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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落難後,我­被­迫嫁給了­新­­科探花郎

家族落難後,我­被­迫嫁給了­新­­科探花郎。
婚後三年,我對他很不好,從未圓房,一­根­手指頭也­不­­讓他碰。
可我死後,卻­看­見­他抱著­我­­的屍身嘔血,一夜白了頭。
重生回來,我­忽­然­想對他­好­­些。
1
我­與­顧­行淵成­親­­第二年,他便外放離京,去了燕門平亂。
北方苦寒,他­頂­著風­刀霜劍­­,熬­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寒夜。
有­人­從­燕門回­來­­,帶消息說,顧­大­人衣著單­薄­­,卻­不­肯­要百姓­為­­他做的衣裳,一雙手都凍壞了。
丈夫出遠門,于情于理,妻子都該給他做寒衣的。
然而,我在屋中漠然盤著佛珠,心中只想:這關我什麼事。
是他自己要娶我的。
成親第一夜,我就告訴過他,我早就心死如灰,不會愛他,不要對我有什麼期待。
他心中應該清楚,他就算是死在燕門,我也未必會去給他收屍。
第二日,我睡到午間才起床。
春喜急急忙忙跑進門,喜道:「顧大人來信了!」
我接過來,看也未看,便輕飄飄地丟進了火爐。
春喜一驚:「哎呀,夫人,您怎麼給燒了!」
「不用看,我知道那信裡寫的什麼。」
無非就是四個字:【安好,勿念。】
顧行淵外放兩年,每月按時給家裡來信。
信中內容從沒變過,只有四個字,安好,勿念。
不知道他寫這做什麼。
這個家裡,並沒有人念著他。
春喜眼瞧著信被燒成灰燼,十分可惜,又不敢再說我,僵持了一會兒,她又轉移話題來逗我開心。
「夫人ƭṻⁱ,我聽說,顧大人在燕門治理有方,聲望極高,百姓都很愛戴他呢,等他回京,說不定就能升官了。」
我怔了怔,輕笑:「升不了的。」
他娶了我這罪臣之女,自斷仕途,這輩子也不可能升官了。
但……也不是沒有轉機。
「您說什麼?」春喜有點耳背。
我對她笑笑:「你出去吧,哦,我想吃梨蓉糕,你去街上看看有沒有。」
許是太久沒對她笑過了,她一時高興,點點頭立馬跑了出去。
我將院門關好。
淨面,描眉,戴上我最喜歡的一對玉蘭簪,從箱底掏出了那瓶藏了許久的鶴頂紅。
然後沏上一盞新茶,將鶴頂紅悉數倒入,晃勻,尋了個陽光極好的小角落,坐在籐椅上,慢悠悠地將一盞茶飲盡。
手中的一頁信紙被揉成了團。
那上面,是我爹娘在甯古塔病死的消息。
我今日,是要去與他們團圓的。
我爹入獄前,便已有了預感,為了保我一命,他決定將我嫁出去,此後,我便不再是薛家女,家族落難,我也能逃過一劫。
他殫精竭慮,只為保住我,可他有沒有想過,家破人亡,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鶴頂紅發作極快,我痛苦了一陣子,蜷縮在牆角,七竅流血,指甲抓進了泥裡。
等春喜回來時,我已經不行了。
希望沒有嚇到她。
我這樣想著,才發現自己正飄在空中,眼看著春喜號啕大哭,急匆匆背著我去找郎中。
沒用了,吃了鶴頂紅,神仙難救。
我在那個晚上徹底咽了氣。
春喜飛鴿傳信給了燕門,第四日,顧行淵就回來了。
從燕門到京城,十日的腳程,他日夜不休,換了好幾匹馬,三日就趕回來了。
他雙目猩紅,面色憔悴,下了馬,便直奔向我。
那時我的棺槨尚未做成,屍身被安放在一張小榻上,好在天寒地凍的,身子還沒有腐壞。
顧行淵抱住我,痛苦得渾身發抖,哽咽不成聲。
「辭盈,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他額上青筋暴起,幾息後,竟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我望著他,十分困惑。
顧行淵,我對你那麼不好,你為什麼還要為我傷心呢?
我死了,你不再是罪臣之婿,將來官運亨通,青雲直上,你該高興才對。
但顧行淵聽不見我說話,他只是抱著我,怎麼也不肯撒手。
春喜立在一旁,早已經哭腫了眼睛,咿咿嗚嗚地說都是她的錯,勸顧行淵節哀,別傷了身子。
顧行淵聽不見似的,抱著我,狼狽得不成樣子,一坐到天明。
春喜再來看他時,嚇了一跳。
他頭髮全白了。
我在這裡看了一夜,始終想不明白,顧行淵究竟為何這樣傷心。
當初我爹要把我嫁出去,央求許久,京中卻無人敢接我這塊燙手山芋。就連我的青梅竹馬,大理寺少卿沈一謀,都對我避而遠之。
心灰意冷之時,顧行淵登門求親了。
他是新科探花郎,才華橫溢,人品貴重,又生了一副好皮囊,當朝宰相要把女兒嫁給他,都被他拒絕了,他轉頭卻要娶我這禍端。
有人問他為何,他說,入京時,我爹曾贈他一碗水解渴,他娶我,是為報這一水之恩。
可是,倘若只是因為一碗水,顧行淵,你為何會在我死後,傷心成這副模樣呢?
我坐在顧行淵面前,仔細看他。
還真別說,從前我未曾正眼瞧他,連他長什麼樣都不太記得,如今細細一瞧,才發現,他的臉生得極好,眉目深邃,清冷俊朗,很對我的口味。
放著這樣的美人三年沒動過,我確實有些眼瞎了。
只可惜,我已經死了。
一陣風吹過,我的靈體漸漸變得透明。
我想,我這是要走了。
顧行淵的髮絲被風吹動,他一動不動地抱著我,目光死寂,好似一具行屍走肉。
我伸手擦了擦顧行淵的臉:「別傷心了,從此以後,沒人拖累你了,你升官去吧,我升天去了。」
我隨著風飄走,漸漸失去意識。
2
「夫人,顧大人來信了,夫人您快醒醒啊!」
春喜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人耳朵疼,我揉了揉腦門,煩躁地睜眼。
「好了春喜,我知道了。」
說完,我忽地一愣,我不是死了嗎?
我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雙手鮮活,還能感受到炭火的溫暖,十分不可思議。
「春喜,我還活著?」
「夫人,您睡蒙啦?哪有人睡個午覺把自個兒睡死的?」春喜睜著圓圓的眼睛使勁看我。
我這才發現,春喜的個子矮了一點,小臉圓乎乎的,比印象中嫩許多。
我抬眸看向四周。
我所在的位置,是茶樓的一扇小窗邊,窗外行人如織,來往的女子面上化的,皆是一年前盛行一時的落梅妝。
「春喜,這是哪一年?」
「如今盛寶十年呐,完了,夫人,顧大人才去燕門一年,我就把您照顧成癡呆了,等他回來,我怕是要完……」春喜小嘴一撇,愁眉苦臉的。
我怔忡片刻,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疼痛才讓我明白過來,我活了,還回到了一年前。
這是,我爹娘病死的前一年。
腦中某根弦忽地一跳,我突然想起來,我在意識消散之前,眼前莫名其妙飄浮著許多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冤」字。
莫非是在暗示我什麼?上天讓我重生一回,會不會,是為了讓我給爹翻案?
茶樓門口突然熱鬧起來,我回過神,順著看過去,陡然撞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原是大理寺少卿,沈一謀。
他看著我,怔愣片刻,身旁的同僚出聲揶揄:「沈大人,老情人見面,不打個招呼嗎?」
沈一謀眉頭一皺,十分厭惡的樣子,語調森冷:「我與此女並無干係,楊大人這般喜歡胡言亂語,小心半夜被人拔了舌頭。」
我嘴角抽抽了一下。
當年我愛慕沈一謀,為他傾盡心血,滿城皆知,我家落難後,他卻對我閉門不見,早讓我寒了心,如今竟還有臉嫌棄我。
可笑。
我起身就走:「春喜,回家,好好吃個茶也能遇到這瘟神,實在晦氣。」
沈一謀眼皮子一顫,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瘦削修長的手在袖中攥緊。
我走出茶樓,腦海裡不斷閃出那些飄浮著紙張的畫面,想了又想,終是沒有頭緒。
春喜跟上來,急道:「夫人,顧大人的信您還沒看呢!」
顧行淵……
我停下步子,扭頭看著她手裡的書信,腦海裡浮現出我死時,顧行淵嘔血的模樣,一時恍惚。
他去燕門一年,我從不曾捎過一句話給他,但他還是每月按時寫信回來,固執得讓人不解。
「給我吧,我看看。」
我接過信,打開,仍是平平無奇的四個字:【安好,勿念。】
心臟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他所有隱匿的愛意,所有藏於心底的期待,都寄託在這短短四個字中。
前方許多婦人圍在一起,鬧哄哄的,抱著一大包東西,似乎在跟一個人囑託什麼。
春喜望瞭望,道:「天冷了,這些夫人們都做了寒衣,給在邊疆的夫君寄去呢,也不知燕門冷不冷,顧大人走時衣著單薄,如今定是凍壞了。唉,天這麼冷,別人都有寒衣,就他沒有,真是可憐,唉算了,他應該早就習慣了……」
春喜說起話來,句句都是暗示,我從前怎麼沒發現呢?
不對,我不是沒發現,我只是不在乎。
我忽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好了春喜。」我揉了揉腦門,「去買兩件成衣給顧大人寄去吧。」
現做是來不及了,不過我想他應該也不在乎是不是我親手做的,有就不錯了。
春喜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似的,隨即猛猛點頭:「好的夫人!啊,夫人,您要捎封信去嗎?」
我沒給他寫過信呢。我對他一直不好,突然寫信關心他,會不會有點奇怪。
算了,還是寫吧。
我轉進一間郵驛,要了紙筆,琢磨半天,不知道寫什麼,我抬頭望著窗外,不知何時,鵝毛大雪正簌簌落下來,伴著熱鬧的人間煙火。
快過年了呢。
上一世,顧行淵在過年前回來了。
只是那時,我對他十分冷淡,在屋中拜佛念經,一面也不肯見他。
除夕夜,他來邀我一起守歲,我嫌他煩,潑了他一杯冷茶,緊閉房門。
他清清冷冷地立於屋外,看院裡落了一層雪,濕發都凝了霜。直到新年夜的爆竹響完,才自言自語般道了句:「夫人,新年好。願得長如此,年年物候新。」。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來找過我,直到回燕門那日,都特意囑咐春喜,不必告訴我,不要擾了我清淨。
往日待他的樁樁件件,猶如昨日,回想起來,深覺自己當真是鐵石心腸。
我輕輕歎了口氣,垂首執筆,認真寫下八個字。
【年關將近,盼君早歸。】
3
信和寒衣寄出後,春喜高興得一路直念叨:「等顧大人收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高興,也無暇去想,眼下,我只想給我父親翻案。我思來想去,只能從上一世檢舉我爹的那些人入手,暗中監視。
不知是我方向錯了,還是他們太過謹慎,監視了近一個月,都毫無收穫。
事情一下又陷入僵局。
直到臘月二十這天,我路過大理寺,遠遠瞧見那些衙役像螞蟻一樣搬東西,進進出出,好奇問了一嘴,才得知,原來是大理寺年久失修,塌了幾間屋子,如今正整理東西,準備翻修呢。
我忽然有了頭緒。
如今大理寺中亂糟糟的,我或許,可以趁機拿到我爹一案的卷宗看看。
只是,我在大理寺中唯一認得的人,就只有沈一謀一個,上個ťũ̂₆月,我才在茶樓罵了他呢。
草率了,早知他有用,我忍一忍又怎麼了。
我犯了難。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去買了一打小禮品,厚著臉皮去找沈一謀。
從前沈、薛兩家交好,我想進沈府就能進,如今我家敗了,立在門外,乾等了半個時辰才被人領進去。
接待我的是沈一謀的娘親。
她立在廊下,目光刻薄:「你如今已為人婦,還來糾纏我家二郎做什麼?」
我不便與她說此行的目的,只微微笑著:「我與沈郎自幼相識,是極要好的朋友,自從我出嫁,久未相聚,今日恰逢沈郎休沐,便上門拜訪,敘一敘舊。」
「敘舊?怕不是還對我家二郎有非分之想吧?」
她鄙夷的眼神,讓人感覺如芒刺在背,只是我求人辦事,不敢胡來,忍了忍,笑得更軟:「伯母誤會,自我嫁人,與夫君琴瑟和鳴,恩愛無比,我怎會對他人有非分之想?」
「恩愛?我可是聽說,你嫁人兩年,同那顧行淵話都沒說過兩句,這叫恩愛?」
「外人知道什麼Ṭū́₀?夫妻之間恩愛與否,只有當事人清楚,譬如伯母你與叔叔,床笫之間的事,難道會講給外人聽嗎?」
「你!薛辭盈,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說這種話……」
她急赤白臉的,身後的門突然開了,沈一謀淡淡掃了我一眼,道:「母親,讓她進來吧。」
「哎呀,二郎,你見這個喪門星做什麼嘛!」
沈一謀目光沉沉,並不言語,他娘爭不過,一甩袖,氣呼呼地走了。
沈一謀看向我:「說吧,何事。」
我撓了撓頭:「咳咳,進去說。」
一邁腳,卻被他擋住,一點餘地也不留。
「就在這裡說,說完快走。」
「這……」
我沒有法子,只好放低聲音:「我想請你幫個忙,找一找我爹的卷宗……」
話未說完,他冰涼的手便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巴。
「唔?」
他看了看四周,一把將我拉進屋,閉上房門,疾言厲色:「你要那個做什麼?」
我甩開他的手,急道:「沈一謀,我爹是被冤枉的,我想看看卷宗,為他翻案!」
「你瘋了?這不是你能看的東西,何況他已經認罪,再無轉圜的餘地,你這是白費工夫。」
「白不白費,做了才知道!沈一謀,我爹當年對你多好啊,你就不能幫幫他嗎?」
「你根本不知道這案子牽涉到什麼!薛辭盈,沈家百年望族,不能毀於我手,我是不會幫你的。」
他冷冷轉過臉,不再看我。
我望著他,心又涼了一半。
當初我求他娶我,他也是這樣說的,他說,沈家百年望族,他是嫡長子,自幼背負無數人的厚望,不可能為了我,自毀前程。
也罷。
反正來之前,我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好,我知道了。這幾盒糕點你收著吧,就當新年禮物了,過年我就不來了。」
我放下禮物,落寞地離開。
沈一謀忽然轉身:「薛辭盈,別再查了,我是為你好。」
「嗯。」
我頭也不回,打開門走了。
出了沈府,我抬頭望著天,深覺無力。
上一世,我爹叫我什麼也別管,什麼也別做,我聽話了,結果最後,他和娘還是沒能回來。這一世,我總得做些什麼啊,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臘月的風,刀子似的割得人皮膚生疼,我彷徨地哈了一口氣,暖了暖手。
一抬頭,便見春喜從雪中跑來,邊跑邊喊:「夫人!顧大人回來啦!」
4
我趕回去時,顧行淵一行人已經到家門口了。
風雪正盛,他身騎白馬,身姿卓然,只是身後清清冷冷的,只有一個隨從。
我有些內疚,倘若不是因為娶了我,顧行淵早已經平步青雲,前呼後擁,哪會如今日這般寒酸。
「夫君。」我停下步子,笑著喚他。
顧行淵轉過頭,看見了我,眼中閃過一瞬的訝異,但很快就壓了下去,縱身下馬,攥著韁繩道,克制而疏離:「我回來了。」
我與他相對而立,陌生得不似夫妻。
雖然想好了等他回來,要對他好一些,譬如一定要抱抱他,給他暖一暖凍壞的手,譬如跟他說,我其實很掛念他,盼著他回來。
可等他真回來,我卻局促起來了。
我寄的信他看見了嗎?怎麼他好像,也沒有多高興啊?
我有點不自信了,但還是走過去,努力笑笑,望著他:「你今年,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燕門無事,便提早回來了。」他道。
隨後,攥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問我:「你寫信叫我早歸,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
我怔了怔。
忽然明白,他為何如此了。
因為我從來沒對他好過,因為我從未回過他的信,所以他下意識地以為,我寫信給他,寄寒衣給他,必定是因為家裡出了事,需要他回來。
「不是。」
我望著他,字字誠摯:「是因為,我想你了。」
他的手一僵,心分明亂了,可是不知為何,他很快便清醒了。
沉默片刻,他看著我,目中帶著淡淡的落寞:「是嗎?可是,你剛從沈府回來吧?夫人,你禮佛兩年,素淡至極,今日穿了舊時的鮮妍衣裙,卻是為了去見他。」
我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
上一世我心死如灰,每日青燈古佛為伴,從未梳妝打扮過,這一世,我想打起精神來,好好活,不想卻被他誤會了。
我急忙解釋:「不是的,我不是為了見他才穿成這樣,而且我找他,是因為……」
要卷宗這種要坐牢的事,實在不好隨便跟人說。我急得抓耳撓腮,胡謅道:「他欠了我的錢,我是去要債的……」
這理由太鬼扯,他果然不信,轉過眼,失望又難過。
「是嗎?」
他笑笑,很快,輕吸一口氣,將情緒抽離,淡淡看向我:「你說是便是吧。」
說罷,轉過身去招呼隨從:「平安,把東西搬到書房去。」
我立在一旁,惶然無措地看著他走進家門,背影蕭瑟。
春喜急得直嘀咕:「顧大人這是怎麼了呀!」
我定了定神,追上去攔住他。
「搬到臥房去吧?書房多冷啊。」
他語氣淡淡:「不必,我習慣在書房休息。」
「那我來幫你收拾東西。」
「不必。」
「那我去給你打掃房間吧!」
我想跑到他前面去,卻腳一滑,差點摔倒,顧行淵眼疾手快將我穩住,很快就收回了手。
他看著我,薄唇緊繃,情緒再難壓抑。
「辭盈。」
他染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聲音微顫:「你若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說就好,我自會為你去做,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我啞口無言。
他是認真的。
他不相信我會突然轉性對他好,他寧可相信,我是想要利用他。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以前的我,對他太不好了。
5
春喜和平安去做飯時,我默默立在書房門口,看著他整理東西。
我歎了口氣,忽然覺得人生好難。
我重生歸來,想給我爹翻案,一個月了也沒有進展,想對顧行淵好一些,剛見面就搞砸了。
我紅了眼圈,站在門口掉眼淚,看著顧行淵,不說話,也不走。
顧行淵無奈走了過來:「你別哭了,外面這麼冷,凍壞了怎麼辦?」
我一下撲進他懷裡:「你還知道怕我冷著,你這樣絕情,乾脆叫我凍死在外面算了!」
他身子一僵,心發瘋地跳起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與他從未有過肌膚之親,他一時不能習慣。
「我,哪裡絕情了?」他聲音發顫。
「你有,你這也不必,那也不必,全然看不見我的關心,只會臆測我!」
我抱他抱得更緊了些,真誠地望著他:「顧行淵,我想通了,我想跟你好好的,從前對你不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會那樣了,我們好好過日子,行嗎?」
他愣愣地看著我,我知道,他仍是不信的。
但最終,他還是妥協於我口中的美好未來了。
即便懷疑前方是深淵,也忍不住想要走走看。
「好。」
「那你還不抱抱我?」
「好。」
溫熱的手,生疏地扶上我的背,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的手,默默將我抱緊。
我在他懷裡偷笑。
我就知道,這一招定然管用。
6
這夜用飯時,我一個勁地給顧行淵加菜。
他聽話極了,我夾什麼,他吃什麼,就是不怎麼說話。
夜裡休息時,他又習慣性地去了書房。
我直接抱上被子去找他。
他坐在書案前,正在寫述職文書,抬頭看我開門進來,一時愕然。
我裹著被子,乖巧地在他旁邊坐下:「我來給你磨墨吧。」
他放下筆,要趕我出去:「不用,天冷,你早點休息。」
「我不。」我固執地往他身旁湊了湊,又將被子分他一半,蓋在他腿上。
「這麼冷,你這書房連火也沒有一盆,你還穿這麼薄,太不愛惜自己了,小心凍成老寒腿,等你老了腿疼,我可不會管你的,快點,蓋好。」
暖暖的被子搭在腿上,他看了看我,還是無法拒絕,疏冷的目光終究融化。
「好。」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過頭,拿起筆,繼續寫他的文書。
顧行淵的字真好看啊,遒勁有力,又不失精緻,不愧是探花郎,字和人一樣漂亮。
只是那手,卻被凍出了好幾道裂痕,瞧著觸目驚心。
我眼圈紅了紅,忍不住問他:「顧行淵,你手疼不疼?」
他頓了頓,一邊寫,一邊道:「不疼,燕門苦寒,凍傷是常有的事,我這一點傷,跟燕門被凍死的百姓相比,不值一提。不過,如今亂賊已除,民生恢復,再也不會有人凍死了。」
我的心緊了緊。
以前總聽人說,顧行淵在燕門聲望極高,像他這樣心懷百姓的,也難怪百姓敬他。
我趴在桌上,越看他越覺得喜歡。
這樣的人,不該永遠居於人下,一腔抱負得不到施展。
我既重生一回,便一定要好好活,既要救回阿爹阿娘,也要救回顧行淵斷送的仕途。
良久,他發現了我的目光,轉頭看我:「你笑什麼?」
我眨眨眼:「我開心呀,我怎麼撿到個這麼好的夫君,長得好看,人品又貴重。」
他的耳朵倏地紅了,略有幾分慌張地轉過去:「說什麼呢。」
他寫了幾個字,又擱下筆:「太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我不,我等你。」
我朝他身邊擠了擠,他身子一顫,克制著,不急不緩道:「不必等我,我倦了,便歇在書房。」
「我要跟你一起睡,夫君,去臥房好不好?我們本就是夫妻呀。」
他呼吸凝滯,似是忍了又忍:「辭盈,聽話,我不想你將來後……」
不等他再說什麼,我起身環住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的唇。
顧行淵身子一震,心跳得極快,染墨一般的漆黑的眸子落在我唇上,游離片刻,如被蠱惑一般,掐住我的腰惡狠狠地親了上來。
我渾身酥麻,只覺得自己仿佛要被他揉進身體裡了。我從不知道,他一個文官,力氣竟能這麼大。
理智消失的最後一刻,他嗓音沙啞地問我:「薛辭盈,你可想好了?」

「嗯。」
「別後悔。」
……
7
翌日清早,顧行淵用被子將我裹住,抱回臥房。一開門,恰遇見春喜和平安起床打掃庭院。
他們兩個年紀小,硬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隨後雙雙羞赧低頭,紅著臉跑開了。
顧行淵將我輕輕放在床上,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你再睡會兒,我上朝去了。」
我乖乖點頭:「嗯。」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要走,又忽然回過頭來問我:「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我回來時給你帶。」
「我要梨蓉糕。」
「好。」
他溫柔笑笑,這才走了。
我睡到中午才起來,用過了飯,便帶著春喜出門置辦年貨。
下午時,又去驛站,想法子給我爹娘寄了些衣物和治傷寒的藥。
他們被發配甯古塔,常年有專人看守,尋常時候,信件和物資都到不了他們手上,只有過年的時候,看守才會通融一二。
我在包裹中夾了信,只說了自己近況很好,讓他們保重身體,別的,什麼也不能寫,這信從寄出到送達甯古塔,是要被翻來覆去檢查許多遍的。
回去的路上,我恰巧遇到顧行淵下朝回來。
他沒發現我,正站在一家首飾店前挑選。我按住春喜,叫她別出聲,兩個人一起躲在旁邊偷看他。
首飾店的店主認得顧行淵,笑呵呵地問他:「顧大人,給夫人挑首飾呐?」
顧行淵笑著點點頭,拿起兩支簪子,眼底的溫柔幾乎要化成水淌出來。
「挑好了嗎?大人?」
「總覺得,她戴哪支都好看。」
「那就都要嘛!大人您這麼疼夫人,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顧行淵抿唇輕笑,將兩支簪子一併遞給老闆:「都要了,仔細包好。」
「好嘞!」
我躲在後面,聽得心花怒放,春喜也激動得直揪我的衣裳。
我正打算跑過去找顧行淵時,忽聽得背後一陣騷亂。
「抓逃犯!抓逃犯!」
一匹馬瘋跑過來,所到之處,雞飛狗跳,許多人被撞倒,哀號不止,路人紛紛沖向路邊,掀翻了沿街的小攤,瓜果蔬菜滾了遍地,我和春喜也被擠到了縫裡。
顧行淵回頭看去,臉色一變,跑向那逃犯。
他手無寸鐵,跑去追那惡人做什麼!
「顧……」
尚未喊出口,便見他腳下一蹬,竟翻身上馬,將逃犯揪住,二人雙雙滾落在地,寒光一閃,逃犯抽刀向他劈去,他側身一躲,反手奪刀,手起刀落,斬了他雙足,鮮血噴湧,殘肢飛滾。
我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顧行淵。
他面上濺了兩三滴血,目光冷峻駭人,似山中野狼。
逃犯直挺挺倒在他旁邊,血染長街,哀號不止,他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將刀扔給趕來的士卒,出示腰牌,音色森寒:「拖走。」
腳下那半個人被抬走之際,他才抬頭,從人群裡望見了我。
他愣了愣,一瞬間,目中的兇狠瞬間土崩瓦解。
「辭盈。」
他跑過來,惶然望著我,想要伸手來拉我,卻發現手上染了血,急忙握住,藏於身後。
他看著我,慌得說不出話。
我知道,他是怕我被他嚇壞,怕我再一次厭惡他。
可他低估我了。
我定了定神,什麼也沒說,從袖中掏出手帕,走過去,抓住他藏起來的手,仔細擦拭。
他訝異片刻,心漸漸安寧下來,想要將手抽回:「別碰,髒。」
我用力攥住,低頭慢慢地擦。
用輕鬆的語氣,問他:「你是探花郎,又不是武狀元,哪裡學來的這打打殺殺的功夫呢?」
他垂下眸子:「燕門悍匪橫行,待久了,自然就會了。」
悍匪橫行。
那些年,他都吃了多少苦頭啊。
我鼻頭一酸,差點要哭出來,忙呼呼氣忍下去。
「你給我買的簪子呢!」我叉腰問他。
「現在去拿。」
「還有我的梨蓉糕,你是不是忘了?」
「買了,叫了索喚,送回家去了。」
他低頭看著我笑。
「夫人交代的事,我怎麼敢忘?」
8
這日過後,我與顧行淵,便當真如尋常夫妻一般,過了幾日安寧日子,白日裡,他上朝,我做我自己的事,夜裡,兩個人便偎在一起下棋讀書。
不幾日,便到新年了。
我望著四處騰空的煙花,心中惆悵,不知道甯古塔的新年,是如何過的。這些日子,我查到了一些線索,那些指認我爹證人,似乎都與一間花樓有密切往來,但究竟是什麼往來,我尚未查明。
還有一年。
我握了握拳,暗下決心,倘若不能翻案,我便是落草為寇,也要將我爹娘劫出來。
「辭盈,你在想什麼?」顧行淵忽然出現在我背後。
我嚇了一跳,掩飾道:「沒事。」
為我爹翻案的事,我並沒有告訴他,這件事畢竟危險,我不想連累了他。
他卻似乎看穿了什麼:「可是在想岳父岳母?」
「誒?你怎麼知道?」
他眸光動了動,望著我,最終掩飾過去,道:「猜的,你放心吧ẗųₓ,我托人去甯古塔探望過他們了,他們一切都好。」
「好,那便好。謝謝你。」我對他笑笑。
他不再言語。
氣氛一時有些古怪。我輕咳一聲,望著遠處不知哪個大戶人家的煙花感慨:「好美啊,你看。」
他笑笑,問我:「你想放煙花嗎?」
「想也沒用吧,這東西也不是普通人能用的。」
「那你等我,我去去便回。」
「啊?」我一把拉住他,「你去哪裡呀?今日各處商戶閉門,也沒處買去呀!」
「你等著我就好。關好門,年節裡小賊很多。」
他拍拍我的手,叫上平安,一起出去了。
我在家中等待,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有人叩門了。
「來了來了!你怎麼這麼快!」
我沖在春喜前頭,興沖沖地開了門。
眼前的人卻是沈一謀。
他身著黑袍,從頭裹到腳,只露出一雙狐狸般的眼睛,神神秘秘,像是怕被人認出來。
「你怎麼來了?」
他道:「拜年。禮尚往來嘛。」
真稀奇。
我納悶地瞧著他,便見他眸子轉動,往院內瞧了瞧:「顧行淵在不在?」
我輕嗤:「你管他在不在,你是來拜年,又不是來偷情的。」
「真粗俗。」他淡淡道。
我被他噎住,過了會兒,才往旁邊讓了讓:「既然來了,便喝杯茶吧。」
他像是等著我這句話似的,立刻抬腳:「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好討人厭的一個人呐,我當初究竟喜歡他什麼?
我氣得對著他的背影踹了一腳。
「我看見了,幼稚,成了婚也一點沒變。」他冷笑一聲。
隨即立在院中,摘下頭上的斗篷,打量我家。最終,露出一聲輕嘲:「堂堂探花郎,住所竟這樣寒酸。」
我也冷笑:「他又不像你,簪纓世家,百年望族,哪有那麼大的房子住。」
「他本可以有的。卻偏要娶你,自毀前途,實在愚蠢。」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我家房子破礙著你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感慨兩句,你學會吃苦了,不錯。」
「有情飲水飽嘛,顧郎對我好,我不覺得苦。」
他被我噎住了,悶悶生氣。
我懶得跟他置氣了,道:「進去坐坐吧。」
「不進去了。」
他神色淡淡的,將手裡的一個包裹遞給我:「新年好。」
「這就是你的回禮?什麼東西,輕飄飄的,我給你買的禮物可是很貴的……」
我將包裹拆開,瞬間傻了眼。
是卷宗。
「沈一謀,你……」我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懶得看我:「要看就抓緊看,看完趕緊還我。」
「謝謝你。」
我抱著卷宗沖進書房,沈一謀也跟了進來。
我舉燈翻看,果然發現了許多問題,這卷宗,多處資訊都無法對上,錯漏百出,他們卻用這個判了我爹的罪!
「沈一謀,你看,這些人前言不搭後語,分明就是誣陷,有人指使他們害我爹!」
沈一謀雙手攏在袖中,扭過頭去:「別跟我說這些,我是聾的,聽不見。」
……
我低下頭,繼續翻看,只是卷宗很厚,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
大門又被叩響了,我忙將卷宗藏起。
春喜匆匆跑過去開門,我遠遠地,便聽見平安的笑聲:「大人,等夫人放完,能不能給我也放一放,您看,我冒著風雪陪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顧行淵輕嗤:「你去問夫人,這都是她的。」
「是是是,連大人您也是她的!」
顧行淵沒說話,抱著一箱煙花進門,抬頭就看見了我……和我旁邊的沈一謀。
他腳步忽地停住,看著沈一謀,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微不可察的惶恐。
我心一縮,竟也怕起來,三步作兩步跑過去。
「夫君,你回來啦!這是煙花?快放下快放下,這麼沉怎麼還抱著!」
「你別動,我自己放。」
待他彎腰將煙花放下,我便立刻撲進他懷裡抱住他:「夫君最好了!你手冷不冷?哎呀好涼,我給你暖暖。」
我抓住顧行淵的手,搓了搓,放到臉頰上給他焐,又趁機偷偷親了一下他的手背,笑望著他。
他的目光漸漸安寧下來。
轉而看向沈一謀。
我也轉過去,才發現沈一謀立在屋簷下,靜靜看著我們,臉黑得像炭。
顧行淵不甚真心地淺拜了一下:「沈大人。」
沈一謀不理他,只是冷冷地問我:「卷宗還看不看?不看我拿走了。」
糟糕!沈一謀怕是還不知道我瞞著顧行淵呢。
但沒關係,我一會兒再糊弄過去。
「還要看的,只是這卷宗太多,一時半會兒看不完,你能留給我看一天嗎?我明日還你。」
「你還要看一天?」
沈一謀深吸一口氣,道:「薛辭盈,你記住,這卷宗是你偷的,不是我給你的。」
我點頭:「放心,絕不連累你。」
「你最好說到做到。」他冷哼一聲,便戴上斗篷,快步離開了。
我真不懂他。
如此害怕被連累,卻又要冒著風雪給我送卷宗,來便來了,一句好話也沒有,生怕人記他一分恩情似的,真是彆扭。
9
沈一謀走後,顧行淵果然問我:「什麼卷宗?」
「啊,沒什麼,就是那個……一個話本子,你不會愛看的。」
「是嗎?」
「是啊是啊!」
我笑著抬頭,可對上顧行淵的眼神那一刻,卻忽然一時空白。
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看著我,但目光中藏著失望落寞,分明是很受傷。
記得剛成親時,他試著接近我,試圖讓我依靠他、信任他。可是那時候,我沉溺在自己的苦難中,厭世到了極點,一次次惡狠狠地把他推開,慢慢地,他看我的眼神就變了,失望、落寞,恰如今日。
這些日子,雖然我已經對他很好,可這對他來說,似乎遠遠不夠,我一直能隱隱感覺得到,他在忍受、在遷就、在等待,而我卻不知道原因。
現在,我忽然明白,他真正想要的,不僅僅是浮於表面的幸福,而是我能夠信任他、依靠他,和他沒有秘密,夫妻一心。
我改了主意,牽住顧行淵的手:「你來。」
我帶他進書房,將卷宗拿出來,翻給他看。
他垂眸看著我,有片刻的訝異。
「這是我爹那樁案子的卷宗,我一直想給他翻案,所以才去找了沈一謀,求他把卷宗給我看看。
「對不起,我之前是怕連累你,才一直沒跟你說……」
「我知道。」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笑。
「你這些天在做什麼,我都知道,我只是,在等你親口告訴我,辭盈,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你知道?」
我猛地抬頭,望著他,既因他這些話而高興,又開始憂心。
「可是,我做這些事,是很危險的,顧行淵,我不想連累你,如今你知道了,我們便和離吧,將來出了事,你便不會……」
話未說完,顧行淵便將我拉入懷中,低頭吻住我的唇,直到我安靜下來。
「我不怕連累,我只怕你不信我。」
10
我和顧行淵看了一夜卷宗,謄抄了一份,我自己看不出太多,但顧行淵身在官場,他看見的隱藏的資訊,比我看到的多得多。
他如抽絲剝繭一般,很快理出了頭緒。
「你說你前些日發現那些人與一間花樓聯繫密切,這便對了,這花樓的幕後老闆姓莊,私下裡,與許多王公貴族做著生意,他的堂兄,恰好就是當今國舅韓迫的管事,他們兩兄弟,便是韓迫的走狗。你爹曾經參過韓迫一本,這幕後主使,不言自明瞭。」
「韓迫?韓貴妃的親哥哥?」
我一時心驚。
韓貴妃誰人不知?她的榮寵,盛過皇后。而韓迫,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過去我從不知,原來要害我爹的,會是這樣的大人物。
未幾,我握了握拳:「權臣又如何?我爹是被冤枉的,我定能還他清白!」
「冷靜,辭盈。」
顧行淵沉聲道:「韓迫位高權重,以你我之力,很難動他。你爹不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嗎?他為何認罪,為何不申訴?因為他惹不起韓迫。我們就算找到了證據,也申訴無門。這京中處處都是他的勢力,沒人敢審判他。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幫我們。
「韓迫所有的榮寵,都來自這一個人。」
我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他?」
顧行淵點點頭。
「這個人,自詡天下第一聰明,最討厭的事,就是被欺騙。韓迫是他最聽話的狗,他不在乎韓迫有沒有害過人,他只在乎韓迫忠不忠心,聽不聽話,而據我所知,韓迫暗地裡做下的忤逆他的事,可不少。」
「我明白了。」
韓迫深受那人寵信,若我直接狀告韓迫誣陷我爹,那人未必會管,反而會讓韓迫則趁此機會打擊報復,但若讓那人知道韓迫陽奉陰違,忤逆了他,形勢便完全不同了。
我要救我爹,就必須先扳倒韓迫,而現在我們缺的,就是韓迫欺瞞那人的證據。
11
一夜商議過後,我有了清晰的計畫,始終懸著的心總算安穩了一些。
我將謄抄的卷宗藏好,於大年初一的清早,喬裝打扮,從後門入沈府,將原卷宗送還給沈一謀。
他似乎算到了我何時會來,專門派了人接我進去。
「你倒是守信。」
沈一謀收過卷宗,順口問道:「看出什麼來了嗎?」
我稀奇道:「你不是聾的嗎?」
他一哽:「……」
我忍不住笑了笑:「好了,沈一謀,這卷宗很有用,我和顧行淵推測,幕後主使應該是韓迫,我如今已經知道要怎麼做了。」
「韓迫?」
他驚了一下,但似乎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那可是權傾天下的國舅,你就算有證據,也告不了他,京中處處都是他的勢力,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你這話倒跟顧行淵說得一模一樣。」
他十分不屑的樣子:「別拿我跟他比。」
「自作多情,誰拿你跟他比了。」
他咬牙:「你……趕緊走吧!」
「好。我走啦,沈一謀,多謝你肯幫我。」
「我可沒幫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我絕不會連累你。」
他默默看了看我,扭開臉生悶氣,不說話了。
我朝他拜了一拜,轉身回家。
他卻突然在背後罵道:「你去吧薛辭盈,管你捅下什麼婁子,我都不會再幫你,你就是死了,我也只會拍手叫好。」
我頓了頓。
回身朝他笑笑:「知道了,沈大人。」
他沒好氣地關了門。
12
我開始尋找韓迫欺上瞞下、玩弄權術的證據。有了顧行淵這官場中人的幫助,一切都容易了許多。
幾日後,那家與韓迫關係密切的花樓宣佈要舉辦一場群芳宴,我們便決定趁此機會,混進去調查。
為防被認出,我們都喬裝打扮了一番。
「好多眼熟的人啊,你看那幾位,往日還曾去我家做過客呢,看起來那麼清廉正直,沒想到也會來花樓尋歡作樂。」
「官場中人,大多表裡不一,見怪不怪了。」
「那你呢?」
顧行淵笑了笑:「我?我自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一朵了。」
……
我們往裡面走了走,沒幾步,顧行淵便被人攔住了。
一個體態豐滿的女人扭了過來,笑盈盈地看著顧行淵:「哎喲,公子面生得很呀,頭一次來逛花樓?」
她說著,幾位美人也湊了過來。
「這位郎君好俊呐!」
不是,顧行淵都滿臉大鬍子了,哪裡俊了?
「郎君可要人伺候?不瞞郎君,妾身也學過詩詞歌賦呢。」
另一名女子笑盈盈地看著顧行淵,仿佛只要他點點ťũ̂ₜ頭,她就要倒貼錢了。
顧行淵禮貌笑笑:「時辰尚早,不急,我再看看。」
聽他這樣說,幾人便也不自討沒趣了,轉身就走。
「嘖,意思便是看不上我們了。」
「走吧走吧,終究是我不配。」
幾個美人走了,顧行淵帶著我上樓,一邊轉悠,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
我看著樓下走來走去招徠客人的女子發呆,顧行淵低聲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又歎氣:「她也學過詩詞歌賦,曾是知書識禮的人呢,怎麼會淪落到風月場所來呢?」
顧行淵也看向她,神色複雜:「許是被賣的,又或許,是被搶來的。韓迫為了鞏固地位,在各地都開了這樣的花樓,用來拉攏官員,而這些從各處網羅來的女子,便都是他青雲路上的祭品。」
「真是可惡。」
顧行淵垂眸,偷偷捏了捏我的手:「案子會翻,惡人會伏誅,世道也一定會清明的。」
我點點頭,看向樓下,忽地眼前一亮。
「顧行淵!你看。」
是花樓的老闆莊寒。
他進了門,便直奔樓上,看神色,似乎是有什麼要緊事。
我與顧行淵對視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發現莊寒進了頂樓的一間屋後,過了很久才出來,神色如常地到樓下招呼客人。
那屋中,定有什麼機密。
我們假裝無所事事地往樓上走去,頂樓的樓梯口,守著一名彪形大漢。顧行淵藉口問他茅廁在哪裡,趁他不備,一掌劈暈了他,將他丟進一間空房鎖住,隨後便帶著我溜進了莊寒進的那間小屋。
經過一番尋找,我們果然發現了機關,在書櫃後面,找到了莊寒與韓迫往來的信件。
這種東西,本該燒掉的,但莊寒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將信件藏了起來。
只是,正當我們翻看信件時,門卻突然被踹開了。
莊寒不知為何去而複返,帶著人堵了上來,剛才接待我們的老鴇站在莊寒背後,叉腰罵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不對勁!」
糟了。
幾個人拿著棍子沖了上來,顧行淵一腳踢翻桌子,將他們撞開,反手抱住我,破窗而出,從走廊往下逃。
身後不知是誰點了一把火,濃煙滾滾,花樓一時間大亂,眾人紛紛往外逃竄。
我和顧行淵被人一路追殺,逃到了絕路。
莊寒提刀趕來,冷笑著:「看你們往哪跑!」
我被顧行淵護在背後,手腳冰涼。這麼多打手,我們是逃不出去了。
「對不起,我連累你了。」我內疚道。
顧行淵卻笑笑:「說什麼呢?自從那年官道上你救了我,我便決定,此生為你而活了。」
我救了他?
我怔了怔,忽然想起來了。
我爹被陷害的前一年,曾帶我去京郊遊玩,回來的路上,意外碰到了一個倒在路邊的男子,我心生不忍,便央求我爹救救他。那時天色昏昏,我在馬車內,並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原來是他。
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是順手的事罷了,顧行淵,這哪裡值得你為我而活呢?
莊寒揮刀沖來,顧行淵將我護在身後,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然而……嗖的一聲,一支飛鏢破空而至,打落了莊寒手中的刀。
「住手!」
門口傳來厲喝,沖進來許多官兵。
莊寒捂著手,氣急敗壞吼道:「什麼人敢來管我萬花樓的事!」
一聲輕嗤,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身著官袍,抱刀而立,睥睨著他:「本官,乃皇上親封的大理寺少卿兼京畿副都尉,你說,本官是管得,還是管不得?」
沈一謀。
我沒想到,他竟會出現在這裡。
莊寒蹙了蹙眉,道:「你來做什麼?」
沈一謀掃了我與顧行淵一眼,淡淡道:「有人舉報你們萬花樓幽禁虐待良家少女,本官特來搜查。」
莊寒大笑一聲,大搖大擺走了過去:「你可知我萬花樓是誰的產業?小小大理寺少卿,也敢來造次?」
萬花樓那些殺人越貨的勾當,其實早就人盡皆知,只是有韓迫護著,無人敢查,所以莊寒才敢這麼囂張。
沈一謀冷笑一聲,忽然眸光一閃,手起刀落。
莊寒來不及驚呼,人頭便已落地。
「老大!」
那些打手見狀就要衝上來。
沈一謀動也沒動,斜睨著他們,語氣森冷:「你們敢上,便猜猜看我這小小大理寺少卿,敢殺多少人。」
那些打手一時被震住,猶豫不敢上前。
沈一謀揮揮手,身後的官兵一擁而上,將他們全部拿下了。
13
萬花樓很快被燒透了,烏黑的梁木東倒西歪,搖搖晃晃。我們藏在遠處的酒樓裡,看官兵來回搬水滅火。
顧行淵牽著我走到沈一謀面前,拜了拜他。
「多謝沈大人。」
沈一謀不想理他,卻還是理了:「你多謝自己命大吧。」
他還是這麼不好說話。
我無奈地笑笑,問他:「你怎麼會來?」
沈一謀看看我,冷哼一聲:「我的隨從碰巧路過,看見你二人被困,便趕回來通報了。」
可是,我與顧行淵喬裝得連春喜都認不出了,如非從一出門就開始跟蹤,他的隨從是不可能恰好認出我們的。
只是,我沒有揭穿他,尷尬笑道:「是嗎?你隨從他人還怪好的嘞。」
他一哽,不再搭我的茬了。
我問他:「你為了救我們,殺了韓迫的人,接下來打算怎麼收場呢?」
他看向我:「你怎麼憑空汙人清白?我今日是接到報案,為了拯救被囚禁虐待的良家少女,才殺的莊寒,什麼叫為了救你們?我可是在處理公務,韓迫他怎麼會因為這點事,得罪我們沈家。」
原來那藉口並不是他臨時發揮,而是早就想好的。
不愧是沈一謀,永遠都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對了。」
沈一謀忽道:「你們今日探訪萬花樓,可有找到什麼?不會空手而歸吧?」
「那倒沒有。」
我從懷中掏出了方才趁亂搶出來的信件。
顧行淵訝異片刻,抿唇笑笑,也從懷裡掏出了一遝信件。
不愧是我夫君!
沈一謀看著我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們兩口子倒是默契。」
14
臨走時,沈一謀又透露了一個消息。
韓迫曾經一度野心膨脹,請工匠打造了一批禁物,造完,那些工匠便人間蒸發了。
只是,那些禁物在哪裡,卻無人知曉,就連大理寺的密探,也查不到。
「若能找到,扳倒韓迫便又多了幾分把握。」
沈一謀說完,還不忘補一句:「不過,這得你們自己去試試,我就隨口一說,可沒打算幫你們。」
顧行淵篤定地笑笑:「只要這東西的確存在,我便一定能找到。」
「嘁。」
沈一謀懶得與我們再多說,抱刀走了。
回家以後,我和顧行淵將證據一一整理,原本五六分的信心,如今已有了七八分。
倘若一切順利,我們會找到韓迫私藏的禁物,然後去告禦狀。
但變故偏偏發生了。
大年初五,在顧行淵出去跟蹤韓迫那日,沈一謀突然登門,拉著我的手就走。
「薛辭盈,跟我走。」
「怎麼了?」我見他神色異常,有了不好的預感,心一下提了起來。
沈一謀平復了一下呼吸,看著我,一字一句,猶如平地驚雷:
「今日,大理寺密探截獲了一隻從韓迫府裡飛出的信鴿,韓迫傳信甯古塔,命他們立刻誅殺伯父伯母,韓迫,已經查到你頭上了。」
所以,他要殺掉我們一家滅口。
我渾身戰慄,幾乎無法自控:「不行,我不能走,我爹娘怎麼辦?顧行淵怎麼辦?」
「你不必擔心顧行淵,他身手好,聲望又極高,韓迫暫時不能拿他怎麼樣,至於伯父伯母,我已經傳信,命人去照看了,倒是你,現在最危險的,就是你了!」
「可是我躲起來有什麼用?以後呢?他權勢滔天,總有辦法找到我,而我爹我娘,也是一樣跑不了的。」
我牙關打戰,凝神細思片刻,抓住了沈一謀的手:「沈一謀,我要去見皇上。」
他一愣,很快明白我要做什麼。
「你瘋了?你可知你這是在賭命?若被你那便宜夫君知道,不得剮了我?」
「那你還有別的辦法嗎?這世上,還有誰能越過韓迫,保住我爹娘?你能嗎?」
沈一謀沉默了。
「沈一謀,這一次,我必須要賭。」
15
當天夜裡,我在沈一謀的幫助下,喬裝成道姑,混入了東覺寺。
偏殿內,慶帝正在閉目養神,面前的小幾上,燃著一炷香。他多年潛心修道煉丹,每逢年節,便會來東覺寺辟穀。
而我便是趁這機會,才能來到他面前。
我端著一盆水,尚未走近,便見他倏地睜開了眼睛。
「腳步虛浮,你不是修道之人。」
旁邊的侍衛聞言,皆立刻抽出了刀。
我立馬跪下。
「皇上明察。」
他幽幽看著我,面無表情,卻氣場極強。
「說吧,你有何目的。」
我握著拳,指甲嵌進肉裡,強迫自己不要發抖:「民女要告禦狀!」
他眉頭動了動,懶散坐著,饒有興致地示意我說下去:「哦?要告什麼?說來聽聽。」
慶帝此人,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他最驕傲的事,就是一個月上不了幾次朝,只靠給親近的大臣傳傳話,就能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然而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自以為膽小怕事、勤勤懇懇、對他絕對忠誠的那個人,背地裡,卻篡改他的旨意,瞞著他結黨營私,迫害忠良。如今官場黑暗,蠹蟲當道,他就是天下第一罪人。
但我不能這樣說,他自負至極,我若說他錯了,他怕是第一個就要殺我。
我定了定神,拜道:「自皇上登基以來,百姓安居樂業,國力強盛,震懾四海,皇上之功,千秋萬代,這都是皇上運籌帷幄,知人善用的結果。可是如今,有人辜負了皇上的信任,利用職務之便欺瞞皇上,魚肉百姓,敗壞皇上多年以來的威名,民女深知皇上愛護百姓,一定會懲治奸臣,然而奸臣阻斷聖聽,民女告狀無門,別無他法,只好喬裝打扮進入東覺寺,冒死上諫!」
慶帝面不改色,問道:「所以你要告的人,究竟是誰呢?」
「民女要告的,乃是當今國舅,韓迫。」
「可有證據?」
「有。」
我從懷裡掏出那些證據,以及那份謄抄的卷宗。
「韓迫之罪,皇上只需看一看這些,便一目了然。」
我趴在地上,久久不敢動。而頭頂上,也久久沒有聲音。
雖是寒冬,我額上卻漸漸滲出汗來。
不知過了多久,慶帝才丟下卷宗,命我抬起頭來。
他眯著眼,細細打量我,壓迫感極強。
「難怪朕看你十分眼熟,你是原禮部侍郎薛邵之女吧?你叫薛辭盈,是不是?」
「是。」
「唔。你六歲時,朕見過你。」
我低下頭,牙關打戰,慶帝的聰明果然名不虛傳,他的記憶力,實在恐怖。或許,這便是他整日修仙煉丹,卻依舊能牢牢掌握權力的原因吧。
「皇上,我爹是被冤枉的,他是為了保住我的性命,才攬下罪名,如今他與我娘雖遠在甯古塔,韓迫卻還是下令要殺他們滅口,求皇上救救他們。」
我趴在地上,慶帝卻沒有回應。
許久,才輕嗤一聲:「薛辭盈,你很會耍嘴皮子,可是,韓愛卿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為什麼要輕信你一個罪臣之女的話呢?」
我猛地抬起頭來,不敢相信。
「皇上,韓迫欺上瞞下,鐵證如山……」
「行了,來人,關起來。」
「皇上!」
慶帝再不肯聽我多說一句,便叫人將我拖了出去。
我被拖入黑暗,近乎絕望。
沒想到,慶帝對韓迫的寵信,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16
我不知道自己被關在哪裡。
那日在東覺寺,我先是被捆在一間禪房,後又被套上麻袋打暈,轉運去了別的地方。
等我醒來,就是這不見天日的地牢了。
這裡只關押著我一個人,沒有窗,沒有陽光,只有對面牆壁上一盞油燈,似乎永遠也燒不完。
我只能靠送飯的時間,來推測過了多久。
但這也並不准,因為有幾次,我餓到快站不起來了,才有人送飯。
我在牢中一日又一日,身子越發消瘦虛弱。
我也越來越害怕,怕自己弄砸了,怕這一次,我還是沒能救回爹娘,也怕等到顧行淵再見到我時,我又是一具屍體了。
我腦海中想起上一世,他抱著我嘔血的模樣,心痛得像是快要被刀子絞爛。
我想活,我不想再讓他那麼傷心。
至少,至少再見一面啊。
我蜷縮在稻草堆裡,不停地掐自己,不讓自己睡覺。
我怕我一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
渾渾噩噩中,不知過了多少日,地牢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強烈光線照進來,讓我極度不適應,幾乎睜不開眼睛。
許久,才看清慶帝慵懶的身影。
他靠在門邊,淡淡道:「薛辭盈,你走運了,有個好夫君,還有個好朋友。」
什麼意思?
我虛弱不堪,幾乎直不起腰。兩名侍衛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拖了出去。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一直被關押的地牢,上方就是慶帝的養心殿。
養心殿內,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哭得梨花帶雨:「皇上,您饒了哥哥吧,他是冤枉的,他膽小如鼠,怎會有謀逆之心啊皇上!」
慶帝無動於衷,朝不遠處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女子便被擰了脖子。
然後,慶帝悠悠轉身,看向地上的我。
17
我才知道,原來,我在東覺寺被抓後,顧行淵和沈一謀便冒死潛入韓府,將韓迫私藏的禁物找到了。
我被關起來的這些日子,他們兩人聯合揭發了韓迫,後又四處遊說其他官員,一起檢舉。
其中曲折,幾句話難以說明。
總之,如今慶帝已經把韓迫給辦了。
「那我爹娘呢?」我問。
慶帝緩緩道:「朕抓你的同時,也已經傳信,讓人把他們帶走了,如今,他們都在回京的路上了。」
原來慶帝那日,是聽進去了的。
他並沒有那麼寵信韓迫。
我如釋重負,跪在地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然後,便聽見慶帝冷冷道:「你冒死上諫,勇氣可嘉,但是,喬裝打扮混入寺廟,這欺君之罪,不死,難以警示後人。」
我怔怔地望著他,許久,認命地點了點頭。
我從決定去見他的那一刻起,就想過自己會死了。
他從袖中掏出一瓶毒藥,扔在我懷裡。
「朕念在你救父心切的分上,給你留個全屍,你自裁吧。」
我顫抖著,將藥瓶攥入手中,忽然怕得很。
「你可有遺言?」他問。
雖然已經決心赴死,卻還是止不住地難過。
「求皇上善待我爹娘。」
慶帝冷冷拒絕:「善待不了,你爹雖是被誣陷的,可他當初認了罪,也算欺君,朕許他回京,已是開恩。」
我啪嗒啪嗒掉了一會兒眼淚,艱澀地笑笑。
「那就求皇上,別讓我夫君看到我的屍身,告訴他,我犯欺君之罪,永囚地牢了,可好?」
我真的不想讓顧行淵,再看到一次我的屍體了。
他怎麼受得了啊?
上一世我對他那樣不好,我死後,他都傷心得沒了半條命。
這一世,我們恩恩愛愛,琴瑟和鳴,好日子過了才沒幾天,他怎麼接受得了?
我越想,便越難過,哭得不能自持。
慶帝許是嫌煩,催促道:「你快點,朕沒工夫等你。」
我閉了閉眼,打開藥瓶,仰頭喝了下去。
18
我醒來時,是在回家的馬車上,躺在顧行淵懷中。
對面,坐著沈一謀。
他瘦了許多,見我睜眼,卻忍不住嘲諷:「醒了?進宮一趟好玩嗎沈盈盈?」
我艱難開口:「什麼沈盈盈?」
我抬頭,望著顧行淵。
他面容憔悴極了,眼中佈滿血絲,看著我,又是心疼,又是無奈:「薛辭盈犯欺君之罪,已被處死,如今,你是沈家么女,沈一謀之妹,沈盈盈。」
……
我,沒死?
還被安給沈家了?
顧行淵抱我抱得極緊,下巴輕輕蹭著我的額頭。
「辭盈,以後,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不要再讓我擔驚受怕了,好嗎?」
這些天我被抓走,他一定很害怕吧?
我心疼得不得了,忙點頭:「好,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
正當此時,沈一謀忽然沒好氣地說道:「不是說了薛辭盈已經死了嗎?你懷裡這個叫沈盈盈。」
顧行淵抬頭,看著他,點了點頭:「知道了,兄長。」
沈一謀一愣,臉都氣白了:「你惡不噁心?」
……
「對了,你們是怎麼找到韓迫私藏的禁物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嗯?」
「讓你的好夫君跟你說吧。」
「我和兄長潛在韓府好幾日,都沒有找到,最後,偶然碰翻了韓迫的朝服,才突然發現,他這朝服,外面是仙鶴雲紋,裡面,竟是龍紋。」
「啊,這韓迫一直在想像自己當皇帝呢!你們也真厲害,這都能發現。」
顧行淵目光幽幽:「我不厲害,若不是兄長推了我一把,我也發現不了。」
我側目看了看沈一謀黑得像炭的臉。
顧行淵,你故意的吧?
真是好大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啊。
19
我回家七日後,我爹娘也被接回京中了。
他們在甯古塔兩年,受了許多苦,鬚髮皆白,看起來竟像是老了幾十歲。
我們一家總算團聚,抱在一起,哭了好久。
顧行淵站在旁邊守著我們,見我哭得厲害了,便遞來一張帕子。
「顧行淵,你也來,來,一起哭。」
我把他拉過來,和我爹娘抱作一團,顧行淵低頭,卻淺淺笑了。
……
半個月後,顧行淵回燕門複職,我送他送到城外,看著他和平安策馬離開,心中不舍,卻也甜蜜。
顧行淵,這一次,家中有人念著ŧū⁻你了。
喜歡一個人,牽掛一個人,當真是天下第一美好的事。
顧行淵複職後沒幾日,沈一謀也來我家門口,向我道別。
他說,他在京中太久,已經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故而申請Ţü⁽外調,去遊歷幾年。
他離開得突然,我什麼送別禮物都沒有準備,一下有些忙亂。
「不用送我什麼東西,我看不上。」
我只好作罷。
看了他許久,笑道:「沈一謀,謝謝你那些日子能幫我,你這麼怕被連累的人,都豁出去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我不是怕被連累。」
他看著我,深吸一口氣:
「薛辭盈,說來你或許不會信,其實當初,我是決定要娶你的。
「哪怕賭上前程,哪怕被驅逐出沈家,也要娶你。
「只是我思慮太久,晚了一步,下定決心去找你時,顧行淵已經登門求親了。」
他說完,神情忽然輕鬆了。仿佛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搬開了一樣。
我訝異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的?我一直以為,你厭惡我啊……」
「我怎會厭惡你?你從前對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
他轉過臉,冷冷道:「薛辭盈,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從前為我做的一切,我全還乾淨了,以後,我可再也不欠你了。」
我半晌沒有說話,只覺得,他人也挺好的,只是太彆扭了。
「知道了,還是謝謝你。」
「別謝,不需要。」
我歎了口氣:「那便祝你一路順利,將來,官運亨通,青雲直上,不負沈氏全族的厚望。」
「那是自然。我必然會成為一代賢臣,名垂青史。」
「會的會的。江南物候與京城不同,你照顧好自己,聽說那邊美人甚多,你或許會遇到自己命中註定的女子呢。」
「這就跟你沒關係了。走了。」
他倨傲地笑笑,翻身上馬,疾行而去。
長街一陣飛塵揚起,待塵埃落定,只剩下馬蹄印三三兩兩,在行人的踩踏下消失了。
我的生活,恢復了平靜。
每日不是陪著爹娘,就是給顧行淵做點衣裳鞋襪。
別人都有娘子親手做的衣裳,他也得有。
我在閨ƭůⁿ中時,女紅就是出了名的好,我做的東西,就是皇城裡的繡娘也趕不上。
顧行淵每隔幾日便要來信,跟我講燕門又發生了什麼事,偶爾在信中夾幾根燕門的花草給我看。
我因為回信少且慢,惹得他抱怨了許多次。
兩年後,他燕門任職期滿,被調回了京城。
剛回來的那一個月,我每天走路都走不穩。
到後來,都回京幾年了,每日黏在一起,他還時不時拉舊賬,說我當年不想他,給他寫信太少,夜裡可勁兒折騰我。
有一天夜裡,他突然醒來,呼吸急促,滿面淚痕。
他抱著我,渾身都在發抖:「辭盈,你還在,太好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了?」
他捧著我的臉,目光痛苦:「我做了一個夢,夢裡,你厭惡我,連看也不願看我一眼,不管我怎麼做,你不肯讓我接近你。後來我去了燕門,一封接一封地給你寫信,盼著你能關心我哪怕一次,可是你好絕情,你從沒有回過信……」
我怔怔地望著他:「後來呢?」
「後來,你便一聲不吭,服毒自裁了,連最後一面也不肯讓我見……辭盈,不要這樣對我,不要離開我。」他抱緊我,雙手止不住顫抖。
他說的夢,正是上一世的我們啊。不知是什麼機緣巧合,這些竟然還會入他的夢。
我抬手捧著他的臉,字字認真:「夫君,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我們倆不也好好的嗎?不怕,我會長命百歲,永遠永遠不離開你,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他看著我,漸漸安寧下來,俯身靠在我肩上,如釋重負地笑笑:「我才不會趕你走呢。」
「我知道。」
上輩子的事,不會再重演了。
……
顧行淵在京城任職,升得很快,過了兩年,皇上便賞了大宅子給他。
搬進去的那天,他抱著我,輕聲說:「辭盈,我說過要讓你過上好日子,我不會食言,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我搖了搖頭。
「在我心裡,一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堂前燕嘰嘰喳喳鬧個沒完,仿佛在說,未來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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