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穷,周靳言从不提结婚的事。
直到那天,我看到他随手开了一瓶酒,抵我一年工资。
原来天潢贵胄,纸醉金迷,才是真正的周靳言。
他的兄弟问:「装了五年穷鬼还不腻?什么时候抽身?」
周靳言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订婚那天吧。」
我没有歇斯底里,直到他订婚那天,我的飞机远渡重洋。
后来听闻,周家那位祖宗订婚那日。
突然半道反悔,驱车赶往一处老旧的出租屋。
在看到人去楼空时,整个人都疯了。
1
在刷朋友圈时,我的视线被一张照片攥住。
掠过照片前排一堆光鲜亮丽的主角,在他们身后,一个年轻的男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低着头把玩手机。
他撑在沙发上的一只手挡了一点脸,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骨。
我几番犹豫,点开相册里拍的周靳言,来回对比了几次。
随后,我点开这位只有点赞之交的大学同学陈佳妮的聊天框,发了条消息。
【你好,可以问下,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我将特地圈出来的照片发给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陈佳妮似乎特意对照片的这个位置做了模糊的特效处理。
出乎意料地,陈佳妮很快回了过来。
【你问他做什么?这人,你少打听。】
我回:【没有,我就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男朋友。】
实在是太像了,我对周靳言的熟悉程度无人能比,连他皱眉的弧度我都能勾画出来。
很快,陈佳妮噼里啪啦发了一堆的信息过来。
【江苒,大白天做什么梦呢?我老公在他跟前都说不上一句话,你那个月薪几千块的男朋友跟他八竿子打得着?
【怎么,现在脑子清醒了,打算踹了你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男朋友?】
我打断她的冷嘲热讽,发了个书包仔的感谢表情包:【我就是问问,没其他事了。】
陈佳妮一直以来都争强好胜,自从大一那年在推选野榜校花时,输给了我的素颜照后,她便事事要跟我比个高低。
后来她嫁了个上市集团的公子哥,而我一门心思和周靳言这个贫穷男青年谈恋爱。
她才纡尊降贵地放开朋友圈,供我欣赏。
切到和周靳言的聊天页面,我问他:【快回来了吗?】
置顶的 AAA 周宝贝很快回了信息。
他发了一张会议室办公桌的照片,加上了一个小猫歪头抹眼泪的表情包。
【还在加班,早点睡,不用等我。】
【辛苦了,爱你~】我又发了一个抱抱,两个亲亲,安心地将手机揣兜里。
这就对了。
这才是我江苒的男朋友,两眼一睁就是月薪几千的牛马打工人。
跟陈佳妮那个圈子的人,怎么扯得上关系。
2
港湾到家时,弹出一条信息,要我送一份文件到凌云会馆。
我习以为常地转身,打开公司报销软件打了车。
成年人的夜晚,很难独属于自己。
除了奉献给爱情,大部分都被不愉快的工作占据。
裹着寒风下车时,我抬头四处望了望。
凌云会馆我偶有耳闻,这里进出的人都非同寻常。
我老板大约是沾了对方领导的光,才能踏入这座藏在胡同深处的四合院会馆。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两旁站着西装革履的侍应生,我报上来意后,恭敬地引我进入内院。
来时就有所预料,送上文件后,我自发地带上虚假的笑,恭敬地敬了一圈酒。
很多时候,送文件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亲自跑腿。
但这样的酒桌,向来需要美人点缀。
「吴总,这是我们公司技术部的小江,让她来给您讲解,妥妥的专业!」
在合作方的手指拂过我手背时,我低下酒杯,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很多时候,我没有办法硬气地拒绝,哪怕需要承受一些凝视。
几杯酒下肚,我找了借口出来透气。
转过一个廊角,一扇门虚虚掩着,铜制门环泛着冷硬的光,门簪上精细的雕花层层叠叠在夜里忽明忽现。
我轻瞥了一眼,视线便要掠过时,门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笑死我了,你说江苒以为周靳言是没钱,才不愿意跟她结婚?
「该说不说,这姑娘心眼挺实。
「我上银行给你打听了,听说她所有存款加起来就一百九十五万四千六,一股脑全取出来去付了个首付,说是要当婚房。
「一百万?这点钱买得起一个厕所吗?」
脚步一顿,我不可置信地走近几步,再细听。
「不过你丫的身上都穿什么破烂,哥们都出国一圈了,你这穷鬼 cosplay 还没玩完?」
我想起今早周靳言身上穿的衣服,上衣是一件两千多的新款羽绒服,裤子是淘宝货不贵才三五百,脚上穿着的是我找了几个代购才买到的巴黎世家 3XL。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没超过两千块。
也许是听错了声音,我捏了捏掌心,掏出手机打算打个电话。
紧接着,我就看到屋内有一人倾身,伸手轻轻一勾,开了桌面上的酒。
因为这个动作,他彻底露出了整个侧脸,以及身上穿着的服饰。
我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一瞬间想开口却又像被寒风冻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靳言朝着方才说话的男人瞥了一眼:「我有我的节奏,你少管我。」
「嗨,您可真逗,什么节奏能整五年?当初不说无聊玩玩嘛,难不成真爱上那灰姑娘?」
周靳言点着烟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才哂笑了下:「说什么呢?」
「就算你有心,难不成你还能娶了她?我劝你啊,赶紧地断了抽身,也别耽误人,尽早放手让人姑娘找个好人家嫁了。」
「高昱明——」周靳言吐出一口烟,懒懒地看向他,「你话太多了。」
「呵,」高昱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话少,但你下次再敢为了你那灰姑娘,半夜让老子下载什么拼夕夕砍一刀,老子先砍了你。」
这时,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生,斯斯文文地举手:「我觉得拼夕夕挺好用的,我的土豪勋章都满级啦~」
没人理会他,高昱明继续问:「打算什么时候跟人挑明?」
周靳言顿了顿:「订婚那天吧。」
「已经确定是赵家了吗?」
「嗯。」
「打算怎么说?这事是你不道德。」
「不说呗,让靳言直接消失就得了。」
「也行,要不是有意为之,就江苒那样的,一辈子也不会跟咱们这个圈子的人打上照面。
「到时候,你给人一笔钱,好歹也陪你五年,别亏待了人家。」
这些话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地刺进我的脑海里。
我看着周靳言,有多期待他这时候能开口,说一句不一样。
她不一样,江苒她不一样,她是你周靳言相处了五年,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可是没有,他没有反驳,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驻足在不远的门口,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进了冷风,灌得肌肤都肿胀。
我甚至想透过青烟,看清他不动声色的脸庞。
枝干光秃的海棠树被冬雪压得沉甸甸,拼了命也直不起腰来。
3
我翻出一直放在包里的购房合同,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了下来。
我连忙用手擦掉,生怕损坏纸面。
我一直以为,周靳言不敢跟我提结婚,是因为拮据,是因为怕过不了我父母那关。
那天我妈给我打电话时,他听得分外清楚。
「你说他父母双亡就算了,学历比你低,工资也不如你,又没房又没车,你图他什么呢?就图他那张脸吗?
「你说你这个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呢?
「你回家来,妈给你介绍那青年才俊可多了,哪一个不比他好?」
我捂着电话:「妈,他最近跟了一个项目,下个月就能加薪了。而且他人也上进,对我也好啊,我就喜欢他。
「至于买房,我们这几年一起攒的钱够首付了,后面每个月的房贷,我们俩的公积金都能覆盖了,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嘛……」
那天挂了电话后,我蹲在床头,翻出了所有的银行卡,一张张摊开在床上,抬起头看着他:「咱们结婚吧,钱我有,大不了我养你。」
周靳言神情微愣,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却只说了再等等三个字。
那时我以为他是要我等,等他再上一层楼,等他风风光光地来娶我。
可我没参透他那时的眼神,如今想来,那时他大约是在笑。
笑话我的天真好骗,笑话我的满腔热烈,不值一文。
连日来,我都在想着如何自如自洽地给他一个惊喜。
可我没想到,在我想着和他有满室温馨的未来时,他是在筹算着如何从这场游戏骗局中抽身。
实在太可笑了,我笑到眼泪止不住。
我需要极大的耐力,才能忍住不推开那扇门。
我一步一步地后退,这样的真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低头按下拨号键。
抬头,周靳言抬了手,所有人瞬间静音。
我声色如常地开口:「还没下班吗?」
周靳言慵懒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没呢,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怎么还没睡?」
我抹了抹眼泪:「我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
余光中,我看见周靳言微微支起了身子。
「哪个医院?」他示意旁边的人把衣服递给他。
周靳言挂了电话,将烟按灭,朋友问他:「嘛去?刚坐一会儿。」
「女朋友在医院,走了。」
「那算你哪门子女朋友……」
这话没说完,周靳言扶着门框,回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丝毫波澜,冰冷得如同寒夜的深潭,让说话的人声戛然而止,望而生畏。
4
我没有去医院,而是打车回了家。
我和周靳言租的房子是一个不大的一室一厅,入门处放了一个书架,上面摆着几本书。
那是当年,我逼着周靳言参加自考成人本科时留下的。
我妈说得没错,他学历不高,我认识他时,他说自己只有大专的学历。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我只是觉得他聪明,他这辈子还那么长,努努力不能就这么停留在这个槛上。
哪怕是出去养猪呢,本科生也比专科生贵个五百。
那时我要一边上班,一边深夜陪他复习刷题。
早起并列刷牙时,我都要争分夺秒地点开英语软件,陪他巩固前一天的词汇。
近十年的真题,周靳言做一遍,我就要跟着看一遍。
因为时间紧迫,我们只用了短短一个半月时间,就通过了考试。
当时为了庆祝,我们连出去吃个火锅都要先各平台搜优惠券。
可现在,我翻着托陈佳妮打听来的消息,只是觉得好荒唐。
【什么周靳言,不是这三个字,但他真实名字我也不能跟你说。】
【你问学历?听说在国内上了清华,后面出国是上了哈佛回来的,年轻得很。】
我撑着沙发,用力地将手掌抵在额头上,只觉得连胃都在绞痛。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我抬头看去,是从医院一无所获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周靳言。
手机上有无数个他的未接来电,他撑着门框,微微喘着气。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走近,而后抬起我的双手,捧着我的脸左右看了看,紧绷的神色终于缓了缓。
「摔哪了?」明知被戏耍了,可他并不在意,只是把玩着我的手指笑了笑,「我给你涂点药,不然待会儿伤口该愈合了。」
这一刻,也许是我太过勇敢安静,以至于他无法知晓我正在承受的痛苦。
我认真地审视他,好像他从来都是这样从容不迫,从未为任何棘手的难题失去理智。
我原以为是过早过苦的贫瘠年少,锻造了他宠辱不惊的个性,泰山崩于前不改颜色的魄力。
可我从没想过,这样闲适的气度,更大的可能是极端的权势所滋养而来的。
我抽出手,眼睛看向前方:「周靳言,我妈催我回家相亲了。」
话落,周靳言手上的动作停滞了,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便凝固在冷峻的脸上。
「不过——」我转过头,带着笑带着泪,眼中是惯有的爱意,「我跟她说,我呢,我只愿意嫁给周靳言,我在等他娶我呢。」
我就这么看着他,我并没有打算哭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无法听从命令。
「我说,我们俩买了个小房子,等结了婚就能搬进去了。到时候,我们再生个小孩儿,您二老看了指定喜欢。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女孩儿像你,眼睛一定很大,男孩儿就像我,皮肤白白的。」
我低着头,从包里翻出那份合同,「你看,我买房的时候,加了你名字呢。」
你看,周靳言,你怎么赔得起我这青春荒唐情真意切的五年?
生来顶峰,多走一步都是多余的你。
是不是在心里耻笑,我能捧出的一切,也就是你纸醉金迷时的一挥手。
周靳言的手指动了动,低头去翻看那份合同,良久才抬头:「苒苒,我……」
「怎么了?」我故作轻松,「是不是超大惊喜?反正这下你再也不用怕我妈说你了。」
周靳言方才被我眼泪吓到的模样消失,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是,我们家苒苒真能耐,说养我就养我。」
他的声音太轻,语气太薄,以至于我险些错过他的这句:「别哭,哭什么呢,没说不结婚……」
可是周靳言,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结婚呢?
我靠在桌前,低头拨了一个电话。
等待的间隙,我静静地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周靳言,比起我,他在厨艺上更胜一筹。
电话接通后,我轻声道:「我想好了,我可以去美国。」
「时间?」我恍恍惚惚的,触及周靳言看过来的目光时,一瞬间清醒,「1 月 28 号,对,就这天。」
那一天,是周靳言订婚的日子。
5
直到深夜,情绪的伤痛不可抑制地蔓延到了生理上。
我按着绞痛的胃部,咬着手背,痛到意识有些昏厥时。
隐约感觉到一双大手快速将我捞起,一向沉稳的声音慌乱了。
恍惚间,许多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我和周靳言相识至今,感情路上并非一帆风顺,也曾有过一次分崩离析。
那时是相恋后的第二年,一切都毫无征兆,他提出了分开。
彼时,我还在埋头为难得的假期出游做攻略,听到时只觉得离谱。
他只是目光轻浅地看着我,仿佛置身事外:「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明明前一刻,他还在为我烫伤的手,自责半天。
我思绪绕了很久,除了他没有钱以外,想不明白有什么能困住我们。
「没事啊,我们一起努力嘛。
「我们还这么年轻,只要好好加油,想要的一定都能有的。
「而且,我也不需要你有很多很多钱……」
他打断我的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像是余生不再相见一样。
「江苒,抱歉,希望你能遇到更好的。」
那时谁不是年轻气盛,又一身孤傲,认定谁也不是非谁不可。
于是,我不挽留,不哭诉,只装着平静和高傲:「周靳言,说到底你是胆小,是你并没有那么爱我。
「既然这样,那就好聚好散。」
如果有滔天的爱意,又怎么会试都不试,就将我放弃。
我以为我足够决绝,足够理智清醒。
因为我惯来会权衡,凡不利我者必弃之。
可这些,在周靳言身上,全然失效。
分开后销声匿迹的人,以为不会再见,却被命运又推在一起。
那是一个我不可能踏足的场合,却机缘巧合地见到了西装革履的周靳言。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口,手里的酒杯转了两圈。
「我……司机,挺巧……」
我点了点头,没开口说话,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可那时我总有莫名的预感,也许错过这次,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相爱。
理智角逐感性败北的人,生平第一次勇敢地孤注一掷。
我猛地停住脚步,拨开人群,逆行地跑向他。
周靳言仍然靠在立柱的暗面,直到走到他跟前,我才发现他一直注视着我。
他就那样,看着我,逆流过人群,用尽一切奔向他。
我高高地仰起头,掷地有声:「周靳言,这句话我只问一遍,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复合?如果你拒绝,那我们这辈子就到此为止。」
只有这一次,我只会为了爱你,低头卑微这一次,再也没有下次了。
周靳言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最后拿起酒杯,在我高高抬起的额头上轻轻一碰:「傻透了。」
是傻透了,听不出他「给不了」的言外之意,看不出他漏洞百出的伪装。
6
再次醒过来时是在医院,凌晨四点的鸟已经在引吭高歌。
周靳言的肤色很白,在白墙和黑发的映衬下,白得更透了些,只是今夜他看着有些憔悴。
「不是养好了?怎么突然疼这么厉害?」他见我醒来,伸手我的肚子轻轻揉着。
床头桌上一个我没见过的保温壶,现在想想,好像家里总是会出现一些我没见过的东西。
他随着我的目光移了过去,解释道:「我外卖叫的粥,你要是好些,喝一点?」
我收回目光,动了动手指:「你知道胃是情绪器官吗?也许是我的情绪生病了。」
他失笑:「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一如既往的回答,他从前下意识说过许多这样类似的话。
我都只当耳旁风,他一个除了一身力气要什么没什么的小老百姓,能替我出什么气。
在见识过他将言语骚扰我的人,一脚狠踹在地时,我就尽量少同他讲在外面受的委屈。
我们负担不起一时冲动下的赔偿和医药费,能忍的我都愿意息事宁人。
唯独那一次,我直面职场性骚扰,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收集证据发文,起诉,却被反造黄谣力压下去。
我崩溃到只是他随口问一句,我就将满腹委屈哭着诉说。
而后来,奇迹般地,事情有了转机。
公司史无前例地启动了内部调查程序,随后警方介入,那名长期猥亵女员工的经理被带走归案,我也递交了辞Ţű₇呈。
我掀起被子,下床,穿鞋。
他拦着我的手腕:「做什么去?」
「上班啊。」我撑在床上,抬头笑着看他,「我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赶紧回去收拾一下,上班别迟到了。
「请病假一天 850 呢,太贵了。」
「江苒,别胡闹……」
「你也去上班。」我推了推他,「不许请假。」
周靳言去咨询医生的意见,那名医生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很多从前被我忽视的细节,现在竟然一眼就能看透。
就比如眼前这浓香鲜美的粥,家里存着的同事送的自家酿的酒,还有在外面从来见不到的手工糕点。
7
清晨上班,从车库出来,我一眼看到等在路边的周靳言。
他说过自己不喜欢开车,所以买了这辆车,我们除了周末偶尔开出去,平常都不怎么开。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辆黑色路虎停在他跟前,随后下来一名司机弯着腰帮他开了车门。
车子并没有开去周靳的公司,跟着路虎进入二环后,径直向一处偏僻的住宅区驶去。
住宅区有禁止进入的标志,我只能远远地停在路边,看着周靳言的车子进入。
坐在车上,我想起那年,帮他拼命改简历找工作的场景。
他投的每一份简历,从求职意向到工作经验和个人优势,都是我一字字绞尽脑汁润色过的,而不是一份简历走天下的海投。
当时,几乎每一份的简历都能顺利通过目标公司的筛选,唯独到了面试环节,哪怕我能次次压中百分之八十的面试题,进行了无数次面试演练,他总是会败在面试关。
最后,只剩下现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公司愿意收他。好在工资虽然不高,但五险一金都是顶格缴纳。
周靳言不怎么花钱,他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打到我的卡上,我会为他专门准备零花钱。
从前看来是爱意扶持的一幕幕,如今却发现原来都是人家不稀罕的。
我将车开到常去的老面馆,坐下后,老板熟稔地打招呼:「还是老样子?今儿怎么一个人?」
这家面馆是我大学时就爱来的,后来认识周靳言后,我几乎每周都要带他来这里。
「他有事,还是肉酱面一份,葱花香菜都要。」
吃到一半,我神色如常地问:「对了,我记得前两年这块不是都被迁走了,怎么店突然又能开了?」
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拉起脖子上的大毛巾抹了一把汗。
「不瞒您说,这事我也是一头蒙,突然有一天就通知我得回来继续开店。要不,就我现在这身家,哪里还需要开面馆。」
我没再开口,默默地吃掉碗里剩下的面。
所以,在楼道的感应灯一闪一闪,木板吱吱响的时候,我们能够恰好以低廉的价格租上一间不错的房子。
在我姥姥来京住院手术那年,告急的血库能连夜补上,还能因为突然的特殊治疗研究,住上专区病房。
回到家里,我翻出被压在衣柜底下的好几个包。
这一刻,我没有任何怀疑它们的真假。
当年周靳言第一次送我时,我只以为他不懂这些,只是见别人都有的就要给我。
那时候为了不伤他的自尊,我拎起一只包,大摇大摆地当着他的面背去上班,临走前还特地在他眼前转了又转。
他见我开心,挑了挑眉,没意会到其他,反而又接着送了几个。
到了公司,有人眼尖将我的包拿起来看了又看:「这个包买不到的,加上配货要近两百万呢,你不会是隐藏富婆吧?」
我随意扯了扯包带,大大方方:「莆田货,不值钱的。」
后来,我便拐着弯提醒:「高仿也不便宜的,不要浪费钱买这些,我用不上的。」
周靳言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收着吧,指不定有用呢。」
确实有用,我攒了五年的钱都买不到一套房,而现在只需要两三个包。
我眨了眨眼睛,从昨夜萦绕在我心口不知为何的情绪,就这样浮现。
是不甘,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甘心。
周靳言,倘若你只是纯粹的欺骗和玩弄,我不至于这么不甘心。
可你,在无边的谎言中掺杂着这么一丝真心,是要困住谁呢?
8
我会遗憾,会为我勇往直前的青春而遗憾。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在坠下悬崖前,完成一些未竟的梦。
从卧室到厨房到客厅,我沿着走惯了的轨迹,一点点抽取掉存在过的痕迹。
可这个出租房,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和爱意。
夕阳斜射进卧室时,微黄的灯光晃动,男人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全都腻着你至死方休。
是雪夜里大笑着跑回家,急切地推开门,而后抵着门接吻到几乎窒息。
是一个西瓜掰两瓣却要用勺子抢着一瓣冷落一半,是一瓶 12 块的鸡尾酒喝到微醺,我捧着他的脸细密地亲吻,直到嵌进他怀里,齐齐倒在沙发上,听到他胸口传来笑声的震荡。
就在这一刻,我决意让回忆永远留在回忆里。
门锁转动,我回头看去,一个陌生的周靳言站在玄关处。
尽管他如同以往千百万次一样看向我,可我知道,不是他。
他走了过来,蹲在我身边,看着我脚边的行李箱:「是要出差?」
我摇摇头:「收拾一些没用的东西,清清位置。」
他今天穿得比昨天的破烂还烂,外套不到五百,裤子只有两百多,内裤贵一些,我注重贴身内衣的质量,给他挑的 39 块一条。
也许他金尊玉贵的二十几载人生,吃过最大的苦头就是无聊时玩了一个穷鬼女孩。
不仅要降低生活品质,还要不辞辛劳地编造谎言。
这样算来,我也不亏。
男朋友除了爱说谎以外,有颜有身材有功能,顺便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周靳言,明天你陪我去试婚纱吧?」
他的眉眼在灯光下像镀了一层银霜,即便皱眉也不影响这双眉眼ẗűₓ的意蕴。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苒苒,结婚的事我还在……现在试婚纱会不会急了些?」
「试试而已,又不一定要结婚,你怕什么?」
也许是我第一次将不结婚三个字用这样戏谑的语气说出来,仿佛突然变得毫不在意。
周靳言有一瞬间的愣神,他磨蹭着将我圈在怀里,嬉皮笑脸地哄着:「生我的气?」
「我只是在想,这条路还没走尽呢,谁也不知道终点会是怎样。
「也许,我们之间并不合适,也许我的余生会是另一个人……」
他捏紧了我的手指,气到发笑:「闭嘴了你,我陪你去,陪你去还不行?」
我没有像从前那样,欣喜若狂地反身搂住他,而是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陈佳妮在微信问我,为什么总是打听他。
还劝我:【你就算要出轨,你也掂量掂量找个能够得上的,你老打听这位做什么?人家前段时间都陪订婚对象去米兰看婚纱了,你别给我们母校丢脸。】
我才知道,原来他说出差的那段时间,是陪着另一个女人去试了婚纱。
婚纱店是临时约的,约的是晚上的时间。
而整个白天,我哪儿也没去,一直静静地坐在客厅,到天色暗下,周靳言下班回来。
和周靳言结婚,曾是贯穿我整个少女时期的信条。
我曾幻想过,披上白色婚纱,手捧鲜花走向他的场面。
就像现在这样,在人声鼎沸中,我会看着他,红着眼眶问他:「我好看吗?」
定然是好看的,哪个穿婚纱的女孩子不漂亮,那是她们一生当中最美的时刻之一。
周靳言没开口,他转头看向窗外。
风雪压行人ťŭ⁺,民生多疾苦,这是他从前从不会纳入眼中的景色。
在他余光可及处,站着一个只为了他穿上婚纱的女孩,可他忽然没了回头看的勇气。
周靳言,回头看看她吧。
这大约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将不再属于你。
9
周家的订婚宴,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陈佳妮是第一次走进这个传说中的家族,不过也不是那外人进不去的老宅院。
这场订婚宴设在一个高档酒楼,贵气逼人又极具保密性。
她跟在丈夫身侧,终于正眼看见了江苒日日打听的周家公子。
男人一身奢华的手工西装,暗红色的领结衬得一张贵气的脸有几分性感。
她同他自然说不上话的,就连多看一眼都是不得体。
走出院子透气时,她又透过人群,瞥了那位周公子一眼,就见他接起了电话,眉头紧皱。
陈佳妮拿着镶钻的手包,将路上的八卦尽收耳中,这时一个名字突然跳入耳边。
她不可置信地拉着自己的先生唐寂白:「你是说江苒?他们说的周公子在外头玩的女孩子是叫江苒?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跟我一个学校的?」
唐寂白弹了弹烟灰,满不在意:「不清楚,估计是吧。」
陈佳妮想起这些时ŧū́⁻日,总向她打听的江苒,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合。
她这一路走来,已经将这件风流韵事听全了。
「所以,你们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知道他在外头装模作样地骗了一个女孩子五年?」
「都听过一嘴吧,不过没人在意,反正就是玩玩,早晚得回来。」
这时,碰巧周靳言脚步匆忙地往外走。
陈佳妮突然大声叫停了他,怒气冲冲:「人渣,你站住!」
唐寂白浑身激灵了下,连忙上前拉住她:「姑奶奶,你干什么去?你不是不喜欢那个江苒,逞什么英雄?」
「我是不喜欢她——」陈佳妮看着周靳言,「但这不代表我不能同情她,五年啊,这是整整五年的时间,它不是五个小时,不是五天,它是一个女人最宝贵最青春的五年。你们有权有势的人,是不是不践踏点东西,就显得人生特无聊……
「我就说,江苒长那个模样,能力又那么强,从前在学校里追她的人都是一打一打地在宿舍楼下排着队,校外的有钱人撒着钱都要请她吃饭,怎么一毕业就像被下降头,身边连个追求者都没了,天天守着个穷鬼男朋友,感情是您一早就给人家截和了啊!」
唐寂白扯了扯她的衣袖:「陈佳妮,少说两句,咱家那工程项目快被你说没了。」
陈佳妮向后一肘击:「我看不起你,周先生。你们都在笑话江苒,可我笑话你,你是个懦夫。」
周靳言没有发怒,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眼前的女人没说话,周靳言也不逼迫。
他刚才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房东:「你们这房子不是今儿要退,我来验房了,怎么没人?」
他有更紧急的事要做,几天前,他欲言又止地叮嘱过她:「等这次出差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那时候,江苒眉眼温柔地应着好,她太乖太安静了,用肉体困住了一切歇斯底里的呐喊。
周靳言走出半步,又回头对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士说:「如果一开始我就是我,故事也许是五秒,而不是五年。」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陈佳妮听不懂,她记在手机上复述。
车子急速开往出租屋,却在行驶一半时,突然变道。
随后,疯了一般开往机场方向。
10
航班已经在登机,空姐用甜美的声音迎接每一位乘客。
我在所有软件上拉黑了周靳言的联系方式,将过往都锁在那间窄小的屋子里。
也许他现在已经发现,也许他忙于迎来送往,等礼成后才会想起处理外头的事。
没有任何意外,飞机如约起飞。
当机翼没入云层时,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提笔未绪的情节,世俗偏见的目光,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在飞机起飞前,陈佳妮义愤填膺地打来了电话。
「你跑什么?是他骗了你,你不打不骂也就算了,手机一关就逃到国外,做错事的又不是你!
「我要是你,我管他什么周公子朱公子,老娘今天就直接开车撞上他的订婚宴,谁也别想好过!
「再不济,你胡搅蛮缠闹一闹,他那样的家世,手指头漏一点给你,你们家至少三代不用奋斗,都是钱啊,什么爱不爱的,钱你不要是不是傻?!」
我一直以为她是讨厌我的,所以我想过她要是知道我被一个男人骗了五年,应该会幸灾乐祸。
「谢谢你,佳妮。」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尽管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我不想否认那五年的时光,那是我付出全部真心的五年,我不希望让它最后以面目全非收场。」
陈佳妮没再说话,她其实比谁都清楚,有些事不是不想闹,而是闹了没有意义。
这件事,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在意。
即便去闹又如何?他们看了那么久的笑话,没必要再做笑话送上去令人发叹。
在那里,即便谁都知道我是受委屈的,可不会有人为我主持公道,不会有人为我做主。
更何况,那样的人家,小打小闹是逗趣,真闹大到折损颜面,后果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
11
在美国的半年时间里,我重新进入实验室,做回了最擅长的事。
邀我前来的学长方既明,有几次感慨,为什么你要在别的事情上浪费五年,明明你能更早做出成果的。
我记录着数据,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着:「人总会偶尔走点弯路,只要及时回头,一切都来得及,不是吗?」
我会允许我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出现数丛荆棘。
哪怕,跨越它们,会鲜血淋漓。
可谁又能说,这不会迎来另一个全新的我?
只要仍然有勇气,我就会大胆地往前走,前路漫漫亦灿灿。
时间很忙很忙,忙到我没有时间想起谁。
直到那天,一份国际快递敲响房门,时隔半年,我收到了这份无名邮递。
我拆开来,是两份写有我名字的全款购房合同。
一份是位于核心金融街的万悦华府,一份是曾经只付了首付的「婚房」。
我现在住的公寓很安静,尤其是夜晚。
刚到这里的一两个月,我几乎很少能有入睡的时间。
我从来不想骗自己说没有过期待,我也没有骨气地期待过,他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出现在眼前。
异国他乡的街头,会不会有一天回头,就能看见他。
有时安静的夜晚,轮胎的声音划过地面,我都会下意识地掀开窗帘,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世界。
而后才意识到,他那样的人,不会为谁失去理智。
偶然落入凡尘的五年,已经是破了例外。
他的人生,得到得太多,失去的都无足轻重。
轻轻拿起,散漫放下,才是对的。
将两份合同原封不动地锁进柜子,我仍旧没有联系他。
12
我一早知道我来美国的时间不会长,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方既明一再确认:「是时候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国内有人联系我们,而且最重要的是准入许可批了,下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我点了点头:「那就回国吧。」
方既明的公司注册地和选址都在上海,我们落地在虹桥。
本身就有产品基础,再加上大资金的注入,公司的一切事项都进展很快。
速度推进越快,需要的人手越多。
我几乎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技术上的事,招人也需要把关。
方既明这时告诉我,那位投资人要会面。
「他点名要见你,奇怪。」
我早该想到,半年前方既明频繁提起的投资人,脾气性格好得出奇,对于公司所有事项都没过问过一句。
我拨了拨笔帽,欲言又止:「我可以不去吗?」
方既明咬咬牙:「如果是其他人,我还能替你挡一挡,可这位,不行。」
我没有设想过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再遇见周靳言。
就像他的朋友说的,如果不是有意为之的机遇,我和他之间永远都是旋转门的两端,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机会。
「小苒,这就是周先生。」
「周先生,这是公司负责技术的江苒,一年前也是她的加入,我们的速度才会这么快。」
眼前的周靳言和从前一点都不像,仿佛那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将他和过往切断了。
仍然是随意的,散漫的,但完全不同了。
如今他的散漫和随意,处处带着疏离感,让人不容易靠近。
只是眼神还是一样强势而直白,我伸出手,露出得体的笑容:「初次见面,周先生,我是江苒。」
周靳言仍然双手插兜,并不接话,只是眸光锐利地将我上下打量。
他毫不掩饰:「方先生,我和她说几句话,麻烦。」
方既明张了张嘴,默默退了出去。
他拉开门时对上了两双眼睛,高昱明打发他走。
另一双眼睛好奇地发问:「这怎么个事儿?」
高昱明言简意赅:「言儿不是被限制出国了,想了个招把人弄回国了。」
「有戏?」
「哪能呢,就月华姨那关,这姑娘扒几层皮都过不了。」
「以前她是没把这姑娘放心上,觉得无关紧要,现在可放话了,不结婚都成,但不能随便结婚。」
13
周靳言朝我伸手,毫无芥蒂,似乎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出去旅游了一趟。
「消气没?能不能和好?」
我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这件事,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他习惯性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我眼睛缓缓向下,扫过他的十个手指。
其实最初时,有许多话想问,比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五年。
可后来一想,很多话问了也没有意义。
「周靳言,我想我们早就分开了。
「我早放了你自由,你不用苦恼如何装下去,也不用苦恼怎么合理地消失。」
虽然我早已分不清,你伪装和真心的界限在哪里。
「我没有同意过你的决定……」
「不需要你的同意,就像当年我也没有同意过你用那样的方式进入我的生活!」
时间会淡化伤痛,可需要的时间很长很长。
起码Ṱŭ̀₇,短短一年的时间,我日日难以入眠的一年,并不足以淡化伤痕。
「你不要再来找我,算我求你。」我一步步往后退,「我们之间,到这里最体面。」
「如果我——」他一步步逼近,指腹温和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偏要强求呢?」
我没有想过这样的假设,所以我慌乱地思考可能的对策。
他却突然无声地笑了,抬手盖住我紧张乱转的眼睛:「别怕,我不会那样对你。
「只是江苒,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只要你愿意。
「我就答应你,我们之间……」
他到底说不出,任何恩断义绝的话。
早该料到有这一步,只是一拖再拖,想要寻找破局之法。
14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见过周靳言。
可欠他愿望这件事,却像一根无形的线,始终拉扯着两端。
他迟迟不来,我迟迟不兑,就好像只要牵扯着,就还能有结果。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和陈佳妮见过一面。
意外的是,她离婚了。
「想不到吧?」她坐在我对面,神色淡淡,「我也想不到,我从来不怀疑他爱我,只是他爱我,也不妨碍他爱别人。
「所有人都劝我,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权握在手中才最要紧。
「外面的那些,不过是男人消遣的东西,这个圈子里哪个男人没有一两个。
「但我陈佳妮不行啊,我忍不下的,我眼里容不下一点沙。」
她说自己分走了一半的财产,往后余生都是潇洒。
可是在那样的圈子里,没有真切地爱过,又怎么会容不下一点砂砾呢?
后来时间又过了很久,久到人间溢满秋色,我接到了周靳言的信息。
我想起那些年,每次给他过生日时,他几乎不会许愿。
他只会将蛋糕推到我面前,让我许愿,那时我通常会很大声地念出一个愿望。
比如:那就祝周靳言和江苒永远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他从来是无欲无求的,这世上没有他需要向上求取的愿望。
所以我猜不出,他要我实现的是什么。
直到,我再次走进那间出租屋。
一动未动的格局布置,就连阳光洒下的斜角都是一样的位Ţü¹置。
桌上摆着几道菜,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我下意识走过去,无数次的肌肉记忆牵动着我,倚靠在门框上,看向厨房里的人。
他没有回头,就像从前一样,头也不回地说:「还有一个菜,马上就能吃饭了。」
周靳言的厨艺其实并不好,只是比起我来说,好歹可以入口。
我一道菜一道菜地夹过去,他不动筷,只是看着我吃。
就像那些年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却因为离别有了末日的意味。
「你从前就会做饭吗?」我问出了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不会。」他摇摇头,「刚开始都是赵姨……就是从小带我的保姆教的,那天我回去跟她说要学做饭ŧų₌,她吓得摸我额头。」
「其实你做的饭,一点都不好吃。」
「可你每次都吃得很开心。」
房间渐渐暗了下去,谁也没去开灯,我们坐在沙发地毯的一角。
「我该走了。」我说。
「苒苒,这些年,我不是全然没有真心。」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指一寸寸描摹他的眉眼:「那我们会结婚吗?」
不会的,所以你只是哑然,而给不出承诺。
「可是,如果我问周靳言,他一定会大声地说愿意。」我笑着看他,眼泪一滴滴落下,「他那么爱我,他一定会愿意跟我结婚, 然后白头到老。
「你比谁都知道, 结局是既定的,只是过程不同。」
「我有时候希望, 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周靳言。」
他将我搂进怀里, 一个仿佛要将彼此融进骨血的拥抱。
一步错,步步错,有些人原本就不该相识、相知、相恋。
可你非要打破壁垒, 冲到筋疲力尽, 最后头破血流。
他放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给你的东西, 你留着。
「这样以后, 找的男朋友身家稍差些也不会跟着他受苦, 但他不能仗着你有钱, 好吃懒做,不求上进。
「在一起之前, 好歹打听打听他家里情况, 问问工资收入,打听不到的, 你托人给我说一声,不要什么都不问, 一头扎进去。」
「我会的。」
15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但我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手机响起, 我接了起来。
「从前我拿棍子在后面打,你都不肯分手, 你多稀罕啊, 现在说分就分了,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只是不合适了。」
「是因为钱的事?妈想过了, 没钱就没钱吧,你真以为妈天天唠叨这些是因为嫌贫爱富?我就是怕你跟着他吃苦。」
「妈, 分手后不怎么联系, 我也找不到他了。」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有些人只是路过,只是因为分量太重太沉。
却成了人生篇章里,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注定经年难忘。
16
周靳言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有些人留不住, 放手更体面些。
然而,失去是一个过程,会在日积月累中洞穿思绪。
尽管他没有任潮湿的情绪,肆意蔓延。
只是那天, 很凑巧地, 赵姨突然高兴地问他:「你那个小姑娘还吃枣ṱų₎泥酥饼不?今儿院子的枣落了,我捡了一点,做出来肯定新鲜。」
他停住了脚步, 失去的遗憾如潮水涌来,心口一点点地漫上细密的疼痛。
「没有了。
「赵姨,再也没有一个爱吃枣泥酥饼的小姑娘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