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發相公了,二十文錢一個。
村裡的姑娘都去搶男人了。
我沒去。
因為我重生了。
我知道那個落魄到沒人買的小瘸子,將來會成為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會負我真心,妻妾成群,會將我囚禁十年,夜夜折辱。
我不敢買他了,只想安穩活命。
但我沒想到,當天夜裡,村長笑著敲響了我的房門:
「綰綰,你要相公不要?」
1
「咣當!」
我反手就把門關了。
站在門邊,整個人有點蒙。
幻覺吧,都重生了我怎麼又看見裴九棠了?
村長把門推開,不悅又不解地看著我。
「綰綰,怎麼個意思?
「嫌棄這是別人挑剩不要的?
「沒事兒!村長給你便宜些,十文錢!怎麼樣?」
村長說著,將我拽出門外。
指了指那靠在牆上,虛弱至極的男人,說得十分慷慨。
「你不是最喜歡漂亮郎君的嗎?你看這,多俊呐。
「雖然是個半死不活的瘸子,但洗洗保准能用。」
裴九棠傷得不輕,臉上髒汙,衣著破爛,看著實在狼狽。
靠在牆邊靜靜地抬眸看著我。
眼神無辜又脆弱。
卻硬是把我看得憑空打了個寒戰。
「不,不是村長,這沒人買,送回官府不就好了嗎?」
我以為我不去,沒人買的裴九棠這時候已經被送回官府了的!
「怎麼,怎麼還送人上門呢?」
2
清泉村地處蠻荒邊關,兩國的交界。
男丁大多都被強制徵兵上了戰場,有去無回。
天氣和土壤條件又差,村裡的老弱婦孺很難應付嚴苛的征糧徵稅。
官府缺錢缺糧,便有時會打著體恤民情的旗號,送些被流放至此做苦役的犯人過來。
二十文錢,就能給家裡添一個強壯的勞力。
怎麼算都划算。
所以每逢官府發人,總是會引來各種哄搶。
上輩子的今天,我也去了。
沒錢,就是去看看熱鬧。
結果沒想到,意外撿了個大漏——十文錢買了個身受重傷,但漂亮至極的小瘸子回來。
當時村裡人人都笑我蠢:
「這人傷成這樣,買回家,別說幫忙幹活兒了,都不一定能活。」
「就算活了,他這眼神又冷又傲,也不會是個省心的主兒!」
我沒聽,把人帶回家,小心翼翼地照料治病。
誰也沒想到的是,小瘸子不僅活了,還對我好到了極點。
為我端茶遞水,為我考取功名,為我建功立業。
哦,不,確切地說,不是為我,是哄騙我。
因為直到他迎娶攝政王妃那天,我才恍然初醒。
原來他當初對我好,只是因為娶我,他就能脫了奴籍、考功名,脫離清泉村而已。
那些我以為的恩愛與甜蜜,對他而言,卻是隱忍和屈辱。
這人其實……從未愛過我。
「你在說什麼胡話?官府拋棄的人,怎麼可能回收?」
村長也發愁。
往年都是哄搶,沒得剩,也沒這糟心事兒。
誰知今年會在一個瘸子這裡有了變故?
「這人呐,咱就是砸手裡,也斷然送不回去了。」
村長說完,抬頭看了我一眼。
見我不說話,直勾勾地發愣,以為我是嫌貴,咬咬牙:
「五文!不能再少了啊!」
「不是村長,這不是錢的事兒……」
「一文!」
「村長,我真不能收這人,他……」
「綰綰啊,」村長臉色不悅地打斷了我,「當初我收留你時,沒多說一個字吧?」
3
我立馬沒話說了。
世間最難還的,就是人情。
一旦開了頭,便永遠低一頭。
這些年我在村中行醫送藥,治再多雜症,救再多人命。
始終就是抵不消村長當初風雪之中收養我的恩情。
「好的村長。」
我歎息一聲,應承下來。
並沒注意到,牆邊靠著的裴九棠垂下眸子,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4
「再看我,眼睛別要了。」
布條纏繞過裴九棠的胸膛,我與他距離極近,呼吸恍惚都交纏在一起。
不用抬頭,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視。
裴九棠愣了愣,已經擦洗乾淨的清秀面容露出茫然的神色:
「綰綰……」
布條打結,我用剪刀剪掉多餘部分,起身拉開了距離。
神色淡淡:
「綰綰不是你叫的,還是叫我秦姑娘吧。」
「可你買了我,」裴九棠的語調急了許多,「我該娶你的……」
呵,這麼急,是怕娶不了我,脫不了奴籍吧。
入了奴籍的犯人ťù₋,本該世代為奴。
但如今,只要被人購買贖回,便可更換為農籍,翻身清白。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也難怪他用盡手段,這般著急。
燭火搖曳,我望進裴九棠墨黑色的眸。
這人當真是生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就這麼看著我時,輕易就會有種他眼中只有我的深情錯覺。
可惜,那是假的。
「我會幫你脫奴籍。
「不過不是夫婿,是兄長。
「以後,你我兄妹相稱。」
裴九棠立即皺起了眉,嗓音低沉:「兄妹?」
我低眉淺笑:「是啊,兄妹。」
5
上輩子是我蠢,是我不自量力。
他大婚那天,我收拾了包袱,傷心離去,準備回清泉村了卻餘生。
卻被他帶兵攔截,強勢帶回。
他皺著眉頭,似乎極度疲累似的,歎了口氣:
「綰綰,你該明白,我的攝政王妃,不能是個鄉下村婦。
「別同我鬧了,跟我回去。
「除了王妃之位以外,我會給你所有的一切。」
我自然是不肯的。
可他哪裡又會聽呢?
他將我囚禁在京郊的別院中,豢養成了個沒名沒分的金絲雀。
一養,便是十年。
直到他的王妃再也忍受不了,強行帶人闖入,將我浸了豬籠……
6
裴九棠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語調冷硬:
「我不做兄妹。」
我詫異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麼?
這是還想把我當鄉村寂寞時泄欲的Ṫûₙ玩意兒?
裴九棠,你可真是個東西啊。
「不行,我們做不了夫妻。」
「為何?」
「因為我有未婚夫婿。」
我垂下頭,撫摸著腰間的同心結。
「他們都說他死在了戰場,但我堅信,他會回來。」
裴九棠的眸子猛然劇顫,從床上坐了起來。
動作幅度有些大,剛纏好的傷口隱隱又滲出了紅。
但他並沒呼痛,只是死死地盯著我,眼神竟猶如前世後期那般,冰冷偏執:
「你有未婚夫婿?!」
我不閃不避地看他,面色平靜:
「是,我有。」
7
我是真的有。
那人名叫蕭珩,是鎮上大戶蕭家的長子。
我們相識于學堂,一起長大,算半個青梅竹馬。
四年前,蕭珩被迫應徵召從軍。
自此一去無回。
這種事情在邊關倒也常見,久而久之,便有了個不成文的默契:
「三年未歸,婚契作廢。」
因而我買下裴九棠,其實並無什麼不妥。
再後來,我在朝夕相處中,被裴九棠精湛的演技打動,跟他離開了清泉村。
我們走時,蕭珩並未歸來。
大約,是真的死了吧。
但也不重要。
這輩子我若堅持要守他,誰又能說我什麼呢?
「要麼做兄妹,要麼繼續為奴,選一個?」
我說著,挑了下眉。
歪頭盯著面容陰沉的裴九棠,心中譏誚。
他自然是不悅的。
畢竟,妹妹可沒法用來泄欲暖床。
而的確,裴九棠聽完我的選項,薄唇即刻抿緊了。
盯著我的眸光壓抑,漆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燭火的搖曳。
胸膛起伏幾下,喉結上下滾動,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了兩個字:
「兄妹。」
完全不意外呢。
我微微抿唇勾出笑意,收了藥箱,起身向外走去。
臨關門時回望向他:「早些歇息吧,兄、長。」
裴九棠的拳頭立即攥緊了。
房門關上,屋內陷入一陣靜默。
燭火劈啪聲中,夾雜了裴九棠陰鬱低沉的一聲:
「呵,兄長……」
8
這晚,我夢到了自己被囚禁的上輩子。
前半段困在清泉村,做償還人情的孤女。
後半段困在四方大宅,做裴九棠見不得人的外室、低賤的禁臠。
那短短只活了三十幾歲的人生。
我未曾見過極寒的冬、痛快的雨、自由自在的大江山川……
驟然響起的敲門聲,將我從夢中拉回。
睜眼的瞬間,有種高空飛行,恍然落地的失重感。
喘息落下,有兩個字在那裡跳動——自由。
「綰綰,我熬了粥,起來喝些吧。」
裴九棠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我的瞳仁微微緊縮,心中有了個打算。
「昨晚你說,你是被抄了家的國公府公子。」
粥熬得不錯,軟滑香糯。
我抬眸看向裴九棠:「所以,你認字?」
裴九Ṫū́₍棠抿唇點頭,「嗯。」
「甚好,」我伸手指了指書房內的書架,「書架上有本藥草經。
「待會兒就辛苦兄長你,對比著書中的圖文,將藥櫃中的三七與白芨、白芷挑出來。
「然後一一放到院中的簸箕上晾曬。」
我沒記錯的話,過陣子,會有個賺錢的機會。
我要賺錢,離開這裡。
裴九棠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安排。
愣了愣後,神情訕訕:
「可我身上還有傷,腿腳也……
「你能瘸著做粥,就能瘸著曬藥,總之,」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養閒人。
「總不能真的應了那句話,便宜沒好貨吧?」
全村姑娘都不要,低價折給我的小瘸子。
憋著心眼,虛情假意地算計我,把我當翻身的踏板。
可不是便宜沒好貨嗎?
一文錢買來的殘次品,總不能還要我同上輩子似的,把他當寶貝供著吧?
他也該為我做點事了。
裴九棠的神情僵住,頗為複雜。
我懶得琢磨,也琢磨不透,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手腕卻猛地被捉住。
裴九棠竟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你去哪兒?
「我、我沒說不做。」
9
我勾唇輕笑,拿話刺他:
「家裡平白多了張嘴,多了條需要治療的腿,我不得采藥賺錢呀,兄長?」
我沒說的是——
脫離清泉村、遊歷河山,這兩個,也都需要銀錢。
我雖日常在村中出診治病,但巴掌大的村落,低頭抬頭三兩步,全是熟人。
診金直接就給塊豆腐、給把青菜是常態。
更有甚者,嘿嘿一笑,就權當抵了診金。
所以我的窮,真不是裝的。
裴九棠拖著瘸腿,一趟趟地進出曬藥。
跛腳的身影怎麼看怎麼淒涼。
我「嘖」了一聲,稍微有點良心發現:「這麼辛苦,要不提個條件?」
裴九棠的身形頓住。
沉默了會後,嗓音很輕:
「別喚我兄長,喚我九棠,行嗎?」
良心收回。
我瞥唇:「不行。」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執著於稱呼。
就好像這般叫了,我跟他的關係就能改變什麼似的。
明明上輩子我纏著他一聲聲地叫九棠。
他卻總皺眉說「矯情」,讓我對外叫他兄長的。
10
我果然沒有記錯。
這天之後過了五六日,一直蠢蠢欲動的匈奴開始頻繁侵襲邊關。
軍中士兵與鎮上百姓多有傷亡。
白芨、三七、白芷這三味止血藥材,供不應求。
市面上的價格翻了二十倍不止。
方圓百里,竟就數我這院裡的藥草最為充足。
不過,我並未漲價。
我想賺錢,卻並不想賺國難錢。
所以便定了規矩:每日限人、限量,多一個我都不賣藥,不診病。
但饒是這樣,我每日還是累得幾乎爬不起來。
送完最後一個接診病人,連回屋都懶得走。
直接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昏昏然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喚醒我的,是唇瓣上的壓迫感。
似乎有人在輕歎,在小心翼翼地抵著我的唇廝磨。
然後得寸進尺,一點點入侵探入……
11
我不堪其擾地皺起眉。
嚶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裴九棠就站在我身邊,手背抵住鼻尖,輕咳一聲。
「綰綰,吃飯了。」
我茫然眨眼,摸了摸嘴唇。
一時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不過,想來應該是夢,畢竟裴九棠沒有偷吻我的道理。
「這是隔壁牛嬸給送的湯骨。
「說是燉湯極好,你嘗嘗?」
跟上輩子不同。
承擔起做飯角色,每天變著花樣期待對方吃一口的人,不再是我。
而成了裴九棠。
「小火燉了兩個時辰呢……」
裴九棠給我盛了碗湯,眼睛很亮地盯著我。
村長那句話倒是沒說錯。
小瘸子著實生了副頂好的皮囊。
洗乾淨後,濃眉墨眸,寬肩窄腰,縱然是穿著最粗劣的衣物,也難掩身姿。
短短幾日下來,就讓當時沒買他的不少姑娘都悔青了腸子。
我卻不願看他這張滿是虛假的臉。
只低頭默默地喝湯,沒有說話。
裴九棠眼中的期待,最終落寞了下去。
「綰綰你同其他人都那般和顏悅色,偏生跟我無話可說嗎?
「這湯,好喝嗎?」
熱湯滑過喉管,我譏誚挑眉:「好喝,所以呢?」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裴九棠所有的一切,都是明碼標價的。
我總得付出點什麼,才對得起他這份殷勤討好的演技。
和顏悅色?
上輩子我倒是加倍給足了他。
可結果,他稀罕嗎?
「所以,」裴九棠喉結滾動,像是安慰自己似的,「你愛喝就好。」
這話,假得讓我沒胃口了。
瓷碗放下,我歪頭看向他那被我打斷了重新接上、正在休養的腿。
這人在我身邊的所求,無非就三個:
脫奴籍、治腿、去科考。
如今前兩個已然達成,唯獨科考這事兒,他就跟忘了一樣,再沒提起。
那他這些日子演的這些體貼與溫柔,到底是在圖什麼呢?
我還有什麼值得他圖的呢?
皺了皺眉,我剛要開口,房門卻驟然被砸響。
敲得非常急。
「秦大夫!求您救命,救救我家蕭副將!」
12
門上明明掛了「申時之後不接診」的告示。
怎麼還有人戌時來敲門?
我依舊坐著,沒打算動——這個破例的口子,開不得。
「秦大夫,我知道您有規矩。
「可我真的沒辦法了。
「我們是守城軍,中了匈奴埋伏。
「我家副將被砍了七刀,命在旦夕。
「城中藥鋪全部無藥,只有您能救了!」
心下一沉,我猛地站起身來。
沒再有一絲猶豫,快步過去開了門。
保家衛國的將士,絕不能死在我眼前。
兩個臉上帶傷的士兵,背了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進門。
昏暗的屋子,搖曳的燭火,男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臉上血與泥混雜,看不清面容。
我咬了咬牙,猛地撕開他身上的黑色勁衣——一抹熟悉的紅色從他懷中掉落。
同、心、結。
跟我腰間掛著的那枚,一模一樣。
哦對,那士兵之前說,蕭副將。
蕭珩……
手掌開始顫抖,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重生這事兒,ţũ⁴都沒有蕭珩沒死的這一刻來得震驚。
13
所幸,我囤了足夠多的藥材。
也所幸,我的醫術足夠高明。
蕭珩救回來了。
發了一夜的高燒後,在第二天下午蘇醒過來。
「綰綰……」蕭珩靠在床上,笑得蒼白又慶倖,「好久不見。」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四個字。
前世的錯過,今世的重逢。
我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彼此交代。
卻好像又只有這四個字能說。
「我給你擦擦臉吧。」
別開臉,我起身拿起床邊盆中的毛巾,擰了擰水。
坐回到床邊,輕輕抹掉他臉上的血污。
將那張英氣俊朗的臉,一點點地擦拭出來。
蕭珩垂眸看了看自己那吊在脖子上的雙臂,不禁輕笑:
「小時候你拿我衣服擦鼻涕,長大後給我擦臉,這算扯平了嗎?」
我認真擦拭著他的臉頰:「這不一樣,沒法相提並……」
房門被輕輕推開。
裴九棠端著食物,出現在門口。
Ṫū́ₛ見到屋內的情形時,瞳孔一縮,面色冷凝,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蕭珩也不是瞎子,看得出來他的氣壓不對。
「綰綰,這位是?」
「裴九棠,」我擦拭的動作未停,「我兄長。」
裴九棠登時冷嗤了一聲,目光打量蕭珩。
話卻是問我:
「怎麼?居然是綰綰認識的人嗎?」
我停下手,將床頭的同心結遞還給蕭珩。
而後,抬起頭望進裴九棠的眼睛:
「兄長,這位是蕭珩。
「我失蹤歸來的未婚夫君。」

食物落地,發出瓷碗破碎的響聲。
我的手腕在下一秒被猛地攥住。
裴九棠臉色巨變,一把將我從床邊拽起:「你說什麼?!」
14
手腕被抓得很痛,我掙了掙,卻沒掙開。
一時間痛到煩悶,眼神中多了些厭惡:
「我說,這位是蕭珩,我的青梅竹馬、未婚夫君。
「兄長還需要我再說幾遍嗎?」
裴九棠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是被我的眼神嚇回去了似的,緩緩鬆開拉著我的手。
向後退了幾步,緩了口氣。
再抬頭時,神色已然恢復如常:
「恭喜啊綰綰,終於等到他了。」
這話說得極為平靜誠懇。
看得我心中一片冷然。
這就是裴九棠。
能把情緒藏得極深,演戲入木三分的裴九棠。
面具之下,這人手裡舉著的是刀還是糖,誰都不知道。
但,我也不想知道了。
裴九棠沒再說什麼。
將地上的碎瓷收拾了之後,便起身出去了。
關門的瞬間,莫名其妙地,我心底湧現出了一股不安。
那是基於上輩子對裴九棠的瞭解。
越是壓抑了情緒後的平靜,越是蘊藏著滔天的巨浪。
我總覺得,此時的裴九棠不是沒情緒。
而是……
「他的眼神,像要殺了我。」蕭珩突然開口。
我歪頭,笑得些勉強:「看錯了吧,他明明在祝賀我。」
起碼,表面上是。
蕭珩挑眉:「是嗎,不太像祝賀啊,倒像是吃……」
我打斷他:「同心結怎麼還留著?」
蕭珩的話頭陡然停了。
耳尖湧上可疑的紅,神態也有點尷尬彆扭:
「好歹也是定情信物,留個念想。」
我啞然失笑:
「你消失四年未歸,婚約作廢,留什麼念想啊?」
15
「什麼消失四年?什麼作廢?」
蕭珩立即正色起來,神情中帶著些許憋悶神傷。
「當初不是你寫信說有了更好的夫婿,不要我了嗎?」
說完,聲音壓低了小聲嘀咕:
「我……我那天差點死在戰場上……」
我愣了:「什、什麼信?」
話出口的瞬間,我恍若想到了什麼。
忍不住冷笑一聲,心中大概已有答案。
「我真以為你變心了。」蕭珩幽怨地看著我。
燭光昏暗,少年眼中的情意,卻清晰可見。
我的心咯噔一下。
突然意識到,這樣的重逢,其實並不公平。
因為對蕭珩來說,我們之間的分別,僅僅只有四年而已。
他十六歲到二十歲的區別。
我仍是他從小陪到大的青梅竹馬。
是他情竇初開後,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的感情仍停留在剛愛上我的熱烈時段。
可ṱŭⁿ對我來說,那卻是上輩子三十年,早已遠去的一份情感。
在那段我自己向前走的時光裡,我早已把他放進了心裡一塊名叫初戀的墓地。
然後,深深愛上了另一個人。
如今縱然時光回溯。
Ţũ⁺我又哪裡還能擔得起他這份少年的赤忱?
16
蕭珩睡下了。
我揉著酸痛的肩膀,回了自己房間。
哪承想門剛推開,一隻大手驟然從裡面伸出,將我拽了進去。
身體撞上門板,我震驚地看著將我死死壓住的裴九棠:
「裴九棠?你怎麼在我房間!」
「怎麼?不叫兄長了?」
裴九棠挑了挑眉,嘴角噙著冰冷的笑。
與這幾日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倒是有種上輩子的他回來了的感覺。
我緩了口氣,聲音微沉:
「既然是兄長,就不該擅入妹妹的房間。
「放開我,出去。」
裴九棠笑了,點頭贊同我的話:
「是,尋常兄長,的確不該。
「可我又沒想做你兄長。」
裴九棠笑得無賴又坦然:「我心思不純啊。」
說著,他緊扣住了我的腰。
手指輕撫我的脖頸,沿著頸邊動脈摩挲。
寒意卻順著脊柱向上攀爬。
我甚至有種他正在打量從哪裡下口,直接咬死我的感覺。
「綰綰,你不該惹我生氣的。
「你也是重生的,對吧?」
渾身的汗毛在瞬間炸起。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看著裴九棠。
震驚到甚至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怎麼會?
「呵,有點難過啊,綰綰重生後居然選擇不去買我,不再跟我有交集。
「看來,當真是恨我怨我了。
「上輩子是我混帳,我沒保護好你,沒好好珍惜你。
「一直到你死後才崩潰地意識到,原來我追求的所有名利,都不及一個你。
「重生那天,我欣喜壞了。
「哪怕我發現你也重生了,並且拼了命地躲我、疏遠我、冷落我,也沒關係。
「應該的,我都該受著。
「我已經做好一輩子追逐你、彌補你的準備了。
「我在改、在做了啊綰綰。」
裴九棠的神情已經不能用偏執來形容。
而是一種扭曲的平靜瘋魔。
「可你怎麼能有別人呢?你怎麼敢真的想跟別人呢?」
17
被禁錮的感覺,恰如前世的囚禁。
我甚至不願跟他多說一句,雙手死命地推搡著他的肩膀。
可裴九棠卻猛地扣緊了我的手腕,摁在門板上。
門板發出「哐當」的一聲響。
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隔壁緊接著傳來蕭珩疑惑的聲音:
「綰綰?怎麼了嗎?」
「我……」
一個字剛出口,脖頸卻落上溫熱。
裴九棠不慌不忙地吮吻著我的血管,笑得低沉:
「綰綰怎麼不回答?
「告訴他,你正在你兄長的懷裡,被他吻、被他碰。
「告訴他,你的兄長最近夜夜都在他現在躺著的那張床上,靠著想你紓解,入眠。」
周身的溫度在這樣極致的厚顏無恥中盡數褪去。
我氣得渾身顫抖。
前世今生,他到底還要如何羞辱我才夠?
脖頸被重重吮了一口,裴九棠摟緊了我:
「綰綰,聽話,我們重新來過。
「讓他滾。」
18
氣到了極點,我反倒笑了出來:
「重新來過?怎麼個重新來過?
「難不成重生一回,我這個鄉野村婦就能配上咱們尊貴的攝政王了嗎?
「你就能不妻妾成群,不把我囚禁在京郊別院嗎?」
太可笑了。
裴九棠他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地認為——
我怨他恨他,只是因為他所謂的沒能保護好我?
明明利用我,欺瞞我的是他。
明明不愛我,卻還把我關起來當玩意兒消遣的人是他。
我受的所有傷害基本都是他給的啊。
「我能。」
裴九棠幾乎沒有一絲猶豫。
「綰綰,上輩子我其實從沒想過傷害你的。
「我不知道你這麼在意名分。
「我以為你明白我的苦心,官場詭譎,你性子又單純,我娶了你才是害你。
「不過都過去了。
「這輩子我只有你,不會再娶任何人。
「你不喜歡,我便不去科考,不再入官場,我們就在清泉村,一直生活,好嗎?
「綰綰,再信我一次,好嗎?」
不好。
呵,什麼苦心,我不管,我不接受。
我不信他。
我只知道,他口中的所謂保護,就是上輩子對我的利用與欺瞞。
是輕賤我至極的十年外室與禁錮。
如果說捅我一刀,是為了我好的話。
那我寧可他別為我好了。
我無福消受。
「綰綰?」
我的沉默,讓裴九棠ṭû³緊張起來,聲音都放輕了:
「好嗎?」
「好。」
心底冷然,我已對這樣極致的厚顏無恥無語。
只剩下無力的冷笑:
「我們從頭來過。」
裴九棠聞言,頓時長籲了一口氣。
如獲至寶地將我抱在懷裡。
胳膊在微微顫抖:
「綰綰……你終於回來了。」
19
「村長,你要女婿不要?
「裴九棠咋樣?
「現在他洗乾淨了,也不瘸了,俊著呢,村裡多少姑娘搶著要。
「配咱家的嬌嬌姐姐,剛剛好。
「您對我有救命之恩,錢什麼的,我不在意。
「主要就是一個報恩。
「一文錢,如何?」
村長家裡。
我將裴九棠的身契放到了桌面上,笑眯眯地跟村長談起了買賣。
從頭開始。
我選擇沒有裴九棠的人生。
村長皺起了眉,不悅地看著我:「綰綰,這是鬧什麼?
「買回去的人,怎麼能退?」
我淡定地喝了口茶,緩緩抬眸:
「我說能退就能退。」
村長的臉色沉下來,剛要開口呵斥。
我慢悠悠地補了一句:
「村長,蕭珩回來了,您知道嗎?」
村長僵住了。
20
茶杯放下,我笑著看村長:
「我記得當初咱家嬌嬌姐也喜歡蕭珩來著。
「還一哭二鬧三上吊地,要我把婚約讓給她。
「當時我拒絕她之後,為此內疚了好一陣。
「畢竟嬌嬌姐打小就是想要就搶,得不到就毀掉的性格。
「但那次被我拒絕之後,居然破天荒地再沒鬧過呢。
「想來,是村長你想了妙招,哄好了吧?」
村長幹幹地扯了下嘴角,應了一聲。
額頭上出了點汗。
我心中好笑,面上卻更純善:
「蕭珩也說,改天想親自登門,謝謝村長和嬌嬌姐成全。」
「不不不,不用了,」村長的臉色頓時煞白,趕緊掏出一文錢來給我,「裴九棠我要了。
「就不麻煩蕭少爺了。」
呵,他倒是知道得罪不起蕭家。
「對了,村長你當年救我一命,我還你女兒一份姻緣。
「也算扯平了吧。
「不如乾脆立個字據,恩情兩清,咱們再無瓜葛?」
免得以後再反悔纏上我。
村長的嘴唇顫了顫。
臉色幾變後,最終沒忍住,罵了一句:「白眼狼。」
21
我回到家時,裴九棠正在院中曬白芨和三七。
蕭珩躺在一旁的躺椅上,正在曬太陽。
看著很和諧的畫面。
但實則,對話很不友善。
「我不是她兄長。」裴九棠將三七鋪在簸箕上後,率先開口。
蕭珩睜開眼,聲音慵懶:「看得出來,有話可以直說。」
裴九棠言簡意賅:「開條件吧,什麼都行,我只要她。」
蕭珩笑了:「巧了,我也只要她。」
裴九棠扯了扯嘴角,言語卑劣:
「哪怕,她的第一個男人是我?」
我的臉色頓時一白。
拳頭在身側收緊,身體顫抖。
無恥!
上輩子的事情怎麼能跟這輩子的人論?!
「嘖。」蕭珩皺了皺眉。
羞恥感在這一刻,徹底席捲了我的心。
「沒出息的男人,才會把女人的貞潔當作炫耀的資本。
「第一個男人了不起?她是你第一個女人嗎?」
裴九棠是世家公子出身。
通房丫鬟是必備的。
怎麼可能我是第一個?
裴九棠陰著臉,方才的得意已不見。
「哦,不是啊?那你怎麼有臉炫耀的?」
蕭珩鄙夷撇唇。
「第一次都留不住給心愛的女人,羞恥哦。」
我聽得連呼吸都停滯了。
許是太久沒見,也許是蕭珩如今外面看起來太過於沉穩高冷。
以至於我是真的忘了,這人小時候有多麼混不吝,出了名的能懟。
這一番話下來,直把裴九棠說得臉色鐵青,感覺下一秒就要打起來了一般。
蕭珩雙手都受傷了。
打架會吃虧。
我急忙弄出了點動靜,往前走了兩步。
院中的兩人同時變了臉。
裴九棠率先對我笑了笑:「綰綰,藥材快曬完了,需要再補一些了。」
「沒事,不用補了。」
錢我已經賺夠了。
原本我是打算攢夠一百兩給村長,還了那份撿我的恩情再走的。
但現在,不用了。
恩情已還,兩不相欠。
我手頭的二十兩已經足夠我邁出遠行的第一步了。
反正我有醫術在身。
後續沒錢了也可以邊走邊賺。
「唉,怪只怪我傷在雙臂,不能幫忙。」
躺椅上的蕭珩突然直起身,幽幽地歎了口氣。
「真是麻煩兄長了。
「兄長這般能幹,以後我和綰綰可有福了。」
裴九棠眯起了眼睛,眼神銳利如刀地射向蕭珩。
蕭珩卻也不閃不避,氣勢半點不弱地回看著他。
「蕭珩。」
我急忙上前,擋在了二人中間。
「你傷也沒什麼大礙了。
「今天就回軍營吧。
「我兄長的腳傷還沒好,我送你回。」
22
裴九棠挑了下眉,沖蕭珩勾起唇角。
蕭珩一噎,喘了口氣後,深深看了我一眼,扭身就回屋了。
我不禁搖頭。
腰卻從身後被抱住。
裴九棠將下巴戳在我肩上,輕聲道:「早些回來。」
我垂下了眸子,並不回應這句話。
「傍晚你去趟村長家吧。
「他給你改好了籍貫,不再是奴籍,是農籍了。
「記得去拿。」
裴九棠乖順點頭:「好。」
23
蕭珩親自帶路,我把他送回了軍營。
邊關的敵國探子居多,因而我方軍營的駐紮地極為隱秘。
如果沒人帶路,尋常人根本連營地大門都見不到。
我這回倒是見了。
還堂而皇之地進來了。
「這個藥兩天一換,記得飲食清淡些。
「傷口務必不要碰水。
「還有就是不要劇烈運動,免得扯開傷……」
我一邊幫蕭珩換著藥,一邊事無巨細地囑咐著注意事項。
結果半天沒聽見蕭珩出聲。
一抬頭,卻見他眸光幽幽地盯著我。
「非走不可?我們的婚約不作數了嗎?」
「怎麼作數呢蕭珩?」
我將腰間的同心結解下來,想放進他手裡。
蕭珩卻攥緊了拳頭,不肯接。
我無奈:「你放棄志向做逃兵,不再上戰場?
「還是我放棄憧憬,獨守空房,做個日日夜夜翹首盼你回家的深閨媳婦?」
這種日子,我上輩子過了十年。
真的不想再過了。
我只想自由自在。
蕭珩的臉色沉了下去。
我笑笑,伸手掰他的掌心:
「兩個追求相悖的人,最好的結局,是相忘於江湖……」
蕭珩的拳頭驟然鬆開。
卻沒接同心結。
猛地包裹住了我的手。
「不相悖的,綰綰。
「等國家安定不再需要我打仗時,我就能陪你一起,逛遍這世間。
「只要你願意等。」
蕭珩的眼睛很亮,很黑。
眸中的認真不容錯認,一如四年前。
我垂下眸子,滿心愧疚。
這份陰差陽錯的青梅竹馬情,中間隔了三十年的光陰。
我對他……並無愛意。
蕭珩見我這般,「嘖」了一聲,混不吝的勁兒上來了。
「我在被你退婚的情況下,都為你守了四年了!
「也該你等等我了吧?
「再者,這婚約也不能白訂啊,我要求搞特殊。
「如果你的身邊最後有人相陪,第一個名額必須是我。
「要是那時我死了,再換別人吧。」
我怔住了。
半晌,無奈一笑:「哪學的無賴招?」
蕭珩撇唇:「你就說等不等吧!」
24
我是第二日上午離開的軍營。
蕭珩的倔脾氣上來了,沒有來送我。
他說:「早晚再見的事兒,沒必要告別。
「老實等著我去找你吧!別跑得太遠啊!」
下山的路,綠葉叢叢。
我低頭看了看腰間依舊還在的同心結,輕輕一笑。
並沒注意到,前方的去路上,裴九棠宛如殺神,帶著暴怒的氣息,就站在那裡。
直到,我撞上他的胸膛,被他大力捏住了脖子。
「秦綰綰!你怎麼敢!怎麼敢!」
裴九棠雙目赤紅,掐著我脖子的手極度用力。
卻顫抖得厲害。
我不停地拍打著他的手,卻無濟於事。
呼吸漸漸變得困難,我的臉開始漲紅。
而就在我真的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裴九棠直接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拽到了身前,狂躁地吻住了我。
唇瓣相貼的間隙,我終於喘息到了新鮮的空氣。
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呼吸。
唇瓣被粗暴地啃咬,裴九棠用一種幾乎要將我生吞了的架勢,掠奪著我。
卻又在我幾乎站立不住的時候,鬆開了我。
「秦綰綰,你有心嗎?
「我滿心期待等著你回來的時候,卻被告知你把我賣了!
「這就是你要的從頭開始,沒有我的從頭開始,是嗎?!」
「是。」
我捂著脖子,深深換氣。
眸底不帶一絲溫度地看向他:
「被利用的感覺,好受嗎?
「滿懷期待地幻想了跟一個人的未來,最後卻發現一切只是謊言,好受嗎?
「上輩子,你不就是這麼對我的嗎?」
裴九棠的身形猛地一顫,攥緊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神是被傷到了極點,卻無力化解的劇痛。
最後,一聲苦笑:
「你就是仗著我不捨得動你。
「才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傷我。
「綰綰,別逼我,你知道的,我不是什麼好人。」
25
他的語氣,是兩世都沒展露過的脆弱。
卻讓我如臨大敵地繃緊了身體。
半點不敢放鬆。
「你也別逼我,我只想離開你。」
裴九棠仰頭笑了起來。
但一行淚卻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他吸了吸鼻子,將眼淚抹掉,笑得破碎:
「你真的太知道怎麼讓我痛不欲生了,綰綰。
「為什麼?我明明都解釋過,你為什麼還要走?
「綰綰……你不是愛我的嗎?
「你怎麼捨得拋棄我?
「我知道我錯了,可我在彌補了啊,我在改了,你等等我,行嗎?
「我們好不容易重生,難道真的不能抹掉過去,重新開始嗎?」
我望著他眼角的淚,慢慢搖頭。
不能。
抹不掉。
並不是所有的苦衷和對不起,都能換來原諒。
裴九棠的眼神隨著我搖頭的動作,染上狠辣。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唇角揚起陰冷至極的笑意:
「行,軟的不吃是吧?
「綰綰,這是你逼我犯渾的。」
26
裴九棠說完,眼神驟然一凜。
抬手就要劈向我的脖頸。
但我的動作比他更快。
寒光一閃。
我一直攥著的匕首,插進了他的左肩。
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
「早知道你也重生了,買你回來的當天,我就該殺了你的。」
裴九棠露出痛不欲生的苦笑。
他決然地抹了把臉,眼神中帶上了恨意:
「我就那麼不可原諒嗎!
「上輩子除了自由,我什麼都給你了!
「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你還要我怎麼樣?我只是沒辦法了……」
27
什麼都給我了嗎?
我聽了只覺得想笑。
這人到現在還口口聲聲說著愛我、保護我?
「裴九棠,你有沒想過,你把我囚在京郊,不敢娶我,是因為不敢面對自己?
「你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麼愛我。
「你只是不捨得,因為我對你的愛和好,沒有摻雜利益,是你身居高位之後,旁人給不了的。
「但同樣,你也不敢面對,不敢把我娶進府裡。
「因為我的存在會無時無刻不提醒你。
「堂堂攝政王,曾經是個被鄉野村婦十文錢買回去的夫君。
「曾為了達到目的,對這個上不了檯面的村婦,諂媚討好,虛與委蛇。」
所以, 他不捨得放我, 卻又不敢面對我。
只能把我圈禁在外,連名分都不配。
他根本不在意我會不會感覺到恥辱。
也不在意我是不是願意被圈禁。
他奪走了我做人的自由,辜負了我對他的一片真心。
踐踏了我的自尊與人生。
讓我的人生除了活著喘氣之外, 什麼都沒了。
最後他卻這樣理直氣壯地說, 他除了自由,什麼都給我了。
匕首攥緊,我深深地看了裴九棠一眼:
「等你同樣失去自由十年之後。
「等你感受到那種日復一日的絕望與死心之後。
「再來跟我提原諒不原諒吧。」
其實, 我的意思是。
絕無原諒的可能。
我們倆也不是原諒了就能繼續相安無事的關係。
可裴九棠卻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了浮木一樣,眼睛亮了許多。
他捂了捂還在流血的心口, 居然笑了。
「好,十年。」
28
後來, 我沒再見過裴九棠。
也沒有見到蕭珩。
我一路行醫, 一路肆意遊歷名山大川。
像是後怕一般的,從不在任何一個地方多作停留。
但在遠行的第四年, 我來了泉州鎮的姻緣橋。
橋上系滿了情人祈願的紅絲帶。
有些偏新, 有些已經舊到褪色, 看不清原來寫了什麼。
我在橋上從天亮, 一直站到了天黑。
一直到月色清亮, 連橋下放花燈的人都盡興而歸, 這才輕輕歎息了一聲。
「蕭珩, 我履行了承諾的。
「以後可不能再埋怨我了。」
四年之約,是我給蕭珩的特殊待遇。
那日離開軍營前,我們定好四年後,在泉州姻緣橋上相見。
若那時戰亂已定, 他還活著,就一同搭伴上路。
而今天他, 沒有來。
默然垂頭,我看了看腰間已經褪色的紅繩同心結,眸光微顫。
我寧可相信是北方的戰亂還沒結束。
也不願去想第二個結果。
轉身,我一步步下橋。
「噠噠噠!」
疾馳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
我驀然回頭, 就見一身墨色勁衣的蕭珩策馬而來。
張揚肆意。
馬匹停下,蕭珩翻身下馬,站在橋下, 氣息急促。
對著我搖頭無語:
「要了命了秦綰綰!
「下回約定的時候真的要提前問問。
「你知不知道泉州城有十二座橋, 別稱都叫姻緣橋啊?
「小爺我今天,找你差點沒找死!」
我站在橋上,低頭看著他額頭上的汗。
忍不住笑了出來。
29
再後來的後來。
我記不起是十年後, 還是多少年後了。
我跟蕭珩策馬北上, 準備去看看皚皚的雪山。
在路過京郊時,有個模糊的身影,不知何時跟在了我們身後。
不遠不近, 一直跟著。
不曾上前,也沒有退後。
「他願意跟, 就跟唄。」
蕭珩摟緊了我, 在我唇上印了一吻。
「多個我們幸福見證者, 不是挺好嗎?」
我歪頭看他:「你知道是誰?」
蕭珩嗤笑:「你不知道?」
嗯,倒也是知道的。
但……不重要。
「不過說起來,他這個騙子!」蕭珩突然又補了一句。
我詫異挑眉:「怎麼說?」
「說什麼你第一個男人是他, 害我嫉妒了好久。
「結果……切,明明是我。」
我垂眸摸了摸鼻子,神情赧然:
「還走不走了啊?」
「走走走!帶著娘子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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