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哥去银行存钱。
没车位了,就临时停车在银行门口。
他让我坐车上,免得等下有交警过来贴条。
结果还真有交警来。
我摇下窗户朝我哥惊叫:「哥!警察来了!快走啊!」
下一秒我哥被按趴在地上了。
01
「姓名?」
「路嘉善。」我蔫头蔫脑地答。
「嫌疑人是你?」
「哥哥。」
「他叫什么?」
「路敬慕。」
「你们今天来银行是?」
「存钱。」我欲哭无泪,哭丧个脸解释,「天地良心,警官,我们真就是来存个钱。我家祖上三代都根正苗红的,怎么可能抢银行啊?」
「那你看到警察为什么要跑?」对面的警官沉眼,看起来有点凶。
我实话实说:「我哥说让我坐车上看着,有交警来了就开车走,不然要被贴条。但是我一慌,就熄火了……」
审讯室门一开,进来个小警察:「背景资料调查出来了。」
审讯的警察接过他递来的ŧù₌档案,翻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发现我们兄妹俩确实清清楚楚,祖上三代也没有进局子的经历,一个是律师一个是设计师,确实还没有抢银行动机,他啼笑皆非:「你们兄妹俩又没做亏心事,看见交警那么心慌干什么?」
我心虚:「违章停车了。」
他哑然。
最后审讯了半天,车上也搜过了,发现确确实实就是个误会。
审我的警察一边教育我以后这种影响公共治安的行为少干,一边端起茶杯吹了吹沫抿下一口。
「行了,没什么事儿了。打电话给你们家里人,来接一下。」他交代着。
我两眼一黑。
我爸妈昨天刚出去旅游去了,今天早上还看见我妈发朋友圈在三亚看日出。
要是我现在因为这点丢人的破事打电话让她回来接我,她真的要把我和路敬慕一起打死。
「我爸妈在外地,来不了。」我硬着头皮答。
警官抬眼看看我,又看看档案:「你已婚啊。叫你老公来。」
果然兜兜转转还是要丢这个脸。
我憋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我跟我老公不熟。
他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这表情?你老公叫什么?」
我弱弱地答:「江逾白。」
他愣了一下,有点惊喜地笑了:「还真巧啊!我们局里刑侦的有个就叫这名儿!」
我尴尬得脚趾抓地,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审讯室的门又开了。
外面的人声喧闹裹着空调的冷风吹进来,江逾白逆着光站在门边:「林哥。」
坐我对面的警察起身搭上他肩膀,乐呵呵地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你小子怎么来了?」
我头恨不得钻裤裆里去。
江逾白指了指我,笑得有点儿无奈:「来接我媳妇儿。」
02
一出警局门,路敬慕就打车走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一个车。
看他的眼神也知道,他现在对我简直深恶痛绝。
我也知道自己这次犯蠢,灰溜溜地跟在江逾白后面上了他的车。
他一边开窗透气一边提醒:「安全带。」
「奥奥。」
我有点说不出来的紧张,就像面对老师的小学生,安全带一系又规规整整地坐着。
他侧头看我一眼,忍不住笑:「你坐这么直干吗?」
我嘴硬:「我一直都这样。」
他启动车,不置可否。
车里气氛有点尴尬。
不熟就是这样的。
我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问:「你下班了吗?」
他点点头:「手上这个案子差不多了,忙了一个多月了,休天假。」
他又扫一眼时间:「十一点多了,你饿不饿?抽屉里有牛奶,饿了就拿出来喝。」
我摇头:「不饿。」
他也没强求,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随口问:「中午想吃什么?我等下去买菜。」
江逾白手艺很好,我第一次吃他做的饭简直惊为天人。
不过我们领证也才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手上的重案一个接一个,忙得脚不沾地,基本成天睡局里休息室,家都没空回,更别提做饭了。
今天他休假,主动要做饭,我当然双手赞成。
正犹豫着是点红烧牛肉还是糖醋排骨,他手机响了。
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刚接起来,那边就传来吵闹的声音:「他们说你带着媳妇儿从局里刚走?」
丢死个人了。
我红着脸,一声不敢吭。
江逾白扫我一眼,声音里带着笑意:「嗯,刚走。」
他缓缓地把车靠在了路边停下。
电话那头很吵,大概有挺多人挤在一起,拿电话那人都必须扯着嗓门喊:「往哪儿走啊?赶紧的,掉头回来。我听人家说你媳妇在局里,刚躺下就立马爬起来赶过来了……赶紧的,带弟妹过来跟兄弟们见见。」
周围有人附和:「对啊对啊,我们还没见过嫂子呢!」
江逾白看向我,笑得有点漫不经心,微抬下巴,示意让我回复他。
我羞得满脸通红,头摇得像拨浪鼓,嘴倒是憋着一声不吭。
电话那边急吼吼地催道:「说话啊!你死了不成?」
江逾白盯着我,随口应道:「你们把她吓着了,她好像不想来。」
「!」
我惊慌失措,瞪他。
江逾白笑出了声。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片刻后,有人试探着问:「弟妹,在旁边儿?」
江逾白憋着笑嗯一声,又看向我:「要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他顿了顿:「嗯?宝宝。」
这一声宝宝喊得我一股热流直往头顶冲,直接化身红种人。
我们领证两个多月,他私下一般跟着我爸妈一起叫我嘉嘉,宝宝这个称呼不是没有过,但是也只有那么一两次。
呃,在床上的时候。
电话那头也瞬间沸腾,活像那个动物园里的猩猩。
我对上江逾白含笑的眼睛,简直头晕目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细若蚊蝇的「你们好。」
回应我的,是一片「嫂子好。」
我羞得要死,把脸贴在玻璃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开口了。
电话那头有人清清嗓子,放缓了声音问我:「弟妹,过来一起吃个饭不?兄弟们都只知道逾白结婚了,特好奇,前段时间又忙,没空,今天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想见见你……没别的意思哈,只是想着认认脸熟,之后你走到江城哪儿都好办事。」
「嫂子,有空来不?」
江逾白全程静音,就看着我笑。
那边实在盛情难却。
我只好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
03
吃饭的地方就定在警局附近的一家私房菜,听说是江逾白一哥们的店。
他们队里的人几乎都来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大桌子。
一群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嗓门一个赛一个地大,都是还没进门呢,看见我就大声喊嫂子,把我臊得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席间聊天的主要话题肯定也是围绕着我跟江逾白。
有个叫孟星的,听说是今年刚来的,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酒窝和虎牙,很可爱,他们队里都把他当弟弟。
孟星坐我对面,他最八卦:「嫂子,你跟我们江副队咋认识的呀?」
我想了想:「从小就认识了,我们家里算是世交。」
他们激动起来:「那不就是青梅竹马?」
我瞟一眼坐旁边的江逾白,他含笑看着我,似乎也不打算帮我解围。
我只好实话实说:「也不算。因为他小时候从来不带着我玩,只会欺负我,我可怕他。」
哄堂大笑里,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江队,你怎么回事儿啊?」
「嫂子今晚回去别让他上床。」
江逾白也笑,倒是没说话,等他们闹了半天,才把剥好的虾放在我碗里,解释道:「她小时候长得特可爱,我就喜欢把她逗哭,觉得好玩。」
我又羞又恼,瞪了他一眼。
其他人可不想这话题就这么过去了,紧接着就有人问:「嫂子,那怎么后来就不讨厌了啊?」
一片起哄声。
「你小子真会问。」
「问点子上了哈哈哈哈哈。」
这一下子倒是把我问住了。
我跟江逾白也就小时候相处多一些,但是他大我三岁,初高中都刚好错开,后来他读了警校,封闭管理,我大学又去了国外,我俩成年之后就没见过几面。
两家确实是世交,我跟江逾白打小就有个真假难辨的「娃娃亲」。不过都这年代了,也不兴这种东西,两家人也就都没提过。
直到半年前,江逾白奶奶病重,临走前最担心的就是江逾白,快三十的人了,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就想着看他能成家立业。
江逾白没办法,找上了我。
他本意是跟我假装在ṱü²一起了,哄哄老太太,结果我理解错了,以为他要跟我履行那娃娃亲的约定。
我本来也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我妈成天安排相亲,烦得要命。
我想着,跟谁结婚不是结?江逾白知根知底的,长得也帅,做饭还好吃,怎么看跟他结婚都是最优选。
于是我第二天就跟他去领证了。
我俩就这么结婚的。
但是我总不能直接跟人家说我俩凑合凑合就领证了吧?这传出去江逾白的脸还要不要了?
于是我斟酌半天,硬着头皮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词:「一见钟情。」
又是一片起哄声。
江逾白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哎哟,看我们江队这表情,是不知道这事儿啊?」
「谁对谁一见钟情啊?」
江逾白回过神来,也笑,无奈:「我不是一见钟情,我是早有预谋。」
快把房顶掀翻的嘘声和起哄声里,我红着脸低着头,感受着脸颊滚烫的感觉,暗自想着,我们俩还真是一个赛一个地能胡说八道啊!
席间刑侦支队的大队长来敬酒。
他叫张昊,就是刚才给江逾白打电话那人。
张昊年龄四五十多的样子,下巴上胡茬像是出门前匆匆收拾了,只有眼里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一片青黑证明前两个月队里的工作量确实很大。
他已经喝得有点上脸,搭着江逾白的肩膀,重重地拍了两下:「你小子有福气,弟妹这么好个姑娘让你找上了。」
江逾白笑着点头,应声:「是是是。」
张昊又转向我:「妹子,以后这小子敢欺负你,你上警局找我来,你看我打不打死他!」
江逾白叹气:「你也要打死我,我爸妈也要打死我,就连我爷爷都要拄着拐来打死我,我有几条命啊,怎么敢欺负她。」
我忍俊不禁,扑哧笑了起来。
江逾白侧头垂眸看我一眼,见我笑了,他挑眉,逗我:「你说是吧,媳妇儿。」
张昊一脸没眼看:「你们年轻人是真腻歪。」
「不腻歪叫什么新婚燕尔啊 1」江逾白理所当然。
新婚燕尔。
我在心里默默咂摸着这个词。
领证之后,因为江逾白工作的原因,还有就是他奶奶刚去世,只能推迟办婚礼的时间。他又忙,我们也没见上几次。
今天在喧闹的包间里,听着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喜气洋洋地叫我嫂子,这一瞬间,我才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成家了。
说来,也还真的算是新婚燕尔。
04
新婚燕尔的下场就是折腾了大半宿。
江逾白刚开荤,又隔了大半个月没见,他攒了一身用不完的劲。
后来我直接睡着了,迷迷糊糊知道他抱着我去洗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我的手机铃声吵醒。
我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响个不停,关也关不掉。
我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外面天色刚刚蒙蒙亮,江逾白坐在我身边穿衣服。
我被吵得有点烦,拍了拍他的手臂,含糊着说:「手机……」
他抓着我手塞进被子里,又掖紧了被角,大概是刚起床,他声音还很沙哑:「我去接,你睡吧!」
我放下心来,嗯一声,转头又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了特别久,等我再睁眼,外面已经日上三竿。
卧室门虚掩着,能听见清脆又富有节奏的切菜声,还有客厅里电视的声音。
我慢吞吞地起床,刚想去洗漱,又没找到橡皮筋。
昨晚是江逾白给我收拾的,我也不知道他把我皮筋放哪儿了。
我拉开卧室门出去:「逾白哥,我的橡皮……」
话还没说完,就跟坐在客厅的路淮安面面相觑。
他一只耳朵包着纱布,一只手吊着石膏,另一只手还抓了把瓜子磕。
我被他这样子惊得破了音:「你怎么回事儿?」
路淮安嘴一撇,作势就要开始撒娇:「姐~我出车祸了……可疼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哪有不爱的,我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坏了。
江逾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刑警队里雷厉风行的江副队穿着条粉色的碎花围裙,倚在厨房的门框边冷不丁开口:「你猜都猜不到他怎么出的车祸。」
我一回头,对上他调侃的目光。
「怎么弄的?」我问。
路淮安立马喊:「姐夫!你别说!」
江逾白点点头,举着锅铲又进去了:「得,我不说,你自己告诉你姐吧!」
他又转头交代我,跟叫小孩儿一样:「路嘉善你洗漱了吗?快去洗洗手吃饭了。」
折腾了半天,路淮安就是拉不下脸说怎么回事儿。
直到坐在餐桌上了,他看我耐心告罄,才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出了今早的事。
早上他骑摩托,正赶上早高峰,路上还挺堵。有辆救护车就被堵住了,走得很慢。他想起之前在新闻里看的,摩托车给救护车开路,给他看得热血沸腾。于是他给救护车开路去了。
结果他追尾了。
救护车上的人下来把他也抬上去了。
我笑得趴在桌上,筷子都握不住。
笑着笑着,突然发现不对劲:「今天不是周末啊,你不应该在学校吗?为什么会在外面骑摩托?」
路淮安沉默。
江逾白没忍住,笑着瞥我一眼:「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个问题。」
我瞪他:「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他无辜:「我怎么敢得罪小舅子?」
路淮安臊得不行:「是我让姐夫别说的,我怕你骂我。」
「你俩沆瀣一气啊?」
我指着路淮安:「你是不是逃课了?你给我老实交代!」
这小子还想撒娇蒙混过关:「哎呀姐……你看我都受伤了,你就别骂我了……」
「你再不说,信不信我把你两只耳朵给你打对称?」
他老实了:「我没去上课。」
「要死了啊你!」我气,「还学会逃课了?你是真觉得我不敢把腿给你打断是不是?」
我站起来就想捶他。
他反应灵敏,站起来就要躲。
隔着餐桌,我指他:「逃课干什么去了?!你给我说清楚!」
他硬着头皮答:「看赛车比赛……」
我又怒:「要死了啊你!高三了还逃课去看赛车!」
路淮安不说话。
江逾白拉我坐下,出来和稀泥:「先吃饭先吃饭,他还是孩子呢,你跟孩子计较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
我也是气昏了头,一点也不怕江逾白了,顺口骂:「你别在这替他求情。」
他拉着我的手眨眼:「我没求情,我是怕气到嘉嘉了。」
这一句话又给我整脸红了。
05
吃完饭之后我们送路淮安回学校。
我、江逾白、路淮安,我们都是一个高中毕业的。
更巧的是,江逾白和路淮安的高中班主任是同一个人。
江逾白就买了点东西,顺带去拜访他。
路淮安一路上唉声叹气:「要是被老邓知道我逃课了,肯定又是一顿罚。」
我冷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反驳:「我时间计划很好的!昨天下了晚自习跑出来,只要赶在今天早自习之前到学校就行了,不会被发现。」
我啧一声:「嘿,你还挺遗憾不是?」
路淮安立马噤声。
我上下扫他两眼,恨铁不成钢:「还逃上课了,跟谁学的臭毛病?」
他弱弱地补:「跟大哥学的。」
路敬慕。
路敬慕高中确实是一颗耗子屎,谈情说爱,打架逃课,偏偏成绩又还挺好,那些老师都对他是又爱又恨。
我一时语塞,在心里把路敬慕骂了个狗血淋头。
江逾白就在驾驶座上笑:「你再说两句你姐就气死了。」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教育孩子呢,你在这插什么嘴。」
他倒是听话,立马不敢调侃了,转了个话题:「老邓现在脾气还是那么臭啊?」
路淮安立马打开了话匣子,身体前倾,恨不得挤进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前的那个空缺里:「他那脾气何止是臭?简直是臭臭泥在臭水沟里放臭屁——臭不可闻。」
我没憋住,笑了出来:「什么比喻。」
路淮安见我笑了,更来劲了:「老邓自己说带完这届就退休了,也不知道他都快退休的人了,哪来那么好的精力,感觉比我们还能耗。」
「每次考完试,每个人都要去他办公室把每个错题都给他讲清楚,怎么错,为什么错,应该怎么改。」
「他还经常在班上骂人,谁谁谁哪里没做好,就等着挨骂吧,一点情面都不给留的。」
「他不是有一套出名的分类吗?就是把学生分为几类……姐夫,你知道不?」路淮安看向江逾白。
江逾白点头,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记得。我是心比天高。」
我和路淮安都没忍住,笑得停不下来。
江逾白有点无奈:「这个分类是他骂人用的,就没一个好的词。」
路淮安点头:「我证实,是对的。」
「那你是哪一类?」我问他。
路淮安眨眨眼,沉下气来,学着老邓的样子皱着眉,严肃地说:「路淮安!你就是典型的不打不成才!不打你,你就是老鼠屎,你坏一锅汤你!只有拿着刀在后面追着你,你才肯跑!」
「你你你你……你简直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随波逐流!」
06
路淮安被老邓训了一通后,灰溜溜上课去了。
我和江逾白一起跟着老邓进了办公室叙旧。
老邓不是我班主任,但他是我那一届的年级主任,他也认识我。
江逾白发现我俩认识的时候还有点惊讶。
老邓抿一口茶,微抬下巴睨了江逾白一眼,大有一种「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了去了」的感觉:「我怎么会不认识嘉善呢?人家可是给我涨脸的好学生……我记着你那年走的是同济的建筑系?」
我点点头:「对,您记性还真好,这都快十年的事了。」
老邓扬眉,说:「那可不?我手下带过的学生,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江逾白在一边酸溜溜地说:「那刚刚第一眼您都没认出我啊?」
刚刚老邓不知道是被路淮安气昏了头还是江逾白变化太大了,反正第一眼没认出来他,等他开口喊了一声,老邓才反应过来。
老邓摆摆手:「你小子变化太大了。我上次见你还是几年前你们班同学聚会,那时候你还在上学吧?现在工作了,整个人是气质都变多了……」他从头到脚审视着江逾白,满意地拍拍他肩膀,「是有点人模狗样了。」
江逾白汗颜:「您谬赞了。」
老邓看看我,刚想问什么,忽然瞥见了江逾白搭在我椅背后的手臂。
他又看看江逾白。
憋了半天:「你俩是?」
我还愣着,江逾白已经拉住了我的手,像在玩一样轻轻捏着我手指,故意开玩笑:「您当年抓早恋一抓一个准,看不出来啊?」
我羞红了脸。
老邓怔了半秒,又了然地笑了,指了指江逾白:「你小子争气,把刘主任的得意门生娶了。」
刘主任就是我的高中班主任。
老邓又转向我:「你们这次来得不凑巧,刘主任出去学习去了,没在学校里。」
我点头:「我们知道的。我来之前已经打电话问过刘老师了。」
老邓了然,又点点头,连连说了两个好。
他看看我,又看看江逾白,一脸满意。他问江逾白:「你现在是在市里刑侦大队?」
江逾白点头。
他又问我:「嘉善呢?」
我答:「跟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公司,做公共建筑设计的。」
老邓连连点头。
后来就是听他们讲了些高中的事。
江逾白高中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好学生,听老邓说才知道,他以前也是要翻墙逃课出去上网的刺头,还打过架。
不过他机灵,用老邓的话来说就是「比猴儿还精」,干什么坏事儿倒也没留下把柄,老邓没抓到过他的小辫子。
江逾白高中的时候我才初中,跟他见面不多,两家人也就逢年过节的要一起聚餐。
江逾白那时候正赶上叛逆期,整个人都散发着日天日地的中二少年气息。
他跟路敬慕一年的,跟他倒是比跟我有话题得多。每次两家人一起吃饭或者说出去旅游,他俩都被迫带着我。
他俩去网吧打游戏,我在一边玩 4399;他俩晚上跟同学出去喝酒,我在旁边闷头吃烧烤。
不过江逾白确实是伪装得好,我爸妈至今都以为他是三好少年。
从老邓那里出来后,我们顺带着逛了逛学校。
教学楼下一楼大厅里的墙壁上都是往届优秀学生的照片,每年都会更新,加上新的照片。我读高中那会儿,大家都开玩笑地叫这里「名人堂。」
「你说这里有你没有?」我侧头看江逾白。
他手肘搭在我肩膀上,目光在墙上搜索着:「这么多年了,早该取了吧。倒是你的,还有可能找得到。」
正巧这会儿上课时间,我俩就在大厅里慢悠悠地看起来。
偶尔看到一两个认识的都有点激动,毕竟快十年了。
结果还真让我们找到了。
照片上的江逾白有着不同于现在的少年意气,穿着校服,头发比现在长一些,笑起来时眉目舒展,五官端正,有种与生俱来的正气,和照片下「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几个字显得格外相称。
我看看照片,又看看他,故意调侃:「确实还是以前更嫩。」
他哼笑,捏着我的腮帮子:「以前嫩的时候你也不喜欢啊。」
我眨眨眼:「我那时候才初中,要真跟你谈恋爱了,路敬慕会打死你的。」
江逾白不知可否:「他打不过我。」
我嗤一声,不做回复。
就在江逾白照片对面的墙上,我找到了我的照片。
说来还真巧,我俩的照片的位置就正对着。
照片上的我就青涩多了,扎个马尾,戴着黑框眼镜,笑得很腼腆,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江逾白站那儿盯了半天,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有什么好看的啊?」
他说:「那几年上警校,管得严,都没什么机会见你。原来你高中长这样……像个小妹妹似的。」
他又低头看看我,突然把我往怀里一搂,凑近我悄悄说:「你说我要是早点追你,是不是就有机会在学校里偷偷拉手了?」
我白他一眼:「我们差了三届,刚好错开,怎么可能。」
他摇头:「不不不,等我毕业了回学校,看完老邓就来看你,背着他在学校里跟你拉小手,你说他知道了会不会气死?」他眼睛亮亮的,表情贱贱的。
我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他会打死你……」
江逾白点头,一副认命的样子:「是是是,我又要被打死了。以后想打死我得排队,现在已经排号到 10086 位了。」
我扑哧一笑。
他看我笑,他也笑,捏了把我的脸:「傻笑。」
又逛了一会儿,打下课铃了,我们也就打算走了。
临走前,我回头望了一眼。
这些照片每年都会换位置,有些太久远的就会被取下,换上新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少年的青春就在这些照片的变更中悄悄流逝。
江逾白没有看过我的那张照片,但我看过他的那张照片,看了三年。
而现在我们的那两张照片贴在相对的位置,仿佛隔着时光,远远相望。
07
临近年关,我的工作室那边越来越忙。
工地大约腊月二十七左右就会停工,整个建筑行业在年前都忙得团团转,不仅要清算这一年的账务,也要交接年后的工程,开年就可以直接开工了。
这天我一早就要去建材中心选钢材,江逾白把我送到工作室门口之后就回去了。
忙了一上午,甲方那边觉得原料价格超出预算了,我这边也就只好临时改设计方案。
我突然想起去年设计过一个类似的方案,不过当时工作室内部就否掉了,那个方案倒还比较符合现在这个甲方的要求。
我就给江逾白打电话,让他在书房里帮我找找当时的文件袋,把设计图给我拍照发一下。
他应得也快,没一会儿就给我把照片发过来了。
我把图纸给合伙人安卿一看,他也挺激动,觉得这方案不错。
于是我俩就开始兴冲冲地重新归纳材料和计算预算。
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才吃上饭。
吃饭的时候我才有空看了一眼消息。
结果就看到,在江逾白给我发设计图后的几分钟里,他又给我发了消息。
一张照片,还有两条文字消息。
【给你找文件的时候碰掉了一个活页本,这张纸掉出来了。】
【他是谁?】
我莫名其妙,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点开了那张图。
下一秒,我的动作顿住了。
照片上是一张纸,很普通的活页本的内页,但是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纸上的字迹清秀,只有寥寥几行,却有好几处涂涂改改,可见写下这些文字时作者思绪很混乱。
【八月二十七日,阴。】
【他亲了我。】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哭,但是我不敢告诉别人。】
【如果我说出来了,以后我还怎么面对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则短短的日记至此戛然而止Ţů⁺。
再看见这些文字时我的心跳也骤然快了一拍。
这是我的日记。
大概是十年前的日记。
再一回想,当初高中的那个日记本我确实随手放在书柜上了。那篇日记大概是当时写完后忘记别进活页本里了,就夹在里面,没想到今天掉出来给江逾白看见了。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我呜一声,趴在桌上不知道怎么办了。
距离他给我发那条消息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以前我都是消息秒回的,现在好了,他肯定觉得我是心虚不敢回他了。
我正纠结得要命时,微信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我立马看。
果然是江逾白。
【路嘉善,你好样的。】
我似乎都可以看见他黑着脸打字的样子了。
除了大家都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之外,他从来没叫过我路嘉善。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毕竟当初我给他说的是我从没谈过恋爱。
我心如死灰。
战战兢兢打了好几个字,都觉得不好,又删掉了,搞到最后我是真不敢回他了。
饭都没吃上几口,净顾着纠结这事儿去了。
那边安卿又催我跟他一块儿上工地去,我只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江逾白的消息了。
我破罐子破摔地想着,等晚上回家再说吧,他总不能打死我。
08
破罐子破摔的结果就是我一下午都心不在焉,还差点踩到钢钉上。
从工地回来后,我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准备回家。
结果突然接到宋喆的电话。
宋喆是我嫂子,也就是和路敬慕从校服到婚纱的女朋友。
宋喆是省公安厅警犬基地的训犬员,前几天在省外进修,今下午刚回来,结果路敬慕今天一早又出差去了,她就约我晚上吃饭。
「刚开业情侣半价!你就陪我去吧~」她在电话那边撒娇。
我费解:「这不应该等我哥回来陪你去吗?」
宋喆嘁一声:「他是大忙人,下周才能回来。人家这活动就只有三天,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是,情侣半价,那我俩也不是情侣啊!」我小声嘀咕。
「你傻呀!」她咯咯笑起来,「我们假装情侣嘛!谁说的女生和女生就不能谈恋爱了。」
我惊:「嫂子,你还怪机灵嘞。」
正好我也不想回去面对江逾白的质问,索性给他发了个消息:【晚上我跟我嫂子去吃饭,回不来吃饭了。】
他没回。
估计还正气着。
于是我硬气的时间也仅仅只有发消息那一秒,后来一整晚都惴惴不安。
宋喆见我兴致缺缺,有点奇怪:「你今晚怎么回事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看着她疑惑的目光,有点憋不住想倾诉了。
正好她和我哥这么多年了,关系一直蜜里调油,恋爱经验肯定比我丰富,我得让她给我分析分析。
于是我就重避轻,把这事儿说了一下。
「我惹江逾白生气了。」我焉哒哒地说。
她倒是有点惊奇:「他还能跟你生气呀?」
我点点头:「我感觉他很生气。刚刚给他发消息说不回去吃晚饭了,他至今没回。」
宋喆闻言点点头:「那确实是生气了。」
她又问:「怎么惹他生气的?严重吗?」
「不严重……」我试探着,「吧?」
宋喆笑:「什么叫不严重吧?」
我垂头丧气:「都是以前的一些事情了,都快十年了……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宋喆瞬间抓住了关键信息,追问:「是不是你以前的老情债?」
对着她直白的目光,我心虚:「是吧……」
「嗨呀,谁不知道你啊,恋爱都没谈过,能有什么严重的情债。」宋喆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估计就是些小男生小女生的青涩暧昧吧,现在让江逾白知道了,他吃醋了呗。」
「吃醋吗?」我有点怀疑。
「肯定呀。」
宋喆笑嘻嘻搭上我的肩:「这事儿好办,你听嫂子的,保证今晚就把他哄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我看向她,有点兴奋:「真的?」
「绝对的呀。你看,你哥狗还是江逾白狗?」
我毫不犹豫:「我哥。」
「对喽!」她笑嘻嘻,「我是干什么的?」
我答:「训犬员。」
「对喽!你看你哥听不听话?」
我回想一下路敬慕在宋喆面前的样子,连忙点头:「听话。」
「对喽!」宋喆眼里闪着得意的光:「今天嫂子就来教教你,怎么训小狗。」
她这话实在含义丰富,我忍不住有点脸红,顺着话头问:「啊……怎么训……」
她凑近了我,小声问:「江逾白警服在家没?」
我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个什么意思,还是乖乖点头:「在的。」
她又问:「那套春季常服呢?就蓝色衬衣那一套?」
我想了想,点头:「在的。」
「那就好办了。」她笑得暧昧,让我忍不住后背起鸡皮疙瘩。
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下一秒,我脸爆红,连连摆手:「这……哎呀……不好吧……」
宋喆捏一把我的脸,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你们夫妻呀,合法的,这有什么?」
我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警服很神圣的……乱穿别人的警服,犯法……」
宋喆闻言,愣了一下,又憋不住笑了:「你懂得还挺多。」
她想了想,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朝我狡黠地眨眨眼:「没事儿,那就不穿他的,嫂子我有门路,今天高低得给你搞一套战袍来。」
说完她就掏出手机开始联系。
我在旁边如坐针扎,想到她刚刚说的话,又忍不住从脸红到脚后跟。
半个小时后,我被她拉着横跨大半个城,到一家店里拿到了她给我搞来的衣服。
藏蓝配色,特别像是警服改过来的,上不遮胸下不遮屁股。
我捧着这套衣服站在店里面红耳赤,也不敢抬头看店里,因为周围那些东西我更是看都不敢看。
宋喆开车把我送到小区门口,我都下车了她还摇下车窗朝我笑得贼兮兮的:「嘉嘉加油哦!」
她在后面喊:「祝你今晚训犬成功~」
我面红耳赤,捂着耳朵跑了。
09
我刚进小区,就听见有人叫我。
我一转头。
江逾白正跟他们队里的几个人在小区的篮球场上打球。
他们七嘴八舌,笑嘻嘻地喊:「嫂子!」
江逾白回头看了我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投篮了。
他的冷淡让其他人都有点意料不到,也让我站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看到江逾白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都提起来了,像被一只手攥得紧紧的。
结果他直接无视我,攥着的心总算还是稀巴烂了。
我鼻头发酸,有点想哭。
那几个队员面面相觑,都有点蒙。
最后孟星跑到我跟前来,傻呵呵地一笑:「嫂子……」
他见我提了好几个袋子,要来帮我:「嫂子我帮你提。」
想到其中一个袋子里还装了宋喆给我买的衣服,我连连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见我手忙脚乱拒绝他,孟星挠挠后脑勺,也就不动了。
他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气压低沉的江逾白,忍不住试探着问:「嫂子,你跟江副队,是不是吵架啦?」
我心里涩涩的,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点点头:「我惹他生气了……」
「我说呢,他今天晚上一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孟星了然。
夫妻之间那些事,总归是说不清理还乱的,我也跟孟星开不了这个口,只好朝他笑笑:「你们好好玩吧,我先回去了。」
「哦哦。」孟星呆呆应了。
我背过ṭũ̂⁼身去,鼻头一酸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江逾白从来没有这样对我。
我知道他是在生气,或者像宋喆说的那样是在吃醋。
宋喆说,这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他不是在乎我是不是「贞洁」,也不是在乎我有没有谈过恋爱。他只是吃醋了,要我哄一哄他,再跟他说清楚那个人是谁。
可问题是,我说不出口「他」的名字。
因为「他」,就是江逾白。
我对江逾白的喜欢,大概比他早得多。
小时候对他是又喜欢又讨厌。讨厌的是他老是吓唬我,把我逗哭;喜欢的是他又对我这么真的很好。
从小我就跟在屁股后面「逾白哥哥」地喊。
上初中时正值青涩的感情萌芽阶段,那些少女青春文学读物里,将男生和爱情都描绘得细腻又美好。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江逾白已经长成了让我看到就脸红心跳的模样。
偏偏他一副不开窍的样子,见到我还把我当小妹妹,吊儿郎当地搭着我的肩:「逾白哥带你买糖去!」
我就这样默默地掩饰着心里那些莫名滋生的喜欢,像藏着一颗糖,酸甜都只有自己才知道。
江逾白高中毕业后我才升上高中。
他那张贴在「名人堂」的照片我当时就看过了。
我的同学指着路敬慕的照片问我:「嘉嘉,这是你哥吗?你好幸福啊,哥哥长这么帅,成绩也这么好。」
我仰头盯着面前江逾白的照片,连眼神都舍不得往旁边分一点,随意地嗯了一声。
同学又凑上来。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到江逾白的照片,哇一声:「这个也好帅呀,还是公安大的……这也是你哥哥吗?」
我哼一声,带着点不为人知的羞涩:「他才不是我哥哥呢。」
高中三年,我见到江逾白的次数屈指可数。
书山题海的光阴流水中,照片上那个眉眼俊朗的少年,成了我最大的动力。
我总是想着,再优秀一点,再考高一点,进入一个足够和他比肩的高校。
后来我确实没有让自己失望。
高考完后的那个暑假,记忆里都是阵阵蝉鸣。我一边学车,一边每天都在心里计算着江逾白放假的时间。
结果那个暑假他因为实习,回来得特别晚,八月中旬才有几天假期。
我见他那天是路敬慕约的一起吃饭,还有其他几个发小。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多了,开车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这个刚拿驾驶证没多久的新手身上。
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转头一看,副驾驶上的江逾白靠着车玻璃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安全带还没系。
我推了推他,轻声喊:「逾白哥,安全带。」
他没什么反应。
听着后排几个人已经睡得鼾声微微,我想,那我帮他系一下安全带也没人看见吧?
我红着脸凑过去摸索到了安全带,刚缓缓拉出来一截,江逾白忽然睁开了眼。
我们的脸挨得很近,我甚至能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酒精作用而一片雾蒙蒙,像是意识并不清醒。
他带着微微酒气的鼻息落在我脸上,呼吸交缠间,气温急剧上升,我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
下一秒,他微微仰头,温热的唇贴了贴我的嘴角,一触即分。
他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语调模糊,像是做梦时的呢喃:「你要等我……」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他说完这话像是又断了片儿,靠在窗玻璃上睡了。
只有我,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
安静的车厢内,我心跳如雷。
10
我前脚刚回家,抱着衣服进了浴室,后脚江逾白就进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一瞬间就好像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站在浴室里生怕他发现我。
我屏气凝神,听他的动静。
鞋柜发出清脆的开合声,他在玄关边换鞋。
脚步声近了,他向卧室走来。
开衣柜的声音,他在拿换洗衣服。
脚步声又走近了,他握了握浴室的门把手。
我连忙出声:「我在洗澡!」
他没出声,脚步声又渐渐远去,应该是去另一个浴室了。
我松了一口气,打开了热水器。
快速洗了个澡,我面红耳赤地穿那衣服。
看着版型就小的衣服一上身果然紧绷,衬衣的设计更是让胸口的春色都呼之欲出。
我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
刚刚洗完澡还没散去的热气氤氲里,镜子前的女人长卷发,眸色潋滟,身材婀娜,像是一枝含苞的玫瑰。
我努力压着心里的羞耻,不断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加油。
我关掉了卧室的灯,只留了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
外面的水声停了,很快,浴室开门声响起,随后就是渐近的脚步。
我躲在门边,心跳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门开了。
我踮起脚从背后捂住了江逾白的眼睛。
出于刑警的直觉,我贴上去的时候,他瞬间戒严,背部肌肉紧绷,但下一秒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就好像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也不挣扎,就那样站着。
我朝他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到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另一只手顺着他坚实的背脊一路轻轻抚上他的肩。
他伸出一只手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腕,声音生硬:「你干什么?」
我松开了捂住他双眼的手,食指顺势从他的鼻梁一路轻轻划到嘴唇,我仰着脸朝他眨眨眼:「给你道歉啊!」
江逾白垂眼看着我,睫羽低垂,眼里一片晦暗,情绪不明,像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的反应实在平淡,平淡到我心里都打起了鼓。
我强装镇定,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撅起嘴哼道:「不喜欢算了。」转身作势要走。
下一秒,被他拽着手腕猛地拉进了他怀里。
他低下头,一手掌着我后腰,一手抬起我的下巴,暴风骤雨一般地吻落了下来。
他喘息声性感:「跟谁学的?」
我眼泪汪汪,哪有力气回复他。
他搂着我的腰把我抱起来,我顺势双腿缠上他的腰,手搂上他脖颈,我们的视线一下子平齐,我甚至隐隐高了他一些。
江逾白微微扬起脸,轻轻地,像挑逗一样吻了吻我下巴,再问:「谁教你的?嗯?」
身体紧贴,热气蒸腾出浓郁的沐浴液清香和对方身上独特的气息,暧昧的氛围瞬间达到了顶峰。
我手贴在他后颈,低着头看他的脸,也不直说:「你不喜欢吗?」
他眸光微闪,倒是笑了。
下一秒我被抛在床上,他的身体压了上来:「喜欢,喜欢得要疯了……」
他搂着我的腰,紧得让我喘不过气,好像要把我塞进身体里。
他占据着主导权,引领着我身体的每一个战栗和颤抖。
情欲正浓,我意识模糊时,他忽然放慢动作,一手握着我散开的长发,一手握着我的腰,慢悠悠状似无意间又问了那个问题:「他是谁?」
我哼哼唧唧:「你……」
那天晚上江逾白是真喝断片儿了,对那事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听我这么说当然以为我乱说的,在骗他。
他冷哼一声,俯身发泄一样咬了咬我的肩头:「小骗子……」
「你那时候喜欢那个人是不是?」
我顾不上多想了,嗯嗯地应着,又反手去抓他的手腕:「你别生气……」
他好像更生气了,欲海翻涌,要把我沉没。
他阴沉沉地问:「现在还喜欢?」
我快哭了,呜咽着拼命摇头:「不喜欢了不喜欢了……慢一点……」
他一手过来握着我下巴带着我转过头来,俯身亲了亲我的嘴角,声音低沉像在给我下蛊:「只能喜欢我,知道了吗?」
我点头,哼哼着说好。
他摸了摸我的脸,终于满意,如我所愿般放缓了动作,喟叹般轻声喊:「乖宝宝……」
11
那天之后,我和江逾白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那张日记纸和那个神秘的「他。」
这事儿之后,好像反而我们的关系更亲近了些,一些亲昵的动作越来越自然。
临近年关,江逾白警队里的琐事本就多了起来,更别提前两天闹了个电信诈骗的案子,顺藤摸瓜牵出一长串恶性团伙和网站,整个刑警大队的人都临时通知到岗加班。
我也忙,工作室,工地,建材市场,三点一线。
于是我和江逾白又是一段聚少离多的时间。
他有的时候忙得太晚了就住在警队宿舍里,偶尔回来了也是深更半夜,一个人洗了澡就轻手轻脚钻被窝里。
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发现被他搂在怀里,等第二天起来,他又早就走了。
不过他闲下来就会给我发微信。
发的都是些闲话,或者是报备他去哪儿了吃啥了见了谁。
我也不明白,我们明明不久前还是不熟的状态,怎么突然就真像在谈恋爱了一样,热恋期来得还无声又自然。
这天晚上江逾白难得回来挺早,我们一起吃了个饭,本来还在沙发上看电影的,看着看着就滚到床上去了。
刚脱下我的裙子,那边我的手机就开始拼命响。
他拽着我手腕不让我走:「别管。」
我担心是工作室的事情,执意要去。
江逾白没办法了,把我按在床上,他起身去拿手机:「地上凉,我给你拿……」
我坐起身,看着他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下一秒他直接接起来了:「妈?」
我伸手要手机:「哪个妈?」
他慢悠悠走过来,也没把手机给我,反倒是朝着我摊开的掌心拍了一巴掌。
我瞪他,他笑,然后继续漫不经心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大晚上的,你猜我们干吗呢?」
这说话的语气,都不用猜就知道电话那头是江逾白的妈妈王丹蕾女士——以前是我干妈,现在是我妈。
我的脸骤然一热,没想到江逾白在王女士面前敢这么不着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就要去抢手机。
江逾白一边躲一边继续讲电话:「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不是一样的?」
「万一你俩背着我密谋怎么办?」
「妈,有啥事你快说吧——路嘉善跟我抢手机呢……」
「奥,明上午是吧?」
他终于腾出空来看我:「你明上午有空没?」
我揪着他手臂上硬邦邦的肌肉,瞪他:「关你什么事?」
他面不改色:「我妈问的。」
我盯着他,见他神色不像作假,这才恶狠狠地答:「有空!」
他转头对着电话说:「妈,她有空……明天一早我开车送她过去……行了啊没啥事儿了,挂了。」
然后他把电话往小沙发上一丢,就过来抱我了。
我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妈说明上午带你去逛街,她要给你买包买衣服。」江逾白说。
我还记着他刚刚抢我手机的事,使劲偏头不给他亲。
闹了半天,拗不过他劲大。
江逾白正喘着气脱衣服,我突然感觉下体一阵热流涌出。
我一把抵住了他肩膀:「等下。」
他声音有点哑,抓住我手腕捏在手心里:「怎么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往厕所一钻。
果然是。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内分泌有点失调,大姨妈提前来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最破防的是江逾白。
他一个人在浴室待了很久才出来。
出来之后还臭着脸。
我偷偷笑。
他臭着脸瞪我一眼,又臭着脸去厨房煮了碗红糖水,最后臭着脸递给我:「快喝,喝了睡觉。」
他这样子实在是好笑。
第二天一早,他送我去王女士那边。
我来大姨妈这几天一般不痛,不过就是很嗜睡,身上也没力气。
江逾白见我哈欠连天,问我:「要不我跟妈说一声你不去了,你在家里待着?」
我摇头:「不要……我好久没逛街了,正好今天跟干妈去逛。」
结婚之后其实我还是不太习惯喊王女士妈,经常脱口而出就是干妈了,幸好她也不计较这些,她说反正命里都是她姑娘。
江逾白也就没再说什么,叮嘱:「那你注意别喝冷的,累了就歇。」
我打个哈欠:「知道啦……」
他见我这精神不振的样子也是没辙了。
出门前他蹲在我跟前帮我穿鞋。
刚要套袜子,他捏了捏我光裸的脚踝,突然说:「改天给你买两条小金足链戴戴,你脚白,戴那个肯定好看。」
我故意逗他:「就只买小金足链啊?」
他抬眼盯我两秒,笑了,一边给我套袜子一边点头:「那不能啊。什么小金项链,小金耳环,小金戒指,看你喜欢什么。」
我毫不犹豫:「都喜欢,怎么办?」
他故作深沉叹口气:「孩子喜欢就给她买呗,还能怎么办。」
我被逗笑了,没穿袜子那只脚往他胸口轻轻一踹:「养闺女呢?」
他抓住我的脚,用掌心捂了捂才套上袜子,撇撇嘴,并不赞同我的说法:「就算有闺女也肯定不能是你这个待遇。」
他慢悠悠地说:「孩子的地位怎么也不能高过妈啊!」
他系上鞋带,起身拉着我的手把我从沙发上带起来:「走吧,孩儿他妈,送你找孩儿他奶一起去买你的小金项链,小金戒指,小金足链……还有……」他顿了顿。
我忍俊不禁:「还有小金耳环。」
12
和王女士逛完街之后,她说前段时间有朋友送了点名贵的补药,她一大早就给我买了只老母鸡炖上了,让我中午跟着她回家去吃饭。
我乐呵呵地去了。
吃完饭之后王女士要睡午觉,我也有点犯困,就去了江逾白的房间午休。
虽然我们现在单独搬出来住了,但是他的房间王女士也常常打扫,里面很干净,被褥都是刚换的。
我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这一觉倒是睡得很舒服。
起来之后一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江逾白一个小时前给我发微信,问我在哪。
我回了消息之后,从床上爬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在房间里到处看。
江逾白这房间我以前也来过,不过毕竟男女有别,进来了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敢多看。
我初三那年在这里睡过一觉。当时两家人一起团年,大人们围了几桌一起搓麻将,路敬慕跟江逾白出去打台球了,我一个人在他们家玩到都困了,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再醒过来就在江逾白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房间里空调也开着,透过窗外清浅的月色,看见路敬慕和江逾白一个睡沙发一个打地铺。
那时候我们大概都想不到在未来我会以江逾白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睡在他的床上。
想到以前那些事我还是有些想笑。
正看着他书架上那些书,江逾白回信息了。
他说等会儿晚点来接我。
我问:【你不忙啦?】
他说:【案子快结了。晚上带你去吃饭。】
【嗯?去哪吃饭?】
【我有几个大学的朋友开年过后终于要调到上海这边了,大家一起聚聚庆祝一下。说是家属局,他们都还没见过你,正好带你跟他们认识认识。】
我应了,思索着等会儿得借王女士的化妆品收拾一下。
下午六点,江逾白准时开门进来了。
王女士正在帮我修眉毛,闻声抬头看了一眼,阴阳怪气:「今天倒是准时,以前让你回家吃个饭不请三次都不会来的。」
我闷声笑。
王女士也笑,轻轻拍我一下:「别动,等会儿划到你脸了。」
江逾白被训了两句还乐呵呵地凑上来。
王女士侧身给他让了点位置:「好好学着,以后你给你媳妇儿修眉毛。」
我没敢动,用余光瞟见江逾白穿了件黑色大衣操着手站在旁边,高大的身影挡去了大半阳光。
他弯着腰凑近看,显然不太懂:「这眉毛不是好好的吗?」
王女士嫌弃地看他一眼:「土狗,你土到我了。」
我哈哈大笑,江逾白哼哼两声,又不敢跟他妈争辩,一个人灰溜溜地钻进房间里给我收拾包了。
他特幼稚,听见我跟王女士在外面说笑,觉得冷淡了他,就在房间里扯着嗓子喊:「宝宝,你的口红要带走吗?」
「肯定要啊。」我搞不懂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没一会儿他又来了:「这个饼呢?」
我莫名其妙抬眼,发现他说的是粉饼:「要带。」
他过一会儿又来了:「这个呢?」
「要带。」
最后他实在把王女士整烦了,赶我俩快走,说是看见他就烦。
江逾白心满意足,挎着我那个白色的手提包,还不忘伸手来牵我:「我妈不待见我们,走,带我宝宝吃好的去。」
我啼笑皆非:「还不是你太烦了。」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我妈就是这个脾气,动不动就看不惯我……」
他话音未落,头顶三楼的窗户突然开了,王女士探出半个身子来,指着江逾白骂:「你再在这里碍我眼,你看我要不要打断你的腿。」
江逾白呜呼一声,拉着我飞快地跑了。
像个小孩。
13
公安大的老校区在辽宁,新校区建在了北京。
江逾白读书那阵,刑侦专业刚好被分在了辽宁老校区,所以他的同学里面,东北本地的就挺多。
他们宿舍里总共四个人。
阿通是吉林人,又黑又壮,浓眉大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有安全感,一开口说起带着大碴子味的普通话就又是另一番风味。
东子是辽宁人,个头不高,但是很幽默,江逾白说他唱歌很好听,大学时还拿过校园歌手大赛的亚军。
明仔很英俊,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唇红齿白的,有点像年轻的郭富城。他祖籍是广东潮汕的,但家里人都在上海生活,他也成了半个上海人。这次从北方调回上海的就是他。
当然阿通和东子都没能来今晚的聚餐,他俩毕业后都回到了家乡的警区。
明仔给他们打了微信视频,江逾白搂着我跟他们打招呼。
阿通正在吃泡面,镜头里还能看见身边堆积如山的案卷,他瞪大了眼,开口就是:「哎我去,我说怎么眼前一亮,原来是嫂子您下凡了!」
我被这直白的话整得都害羞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抿着嘴笑。
东子大概是在家里,被这明显的马屁逗得乐了:「不是,你这么几年了夸女孩儿还是这几句啊?」
阿通骂:「去你的,你给我来两句?」
东子也不推辞:「嫂子,你看你把我江哥迷得,眼睛都粘你身上了,那嘴角就没下来过。」
突然被 Cue 的江逾白笑骂:「去你的。」
明仔立马补:「是的是的,你俩是没看见他俩今天来的时候,你江哥又是开门又是挂衣服,那叫一个谄媚,那叫一个狗腿。」
江逾白打不着阿通和东子,倒是打得着明仔,一拳捶在他背上:「找打呢!」
一通鸡飞狗跳里,我被他们逗得一直笑。
东子还说要给我表演唱歌,被江逾白以不想听给拒绝了,他勃然大怒,说下次见面要把江逾白喝趴到地上。
于是又扯到了多久要见一面。
后来其他人渐渐也来了,席间大部分都是在上海公安系统这边工作的同学。
大部分人都带上了自家夫人,还有好几个都有孩子了。
我刚刚产生一点「他们怎么都有孩子了」的感慨,又突然反应过来,江逾白开年就三十了,跟他同年的同学们在这个年纪里带孩子了是很正常的。
江逾白正抱着一个小姑娘逗。
这是他们大学班长的女儿。
他们班长是个女生,高个短发,英姿飒爽,据说当时的格斗课上跟好多男生都能打得有来有回。
她前两年刚结婚,老公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是神经外科的医生。
一家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还有个可爱的姑娘,养眼得很。
那小姑娘一岁多的样子,走路偏偏倒倒,说话咿咿呀呀,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两颗黑亮亮的眼睛像葡萄一样,特别可爱。
江逾白一直逗她玩儿,拿额头去顶她的额头,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笑。
他好像很喜欢小孩。
我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孩?
我突然感觉心里有些忐忑。
因为短期之内,我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我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这两年工作室发展势头很猛,如果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去生孩子,那必然会耽误工作。
况且明年有一个大工程,是政府公开招标。我和安卿为了这个项目准备了大半年,就等着明年开年去竞标。如果拿下这个工程,工作室得到的将会是质的飞跃。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想法,也没有立场,去放弃事业选择家庭。
我想着想着,一整晚都有些心乱如麻。
江逾白看出了我心不在焉,悄悄凑近:「怎么了?」
我赶紧摇摇头,朝他笑:「没事儿。」
他盯着我眼睛,像在观察我的表情。
下一秒,他没忍住轻笑,微微一挑眉,有点无奈似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老公干吗的?我学了这么多年刑侦,还真能被你骗过去?」
我没办法了,只好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回去了我再跟你说吧!」
「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
他这才放过我,在桌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有事跟我说就行。」
我乖乖应声。
正好明仔过来敬酒来了。
他跟江逾白就谁杯里的酒更少争了半天,最后以班长过来给他俩都满上了为结尾。
满杯白得不可能干了,俩人抿了一口意思意思。
明仔站在江逾白旁边,正好拿筷子夹了两筷子菜吃。
他忽然开口:「刚刚就想说了,我觉得嫂子特别眼熟……嫂子,我说真的,我老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
我有点惊讶:「不会吧,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来,桌上立马有人附和:「真是!」
「我也感觉是在哪儿见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江逾白此刻的表情居然有些不自在,像在隐藏什么一样,他摆摆手:「你们都记错了。」
那头的班长突然一拍脑门儿,哎呀一声,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她恍然大悟一般,特激动:「哎呀!我想起来了!」
「照片儿呀!」
其他人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
只有我旁边的江逾白眉心猛跳。
下一秒,明仔也想起来什么了,一拍掌:「我也想起来了!你宿舍里那个相框里不就是嫂子的照片吗?」
江逾白立马反驳,想含糊带过:「哎呀没有,哪来的照片。」
班长立马说:「我们都看见了!大三换宿舍那次,我在你们宿舍楼底下给你们发门禁卡,当时你抱着一堆东西出来,最上面就放着个相框。」
「我看你东西多,帮你拿来着。我当时还以为照片上是你女朋友,开玩笑说你女朋友看起来跟未成年一样。当时你那个表情……」
班长激动地指着江逾白:「就跟现在一模一样!特不自在!你那时候跟我说那是你妹妹!」
「照片上那个女生跟你媳妇儿一模一样,连鼻尖那颗红痣都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来,其他看过那照片的人都多多少少想起来了。
席间一片附和声。
「对对对,是有!」
「照片上那个女生跟嫂子一模一样,绝对是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江逾白还说是妹妹,看来早就惦记上人家啦……」
一片哄笑声里,我脑子里一阵嗡鸣。
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气球,被惊喜、惶恐、怀疑、诧异等等情绪充满,飘飘荡荡地,整个人像要飞了一样不着地。
他们的意思是,江逾白的大学宿舍里放着我的照片?
江逾白是不是,也在我不知道的时光里,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我整个人都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愣愣地转头看江逾白:「真的吗?」
江逾白难得红了脸,耳朵更是红到要滴血。
他一脸羞愧欲死的表情,就好像自己隐藏了好多年的秘密瞬间大白于天日,他恨不得转头跑了。
明仔尤其激动,恨不得把自己那些今天忽然被唤醒的记忆全部说出来:「我就说!当初我跟他说你妹妹挺漂亮啊,介绍给我,以后我按辈分真得喊你一辈子哥。他说他妹妹还在读高中,我要是再打她的主意,他要把我剁碎了包饺子!」
「好呀你个江逾白!」明仔咬牙切齿,「当时还骂我连未成年都惦记,你自己还不是早有预谋!还骗我们那是你妹妹,结果自己不声不响把人家变成你媳妇儿了,你真不是个东西啊!」
一时听见这么震撼的消息,我的脑子还没转过弯。
我慢慢伸手拉了拉江逾白的袖子,眨眨眼,问:「真……」
江逾白一把捂住我的嘴,他都快变成红种人了,一脸快哭了的表情:「别问了,我回去再跟你说行吗宝宝?」
我脑子也木木的,听话地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敢问了,因为他好像快碎掉了。
14
回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聚餐的酒店离家里很近,又考虑到江逾白喝了酒没法开车,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走路来的,现在也是走路回去。
冬夜的街头格外安静,行人都稀少,偶尔车灯一闪,有车驶过。
江逾白一手提着我的包,一手牵着我的手放在大衣兜里。
我们走得很慢。
带着寒意的冷风一吹,酒意消散几分,刚才那股子激动到近乎沸腾的劲头也慢慢散去,只剩下满怀的惴惴ŧŭ̀¹不安。
我甚至在想,会不会那张照片上是另一个女孩,她只是跟我长得像罢了?
更恐怖的是,江逾白跟我结婚是不是也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女孩?
我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我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想开口问他。
横竖都是一刀,不如来痛快点。
江逾白却好像看出了我的挣扎,他忽然先我一步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将要出口的话噎在喉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更害怕接下来会听到关于他和另一个女生的故事。
但我还是忍下心里交缠的复杂情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涩声应:「好啊!」
我的左手被他握在掌心里,肌肤相贴里,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不安,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像是安慰。
他慢慢开口,讲出了那个故事。
「有个男孩儿从小就很顽皮,两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偏偏他还皮糙Ŧṻₙ肉厚,挨打对他来说就像家常便饭。」
我们小时候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住在军区大院,记忆里江逾白确实是大院里的孩子王,小孩们都爱跟着他玩,他也因为惹祸而挨了不少揍。
「后来男孩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妈妈告诉他,那是妹妹。」
「妹妹长得真可爱,奶声奶气地跟在他后面喊哥哥。」
「有一次男孩惹了祸,爷爷很生气,要罚他跪,还要用细柳条抽他。」
「其实他不怕疼,因为爷爷总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扬起的柳条最后也只是轻轻落下。」
「但不知道妹妹从哪里窜出来,她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跌跌撞撞扑到男孩背上趴着,死活不下来,哭得稀里哗啦,说,别打哥哥。」
「那时男孩在心里幼稚地想,妹妹真好,我要永远保护妹妹。」
「男孩很喜欢妹妹,每天都想着把妹妹拐回家。但是妈妈说不可以,因为妹妹不是自己家的妹妹。男孩问妈妈,要怎么才可以把妹妹变成自己家的妹妹。」
「妈妈笑了,对着男孩说,等你长大了,如果妹妹愿意嫁给你,那她就是我们家的妹妹了。」
「男孩不懂什么叫嫁,但是妈妈说的话悄然间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后来他们都慢慢长大。小学时男孩还可以和妹妹一起上学放学,等他上了初中,就离开了大院,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也和妹妹渐渐没了联系。」
「就好像命运在捉弄他们一样,男孩和妹妹差了三岁,整个中学时代都恰好错ṭüₒ开。」、
「他们聚少离多,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男孩只有从爸爸妈妈或者妹妹的哥哥那里听到妹妹的近况。」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男孩再和妹妹见面时,她已经不会激动地扑进他怀里了,而是笑得腼腆又疏离,像对待其他亲戚一样礼貌地打个招呼。」
「他不知道以前还跟他亲密无间的妹妹怎么突然和他这样疏远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原因,只能像以前一样逗她,说,哥哥带你买糖去呀!」
「但妹妹似乎已经到了不吃糖的年纪了。她听到这话,有点惊讶,又有点尴尬。」
「男孩好愁,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妹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但是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就这样懵懵懂懂地一路长大,男孩长大变成了少年,忽然之间好像开了窍。」
「原来男女之间的情感这样复杂。」
「男孩开始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思考他对妹妹是什么样的感情。」
「不是爱情,胜过普通的友情,又像掺杂着亲情。」
「他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很喜欢妹妹。保护妹妹,靠近妹妹,仿佛写进了他基因序列中的本能。」
「男孩高考结束后会去到很远的北方上学,远离故乡,远离亲人,也远离妹妹。」
「离开前男孩和朋友在海边玩。那天晚上天气很好,抬头是在上海难得一见的星空。」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烧烤,讲故事。一会儿是搞笑的事情,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一会儿又是恐怖故事,把席间几个女生吓得惊叫。」
「男孩拿着相机给他们拍照。」
「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她回过头时那一刻的表情被定格在相机中。」
「照片上的女孩儿长直发,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海风明明吹起的是她的鬓发,但男孩的心也在那一刹那飘飘荡荡,至此再也没有落下过。」
「男孩在那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妹妹。」
「他想跟妹妹有一个未来。」
「鬼使神差一般,那晚在海边拍下的照片被他洗了出来,带去了北方。」
「他将自己的那些心思隐藏得很好,真的像一个疼爱小妹的哥哥一样,在离家千里的地方默默关注着她。」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写作比赛拿了奖,知道她哪次月考考得不好,知道她作为代表参加了全国的数学竞赛,知道她在校庆晚会上独奏了钢琴曲……」
「妹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长得特别好,长成了一株漂亮的蔷薇。」
「男孩一边为她感到高兴一边又觉得焦虑。」
「他害怕没等到他回来,这枝蔷薇就已经为了别人而盛开了。」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你等等我。」
「等我有了体面的工作和未来,等你也到了可以盛放的年龄,我一定会正式地和你以另一种身份相遇。」
「但造化弄人,妹妹大学时就去了国外,连研究生也是在国外读的。」
「男孩和妹妹好像两条相交线,相交过后,就是永远的背道而驰。」
「好几年的分离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疏离。」
「男孩还是喜欢妹妹,但他好像再也开不了那个口了。」
「成年人的喜欢更沉重,也更需要斟酌——」
「或者说,这种复杂而浓厚的情感应该称之为爱。」
「爱是自卑,是将说未说的口,也是将伸未伸的手。」
「男孩害怕,如果说了,也许他和妹妹在未来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他甚至懦弱地想着,就这样过一辈子也行。」
「他以为自己的情绪隐藏得足够好,但奶奶看出来了。」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每况愈下,家里人都知道,奶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那天男孩推着奶奶去公园散步,正好遇见妹妹下班回来。」
「热烈而汹涌的情绪被压抑得滴水不漏,皮囊之上只有礼貌又客套的笑容。」
「妹妹走后,奶奶忽然问他:」
「你喜欢,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男孩诧异又尴尬,但奶奶的目光实在温柔,让他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秘密。他说,我害怕试试却没有结果,更害怕让大家以后朋友也做不了。」
「奶奶说,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说到这里,江逾白顿了顿,我这才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亮亮的,像有水光闪烁。
接着,他又呼出一口气,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像抓住了珍宝。
「男孩很感谢那天听了奶奶话的自己。因为他的主动尝试,那个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妹妹,」他顿了顿,侧头看向我,黄色路灯晕开他的轮廓,他的眼神温柔地不像话,他说:「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卸下了什么包袱,笑得很轻松:「故事到这里就完了。」
他问:「你喜欢这个故事吗?妹妹?」
听了这个故事,仿佛溺水的人一点点浮起,一点点呼吸到了氧气。
原来在江逾白的视角里,我们这十多年的故事是这样的。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也懵懂又珍重地喜欢着我。
他的视线温柔,安静地等待着我的回应。
这样温和的注视,就像月光一样,我不曾注意,它却真实地存在,伴随着我走过了好远的路。
我忽然就笑了。
我也侧着头看他,我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高中时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
江逾白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事。
他反应过来,以为我也要开始讲自己的青春故事。
没得到我的回答,他好像有些失望,但那负面的情绪被他隐藏得很好,他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朝他眨眨眼:「你凑近点,我告诉你。」
江逾白乖乖俯身。
我踮起脚尖,钩住他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他现在,是我的丈夫。」
我轻轻吻上他的脸。
如果说在几天之前让我回答「人生中最奇妙的缘分是什么」,我还会答「和暗恋了十多年的人结婚了」,但今天让我答,就应当是另一个答案了——
「暗恋二十年,双向奔赴,终成眷属。」
幸好当初你鼓起勇气来问我要不要试一试。
幸好我当初也没有犹豫答应了你。
幸好我们都很勇敢。
【正文完】
番外 1
宋喆怀了双胞胎。
六个月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挺大了。
医生说幸好宋喆的身体素质好,不然等生孩子的时候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这让路敬慕的态度更是恭恭敬敬,他能做的事情基本上都亲力亲为。
宋喆怀孕的时候除了脾气差点,其他也还真就没什么,不孕吐也不失眠。
这天宋喆过生日,请了几个朋友晚上一起吃饭。
路敬慕的意思是去酒店吃的,但拗不过宋喆说想在家里吃。
又不可能说让孕妇去做饭,来得朋友些就商量着会做饭的都出几个拿手菜。
江逾白下班后来工作室接我,我俩又去菜市场买了菜,提着大包小包往路敬慕家里走。
刚停好车走到楼下,就看见路敬慕也回来了。
他穿的还是正装,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个红色塑料袋。
我乐:「你那袋子里装的什么啊?」
路敬慕特别无奈:「鱼啊!」
我奇怪:「我不是在群里说过买了鱼吗?一条鲈鱼一条江团,不够吗?」
「这是鲫鱼,我刚刚钓的。」
江逾白揶揄道:「你屁股上不是有刺吗?还能坐得住钓鱼?」
路敬慕白他一眼,叹了口气,说不上来是无奈还是炫耀:「宋吉吉最近特爱喝鱼汤,还必须得是我钓的鱼,没办法……」
我默了半晌:「孕妇的口味都这么奇怪吗?」
「可不吗?她现在吃东西很挑的,今天不吃辣,明天不吃甜,后天又不吃葱。最搞笑的是,前几天大半夜把我叫醒,跟我说她想喝油漆,把我吓得。」
「油漆?这也……」
太异食癖了吧!
路敬慕点头:「没办法嘛,孕激素就是很奇怪咯……她最近脾气也很大,一点就炸,我必须得轻声细语跟她说话,一点不对她就要生气。」
我倒不觉得路敬慕这样有什么需要表扬的,或者说我认为这是应当的。
在生育这件事上,女性需要付出更多,男性提供情绪价值本就是理所应当。
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应该的。好好伺候我嫂子, 小路子。」
路敬慕甩开我的手, 很不耐:「你找打呢小嘉子。」
我俩正闹着, 宋喆的闺蜜来了。
付桐提着几个塑料袋走过来, 还有一个纸袋,看 Logo 应该是包。
路敬慕远远看见人家就喊:「毛毛, 怎么来这么晚?」
「你不也刚回来吗?」付桐答,又ŧũ̂³反应过来, 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再叫我毛毛试试?」
路敬慕和江逾白都笑起来。
他们高中时都是同班同学,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梗。
我悄悄问江逾白:「为啥叫付桐姐毛毛啊?」
江逾白说:「高中有个老师叫宋喆的名字叫错了, 叫的是宋吉吉,这就成她外号了。」
付桐听见了,接道:「就因为我跟宋喆玩得好,我也痛失真名,被叫了三年毛毛。」
路敬慕还不知死活地补道:「这名字有福啊, 你看你跟吉吉这么多年了关系还是这么好。」
「去你的有福。」
付桐骂。
路敬慕大概是真的脑回路清奇,他提议要给两个双胞胎的小名取成吉吉和毛毛。
结果被宋喆臭骂了一顿。
遂作罢。
番外 2
江逾白奶奶百期过后,我们挑了个好日子补办了婚礼。
结果婚礼前几天我们吵架了。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被他激怒了。
他想方设法哄我,结果是越描越黑。
我一怒之下把他的联系方式全拉黑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 他跑到支付宝,给我又是转账又是发消息。
他说:【宝宝,你明天可一定要来啊。】
我又气又想笑。
第二天婚礼的时候, 我大学几个玩得特别好的朋友也都特意请了假办了签证到中国来参加婚礼。
有个姑娘叫艾米, 挪威人, 金发碧眼, 漂亮得就像罗马神话里的女神。
她很喜欢中国, 大学时就在自学中文, 读研的时候更是申请到国内当了两年的交换生, 现在一口北京话说得可地道。
她看出来我在跟江逾白闹脾气, 劝我:「今天你就是公主,别跟那臭男人计较啊宝贝儿。」
我嘴硬:「没计较呀。」
艾米笑,又撇撇嘴:「这可是你选的老公。」
我又嘴硬:「你老公。」
伴娘里的中国姑娘一听就懂了这个梗,笑得前俯后仰,剩下的几个连中文都似懂非懂的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笑。
后来仪式进行时, 司仪问:「你愿意一生不离不弃,和他一起走过吗?」
我故意使小性子, 说:「你告诉他, 我愿意。」
台下哄堂大笑。
江逾白听到我说愿意, 一个大男人瞬间眼泪汪汪, 撇撇嘴, 像个小狗一样又好笑又可怜地吸了吸鼻子。
司仪也笑,又用同样的话问了他。
江逾白话筒接过来,哽咽半天,又开始抹眼泪。
台下不知道是他哪个哥们,大声喊:「你看他那样像是不愿意的吗?」
江逾白破涕而笑。
他垂眼认真地看着我, 眼里的水光洗得双眸格外清澈,而立之年的男人了,身上依然有着一种赤忱的少年气息。
他很郑重而缓慢地回答:「我甘之如饴。」
我甘之如饴和你相伴一生。
少年时青涩朦胧的喜欢终于变成了如今近在咫尺的爱人。
此为心之所向。
我甘之如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