绪。
怪不得玲姐这么生气。
3
「真真,别撞了。
「真真,沙发痛,宝宝也痛。」
关上门,玲姐对她女儿说话的语气让我浑身一震。
这个泼辣的女人对女儿说话的语气简直温柔到不可思议。
妈妈都是应该这么跟女儿说话吗?
玲姐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真真情绪似乎好了一点,开始用手捶打沙发。
玲姐边安抚女儿边对我说:「你家那么冷,睡不了人。
「你就在我家休息吧。
「别说出去,不然邻居个个都想占便宜。」
我们小区是个筒子楼。
邻居关系还不错,会互相照顾孩子。
可能玲姐不想帮别的邻居带孩子。
我拼命点头。
在我家,别说睡了,冷得都没法坐下来。
玲姐把女儿哄睡后,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也见证了自闭症孩子的倔强和顽固。
我很愧疚。
「对不起,玲姐,是我吵醒了妹妹。」
玲姐打断了我的话。
「不是你的错。
「谁住在那个冰窟窿里,都得蹦跶两下。
「你也早点睡吧。」
我本来只打算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
没想到玲姐给我铺了被褥,让我睡在了客房。
一觉醒来,玲姐和她女儿还没起来,我得去上学。
没有爸妈送,我得步行一个小时去上学。
我把被子叠好,把客厅打扫干净,把玩具收拾好,轻手轻脚地出门。
放学回家后,我照例拿着馒头和酱菜喂楼里的流浪猫。
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这些猫还可以翻垃圾吃。
现在垃圾都冻住了。
虽然邻居们嫌弃这些流浪猫,但是我觉得它们很可怜。
楼梯间里除了几只流浪猫,还坐着一个男孩。
我用塑料袋提着馒头,拿出一个馒头开始掰。
我刚掰开一个馒头,就被那个男孩抢走了塑料袋。
「你干嘛!」
那个男孩似乎和我差不多大,比我还瘦,脏兮兮的,只是一双黑色的眼睛很亮。
有点眼熟,他应该是我们学校隔壁班的男生。
我从乡下被接来这个小县城上学,经常因为回答不出问题被请到走廊罚站。
我经常看到他。
他也在罚站。
他说:「猫能吃,人不能吃吗!」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4
男孩接着说:「你每天给我两个馒头,我给你补习。」
我不屑一顾。
同样是在走廊罚站,他肯定和我一样是差生。
不过他看起来吃不饱饭,给他两个馒头也不是不行。
我点点头道:「我给你带馒头,不过补习就算了,你也不一定会。」
男孩急了:「课本上的知识,我一看就会。
「我被罚站就是觉得老师讲得太简单了,我在课上睡着了。」
男孩当场背了我们新学的英语课文。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听上去挺流畅。
我有点相信了。
我喂完猫,跟着他去他家拿课本。
他家又脏又乱,而且也没开通暖气。
我们拿着课本来到楼梯间写作业,因为楼梯间比我们两个人家里都暖和。
男孩说:「楼梯间多少蹭到楼里的暖气,你看,我就是这么聪明。」
他确实是什么科目都会。
我许久没搞懂的数学题终于被他讲通了。
他还给我补习了英语。
我之前在乡下没学过音标和 26 个字母。
他说之后可以每天给我补习一点知识。
这个馒头还是花得挺值得的。
我看到楼梯间铺着一个床垫,问他:「你在这里睡觉吗?」
他说:「比家里暖和。」
我觉得他还挺机智,我不想晚上再因为睡不着打扰到玲姐和真真妹妹。
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玲姐。
洗漱后,我也抱着被褥跑到了楼梯间。
说实话,作为睡觉的地方来讲,楼梯间还是冷。
好歹比屋里暖和一点,我很知足。
迷迷糊糊中,眼前感受到了一束光。
我睁开了眼睛。
玲姐打着手电筒照向我和那个男孩。
玲姐似乎认识那个男孩,问他:「涵涵,你爸爸又不回家了?」
男孩点点头。
我想起来了,隔壁班班主任骂人的时候,我听到过男生的名字。
他叫周涵。
玲姐说:「你们俩都别在这里睡了,现在年纪小不觉得,长大了会骨头疼的。」
我们跟着玲姐来到她家。
她安排周涵先去洗个澡。
我还睡在客房,周涵睡在沙发。
可能是夜里没有被我吵醒,玲姐和真真起床很早。
玲姐做好了早饭喊我们起床。
我在餐桌上看到了电视剧里小孩才能吃到的那种煎好的吐司,里面还有芝士。
中间夹着火腿和煎蛋。
我和周涵都直勾勾地看着饭桌。
5
室内很暖和,真真穿着公主裙,咬着太阳形状的吐司煎蛋。
看到周涵,她似乎有些熟悉,喊了一声「哥哥」。
真真不认识我。
她看了我一眼,低头接着咬吐司。
玲姐轻笑道:「我女儿嘴挑,不好看的食物不吃。
「我的厨艺也被她逼出来了。
「你们也赶紧坐下吃吧。」
我拼命摇头。
我住在这里已经很打扰玲姐了。
我怎么好意思吃她家的东西呢。
周涵倒是厚脸皮地坐到了餐桌旁边的椅子上,拿起吐司,一口咬下去。
我能感觉到很香。
我咽了咽口水。
周涵说:「玲姐,我不白吃,今天周末,我帮你做手工。」
周涵对我说:「你也一起吃吧,我们一起给玲姐做手工。
「玲姐开淘宝店的,专门卖手工制品。」
我动摇了。
我看了眼玲姐,玲姐笑着点头。
平常在邻居面前,玲姐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关起门来,却这么和蔼。
我也坐下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吐司放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口。
味道和我想象得一样好。
吃完饭后,我们和玲姐一起做手工。
玲姐的女儿真真也跟着帮忙。
玲姐说:「我开这个店,既能赚钱,也能照顾真真。
「还能锻炼真真的协调能力。
「我们真真虽然小,但是能帮妈妈赚钱了,真真好棒。」
玲姐看着真真,满眼都是爱意。
我有些羡慕。
妈妈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妈妈看向我,仿佛我是一个累赘。
我在家里什么家务都干,只希望妈妈能喜欢我多一点。
可是妈妈还是对我很冷淡。
午饭对我来说特别丰盛。
哪怕妈妈在家,我们家菜也没有这么丰盛。
外酥里嫩的锅包肉,还有软糯喷香的大茄子。
我和周涵都吃了三碗饭,肚子鼓鼓的。
吃完饭,真真趴在窗户往外看。
玲姐说:「真真想出去玩吗?」
真真狠狠地点头。
玲姐看着非常有能量,但是我能感觉她其实很疲惫。
我跟玲姐说:「我和周涵带她出去玩吧,阿姨您歇会儿吧。」
玲姐不放心。
周涵说:「玲姨你放心,真有事,我俩一个人看着真真,一个跑回来叫你。」
6
玲姐给真真换了大棉袄,还给她戴上兔子手套。
帽子和耳罩是迪士尼形象的。
真真看着超级可爱。
一开始,我们和真真在堆雪人,玩得还挺开心。
另一拨小孩突然跑过来打雪仗。
雪球落到了我们堆好的雪人上面。
真真似乎有些不安。
一个雪球落在了雪人的鼻子上,雪人的鼻子掉了。
真真突然失控了,开始大喊大叫。
她冲向一个离她很近的孩子,咬住了那个孩子的胳膊。
那个孩子的小伙伴们被吓跑了。
那群孩子走之前放狠话:「你们完了,他爸爸是警察!」
周涵大声说:「你去喊玲姨!」
我飞快地跑向我家那幢楼,在楼下大叫:「玲姨。」
我和玲姐赶到的时候,真真还咬着那个小孩的胳膊。
周涵咬着真真的小腿。
那群孩子的家长们也过来了。
周涵口齿不清地说:「我们在玩植物大战僵尸。
「我们在玩游戏。
「我们没有欺负人!」
那个被咬小孩的妈妈来了。
小孩妈妈一把拉开真真。
真真被拉得退后了几步。
那群家长们窃窃私语。
「这个就是那个泼妇家的小孩。」
「这么大了还咬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啊,好像是有什么病。」
「自闭症好像是吧。」
「那为什么不看好自己家的小孩!」
玲姐瞪了那群人一眼,她们声音小了一些,还是一直小声念叨。
周涵咬真真是假咬,真真咬那个小孩是真咬。
虽然衣服厚实,但是掀开来也是红肿一片。
那个小孩抱着自己妈妈,委屈地红了眼眶。
玲姨一边抱着真真,一边对着那个小孩的母亲不断道歉。
那个小孩母亲凉凉地盯着玲姐还有真真。
「算我家孩子倒霉。
「以后,麻烦看好你家孩子,不要出来乱咬人。」
玲姐没有反驳。
真真挣脱了玲姐的怀抱,重新捏好了雪人的鼻子。
真真捏好雪人后,才愿意回家。
玲姐默默地抱着真真走在前面,我和周涵跟在后面。
背后还传来那群家长的声音。
「赶紧回家弄点碘酒涂一涂吧。」
「明明知道孩子有病还放出来,真的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
「看着就不正常,一个女的带一个孩子,不知道靠什么谋生。」
「嘘,小点声,那女的还在前面。」
「怎么了,做错事不能说啊。」
「以后你们玩的时候,离那家人远一点知道吗。」
7
回到家后,玲姨把真真放在一个角落。
真真自己玩耍。
那些插曲没有影响到她,她很专注地玩着积木。
玲姐疲惫地看着窗外。
我和周涵有些愧疚。
要不是我们带她出去玩,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屋子里的氛围很低迷。
玲姐很快振作起来,对着周涵夸道:「植物大战僵尸,你怎么想到的,太聪明了。」
周涵得意地说:「那是,我可是我们全校最聪明。」
我凉凉地反驳:「这是他自封的。」
玲姐拍了拍周涵的头,爽朗地笑道:「全校最聪明,让我沾沾智商。
「你们能帮阿姨做个任务吗?」
我和周涵接了玲姐的任务。
我们要劝真真去跟那个小孩道歉。
这个任务有点难。
因为真真一般听不进去我们说话。
真真拼好积木,过来要看电视。
玲姐没有打开电视。
玲姐严肃地跟真真说不能咬人。
不知道真真有没有听得进去,她一直指着电视说要开电视。
玲姐不开电视,真真好像要发脾气。
我编了一个咬人小孩和带刺玫瑰花的故事,真真终于被转移注意力,听得津津有味。
真真问周涵道:「哥哥,咬人小孩真的会被带刺玫瑰花扎吗?」
周涵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真真蹙眉:「真真会被玫瑰花扎吗?」
她大概记起来她今天咬过人了。
玲姐说:「真真道歉就不会被扎了。」
真真答应去道歉了。
玲姐带我们买了一堆水果和零食去那个孩子家里道歉。
那家门没关,我们去的时候还听到小孩妈妈在跟着老公吐槽玲姐一家。
看到了我们手上算得上丰盛的道歉礼物,小孩妈妈脸略红了一下。
真真很认真地和那个小孩道歉了。
小孩妈妈说:「都是小孩子打闹,别那么客气。」
小孩爸爸还想给我们拿点零食,我们没收。
走出门的时候,我听到小孩妈妈跟老公说:「玲姐也没那些人说得那么不讲理。」
她老公说:「你别总是听小区那群人嚼舌根,她们没事做,总喜欢无事生非。
「你是高知女性,你肯定明事理。」
回家后,玲姐把午饭热好当晚饭吃。
吃饭的时候,玲姐对我说:「盼盼真棒,你讲的故事阿姨都听入迷了。
「阿姨觉得你有讲故事的天赋。」
我有讲故事的天赋吗,还没人这么夸过我。
我从乡下转学到县城,成绩差,老师们都不喜欢我。
但是或许我是有天赋的。
我小时候在乡下也会给小伙伴讲故事。
吃完晚饭后,玲姐给真真念绘本,我和周涵听着听着睡着了。
8
我和周涵在玲姐家住了一周。
我觉得十分麻烦玲姐。
玲姐却说:「你们在这里,阿姨和真真都感觉有人陪伴。」
玲姐看到周涵给我补习英语。
我没学过英语,周涵给我讲英语是从头开始。
玲姐拉着真真一起听。
真真的英语好像还比我好一点。
玲姐经常给她放英语动画片。
玲姐说:「我们这也是免费蹭周涵老师的课。」
我给玲姐干家务。
玲姐说:「盼盼太厉害了,这么小做事这么利索,帮了阿姨很多。」
玲姐真的让我们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玲姐还说:「真真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正发愁真真如何融入别的小朋友呢。」
玲姐似乎总是有把日子撑起来过成诗的能力。
她发现我每天晚上去喂猫,还特地买了猫粮让我喂。
真真也跟在我后面一起喂猫。
她对别的小孩不搭理,却很喜欢那群小猫。
每天晚上回来能吃到热饭菜,还能蹭到暖气,日子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小区的那群长舌妇似乎知道我和周涵住在玲姐家。
背地里阴阳怪气,说是玲姐不出门就赚钱,肯定是不正经生意。
还说玲姐带着我们一起做不正经生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说话这么难听。
但是我的生活和她们无关。
又到了周末,我和周涵带着真真帮着玲姐做手工。
玲姐喊人上门来发货。
快递小哥和玲姐在清点货物。
门大开着,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男人挤进来了。
「哟,大妹子真是客气,还帮着我带孩子。
「我就知道你看上我了。
「之前还跟我装什么装!」
男人语气轻佻。
周涵放下了手上的手工,站了起来。
他把男人往门外推:「爸,我们回去吧。」
「回你妹啊,回去!」
男人一巴掌抽在周涵脸上。
「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周涵身子歪到了一边。
男人笑着凑到了玲姐身边。
玲姐手上拿着打包货物的不锈钢剪刀。
她把剪刀对准男人道:「麻烦你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男人嬉笑着说:「性子这么烈,我喜欢。」
真真感觉到氛围的紧张,开始不安地咬自己的手指。
我走到真真旁边,抱住她安抚她。
玲姐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男人这才收敛一点,拽着周涵的领子带走了周涵。
周涵跟着他爸爸回到了那个破烂阴冷的家。
9
周涵爸爸回来之后,周涵能吃上饭了。
他说他爸爸不知道从哪里赚钱了,还交上了暖气费。
周涵不敢再进玲姐的家。
他说怕给玲姐添麻烦。
他在楼道里给我补课。
他说:「指不定哪天我爸爸又走了,我得预支你的馒头。」
玲姐在楼道里给我们搬过来一个小桌子,贴心地配上了护眼小台灯。
周涵爸爸路过,看到周涵和我在学习。
他拿起周涵的课本往外面扔。
「学学学,学什么学。
「早点去跟着阿强他们挣钱吧。
「学半天有什么用,花的还是老子的钱!」
一向机灵的周涵呆呆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课本被一本本地扔出去。
我转身用身子压住了剩下的课本。
周涵他爸说:「滚开,别逼我动手。」
我有点害怕,但是我想护住剩下的课本。
周涵爸爸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紧紧地抱住课桌。
周涵爸爸看了我一眼,突然乐了:「你是陆燕的闺女?」
陆燕是我妈妈的名字。
我不想搭理这个人,没说话。
周涵爸爸突然放手了:「行啊,你俩好好学,说不定能考个那啥来着。
「对,清大北大,考个清大北大给我看看。」
周涵爸爸走后,周涵依旧站着不动。
我帮着周涵把课本都捡了回来,把上面的灰吹掉了。
周涵的身子有些颤抖,眼圈红了,然后他吸了吸鼻子。
「你先复习一下语法,一会抽查你。」
周涵飞快地跑到走廊另一边。
我知道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我哭的时候也都是躲着别人。
亲爸这么蛮不讲理,周涵又那么早慧,肯定更难受。
过了会,周涵回来了,手上还拿了两串冰糖葫芦。
「那个男的第一次给我买小吃,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做错事了。」
我觉得不像。
但是我觉得周涵现在心情比刚刚好很多。
我不想戳破幻想泡泡。
周涵爸爸折返回来,又给周涵买了两个烤肠。
周涵爸爸说:「你这个小闺女挺倔强,跟老子年轻时候很像。」
我还是不愿意搭理周涵爸爸。
周涵爸爸自顾自走了。
周涵还沉浸在他爸给他买了糖葫芦和烤肠的震惊中。
10
第二天,第三天,周涵爸爸每天给周涵买小吃。
我不愿意吃这个人的东西。
这个人看我的眼神让我恶心。
周涵很尴尬。
周涵说:「哎,我知道这孙子不是好人。
「但是他是我爸,我现在吃的是他的饭。
「我没办法。」
我还是不愿意吃ƭű̂⁰周涵爸爸买的东西,我都给了小区的流浪汉。
周涵也跟在我后面给了小区的流浪汉。
我们做完作业,填写学校下发的安全登记表。
虽然下周才让交,但是我们准备先填好。
上面要求填写血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
「周涵,你知道自己什么血型吗?」
周涵摇摇头:「不知道,随便填一个吧,反正学校又查不出来。」
玲姐正好过来给我们送冻梨。
她敲了敲周涵的脑洞:「不能随便填。
「万一出事了,学校会根据这个给你们输血。
「测血型很快的,也不贵,明天你们放学之后可以去测一下。」
玲姐还想给我们钱。
周涵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有钱,不对,我爸那个孙子现在有钱了。
「是啊,我有钱,我明天带他们去。」
周涵爸爸买来了奶茶,和玲姐狭路相逢。
周涵爸爸下流的眼神看向了玲姐。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孩子。」
玲姐冷脸不搭理他,扭头回了家。
回去之后,玲姐立刻下单了防狼三件套。
我肯定不愿意让周涵爸爸带我去测血型,我从家里的零钱盒子也找出了几十元。
第二天,周涵爸爸也有事没在。
我和周涵很快测出来了自己的血型。
我是 B 型血,他是 A 型血。
我们回去的路上,周涵念叨:「我记得我爸是 B 型血。
「我是 A 型血,那是不是我不是那个孙子亲生的啊!
「不对,我妈可能是 A 型血!
「真烦,不想给那个孙子当儿子。」
血型这么讲究的吗。
我回自己家把剩下的零钱放回零钱盒子。
零钱盒子下面压着我爸妈去医院就诊的单子。
他们因为生不出孩子,也去医院看过。
在医院吃西药没有效果,他们才开始找别的方子。
化验单子上写了我爸妈的血型,我爸是 A 型血,我妈也是 A 型血。
我的心狂跳。
两个 A 型血有可能生出 B 型血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只能问周涵。
周涵太敏锐。
我憋了一周没开口。
直到上交安全登记表那天,我才状似无意地说起班上的事情。
「我们班有个同学,爸妈都是 A 型血,但是他是 B 型血。」
周涵最喜欢显摆他的聪明。
他立刻说:「他是不是抱养的?」
我摇摇头:「他没说,为什么他是抱养的啊?」
周涵开始解释。
他解释了一顿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我没听明白。
我只知道,他的核心思想是两个 A 型血生不出 B 型血。
11
我掐住自己的中指指节。
我装作云淡风轻地写完作业、吃完晚餐。
直到关灯躺在床上,我才睁开眼睛。
我不是爸妈亲生孩子吗。
可是我觉得我是啊。
我爸妈根本不喜欢我。
我如果不是亲生的,他们应该早就不要我了吧。
念头很多,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也浑浑噩噩。
连我最喜欢的语文课都差点睡过去。
放学路上,我只想去玲姐家睡会。
睡会再去找周涵写作业。
回家之后,我发现玲姐家里没有人。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玲姐还是没回来。
一阵强烈的恐慌感席卷而来。
就是爸妈出远门也不会跟我说。
玲姐和真真离开这里,我其实也不知道。
她们也不需要跟我说。
我不是她们的谁。
我发现,比起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我似乎更害怕玲姐的离开。
我的指尖有些颤抖。
一个女人突然走到我面前。
我认出来了这个女人,她是上次真真咬伤的小孩的妈妈。
女人对我说:「玲姐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她让我把钥匙给你,今天她不回来你就自己在家待着,锁好门。」
女人把玲姐家的钥匙递给我。
我问:「玲姨去哪儿了?」
那个女人轻声说:「真真丢了,玲姐今天可能回不来了。
「你自己先写作业吧,我去帮忙了。」
真真丢了。
不可能啊。
玲姐去哪儿都带着真真。
我没有进玲姐家写作业。
我把书包放在门口,跟着女人一起出门找真真。
警方出动了搜救犬在小区附近找真真。
我和女人去了真真丢失的小超市。
真真喜欢玩小超市门口的那个摇摇车。
每次一坐上去,真真就不愿意下来。
之前玲姐也把真真放在摇摇车上,自己进去东西。
从来没出事。
今天,真真也不愿意下摇摇车。
玲姐把真真放在上面,自己迅速进去买东西结账。
短短片刻,真真就不见了。
12
我和女人在小超市附近找了一圈。
转回来之后,我看到了头发蓬乱的玲姐。
一向在外人面前干练泼辣的玲姐此时看起来无比脆弱。
玲姐看到了我。
玲姐说:「盼盼,你赶紧回去,外面不安全。」
我眼眶有些湿润。
明明玲姐心急如焚,她却想到了让女人给我送钥匙。
现在她还担心我不安全。
我摇摇头:「玲姨,我陪你一起找妹妹。
「妹妹一定能找到的。」
我拉住了玲姐的手。
玲姐的手冰凉。
我想找周涵。
周涵脑子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找到真真。
我这才意识到,我今天没看到周涵。
我放学路上没看到他,回小区之后也没看到他。
周涵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过现在找真真要紧。
我陪着玲姐沿着超市旁边的小巷子往西边找。
一直走到西边的河边。
那条河每年都会带走几个孩子的生命。
玲姐看到那条河,突然蹲了下来,捂着脸压抑地抽泣。
玲姐突然起身,冲向那个河边。
「真真如果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拽不住玲姐。
旁边的警察帮着我一起拽住了玲姐。
我认出来了,那个警察是上次被咬的小孩的爸爸。
警察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一手接电话,一手拽住玲姐严肃地说:「你冷静一点,还没过 24 小时,肯定能找回来。
「你都崩溃了,怎么找孩子。」
接完电话,警察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孩子找到了,孩子好好的,孩子现在在派出所。」
玲姐表情变了,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回来了。
玲姐拉着我飞快地往回走,回头对警察说:「咱们赶紧去所里。」
真真情绪不太好,在派出所的凳子上大喊大叫。
陪同真真的女警一脸无奈。
玲姐过去安抚真真。
我看到周涵也在派出所。
我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能找到真真。」
13
一向聒噪的周涵沉默了。
本来他应该为立了大功沾沾自喜、喋喋不休。
可是他一言未发,扭头看向那头的审讯室。
我只看到审讯室三个字,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玲姐带着真真进去指认嫌疑人。
出来的时候,玲姐看了一眼周涵,眼神透露着几分心疼。
周涵低着头不说话。
拐走真真的犯人被公安局派人来接收了。
我这才看到,那个犯人是周涵的爸爸。
周涵的爸爸不是第一次犯罪。
周涵一直很好奇四六不着的爸爸靠什么赚钱。
他发现他爸爸好像在做的事情并不合法。
今天,他正好翘课跟踪他爸爸。
他举报了他爸爸,救下了真真。
他是英雄,也是罪犯的儿子。
周涵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我坐在他旁边。
天黑了,玲姐带着真真来给我们送吃的。
我们吃完东西,周涵才渐渐缓过神来。
周涵抬头对我说:「我知道他不是好人,但我不知道他是畜生。
「赵盼盼,我是罪犯的儿子。」
我安慰他:「犯罪的是他,不是你。
「你不是他。
「你只是恰好跟他有血缘关系。」
周涵打断我说:「赵盼盼,可是我以后是不是考不了公务员了?」
那倒是,我跟他一起沉默了。
周涵打破沉默:「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干什么都会有出息的。」
放在平常,我肯定会打击他,嘲讽他。
今天我郑重地点头:「对,你做什么都会很厉害的。」
我看着周涵的眼睛说:「我们都会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们沿着街头走回了家。
玲姐家的门微微开着,昏黄的灯光外泄。
我们刚进走廊,玲姐就把微开的门推开。
「来我家睡吧,今天你们都辛苦了。」
我进了玲姐家,真真已经睡下了。
周涵摇了摇头,走向了自己家。
玲姐叹了口气。
我心里也难受。
昨天一夜未眠,今天依旧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14
周涵自己住在家里。
他只愿意吃我给他从家里拿的馒头,不愿意吃玲姐家的饭菜。
周涵爸爸被抓的事情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不过他们班人本来就不喜欢他,周涵的学校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我们小区大部分家长早就叮嘱过孩子远离周涵,现在无非再叮嘱一遍。
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想要把无人照顾的周涵送到福利院。
周涵不愿意离开。
玲姐挺身而出,说自己是周涵家的远房亲戚,可以照顾周涵。
社区人员被打发走。
周涵还是坚持回到自己家里。
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回访了几次。
不胜其烦的周涵终于半推半就地住进了玲姐家。
只不过他不像之前那么大大咧咧。
吃饭还是不愿意上桌,非要我回家拿冷冻馒头给他吃。
我们在桌上吃大鱼大肉,周涵蹲在灶台附近啃馒头。
活像被人虐待的童工。
玲姐看不下去了。
「你装什么孙子!
「你叫周涵,你爸叫周涵吗!
「是你拐走的真真吗!
「真真不是你救回来的吗!
「你爸是你吗!
「真真他爸还打我呢,我不是一样爱真真爱得跟眼珠子一样。
「在我家,没有不上桌吃饭的道理。
「你要是不吃饭,那你滚蛋!」
玲姐对着周涵劈头一顿痛骂。
周涵抱着馒头准备滚。
我拉住周涵的袖子,我也有点生气了。
「你听不懂人话吗?
「玲姐的意思是让你跟我们一起吃饭。
「你这样我也不跟你做朋友了。」
周涵的眼眶红了。
我趁机把他拉到了桌子旁边。
之后周涵也没再矫情,和我们一起吃饭,给我们讲笑话。
他似乎一天天地在恢复情绪和心情,每天都会帮忙做家务和做手工。
我也会一起帮忙。
玲姐说:「你们俩孩子真是太勤劳了。
「你们来了之后,家里干净了不是一个档次。」
玲姐怜爱地看着我们道:「你们还小,没必要这么懂事。
「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我在玲姐的眼神中看到了我想象中的妈妈的样子。
妈妈一直觉得我做家务是理所当然的。
我做家务手脚慢一点都会挨揍。
玲姐则是催着我和周涵好好学习。
周涵还是一直在给我补习。
在他的补习下,我勉强跟上了学校进度。
即将期末考试之前,我的爸妈回来了。
我刚进楼道,还没上楼,就闻到了浓重又熟悉的中药气味。
我跑到楼上去看了一眼。
我家门口多了几双大人的鞋子,我意识到爸妈真的回来了。
我跑进家门:「爸爸,妈妈!」
15
小孩子都有点记吃不记打,都会有些惦记离开自己很久的爸妈。
大概是在玲姐家住久了,我都开始幻想起爸妈和我的温馨生活。
我妈看到跑进家门的我,似乎吓了一跳。
我爸正在找人修补窗户,此时走过来站到我妈妈旁边。
家里似乎终于开始供暖了,有了几分暖意。
我妈轻声对我爸说:「老公,怎么办,中医说要补阳气,天天和女儿住一起会不会产生阴气?」
我爸说:「当初就让你把她扔了,你舍不得,非要说你妈妈可以帮忙带!」
我满腔热血一下子凉透了。
我知道爸妈不喜欢我。
只是短暂地忘记了他们不止不喜欢我,甚至不想要我。
我赌气地说:「我可以不住家里。
「你们自己住吧。」
我扭头下楼跑到玲姐家。
如果玲姐是我妈妈该多好啊。
吃晚饭的时候,我爸妈敲响了玲姐家的门。
我看到站在门口的父母,心中有了一丝期冀。
大概他们也觉得刚刚说的话太过分了,现在过来哄我回家吧。
玲姐开门后,我跑到玲姐身边。
我妈大大咧咧地说:「听说我女儿在你家帮忙做手工。」
玲姐摸着我的头说:「是啊,盼盼很机灵,不仅做手工,还帮忙做家务呢。」
我爸说:「我家闺女帮你干活,你总得意思一下吧!」
意思一下?
我愣住了。
从心底升起几分不安感。
是我想的意思吗?
我妈说:「我们都知道找个人工钱多少,还不一定认真干活。」
我爸说:「骗小孩给你干活总得给父母工钱吧!」
玲姐脸上的笑凝滞了,表情带了几分锐利。
我站在玲姐和爸妈中间大声说:「我不要工钱。
「我天天在玲姐家吃饭睡觉,你们要给玲姐饭钱,还有住宿费!」
我爸一巴掌抽在我的脸上。
「让你废话,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
我爸的力度很大,我一下子摔在地上,耳边嗡嗡直响。
周涵过来把我扶了起来。
玲姐打圆场道:「快过年了,我确实准备了一个红包给盼盼。」
玲姐回房间拿了一个红包。
红包上面有一个圆滚滚的可爱福娃。
我摇头:「我不要玲姐的钱。」
我爸一把夺过红包,带着我妈走了。
没有看身后的我一眼。
16
我跟在爸妈身后走了。
玲姐柔声说:「盼盼,有空常来吃饭啊。」
我浑身僵住了,没敢回头。
只有经历了才会懂。
我终于知道了周涵为什么之前不愿意再进玲姐家的门。
因为真的不配啊。
我不配玲姐的好意啊。
到家后,我妈指挥我打扫卫生。
我打扫完卫生已经很晚了,我妈又让我去小区的花圃倒中药渣子。
我妈说:「必须得倒到土里,别偷懒。」
室内和室外温差太大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那么冷过了。
从身子冷到心。
我打着寒战回家之后,发现爸妈已经睡下了。
我看到那个红包就摆在桌子上。
我想了一下,把红包拿了过来。
我准备明天放学后让周涵把红包还给玲姐。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喊到了办公室。
我看到我爸站在班主任旁边。
班主任严肃地说:「你爸爸说你偷家里钱了?」
我摇摇头:「没有,那不是家里的钱。」
班主任让班长从我的书包里把红包拿了出来。
班主任把红包交给我爸爸。
我有点害怕班主任,不敢把红包抢回来。
我解释道:「老师,这不是我爸爸的钱。
「这是玲姨的钱,我要把钱还给玲姨。」
我爸说:「这孩子就喜欢撒谎,现在还偷钱了。
「家里打了也没用,您费心了,该打打,该骂骂。」
说完,我爸就拿着红包走了。
班主任严厉批评了我半个多小时。
班会课上,班主任还提到这件事。
虽然没指名道姓,我们班的人也都知道班主任说的是我。
我多了一个外号,叫作「女贼」。
我总是和周涵一起玩。
周涵的外号是「罪犯」。
我们被嘲笑成是「女贼」配「罪犯」。
但是我好像也没有很伤心。
我的心已经逐渐没什么感觉了。
周涵会把玲姐烤好的饼干还有一些面点带给我吃。
我不愿意吃。
我现在躲着玲姐。
我怕我爸妈再讹上人家。
17
期末考试之后,我们学校放寒假了。
爸妈大概是看中医花了不少钱。
我爸爸重新接一些零碎的活计。
我妈重新支起了小吃摊。
我放假后,我妈就带着我出摊帮忙。
早上天不亮,我妈就让我去街头占据有利地形。
我顶着寒风等了半天,人们渐渐开始上街,我妈妈才过来。
我每天又冷又累。
我的手上生了冻疮。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开始了我的睡前幻想。
我想到了我的血型。
但是我爸妈似乎不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或许我是抱错了。
我的亲生爸妈也许有一天会找过来。
到时候我就有了爱我的家人。
我要让我的亲爸亲妈给真真妹妹包一个大红包。
我亲生爸妈或许能和玲姐成为朋友。
知道我每天吹寒风,玲姐熬了姜茶让周涵带给我喝。
我倔强地拒绝了。
心中有些酸涩,楼下的玲姐比我爸妈更心疼我。
玲姐是有先见之明的。
吹了一周寒风,我开始发烧。
因为感冒发烧,我早上没起得来,我妈看到小吃摊没被推出去。
我妈大力推开我的房间门,开始骂人。
我毫无反应,我妈才意识到我生病了。
她骂骂咧咧地从老旧药盒里找药,找到药之后扔了两片药给我。
我吃完药之后躺下了。
我没跟我妈出摊,也就蹭不上早饭。
我妈自己出门了。
我浑身难受,仿佛有个罩子罩住了我。
头疼浑身疼。
我有点喘不上气。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太对劲。
我得出门找人求助。
我浑身没有力气。
我听到有人敲门。
我强撑着打开门。
现在周涵负责玲姐家的买菜任务。
今天周涵在街上没看到我,跑回来找我。
周涵说:「赵盼盼,天呢,你过敏了。」
我处于半昏迷状态,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了起来。
女人的身上有股玫瑰花的香味。
我听到女人说:「小涵,帮我照顾好真真。」
是玲姐
我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18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在挂水。
玲姐在跟人吵架。
我好久没听到玲姐这么凶狠地骂人了。
「盼盼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你们怎么当爸妈的。
「你们也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的!
「她这么乖,你们怎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玲姐的声音哽咽了。
我心里一酸。
我听到我妈的声音。
「我给她吃药了啊。
「谁知道她这么娇气,还过敏!
「我们乡下人,跟你们不一样,不知道吃药还会过敏!」
骗人,我爸妈之前为了要孩子,去医院开药。
我妈也过敏了。
她浑身起了荨麻疹。
我爸爸嘲讽她:「没有城里人的命,还那么矫情。
「生不出孩子还过敏。」
当时我很心疼妈妈。
可是我发现我心疼妈妈,妈妈毫不心疼我。
玲姐说:「之后她还需要住院,你如果不懂,听医生安排。」
我妈说:「住院是不是很贵啊。
「我还是带盼盼回家休息吧。」
「赵盼盼家长,赵盼盼情况还是比较危险,这几天还是需要住院观察。」
这个大概是医生的声音。
我妈开始胡搅蛮缠,非要说医生让我住院就是为了赚钱。
医生无奈地说:「出院也可以,需要签一下自动出院风险告知书。」
玲姐咬牙切齿地说:「我出钱,必须住院!」
我妈说:「那就辛苦医生照顾我女儿了,我还要工作。」
我妈走了。
没有进来看我一眼。
我不想住院了。
我不能再花玲姐的钱了。
我还是有自尊的。
我想说话,喉咙被堵住。
我咳嗽了半天。
医生和玲姐都进来了。
我的嗓音沙哑:「我要出院,让我出院。」
我试图拽掉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头。
「别动!」
玲姐见拉不住我,吼了我一声。
我吓得一下子不动了。
但是我的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19
玲姐叹了口气,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我不是为了你。
「我是为了真真做打算。
「我现在对你好,之后我老了,你得帮我照顾真真,听见没有。」
我的泪流得更猛了。
玲姐给我花钱,还得找出一个理由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拼命点头。
「玲姐,我一定会一直照顾真真!」
玲姐弹了弹我的额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中午的时候,玲姐回家做饭,换了周涵来陪我。
他还带来了我只字未动的寒假作业。
周涵说:「我们要在寒假超过那群嘲笑我们的小学生。
「让他们看看罪犯和女贼在智商上的碾压。」
长大之后觉得这些话好傻啊,但是当时我笑了出来。
住院这几天,上午是玲姐陪我。
中午玲姐回家换周涵。
玲姐带着真真给我们送午饭和晚饭。
我状态稍微好一点之后,周涵就开始督促我做我最头疼的数学题。
病房里的大人们纷纷夸奖我们好学。
出院那天,正好是除夕夜。
玲姐问我:「你要回家吗,要不去我家吃个饭再回去。」
我很厚颜无耻地点点头。
玲姐包了纯肉馅的饺子。
我们家过年也会包纯肉馅的饺子。
纯肉的饺子给爸爸吃,酸菜的饺子给盼盼吃。
我只能也只敢吃酸菜馅的饺子。
玲姐说:「有两个饺子里放了硬币,吃到的人可以一年都交好运。」
我和周涵很幸运地吃到了硬币。
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硬币放到了真真的衣兜的两边。
我们都希望真真好运。
真真好运就是玲姐好运,玲姐好运就是我们所期盼的。
不知道真真是不是知道规则。
她从兜里拿出两枚硬币说:「给妈妈,给妈妈。」
玲姐的眼眶有些湿润。
吃完饭后,玲姐拿出三个红包:「这是你们的压岁钱。」
真真似乎很熟悉这个流程。
她颠颠地跑回房间,把自己的红包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我和周涵都推辞不收。
玲姐嗔怒道:「这是过年的仪式感,你们两个小孩子总不想在除夕惹我生气吧。」
我和周涵收下了红包。
我们没有表决心或者说很多漂亮话。
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多了两个亲人。
玲姐和真真就是我们的亲人。
20
我回家之后,发现我爸妈不在家。
他们去爷爷奶奶家了。
爷爷奶奶不待见我。
我爸妈也就不带我去爷爷奶奶家。
我理所当然地回去敲了玲姐的家门。
我的这个年过得很好。
我长胖了不少。
过年之后,爸妈回来了,我又回家了。
爸妈什么都没问。
没问我一个人怎么过年。
妈妈接着熬中药、喝中药、出小吃摊,不顺心就骂我出气。
我爸一边打零工赚钱,一边打牌输钱,不顺心就抽我两下。
开学之后,我接着上学。
妈妈喝了很多中药,还是没能怀上。
爸妈又去别的地方求医问药。
中医没能帮助他们怀孕,他们转而相信玄学。
我刚放暑假,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很灵的神婆来我家看风水。
神婆在家里做了半天法事,然后盯上了我。
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我不想和她对视。
我在她眼里好像一个物件。
神婆指着我说:「这是你们大女儿吗?」
我妈点点头。
神婆说:「她八字重,身上有上辈子的阴债,妨害了你们要儿子。
「跟我去修炼一段时间,身上有功德了,就不妨碍你们了。」
从神婆说「妨害你们要儿子」那句话开始,我妈的眼神就充满恶意地盯着我。
我爸更是直接说:「这个赔钱货,早知道生下来就应该掐死!
「怪不得她总是养不熟,还偷家里的钱!」
神婆说:「施主息怒,我们修炼就是要祛除恶念。
「也不耽搁孩子上学,暑假和我一起去修炼一段时间,开学了再给你们送回来。」
我爸妈甚至没让我收拾东西,直接让我跟着神婆走了。
神婆说:「我那边有换洗衣服,你们不用担心。」
我只来得及背上书包。
书包里装着我的暑假作业。
下楼的时候,玲姐正好带着真真和周涵出门。
真真好奇地盯着神婆这个陌生人。
周涵突然拽住了我的书包带子,凶狠地说:「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橡皮,我妈妈新买的橡皮不见了。
「你个小偷,还我橡皮!」
神婆比他更凶,一把推开周涵:「小兔崽子,滚远点。」
玲姐拽住了神婆的衣服:「你别走,你居然敢打我儿子,给老娘道歉。
「不然老娘肯定不让你走!
「你去打听打听,老娘是好欺负的吗!」
玲姐确实不是好欺负的。
神婆急着带我走,表情阴狠地道歉了。
21
我坐着小轿车来到一处像是道场的地方。
院子里有人工小溪。
正对着院门的堂屋有神龛和神像。
院子里还有穿着道袍的男人。
神婆把我安排到了一处屋子。
屋子的衣橱里有漂亮的睡裙和连衣裙。
床旁边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的划痕杂乱无章。
像是有人写字,写完字又被人清理掉。
我有点感觉不太对劲。
我找到神婆,说我想跟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神婆笑嘻嘻地说:「你爸妈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让你好好修炼。
「现在我带你去洗个澡。」
洗澡的地方有个浴池。
除了我,还有别的小女孩在洗澡。
只不过她们身上好像都有奇奇怪怪的伤痕。
我夜里睡得极其不踏实。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被神婆喊起来干活。
打扫卫生擦地板。
说实话,开始干活之后,我反而心里踏实了。
只是干活而已,我已经干了不少年了,习惯了。
干完活之后,就是神婆安排的打坐和静心。
但是神婆不允许我和其他女孩说话。
神婆说:「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徒弟,三天之后受洗,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徒弟。
「现在你不能和我的徒弟说话。」
我不能和别的女孩说话。
我不知道受洗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观察到,那些男道士管理着这些女孩。
有个女孩哭闹着想要回家。
其他女孩眼圈也红了。
那个男道士拽着她的头发,拿着一个藤条抽她。
她哭着说不想回家了。
那个女孩和其他女孩都老实了。
三天之后,神婆从衣橱里挑了一个白色的连衣裙让我换上。
神婆带我来到一个僻静的屋子。
屋子里面有床。
她用符咒烧成灰,让我喝掉这个香灰水。
我不想喝。
神婆指着旁边的道士说:「要么喝,要么他给你灌下去。」
我选择自己喝。
我喝完之后,开始头重脚轻。
我看到神婆出去了。
朦胧中,我看到一个男人从门口进来了。
22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嘈杂的声音。
人声、脚步声、警车鸣笛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床边上站着鼻青脸肿的周涵和郑直。
郑直就是去年被真真咬住的那个男孩。ṭū́ₔ
玲姐带我们道歉之后,郑直的妈妈对玲姐印象改观了。
郑直妈妈没有不允许郑直和我们一起玩。
郑直的警察爸爸还叮嘱郑直多照顾我们。
周涵和郑直也渐渐玩到了一起。
有的时候我们三个也会一起写作业、一起玩。
周涵说:「你爸爸过来得太及时了!」
郑直说:「那是,我爸爸可是超人。」
周涵说:「幸好把电话手表塞给你了,不然这个破地方,离我们家真的好远。」
当时周涵拉住了我的书包带子。
玲姐和神婆起了争执。
周涵趁乱把真真的电话手表塞进了我的书包。
自从真真丢过之后,玲姐就给真真买了电话手表,可以随时定位。
真真不喜欢戴手表,总是摘下来让周涵拿。
那天,电话手表正好在周涵手上。
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我其实不太会用电话手表。
所以那天我还是想问神婆要手机打电话。
但是玲姐通过电话手表定位到了我。
周涵每天拉着郑直在附近晃悠。
郑直说:「每天走十里路,我爸十分支持他带我过来。
「说是锻炼身体。」
这个院子天天都锁着门。
今天看到有轿车载着香客进来,周涵和郑直终于找机会混进来了。
我昏过去之后,香客进来了,开始脱衣服。
周涵和郑直冲过来拦住了他。
郑直还没忘记用他的小天才电话手表通知他爸以及报警。
周涵和郑直被香客喊进来的道士打了一顿。
香客失去了兴致。
神婆被喊过来处理这件事。
香客脾气比较大,神婆被骂了很久。
男道士把周涵和郑直关进了一个像是柴房的地方。
郑直爸爸的派出所离这边可能有点距离。
最先过来的是这附近的派出所。
只不过这个派出所似乎认识神婆。
周涵说只能听到警察过来,然后又走了。
然后神婆骂骂咧咧地进来,收走了郑直身上的电话手表。
还好郑直的爸爸也很快带着同事过来了。
郑直的姥爷也过来了。
我们这才知道郑直的姥爷是公安局的。
看来郑直家是警察世家。
23
事情闹得还挺大的。
神婆一直招摇撞骗不说,还专门找那些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女生来接客。
那些小女孩被拍下照片威胁,没人敢跟家里人说。
一旦入了魔坑,每个假期都被要求过来「修炼」。
我爸妈心疼被神婆骗走的钱,对我的遭遇毫无感觉。
我回到家之后,暑假还很长。
我妈又让我帮着家里出摊卖小吃。
我被警察局喊过去录笔录,我妈还觉得浪费时间。
我没有受到实际的伤害,但是玲姐和郑直妈妈都很心疼我。
玲姐陪我去做笔录的,她抱着我都快哭了。
郑直妈妈陪他去做笔录,看着我,她眼圈也红了。
我说:「我没被打,也没被伤害,我挺好的,玲姨,阿姨,你们别难过。」
周涵说:「玲姨,阿姨,我才是被打的那个。」
郑直说:「我觉得挨打挨得很值。」
做完笔录,我依旧得回家,得干活。
我似乎不再在乎我爸妈对我的态度了。
我只是沉默的干活工具。
小学的日子过得很快。
苦大概来自父母。
大部分的甜都来自楼下的玲姐一家。
这一家在我眼里算是包括了周涵。
我爸在一次次求子失败后,性格日益暴躁。
每次回家除了要钱就是发火。
出去就是打麻将和打牌。
零工也不愿意打了。
我妈靠着小吃摊赚钱,但是不愿意给我花钱。
我的身高蹿得很快,我的衣服都来自玲姨和郑直妈妈的友情馈赠。
我在出摊的时候也留了一个心眼。
我妈数学不好,她算不出每天赚多少钱。
我出摊一般都会卖得比她好很多。
我会偷偷地藏钱。
我想把钱给玲姐和郑直妈妈。
她们都不收。
我只能自己留着。Ṫų₁
我和周涵升入初中那年,玲姐把真真送进了普通小学。
玲姐说:「我不要求她学会什么知识,我只是希望她能融入社会。
「幸好有你和周涵一直帮她,她的状态比认识你们之前好了很多。」
真真已经好了很多了,我相信她能控制住自己。
我很开心能够帮助到真真。
24
初中之后,成绩的重要性凸显出来。
周涵数理化拔尖的优势也显现出来。
比起小学老师的嫌弃,初中老师似乎发现了周涵是块璞玉。
我的成绩虽然不如周涵耀眼,也很不错。
我的作文很好,语文老师尤其偏爱我。
我们似乎慢慢脱离了被孤立的境地,融入了学校,还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我和周涵不再形影不离。
初中的学校有一个图书馆,我用大把的时间泡图书馆。
初中的学校还配备了一个几乎不开放的实验室,周涵靠着脸皮厚经常去蹭实验设备。
郑直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属于风云人物,我经常看到他在打篮球,周围围着一圈女生。
我爸妈大概意识到自己不会有儿子了。
大伯家有三个儿子,他们想从大伯家里过继一个儿子过来。
大伯家想要一个女儿。
我就被送到了大伯家。
大伯家想要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帮手。
大伯家是卖豆腐的,天不亮就要起来做豆腐。
大伯母就是看中了我的懂事能干。
我每天半夜起来磨豆腐,第二天早上再去上学。
每天困得睁不开眼睛。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大伯家也不富裕。
之前大伯父大伯母住一个房间,三个儿子一个房间。
现在我到了大伯家,还是和两个堂哥住一个房间。
中间加了一个帘子。
我常常听到堂哥那边奇怪的声音。
某天半夜,一个堂哥摸到了我的床边。
我在大伯家向来睡不踏实,也从来不脱内衣睡觉。
我一个鲤鱼打挺,对着堂哥喷了防狼喷雾,然后从门口跑了出去。
我从神婆家回来之后的那个生日,玲姐给我的礼物是防狼三件套。
还好我的床在靠外的房间部分。
还好另一个堂哥没有和这个堂哥一起过来。
我疯狂地跑,可是不知道应该跑去哪里。
一个模糊瘦高的人影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吓得差点喷他。
还好我看出来了他是周涵。
「周涵,你怎么在这里?」
周涵穿着玲姨买的灰色卫衣,冷静地扫了一眼我的周围。
堂哥没有追出来。
周涵说:「我看你在食堂吃到一半困到睡着了,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半夜起来做贼了?」
「怎么回事,怎么穿着拖鞋跑了出来?」
我睡觉没换睡衣,但是跑出来的时候确实穿着拖鞋。
我摇摇头:「没事。
「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去大伯家。」
周涵说:「玲姨对我们说过,她家就是我们家。」
我现在宁愿我无父无母。
我眼圈红了:「可是我爸我妈都活着。
「伯父一家如果看不到我,肯定会找我爸妈。
「我也怕爸妈找玲姨闹。」
25
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想去玲姨家添麻烦。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给大伯家做豆腐了。
周涵拽住了我。
他拉着我去了河边。
周涵说:「我们也是有关系的人,再等等。」
晨光熹微,迎面跑来了一个少年和一个男人。
郑直每天早上在这边晨练。
郑直爸爸不值班的时候,会跟着儿子一起晨练。
今天两个人正好一起晨练。
周涵狠狠掐了我一把:「快哭。」
我本来很困了,被他掐得清醒了。
我挤了一点防狼喷雾抹在眼睛上。
我哭得稀里哗啦。
郑直和郑直爸爸都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只是如实说了我爸妈和我大伯对待我的方式,以及刚刚发生的事情。
郑直爸爸开始打电话。
郑直妈妈过来了。
我们今天才知道,郑直妈妈是个律师。
周涵和郑直被打发去学校。
郑直爸妈带我去了我家。
我爸和过继给爸妈的堂哥不在家,只有我妈在家。
我妈眼角有些淤青,可能是又跟我爸打架了。
我妈第一次知道,把我过继给大伯家是犯了遗弃罪。
我可以起诉父母,让他们付我抚养费。
我妈骂骂咧咧,全是她对生活的不满。
通过她的絮叨,我发现我妈其实也想把堂哥送回去。
堂哥不干家务,还总是找我妈要钱。
我妈不给钱,堂哥就砸东西。
我妈眼角的淤青也是堂哥砸的。
我妈应付我爸和堂哥,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
而且堂哥也不是我妈亲生的,她还是想要自己的儿子。
我妈说:「我家不是我做主啊。
「我怕被当家的打啊。」
正好我爸不知道从哪里混完,白天回来睡觉了。
郑直妈妈又给我爸普法。
顺便还科普了家暴是犯罪行为。
我爸瞪大了眼睛,还想对郑直妈妈动手。
郑直爸爸一把拽住我爸,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我爸秒怂。
我回到了自己家。
大伯一家过来闹了一顿,带走了堂哥。
26
我在自己家过得当然也不是很好。
不过我有了目标。
我们县最好的两所高中。
一中和六中。
一中是老牌名校,全寄宿封闭式高中,一个月放一天。
只要我能考上一中,我就能住校。
我就能离开这个家。
我听周涵说,他想去的是六中。
六中离玲姐家更近,不强制要求住校。
而且据说六中的实验设备很新很好用。
我的成绩不错。
我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太大的想法。
据说被选成了几个校花之一。
我会收到情窦初开的男孩子的情书。
我一般都是礼貌地拒绝。
我经常跟郑直还有周涵一起吃饭。
他们有人传我跟郑直的八卦,有人传我跟周涵的八卦。
那些想要追求我的男生看了看这两个人,再看看自己,发现比不了。
我的追求者少了很多。
我感觉清静了不少。
周围的女生也有阴阳怪气的。
我都自动忽视了。
我有我自己的目标。
中考前的寒假,我一边帮着我妈摆摊卖小吃,一边背英语单词。
我妈骂骂咧咧:「让你好好干活,你背什么书?」
我充耳不闻。
年前,我爸带着我妈回了老家。
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爸妈不在家,我才能更好地复习。
初中的知识其实不是特别多。
中考之后,我自我感觉还不错。
悠长的假期从摆摊开始。
我已经习惯了一放假就要帮家里干活。
但是我内心很轻盈。
一中现在在生源上争不过六中。
优秀的学生都想去更开放的学校。
一中为了吸引优秀学生,对全县前百名有各种优惠。
学费和住宿费减免,每月补助。
我对过答案,我肯定能进全县前一百。
过了这个暑假,我就可以寄宿了。
只不过这个假期我妈一反常态。
我妈说:「刚考完试,你在家休息休息。
「这几天,咱们就不出摊了。」
我妈确实不出摊了。
她还带着我去市场买衣服。
从小到大,我妈没带我买过衣服。
我很不习惯。
我妈的审美和玲姨、郑直妈妈也不太一样。
大红大绿的衣服往我身上套。
我不是很喜欢。
但是她坚持给我买。
买完之后她还给自己添了不少衣服。
27
我妈还给我包了酸菜馅的水饺。
我妈说:「你不是最爱吃酸菜馅的水饺了吗,放开吃。
「小时候我记得你能吃很多盘。」
我妈不知道,我爱吃纯肉馅的饺子。
只不过我吃带肉馅的饺子会被骂。
所以我只能吃酸菜馅的饺子。
我吃很多盘酸菜馅的饺子纯粹是因为饿。
我妈似乎在补偿我。
但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在我妈的殷切目光下,还是吃了十个饺子。
晚上,我妈还炖了鸡汤。
我爸回来吃饭了,脸上难得有点笑意。
我看到我爸换了一个新手机。
我妈给我夹了一个鸡腿。
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既然她愿意给我,那我就吃。
我慢慢夹起那个鸡腿。
妈妈跟我说:「盼盼,妈妈跟你说一件好事。」
我爸迫不及待地说:「我们给你找了一个好人家。」
鸡腿从我的筷子滑落。
我的情绪很少外显出来。
从小情绪能得到回应的孩子会喜怒哀乐很明显。
情绪得不到回应的孩子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是后者。
我的喜怒哀乐都被我自己消化掉了。
就像此时,我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的父母。
我妈说:「人家已经给了一部分彩礼了。
「就是咱们县开张记海鲜大饭店的张家。
「他家三个儿子,他家小儿子张凯看上你了。」
张凯,我记得他。
他是我们班的。
只不过他不常出现在学校。
学习成绩不好,也厌学。
他之前给我塞过零食和情书,都被我拒绝了。
我爸说:「人家还说了,只要你能生一个儿子,奖励两百万。
「生两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可以跟咱们家姓。
「张家的意思是,今年夏天就订婚。」
我无话可说。
我的拇指指尖掐住我的中指根部。
指根的疼痛让我找到了我的话语体系。
我说:「那我上高中怎么办?」
28
我妈诧异地说:「上什么高中?
「你还想上高中吗!」
我爸说:「你都上了那么多年学了,义务教育已经结束了。
「上学有什么好的,很多大学生出去都赚不到几个钱。
「花了那么多年上学,花了那么多钱上学,最后还要啃老。
「浪费时间!浪费钱!
「你找个好人家,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我看着爸妈理所当然的面孔,没有反驳。
他们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和人生观念。
他们在自己的体系里自洽,我没法撼动他们。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只想出门透气。
鸡腿也没吃,就这么扔在了碗里。
下楼的时候,我听到了真真的尖叫声。
玲姐家门口闹哄哄的。
玲姐声音响亮地在骂人。
「我拿走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还!
「你他妈别想再威胁我,我这么多年给你们的还不够多吗!
「你们号称我的亲人,除了趴在我身上吸血,还干过什么好事!
「我不欢迎你们,谁敢进去,我就报警!」
我挤进了人群。
我已经好久没看到玲姐这么生气了。
自从真真上了小学,玲姐经常去学校陪读。
玲姐对真真的同学和家长笑脸相迎。
那些同学、家长似乎也能理解玲姐和真真的异常,都十分照顾真真。
玲姐这两年对外也柔和了不少。
此时,玲姐家门口站着几个陌生的男人。
周涵挡在玲姐面前。
少年的身子骨依旧单薄,但是个子蹿得很快。
身高已经跟成人相当。
我走到玲姐身后去安抚真真。
真真在我耳边轻声说:「舅舅是坏人。」
那几个男人说:Ťű⁺「你拿走了家里的拆迁款总得吐出来吧。
「哪有女人拿走拆迁款的事情。」
玲姐冷笑道:「我的彩礼一分都没拿到,全部被你们分了吧。
「家里拆迁的房子我出钱建的,我只拿走了我那一份拆迁款。
「你们拿到的Ṱŭ̀⁺拆迁款都比我多,全花掉了吗!
「我是不可能再给你们一分钱的!
「我张玲现在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
那几个男人威胁道:「你老公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吧。
「你信不信我告诉你老公,看看真真能不能留在你身边!」
玲姐眼中闪过一丝脆弱,很快挺直脊背。
「什么老公,是前夫!
「告诉就告诉。
「我张玲,现在不怕任何人
「赶紧给我滚蛋。
「不然我报警了!」
玲姐回到家,周涵跟了进来,关上了门。
外面的几个男人大概发现玲姐油盐不进,也走了。
29
过了会儿,郑直妈妈过来了。
玲姐说:「之前真真在学校演出,有人拍了抖音上传,恐怕被我哥哥看到了。」
她们两个聊了半天。
郑直妈妈和玲姐现在已经相处成了闺蜜。
玲姐的事情一般都会和郑直妈妈分享。
毕竟我们几个孩子也没法给她排忧解难。
真真的抚养权不在玲姐手里。
玲姐前夫在当地比较有势力。
抚养权在前夫那里,玲姐见不到真真。
前夫家不让玲姐见真真。
前夫家也不是真的爱孩子,只是为了报复玲姐。
玲姐居然敢离婚,他们就是不让玲姐好过。
玲姐在前夫远房亲戚家找到真真。
真真被绳子拴着,身上脸上还有淤青。
玲姐愤怒、哀伤、绝望。
作为一个母亲,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守护自己的孩子。
她选择放弃一切,带着真真远走他乡。
出走前拿了娘家的一个存折。
但是那个存折本身就该是属于她的拆迁款。
玲姐带着真真从南方来到这个寒冷的城市扎根。
为了躲避前夫一家。
为了离开娘家一家。
玲姐说:「是时候面对了。
「之后小升初,还会有学籍问题,我得把真真的户口迁过来。
「我想要真真的抚养权。」
郑直妈妈低头翻了翻自己的手机。
她给玲姐介绍了她的大学同学。
这个大学同学现在在玲姐前夫所在的城市当律师。
真真见到舅舅之后一直很焦躁。
直到她在自己的钢琴前面弹起了曲子。
玲姐本身只是想让真真去小学融入群体。
但是音乐课的老师却发现了真真的乐器天赋。
她音准很好,而且很专注。
玲姐买了一个二手钢琴回来,还给真真找了钢琴老师。
上个月真真还在学校文化节演出了。
玲姐满眼温柔地看着弹琴的真真。
「听到她弹琴,我什么烦心事都消散了。」
我看着专注弹琴的真真,跟着她的曲子摇摆。
周涵跟着音乐哼着歌。
我想哭。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只有在这能感受到家的归属感。
我不想订婚,更不想结婚。
但是玲姐有自己的烦心事要解决,我不能给她添乱了。
我准备回家的时候,周涵跟我一起出来了。
30
周涵问我:「赵盼盼,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停住了脚步。
周涵太过敏锐。
但是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摇摇头:「没事,我是担心玲姨。」
周涵说:「已经放假三天了,你妈都没有出去卖小吃。
「你家要么是中彩票了,要么是有路子搞钱。
「按照你爸妈的性格,不会是什么正当路子。
「你说出来,我们探讨一下。」
周涵分析得很到位。
我爸妈的路子就是把我嫁出去。
儿子没有,钱总得要有。
我跟周涵说:「你这么聪明,你猜猜是什么路子?」
周涵说:「我前些天看到你爸从张凯家饭店出来。
「总不至于攀上了亲家?」
我笑了笑,周涵真的是一针见血。
我说:「周涵,你真聪明!」
虽然在笑,但是我的眼眶红了一圈。
刚刚在玲姐家,我表现得一切正常。
我不想让玲姐担心我。
周涵咬牙骂了一句脏话。
周涵说:「癞蛤蟆也敢吃天鹅肉!」
我苦笑:「对于张家来说,谁是癞蛤蟆还说不准呢!」
第二天,爸妈跟我说张家大后天要在自家大饭店请我们吃饭。
我和周涵先去见了张凯。
张凯不难找。
他不是在家睡觉,就是在网吧打游戏。
网吧里乌烟瘴气。
看到我,ŧù⁰张凯把烟掐了。
「赵盼盼,你怎么过来了。」
张凯的狐朋狗友起哄:「哎呀,这不是你未来媳妇吗?
「这是亲自过来看你了。
「你未来媳妇身边怎么还有个男的。」
我们找了一家肯德基坐下了。
张凯点了全家桶,推到我面前。
张凯说:「赵盼盼,我请你吃。」
他直接忽视我旁边的周涵。
周涵也识趣地有事情走了。
我对着张凯笑靥如花。
我和周涵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
能屈能伸是基础。
我笑着套了张凯不少话。
其实张凯爸妈也不想这么早订婚。
张凯两个哥哥还没结婚,他家也没那么急。
我爸妈求着他们早订婚,这样可以早点拿到彩礼。
我爸说:「这孩子读书读多了,说不定就跑了。」
我妈说:「现在趁早定下来,趁早多生几个孩子。」
我的心一寸寸冷了下来。
我面上依旧热情和温和,我还陪着张凯压马路了。
在张凯邀请我去 KTV 唱歌的时候,我碰巧被路过的郑直喊走。
31
原来是我爸妈不想让我上学,想让我早点嫁人生孩子。
周涵想要帮我说服我爸妈。
我拒绝了。
周涵是很聪明,但是我最了解我爸妈。
胡搅蛮缠、无法沟通、死皮赖脸、毫无人性。
对付我爸妈,我只能用无赖的法子。
晚上回家,我妈热情地喊我试戴张家送来的三金。
我爸不在家。
我对着我妈问道:「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我妈翻了一个白眼:「你觉得呢,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干嘛把你养这么大。」
我又问我妈:「我是我爸亲生的吗?」
我妈愣了一下,然后瞪圆了眼睛,作势要打我。
「当然了,你瞎说什么。」
我将手上的金戒指慢慢地放回盒子,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我妈声音变得尖锐,但是嗓音却压低了:「你瞎说什么呢,你这死丫头!」
我把金链子的盒子合上道:「我是你生的,不是我爸生的。
「你说,我爸要是知道这件事,是会先打死你还是先打死我?」
从小学开始,我一直在幻想我的亲生父母会找过来。
我会离开爸妈。
初中的时候,我系统地学了遗传。
我确信我爸妈的血型不可能生出来我。
我松了一口气。
我想离开我爸妈,我想找公安局寻亲。
寻亲之前,我鬼使神差地拿着我父母和我的毛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
当我看到我和我妈是亲母女的时候,我的心凉了。
我以为是我爸妈在医院检查单子上乱填血型。
但是我又看到了第二张单子,我和我爸没有血缘关系。
我看着单子,想哭又想笑。
我妈这样的女人。
我对我的亲生父亲不抱幻想。
我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按照我爸的性格,如果知道真相,说不定会闹出人命。
现在,我只想得到一些时间。
我想念书。
我妈脸色惨白。
我握住了妈妈的手。
「妈,我要的不多,我只是想多念几年书。
「张家也不急,你跟爸爸不要那么急好吗。」
我妈直勾勾地看着我骂道:「狗娘养的贱人!」
我没有被我妈的话伤害。
我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
我在我妈眼中看到了我要的答案。
如果不是没法拒绝我,我妈不会这么生气。
32
我们家看起来是我爸做主。
但是真的论起吹枕边风,我妈还是有一套的。
我爸虽然打我妈,但是有时候我妈也会打回去。
我妈跟我爸吹枕边风的时候,两个人又打起来了。
打完之后,两个人意见还是统一了。
让我多上几年学,彩礼还能再高很多倍。
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上大学。
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能找出新的路。
我会成长到足够强大。
当我爸妈说让我嫁人的时候,我想放弃这里的一切离家出走。
可是那样我肯定不能继续上学。
我可能得先打工,然后赚钱,然后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重新入学。
我想继续上学。
我也舍不得玲姐一家。
中考出成绩那天,我和周涵都在玲姐家。
郑直和郑直妈妈也过来了。
周涵是中考状元,我也进了全县前一百。
郑直的成绩也不错,能上重点高中。
郑直妈妈和玲姐给我们三个孩子买了升学礼物。
三部手机。
郑直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
中考之前,郑直妈妈就答应了考上六中给买手机。
而且亲妈给儿子买手机,天经地义。
我和周涵,名不正言不顺。
我和周涵看着两部崭新的手机,摇了摇头。
玲姐嗓门拔高了:「赶紧拿着,别多想了,退不了了。
「我和真真明天就要回老家办点事。
「我可不想联系不上你俩孩子。」
第二天,玲姐带着真真去南方了。
我知道她应该是去打抚养权官司了。
我和周涵无力帮忙,只是希望结果一切都好。
张凯经常约我出去玩。
为了应付我父母,我有约必应,只不过都会喊上郑直。
这是为了防止张凯真的想做什么。
郑直爸爸是警察,妈妈是律师,姥爷是警察,爷爷是军人。
他们一家在县城也是很有根基的。
有郑直在,我还是很有安全感。
我发现张凯就是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总是想给我买很多东西,对我的态度也不是很计较。
虽然有点烦,但是我能应付他。
33
我们开学的时候,玲姐还没回来。
一中是老牌卷王,开学时间比六中早一周。
郑直爸妈带着郑直和周涵送我去学校。
舍友都以为他们是我亲人。
其实他们就是我亲人。
走之前,不知道谁往我饭卡充了几千。
明明我有补助。
一中的大铁门缓缓关上。
一中是封闭式寄宿学校。
进了一中,想出门就难了。
当然,外面的Ṱṻₛ人也进不来。
我可以专心学习。
我们学校一个月放一天。
六中一周放两天。
每周六,我都能收到周涵发给我的消息。
周涵和郑直两个人站在学校铁门边上等我。
他们从铁门缝隙给我塞吃的。
有时候是郑直妈妈炸好的鸡腿。
有时候是郑直爸爸拿手的锅包肉。
有时候是六中校门口那家很出名的煎饼果子。
一中食堂确实油水不足。
我趁着午休时间疯狂吃吃吃,顺便和郑直还有周涵聊天。
六中学霸如云,郑直压力很大,周涵云淡风轻。
张凯也会给我发消息。
他也想给我送东西。
我用一中的校规拒绝了他。
拒绝了几次,实在拒绝不了了。
我才不情愿地跑到了铁门边上。
张凯还没给我递东西,就被门口保安室的叔叔骂走了。
保安好凶,我好爱。
我跟周涵说了这件事。
我很奇怪,为什么周涵和郑直就不会被我们学校保安赶走。
周涵解释道,一个是因为他们两个穿了六中校服,看起来就是好学生。
还有就是每次看我的时候,周涵都会给门卫塞一条好烟。
我觉得好烟是重点。
六中校服不一定管用。
我、周涵还有玲姐建了一个群。
真真有点分离焦虑,一开始很难接受看不到哥哥姐姐。
我们晚上会经常视频。
玲姐叮嘱我们好好学习。
通过视频的背景,我可以看到玲姐租住的房子很小。
透过玲姐的脸色,我可以看出来打官司压力很大。
玲姐从不说不好的事情。
我和周涵都会发自己的大小考成绩。
我们都是,报喜不报忧。
34
放月假的时候,张凯总是想喊我出去玩。
张凯初中毕业后去了一个职高,依旧天天翘课。
我总是以作业多拒绝。
我们一中确实作业多。
他只能边打游戏,边陪我写作业。
一起写作业的还有郑直和周涵。
快放寒假的时候,周涵郑直照例给我投喂。
我打开饭盒,里面是水饺。
我吃到了猪肉馅的水饺。
我含在嘴里,瞪大了眼睛。
这个油香味。
自从小学那次在玲姐家过年后,我每年都能吃到玲姐的大肉馅水饺。
我咽了下去,眼眶有些湿润:「玲姨回来了吗?」
周涵挑眉:「这可是惊喜!你别看起来这么伤心啊!」
玲姨牵着真真从我的视线死角走了过来。
玲姨剪了短发,更加干练。
真真梳着丸子头,毛呢长裙马丁靴,打扮得还是那么洋气。
我跟保安说我妈和我妹妹来看我了。
严谨的保安不能放我出去,我出校门得有班主任签字。
但是他把玲姨和真真放进来了。
玲姨一把抱住我:「盼盼,姨想你了。」
我也是。
真真也抱住了我。
从玲姐走后,我的心一直悬着。
现在,我的心踏实了。
玲姨肯定赢了。
寒假之后,我发现,玲姨大概花了不少钱打官司。
她丝毫不抱怨,依旧对我们很大方。
但是她砍掉了不少真真钢琴的课时。
自从和张家攀上亲家之后,我爸妈都被安排进张家的酒店工作。
我也不用替我妈摆摊了。
我白天和周涵打着重点高中学霸的名头去给别的小孩补习。
晚上我和周涵帮着玲姐做手工。
补习费差不多和钢琴一节课的费用持平。
我们把真真的钢琴课时给补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玲姐生气地说:「谁让你们私自跟老师排课了!」
随着年纪渐长,我和周涵越来越不怕玲姐吼我们。
周涵说:「玲姨,不能只许你为了照顾真真投资我们,不许我们投资真真啊。」
我和周涵一唱一和。
我说:「我们真真以后肯定是一场几万的钢琴家,说不定以后我和周涵要靠着真真吃饭呢。」
真真大概只听到了「吃饭」两个字。
真真说:「饿了,妈妈,真真饿了。」
玲姐瞪了我们俩一眼,把鸡腿夹给我和周涵。
周涵把鸡腿夹给真真,我把鸡腿夹给玲姐。
我捂着肚子说:「回来之前在补课那个小孩家吃了几个肉包子,现在好撑。」
周涵打了个饱嗝:「中午在那个小孩家吃了一盘锅包肉,现在还没消化。」
玲姐接着瞪我们:「装吧,你们就装吧。」
真真说:「我想吃锅包肉了。」
其实我们俩确实没蹭上补课小孩家的饭。
每天蹲在广场上馒头就水,幻想着一夜暴富。
35
开学之后,我也没空再补课赚钱了。
周涵还能趁周末去补课赚生活费。
据他说,玲姐很不赞同他这种做法。
还好一中有给我补助。
一中的高考成绩连续三年被六中超越。
因此一中的校领导都憋着一口气。
我们这批高一新生也是一中的希望。
所以高一升高二这一年,暑假被砍掉了一大半。
连我都感觉天气有点闷热,学习强度有点大。
还好周涵和郑直每天晚上夜跑,经常过来送冰激凌。
夏夜的冰激凌是我枯燥生活的点缀。
老师和学生都到了极限。
八月,一中终于放了五天假。
连我这种热爱学习的人都趁机出去玩了一天。
我出去看了一场电影,还没出电影院,就被一个穿吊带的精神小妹拦住了。
她问我:「你就是之前和张凯家说亲的那个女生?」
我点头。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张凯了。
去年寒假,我还和他去过几次 KTV。
只不过既要补课,又要学习,我经常拒绝他。
这个学期,张凯也没怎么在微信上联系我。
精神小妹对我说:「我跟你说,现在凯哥是我的人,你离他远点。
「你一看就是书呆子,土里土气的,凯哥不喜欢你了,你识趣点。
「不然老娘肯定找人搞死你。」
我十分莫名其妙。
但是还有一丝愉悦。
张凯有了新的妹子。
那太好了。
我不喜欢张凯,但是为了打发我爸妈,我一直算是——吊着他。
一开始听说婚约的时候,我是很反感这个人。
后来发现张凯其实傻乎乎的,我还有一丝丝愧疚。
现在他找了新的妹子,我就没啥心理负担了。
只希望我爸妈不要发现这件事。
我尽量压住嘴角道:「你放心,我不找他。」
一个男生从远处跑了过来。
「宝贝,没有你要的巧克力味的冰激凌,给你买了巧克力圣代可以吗?」
张凯端着巧克力圣代,身上背着一个粉色的小包,跑了过来。
看到我,张凯尴尬了一下。
张凯说:「赵盼盼,说实话,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
「我很爱西西。」
精神小妹西西挽住张凯的胳膊宣示主权。
张凯说:「暂时别告诉我爸妈,我爸妈只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女生。
「他们要给我找个聪明的女生。
「我要用这几年支棱起来,把西西娶回家。」
西西掐了张凯一把:「你的意思是我不聪明!」
张凯连忙解释道:「他们观念太古板了,判断聪明不聪明只看成绩。
「你当然聪明了,你可比我聪明多了,我打游戏都是你带我。」
西西翻了个白眼:「这还差不多。
「我肯定比这个女的聪明。」
正合我意。
我爸妈以为我是准张家媳妇,才能容忍我继续上学。
我点点头:「加油!」
西西又对我翻了一个白眼。
她拽着张凯去旁边的娃娃机抓娃娃。
我出了电影院,看到周涵和郑直在招手。
难得放假,我们准备去整个烧烤。
36
高二的分班的时候我选了文科。
自从玲姐说我有讲故事的天赋后,我也发现了我的语文天赋。
我的语文从小就拔尖。
我还在和高中知识点死磕,周涵被保送首都清大的消息传了过来。
国家级奥赛一等奖,直接保送。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这在我们这个十八线小县城却是大事。
还有记者专门来采访周涵。
周涵接受几次采访之后,就拒不接受采访。
他最近迷上了编程,躲在六中机房学习 C 语言。
我倒是发奋学习。
没办法,智商不够,努力来凑。
周涵的日子比我空闲很多。
在玲姐的安排下,他一周给我送三次玲姐做的营养加餐。
高二结束后我们学校依旧在寒假补课。
快要放假的时候,周涵一周都没来。
我看到他手机上给我发的消息。
【我好像进入了别的维度,你请假回家看看我吧。
【我爸爸找过来了。
【我有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是进入了高维空间。】
我是文科生,想象力丰富,喜欢在心里编故事。
我总觉得智商太高容易疯。
这不,周涵似乎发疯了。
我以为他疯了。
我得回去救救他。
我高中两年没请过假。
难得请假,班主任爽快地批准。
我家小区楼下停着几辆豪车。
周涵不在家。
玲姐和真真在家。
玲姐跟我说:「周涵爸爸找过来了。」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涵爸爸周家川不是在牢里蹲着吗!
玲姐说:「周涵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
「他亲生爸爸很有钱。
「不仅是有钱。
「他们还带着随从和保镖。
「我看他们的吃穿用度和谈吐,是我们接触不到的阶层。
「周家人一直在找周涵,周涵被采访上了电视,他们发现他和他爸年轻时候长得很像。
「这才找了过来。」
周涵跟我说老地方见。
我们的老地方就是小区里某个防风的角落。
走出玲姐家,我还听到那些邻居的婶子们在说这件事。
「怪不得,我就说周家川生的儿子怎么这么优秀。」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
「我一看周涵,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
「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就是说的这种人吧。」
我记得当初叮嘱自己家孩子远离周涵的也是这批人。
周涵在老地方等着我。
周涵穿着灰色棉衣夹克,里面配着深蓝连帽卫衣。
这一身衣服我没见他穿过,看起来质感很好。
大概是亲爸给周涵买的。
我笑着捶他:「周涵,以后你是周少爷了。」
周涵眼中也有几分笑意,嘴上还是有些懊恼地说:「我都感觉在做梦。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以为我是周家川的儿子。
「我妈懦弱死得早,我爸爸不是好人。
「现在,我都不敢相信。」
我伸手掐了周涵一下:「别凡尔赛了。
「苟富贵,勿相忘啊。
「亲子鉴定做了吗?」
我突然想起,这个是重点。
周涵点头。
周少爷用新得来的零用钱请我吃了一顿 268 的日料。
周涵说:「如果听周家川的,我去学阿强做了小偷,也不会有人采访我。
「我可能至死都以为自己是周家川的儿子。
「还好我没走歪路。」
是啊,走正道是重点。
37
周涵跟着他亲爸回家了。
走之前,我们约好清大见。
我的目标是清大文学系。
本来周涵不想走。
但是他亲妈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
周涵得回去看看他亲妈。
走之前,周涵父亲给玲姐钱。
玲姐坚决不收。
周涵给真真换了一架新钢琴。
周涵还给我送了一个书包,算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原先的书包确实用到了磨皮。
在首都陪了几天亲妈之后,周涵过上了全世界旅游的生活。
他给我分享世界各地的美景美食,还给我画饼。
他说等高考完让我去首都找他,他带我玩。
小时候以为被抱错,我幻想过亲生父母找上门。
亲生父母很有钱,我可以环游世界。
我想象的生活在周涵身上实现了。
作为好朋友,我真心为他高兴。
不过,我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
我忙于学习,只是隔三岔五地回复他的信息。
周涵离开后,玲姐带着真真来给我送加餐。
真真的钢琴水平越来越高,玲姐也在看首都音乐学院的招生条件。
如果顺利的话,我去清大上大学,玲姐正好带着真真去首都音乐学院进修。
我妈在街上买菜的时候撞见了张凯和西西卿卿我我的样子。
我月假回家的时候,我妈郑重地拉住我。
她让我去劝退西西。
她说:「你想上学,我一直没干涉你。
「但是你一定得抓紧张凯,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你换身衣服,别成天长衣长裤的,你学学人家的热裤吊带。」
我拿出三金,对着我妈说:「你见过周涵亲爸的排场吗?
「周涵答应娶我,他家不比张家更阔气吗?
「到时候说不定直接送我家一个酒店。
「你先别告诉爸,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我妈睁大了眼睛,随后笑了。
「我知道,那个周涵,从小暗恋你!
「我能看出来!
「行了,你记得和他保持联系。」
我松了口气,把三金收了起来。
真真之前看电视,闹着要当新娘子。
这是我买来哄真真的假三金。
周涵如果知道我拿他当挡箭牌,肯定不会介意的。
高考后,我会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38
高考结束后,玲姐带着真真、郑直还有我一起去了首都。
郑直父母有工作,没有一起去。
周涵在机场接机。
他一身不露牌子的高档 T 恤和牛仔裤,显得身材越发修长。
周涵定了最好的酒店招待我们。
他带着我们游玩了首都各处地标景点。
我们那个北方小县城海鲜少。
周涵请我们吃海鲜,我不知道吃了哪种海鲜,导致浑身过敏。
周涵找人把我送到了医院。
他找了护工照顾我,准备带着玲姐、真真和郑直接着游览首都。
玲姐坚持要留在医院照顾我。
郑直也没再游玩的心情。
从见到周涵开始的不协调感再次涌上心头。
周涵对我的态度很好。
但是不亲密。
曾经有过的打趣和亲昵似乎不再。
我能感觉到他在有意疏离我。
甚至疏离我们。
现在我过敏了,周涵似乎毫不在意。
如果放在之前,他早就急了。
停,别想太多了。
我止住思绪。
想太多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周涵是周家川的儿子的时候,他和我处境相当。
我们算是同病相怜、抱团取暖。
现在,周涵成为富家少爷。
我凭什么要求他像曾经一样对待我。
如今,我们和他身份差别太大了。
哪怕带着我们旅游,周涵旁边也一直有几个保镖跟着。
跟周涵接触之前,我们都被保镖搜过身。
身上没有尖锐物品,我们才被允许和他接触。
我很擅长接受不好的事情。
我也擅长消化不好的情绪。
我在病房里输液,笑着道:「玲姨,郑直,我没事的。
「你们都聚在这里,病房空气都不流通了」
我说了不管用。
玲姐和郑直在旁边坐如泰山。
还好我的过敏不严重,输了三天液就活蹦乱跳。
周涵有事回了周家老宅,给我们留了一个向导。
39
周涵是回去筹备自己的生日宴会了。
这也是他在江家第一个生日宴,也是成人宴。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没有给周涵过生日。
周涵生日第三天,我和玲姐请周涵吃饭。
我们也想陪他过生日。
周涵给自己插了 8 根蜡烛,笑嘻嘻地说:「希望我还有十年才长大。」
玲姐瞪了他一眼,补上十根蜡烛。
郑直说:「你做梦。」
气氛很好,我在周涵身上久违地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晚饭吃到一半,周涵去卫生间。
我熟悉他的微表情,我知道他是偷偷地跑出去结账。
我跟了出去。
从认识周涵开始,我每年都会被周涵索要礼物。
周涵说:「我什么都没有了,连礼物都不配吗?」
我有恻隐之心,但是我穷。
我小时候买的礼物都是铅笔橡皮和笔记本。
稍微大点,礼物才像样子一点。
不管买什么,周涵都十分开心。
我每年都习惯给他买礼物了。
这一次,我却不知道给他买什么。
周涵什么都不缺了。
前天,玲姐带着真真去看音乐学院。
郑直去首都公安大学打卡。
我在街上乱逛,不知道我还需不需要给周涵买礼物。
我走到了一处寺庙跟前,点燃三炷香火,求得一个平安符。
我想到周涵总是提到他亲生母亲身体不好。
心意有了,看到周涵,却觉得送不出手。
周涵今天的表现让我觉得,或许他没有变。
周涵结账完,我拍了拍周涵的肩膀。
下一秒,天旋地转,我被旁边的保镖压在地上。
头着地,牙齿磕出了血。
周涵回头,蹙眉看着我:「你有什么事吗?」
一个漂亮到眩目的女孩走过来挽住周涵的胳膊。
「江辰,你来我家饭店吃饭还给钱干嘛。
「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我刚刚跟厨师说了,给你们包厢送了米其林甜点。」
周涵笑着说:「盈盈,我们还没订婚,不敢白吃你家的饭。」
郑直也正好出来去卫生间。
他从地上把我扶起来,质问周涵:「我们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天,为什么保镖还把我们当外人。」
盈盈看到了我,问周涵:「这就是总是黏着你的老家的亲戚朋友?」
周涵看了我们一眼,骄矜地点点头。
我的心像被很多根针刺透。
玲姐听到嘈杂声音,也出来了,看到了这一幕。
郑直骂他:「周涵,我之后没你这个朋友了。」
我擦掉了嘴角的血,冷冷地看着周涵。
玲姐也生气了,骂道:「养不熟的狼崽子。」
盈盈说:「这么没素质的乡下人,你还搭理他们做什么?」
盈盈招手让饭店保安赶走我们。
我盯着周涵的眼睛。
他的眼中也充满对我们的厌恶。
40
周涵看着我们灰溜溜地离开。
走之前,他丢给我一个满是水钻的发卡。
「这是我爸找到我之前我买的生日礼物。
「你拿走吧。
「还有,我不叫周涵,叫江辰。」
我的生日就在周涵被亲爸找到之后那几天。
说实话,发卡还挺好看的。
大概周涵是先买了这个发卡。
后来有钱了,觉得发卡送不出手,买了一个高档书包送我。
我一言未发地盯着周涵。
我是个心狠的人。
我这次来北京,带了很多必备的证件。
我不准备回老家了。
我爸妈和张家的事情,我一概不准备管。
我曾经把周涵当作亲人。
现在开始,周涵也不是我赵盼盼的亲人了。
我想把那个平安符扔掉。
一掏口袋,已经不见了。
大概刚刚被按在地上的时候掉了。
正好。
我和玲姐租了一个小房子。
玲姐带着真真准备音乐学院的考试。
我继续当家教赚钱。
我之前投稿的杂志给我回电了,我的小说拿奖了。
我用空余时间开始写作。
高考出分后,我很平静。
我确实能上清大文学系。
但是我填了北大文学系。
北大的招生组给的条件更优厚。
北大的人文氛围浓厚。
我喜欢的作家是北大的老师。
况且郑直说我爸妈天天在家骂我,还准备开学去清大门口堵我。
据说张凯这几年也在帮家里做生意,还让家人接受了西西。
我爸妈在张家工作总是偷懒,被辞退了。
我选北大,也能避开父母。
我肯定不是为了避开周涵才选择北大。
我的录取通知书到手那天,我还是哭了。
从家乡到首都到北大,我没有想过,但是我做到了。
很难。
玲姐做了一顿大餐,真真还弹琴给我庆祝。
真真问道:「哥哥去哪儿了?哥哥怎么不在?」
玲姐耐心地解释道:「哥哥去了更好的地方。
「哥哥去了真真想要的那种大别墅。」
我心头有些酸涩。
我承认我很想念周涵。
但是我毫不想念江辰。
写作可以让我的情绪得到宣泄。
当家教赚钱也能让我满足。
暑假过得很快,我很快踏入校园。
校园的新事物让我应接不暇。
我选择性地遗忘那些不好的事情,投入学习和各种活动。
郑直在首都公安大学上学,离我们学校很近。
不过他们学校管理严格。
现在轮到我去找他,顺便给他送吃的了。
郑直的室友同学还给我塞过情书,我礼貌地拒绝了。
真真的考试顺利通过,玲姐带着真真回去卖了房子。
钢琴没舍得卖,空运过来了。
据说我爸妈确实来首都清大找过我,没找到就回去了。
我们在首都过了第一个年。
真真吃到了两枚硬币,一枚给了我,一枚给了玲姐。
玲姐在首都安家了,这意味着我在首都有家了。
真真也成熟了很多,没有再问起哥哥。
41
第二个学期,快到清明的一个雨天,郑直来我们学校找我。
他黑了不少,肌肉更加结实。
一路上,都有很多女生在看他。
咱们学校有帅哥,但是这种行走的荷尔蒙帅哥很少。
我带郑直去我们学校食堂吃饭。
郑直说自己学校有一个项目,要去集训,中间要收手机。
他让我用他的账号给他爸妈回消息。
毕竟上大学之后,他和爸妈也不打视频电话了。
语音电话一般一两个月打一次。
他点开 ai 合成软件,教我用合成软件接电话。
电话里就变成他的声音。
我的心中十分酸涩,这哪是什么集训。
郑直大概是被选上执行危险任务了。
这大概是我和郑直的告别饭。
从吃饭到结束,我也没追问他。
这应该是机密,问了他也不会说。
我们沉默地吃完饭。
郑直走之前,我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万事小心,一路平安!」
我的大学舍友也正在旁边吃饭。
她们磕 cp 磕疯了。
我解释说他是我发小,不是我男友
我舍友眼睛亮了:「可以介绍给我吗?
「不一定他本人,这个类型我都吃。
「这是我天菜。
「不谈恋爱也行!礼貌性 sex 我也可。
「我知道他们学校体检很严格的!」
在我们其他人鄙视的眼神下,该舍友闭嘴了。
声明一下咱们校园文化多元、思想开放,但是不是所有姑娘都是她这个想法。
我们在该舍友的组织下,还去参加了和清大的联谊。
我见到了清大计算机系的男同学们。
交谈过程中,我问他们:「你们认识江辰吗?」
说出口就差点咬到舌头。
明明已经不在意了,还是忍不住想问。
嘴贱。
他们纷纷表示不认识。
然后他们又说起来了那个没有过来上学的保送生周涵。
周涵没有去清大吗?
不过一般有钱人家的少爷会出国上学。
清大是周涵的理想,不是江辰的理想。
江辰可能出国了吧。
我时常给郑直父母回消息。
但是郑直父母从来没有打过语音电话。
我替郑直编出暑假实习不回家的旅游,郑家父母也照单全收。
直到元旦,郑直还是没回来。
我去郑直学校问了一下,他确实还没回来。
回自己学校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流浪汉。
我掏出几枚硬币想要给他。
我行善积德,只希望郑直不要出事。
靠近流浪汉,我却觉得他长得很熟悉。
42
「盼盼,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出狱后就来找你。
「听说你来了首都,我在这边找了你那么长时间。」
我心脏狂跳。
我认出来了,他是周家川。
他之前被抓进去了,现在看来是出狱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我。
是因为找不到周涵吗?
我没有搭理他,往校门方向跑过去。
周家川在我背后喊:「陆燕跟你说了吗,你是我的女儿!
「我亲生闺女果然有出息,考上了北大!
「我就知道我唯一的孩子肯定有出息!」
我的脚步停住了。
随后,我更快地跑进了学校。
我心乱如麻。
对郑直的担忧和对我自己出身的厌恶混杂。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笑了。
周涵不是罪犯的孩子,我才是。
我是罪犯的女儿。
我的亲生母亲恨我。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拐卖人口的罪犯。
我最好的两个朋友。
一个闹崩了,当然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另一个,执行任务生死未卜。
我无人诉说。
手机响了。
玲姐跟我说了一个好消息。
真真被选上在大剧院的春节晚会上演出。
我收好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带上惊喜和雀跃。
「太好了,我肯定要去给真真拍照!」
玲姐又跟我说了一些别的家常。
我以饱满的情绪和玲姐聊天。
电话挂断,舍友也回来了。
她们还给我带了奶茶。
她们在我的耳边讨论今天遇到的事情。
我实在不想破坏气氛。
其实我很幸运。
我遇到了玲姐和真真。
我来到了我理想的学校,还遇到了关系和睦的舍友。
我是罪犯的女儿。
但是我不是罪犯。
我把当年对周涵说的话,对着我自己内在的小孩重新说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压下焦虑和迷茫,我还是能够正常地生活的。
没过几天,我发现周家川成了学校的环卫工人。
他拿着一袋糖炒栗子,想要往我怀里塞。
「闺女,你太瘦了,多吃一点。」
我头都不回地跑向教室。
内心的一角慢慢塌陷。
为什么他要缠着我。
我之后是要每天看到周家川了吗?
我不想看到他。
43
下课的时候,周家川还守在门口。
他对着旁边一起打扫的人说:「这是我闺女。」
我抱着书本狂奔回宿舍。
一连几天,我都在宿舍待着不出门。
吃饭就靠外卖。
我也吃不下东西。
我舍友以为我病了,还给我带粥。
请了一周病假,没法再请病假了。
我默默地下楼,准备看到周家川立刻跑。
我没看到他。
一连两周,我都没看到周家川。
我没去打听,只是默默地当起鸵鸟。
我除了学习,就是看书写作。
文字能让我平静。
让我停止思考那些负面的事情。
期末考试过后,我回到了玲姐的出租屋。
郑直父母依旧在微信上给「郑直」分享一些日常,没有询问郑直什么时候回家。
玲姐倒是提起郑直。
「郑直应该要回家过年吧,本来想邀请他一起去看真真的表演的。
「最近郑直妈妈好像情绪有点不好,希望郑直回去之后她能开心一点。」
我的心一紧。
其实郑直父母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吧。
只是没有点破。
不然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不给自己的儿子打语音电话呢!
我和郑直父母都是默默地当起了鸵鸟。
对于我们来讲,没有消息或许是好消息。
至少没出事。
我写的东西投稿一直都很顺利。
年前,我被邀请去参加青年作家座谈会。
开会开到一半,我突然接到玲姐的电话。
玲姐的声音有些变形。
「你快来中心医院!急诊中心!」
我放下电话,跟主办方请假,立刻打车往中心医院赶。
我的心揪成一团。
能让玲姐这么大的反应,只能是真真的事情。
郑直生死未卜,周涵查无此人。
真真千万别再出事了。
我的亲人不多了,一定别出事。
44
下车后,我往急诊中心狂奔。
中间滑倒了两次。
真真和玲姐在走廊上站着。
我松了一口气。
我又看到了 ICU 门口站着一群警察。
我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郑直!
郑直出事了吗?
郑直单手提着挂水的吊水瓶,一瘸一拐地跳了过来。
太好了,郑直看起来似是受伤了。
我几乎喜极而泣。
一个护士从 icu 病房走了出来。
「谁是江辰病人家属?」
玲姐走了上去。
我的情绪起伏过大,以至于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江辰怎么了。
周涵怎么了。
「患者大出血需要截肢,血库血不够,需要输血。
「有人是 A 型血吗?」
玲姐说自己是 A 型血。
郑直也抢着要输血。
玲姐和郑直都被病房门口的公安同志按住了。
他们主动要求输自己的血。
我的心脏再次被一个大手攥住。
怎么回事?
周涵不是去过好日子了吗?
怎么就要截肢了?
我拉住 icu 门口的医生:「周涵,江辰怎么了?
「为什么要截肢,能不能不截肢?」
我的声音在颤抖。
周涵,多骄傲的少年啊。
怎么能截肢呢。
医生板着脸摇了摇头。
我松开手。
我不敢再耽误医生的时间。
我拉住郑直问:「周涵爸爸呢?
「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吗?
「让他们出钱找最好的医生,别截肢啊。
「江辰不应该被截肢。」
我哭着说。
我是不喜欢江辰。
可是我还是希望他一切都好啊。
玲姐抱住了我。
郑直叹了口气道:「江家被抓了。
「他们家的金钱来源不干净,和境外犯罪组织有联系。
「他们认回周涵,只是为了让周涵充当洗钱的白手套。」
周涵那么聪明。
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他不动声色地进入局中。
周涵对我们绝情和我们绝交都是为了不拖累我们。
过完生日之后,周涵就接手了家里的部分生意。
只不过周涵一直在收集证据。
郑直卧底之后,一度以为周涵确实变成了冷心冷面的江家少爷。
只不过郑直发现,一直有好心人在给他输送证据。
郑直不慎暴露,江家壮士断腕准备出境逃离。
郑直冒死给出的消息让警方提取收网。
江家追击叛徒,周涵和郑直换了车。
周涵说:「我再怎么样也是江家的儿子,他们不会杀我的。
「你就不一样了,你见过江家对付叛徒的手段的。
「你能承受,你爸妈看到你的尸体能承受吗?」
郑直还是不同意。
周涵把郑直踹下了车。
江家的卡车直接撞向了本该是郑直驾驶的那辆车。
那辆车坐的是周涵。
一向铮铮铁骨的郑直抹了下眼角:「该截肢的是我。」
45
截肢之后,周涵还是没有苏醒。
医生说不能确定能不能醒过来。
郑直父母也来首都了。
他们都知道周涵救了郑直一命。
背着我的时候,玲姐和郑直妈妈经常抹眼泪。
我倒是一滴泪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
感觉周围一切都离我很远,只有病床上的周涵是真实的。
我求过了首都的每一个寺庙,求了一打平安符。
最后,我又回到了高考暑假经过的那个寺庙。
我记得当时的平安符丢了。
那时候就有不祥之兆了。
我重新点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求得了当时丢掉的平安符。
回到医院的时候,郑直把一个沾着血迹的平安符塞给了我。
这是被撞坏的车里整理出来的证物。
当年的平安符没有丢,被周涵拿走了。
可是为什么平安符没能守护周涵。
为什么周涵还不醒来。
我看着手中一新一旧的平安符,哭得稀里哗啦。
周涵,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周涵,你大爷的,自己当英雄,我们都是狗熊。
我哭得趴在周涵病床旁边。
我感觉头发丝被触碰了一下。
我泪眼模糊地抬头。
我看到周涵的手动了。
周涵的眼睛慢慢睁开。
郑直立刻去喊医生。
周涵醒了。
周涵看到了我。
「赵盼盼,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啊。」
他语气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我没有松口气。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他失去了一条腿。
我又哭了。
周涵想要戳我的脸,但是昏迷太久没力气。
他说:「哭什么,赵盼盼,我记得你可没那么爱哭。
「你可是一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孩子。」
周涵越说话,我越止不住泪水。
周涵动了动身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46
「赵盼盼,我是不是腿没了?」
我没法回答。
周涵说:「可是我还活着。
「我还能见到你们,陪着你们。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医生过来了。
郑直打电话通知了玲姐还有他爸妈。
周涵说:「我残疾了,你们会嫌弃我吗?」
我疯狂摇头。
周涵说:「赵盼盼,我其实当时挺绝望的。
「我被富豪亲爸爸认回家了,转了一圈,发现我还是罪犯的儿子。
「不过,我记得咱们是不是说过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可是守约了。」
我哭着点头。
我突然想起来了。
「对了,周涵,周家川是我亲爸,我也是罪犯的孩子。
「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们不比普通人的孩子差劲。
「我们只是代表我们自己,和父母无关。
「我们都活得很好很努力啊,周涵。」
旁边的郑直瞪大了眼睛。
我瞪了他一眼:「待会玲姨还有叔叔阿姨来了,别说出去。」
周涵说:「是啊,我在想,如果我一直在江家长大,我会不会就不这么痛苦。
「我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财富的积累需要踩着别人的尸骨。
「江家对我很好,但是他们对普通人如蝼蚁。
「但是还好我不是在江家长大。
「我不是在周家长大。
「还好我遇到了你和玲姐。」
玲姐从病房外面进来,听到周涵说话,又开始抹眼泪。
郑直父母也过来了。
郑直母亲说:「我问过医生,你这种情况可以装义肢。
「如果康复训练得当,你是能够走路的。」
郑直母亲一直这么靠谱。
郑直父亲说:「你的康复费用和义肢费用我们都出,你不许拒绝。」
周涵没有拒绝。
周涵肯定能重新走路的。
真真演出那天,周涵获准能够离开病房。
我、周涵玲姐和郑直一家都因为真真拿到了内场票。
真真在演出前有些焦虑。
我推着周涵的轮椅靠近真真。
周涵冲着真真招手,真真多脑袋凑到周涵嘴边。
周涵不知道跟真真说了什么,真真平静了不少。
从小时候开始,周涵就是最聪明最能安抚真真的。
真真穿着白色的裙子,全身心地投入演奏之中。
音符倾泻而出,真真仿佛落入凡间的精灵。
演出圆满结束。
演出结束,我们一起挤在玲姐的出租屋吃饺子。
人数比较多,玲姐包了三个硬币。
我、郑直还有真真吃到了硬币。
我们都把硬币给了周涵。
周涵笑眯眯地照单全收。
「那我肯定是今年最好运的人。
「我会分你们一些好运的。」
年后,郑直被授予二等功。
周涵被授予公民二等功。
江辰把自己的名字又改成了周涵。
47
年后,周涵装了义肢,住进了康复中心。
我时常去康复中心探望周涵。
我还成了康复中心的志愿者。
学会走路很难,但是周涵很能忍。
周涵周围的那些病友都以为我是她女朋友。
每次我去看周涵,周围人都会说:「你女朋友来看你了。」
周涵笑着解释:「是青梅竹马,她在北大念书,可厉害了。
「声明一下,我还是单身,到时候有合适的给我介绍。
「你们问我她是不是单身啊?我没问过。」
周涵的澄清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地不舒服。
我的父母让我有些爱无能。
没法想象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
我得跟那个男人解释我从小到大的很多事情。
如果非说我能接受的男人,可能只有两个。
啊,忘记说了。
郑直回来之后,我舍友要到了他的微信。
郑直最近经常来找我。
每次都要请我的舍友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都在偷瞄我那个舍友。
我舍友嘴上开放,见到郑直每次都脸红到不行。
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那对我而言,就只剩一个人了。
当周涵成为江辰的时候,我压抑我的愤怒和哀伤。
我压抑我对他的情感。
现在我知道,周涵一直是周涵。
郑直跟我说,周家川被江家人收拾掉了,让我不用担心他纠缠我。
是谁让江家人收拾周家川的呢。
肯定是江家找回来的儿子。
怪不得我说周家川是我爸爸的时候,周涵丝毫不惊讶。
我每次看到周涵努力训练,除了心疼,还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抱住他的欲望。
我想要靠近他,贴近他,和他做别的事情。
这是爱情吗?
为了搞懂这一点,我报了北大的爱情选修课。
我发现我对周涵的是爱情。
我想对周涵告白的时候,周涵身边多了一个女孩。
女孩是康复中心的另一个志愿者。
周涵时常打趣她,女孩也时常待在周涵身边。
女孩一说话,周涵就笑得很开心。
我跟他说话,周涵总是不耐烦地打断。
48
周涵以为我会退却。
我没有。
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同样的当我不会再上第二次。
我又不是什么愚蠢不长嘴的言情女主。
我是底层生长出来的野草。
我买了一束花,怼在艰难前行的周涵面前。
今天是个晴天, 康复中心室外有不少患者和家属。
我大声说:「我不想当你的青梅竹马了, 我想升级一下。」
周涵错愕地瞪大眼睛。
旁边的志愿者小姐姐用一种「我也帮不了你」的眼神看着周涵。
周涵苦笑道:「我残疾, 高中学历, 父母都坐牢, 现在康复靠人赞助, 你看上我哪一点?
「你北大在读,硕士已经确定保送了,刚刚加入作家协会,前途一切光明。」
我有理有据地反驳:「你荣获公民二等功,正直善良智商高, 我为什么不能看上你?
「我妈恨我, 我爸死了,死之前他是拐卖人口的罪犯,我哪点配不上你的惨!」
志愿者小姐姐说:「妈呀,磕死我了。
「周涵,别再找我演戏了好吗,你不答应我也要答应了。
「要不是她喜欢的是你,我都要冲了。」
周涵无奈地接过花,但是没有说话。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跟在他后面。
周涵说:「你可能要等我好久, 我还想先创个业再结婚。」
我说:「那你可能要等我更久,我得读完博士再结婚。」
周涵突然靠近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唇上。
结婚很遥远。
至少确定了恋爱关系。
我最先把消息告诉了郑直。
郑直受到了刺激,当天就去我们学校,约了我舍友压马路。
晚上,舍友回来, 容光焕发,宣布她和郑直在一起了。
硕士期间,我开始写长篇小说, 郑直的创业开始步入正轨。
在导师的牵线下,我很幸运地被一个编辑看上了。
硕士二年级的尾巴, 我就出了一本书。
郑直也还清了创业阶段借来的钱。
我被记者采访了。
我的爸妈大概在电视里看到我, 特地跑来学校找我。
我爸妈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可是我毫无情感波澜。
他们似乎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我跟辅导员和老师说了我之前的一些事情。
我的辅导员和导师都站在我这边。
他们给我提供了法律建议和情感建议。
我爸妈还没到六十周岁,我甚至不需要付赡养费。
我爸妈想要撒泼, 被保安赶走了。
他们还想堵在门口。
我对他们说:「不撒泼每月会给打钱, 撒泼就没有。」
我花小钱买了一个清净。
硕士第三年,我去欧洲当交换生。
跟我一起去欧洲交换的还有郑直她女朋友。
我们都在北大读硕士, 也没换宿舍。
我们当了七年舍友。
她也成了我的闺蜜。
在逛街的时候, 我被她拉进了一个钻石店。
她喜欢这些亮闪闪的东西。
「我知道阿直买不起, 但是我看看总行吧。」
49
店员突然都看向我。
她们服务完手头的顾客, 纷纷围住我。
我有点害怕。
我对舍友说:「在欧洲,只看不买违法吗?」
她也有点害怕:「不知道。」
店员指着我头上的发卡说:「这是我们店卖出去的。」
我头上戴着高考之后的暑假那年周涵丢给我的发卡。
自从我发现一切都是误会之后,我从犄角旮旯里把这个发卡翻了出来。
因为这个发卡还挺好看的, 我就经常戴。
一个金发女店员微笑着说:「这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
我舍友颤巍巍地问:「镇店之宝, 你别告诉我这上面的钻石都是真的。」
金发女店员肯定道:「这上面的钻石都是真的。」
我舍友好奇地问:「这个发卡多少钱?」
店员说了一个数字。
折合人民币大概五百万。
我瞬间觉得把这个发卡当成普通发卡戴着逛街的我有点败家。
舍友和我走出店的时候, 我们还有点晕。
舍友说:「你当年把爱马仕的书包当成普通书包用,我就知道你是狠人。」
其实我只是土。
不知道价值,所以无所畏惧。
还好周涵现在公司也不缺现金流。
不然我可能会卖了这个发卡给他提供资金。
走出店铺, 我眯起眼睛看向蔚蓝的天空。
虽然已经到了冬天,但是街上的阳光正好。
我和周涵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
但是一切都刚刚好。
生命早期的磨难未尝不会变成礼物。
感恩阳光,感恩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