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最穷那年,一筐馒头把我卖给了村头猎户冲喜。
买我的是他娘,他却看不上我。
害怕被退回去,我将他药倒,成了事。
他心里受辱,第二日就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我把他克死了。
三年后,朝中多了个同名同姓的将军。
听闻还和公主指了婚,风光无两。
我混在人群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搂着怀中的娃就跑。
1
边关连克万人的冷面将军今日回京受封。
百姓纷纷拉长了脖子欣赏其天人之姿,愣是将他夸得有如神袛。
我抹了抹额角的汗。
再看一眼拥挤的人群。
反正今日的豆花已经卖的差不多,索性撂下帘子,闭了门。
旁边卖肉饼的陈娘子看我走得这么早,打趣道:
「玉娘子也要去看大将军么?」
我一愣,摇了摇头。
「陈娘子卖着,家里孩子和他奶还等着我呢!」
听我提起孩子和老人。
陈娘子闭了嘴,捡起面前的肉饼一分为三,用油纸包住,就递给了我。
我忙推辞,「怎么好意思日日都吃你家的饼?」
她摆摆手,佯装愤怒。
「妹子这意思是吃腻我家的饼了?」
这我哪敢接话,只得收下。
「那明日我请娘子吃最嫩的豆花!」
她一笑,「妹子可说笑了,谁人不知这整条街豆花娘子卖的豆花和她人一样,嫩得不行?」
看我脸色涨红,终于放我离开。
我拎着肉饼,拍了拍脸。
虽然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可还是禁不住这些妇人的打趣。
有的我甚至听不了半句。
路过拐角的糕点铺时,我掂了掂袖袋,走了进去。
「掌柜的,要一份桂花糕。」
掌柜的听到声音,抬起头。
笑着道:「玉娘子又给你家安儿买点心?」
我有些尴尬,来的次数多了,掌柜的不想记住我都难,每次还会往里头多添两块。
我感激地接过,他眯着眼睛。
「小孩子吃多了甜的总归不好,多的便送给玉娘子吃了。」
我臊得脸都红了,忙转身就走。
这许掌柜和陈娘子是夫妻,脾气一个样。
没事就爱打趣我。
偏人家还是好意,每每将我堵得哑口无言。
刚出店门,门口一队人马疾驰而过。
「这便是大将军程璟?」
「你刚才看到他的模样了么?」
「太快了些,没看清……」
我心尖一跳,程璟?
是我知道的那个「程」和「璟」么?
又摇了摇头,程是大姓。
说不得是哪个同名同姓的大人物呢!
望了那背影一眼,我抬脚往家走。
2
城南桂花巷的一方小院里。
刚推开门,怀中就多了个肉团子。
上一秒还抱着我喊「娘亲」,下一秒就往我手中的糕点探去。
我刚板起脸,他便嘟着嘴。
「娘亲,安儿只是想帮娘亲拿一下。」
看看这练得炉火纯青的演技。
我蹲下身子,将他的小脸扳正。
「程小安,谁教的你才三岁就撒谎?」
他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将脸埋进我掌心,小手搭在我手背上。
「娘亲摸摸我的脸舒不舒服?」
我下意识捏了下,确实肉肉的,又嫩又滑。
没忍住,又捏了下。
他嘴一瘪,一双大眼睛立马蓄满了泪。
「娘是将我当成豆子来捏了吗?好疼……」
我忙放开了手,看他莹白的小脸红了一片。
正要安慰,他又接着道:
「不过没关系的,吃块桂花糕就好了,如果可以,肉饼也不错。」
下一秒,整个院子充斥着我的怒吼。
「程小安!!!」
听到声音的大娘忙跑出来,将小人搂在怀里。
嘴角憋着笑,一边哄我一边哄他。
忍不住道:「玉娘,你若不想他吃,下次便不带回来了嘛。」
「那肉饼是人家送的,至于这糕点……」
「反正,我就不惯他这娇气的毛病。」
晚上,迷迷糊糊间怀中的人扯了扯我衣襟。
「娘亲,安儿知错了。」
我借着月色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背。
不一会儿,他便翘着嘴角睡着了。
我却想到了白日里大娘说的话。
为什么总忍不住给他带糕点呢?
大概是小的时候,我过的太苦,便忍不住给自己的孩子吃点甜的。
若不是家里太穷,我也不会被一筐馒头卖给了程小安他爹。
3
自我记事起,家里就总是穷得揭不开锅。
兄弟姐妹五个,上头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排第四,后头还有个弟弟。
两个姐姐一到年纪就许给了人家。
说是许,不如说卖。
毕竟有钱的人家看不上我们。
比我们差的根本拿不出银子来娶媳妇。
我大姐去了隔壁村,换来一只鸡,整日受婆母磋磨。
二姐生得好,给镇上员外当小妾,日日被主母压着。
到了我,中规中矩,干活利索。
家里一直将我养到十五岁,直到哥哥要娶媳妇,再等不得。
家里一合计,听闻村里三年前刚搬来的猎户ṱų⁾在找人冲喜。
一打包就将我送了去。
换了一筐白面馒头,这对于家家户户都是个稀罕物。
那未过门的嫂子一家就被收买了。
一筐白面馒头将我卖了出去,娶了她进门。
没办法,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
到了猎户家我才知道,那猎户打猎时受伤,卧病不起。
家中老母一着急就动了冲喜的念头,实际是想有个人照顾他。
猎户家的日子与我原来过的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从前一天两顿,顿顿野菜粥。
如今一日三餐,顿顿白米饭。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那猎户醒来,一双眼如寒星,盯着我便让我心里打鼓。
其实,我见过的人不多,他长得是最好看的一个。
只是整个人总是透着股冷气。
我想到从前在后山寻野菜,看到他一箭射在野猪身上的模样。
浑身抖了抖,脚下不自觉发软。
他看我半晌,冲我勾勾手指。
「明日就回你家去。」
4
我听得心一惊,甚至没注意到他受伤的手抬了起来。
出了门,大娘看我满眼通红。
叹了口气,「是去是留随你,只要你想办法说服他。」
我继续赖了几日,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着他。
只要他一不耐烦,我就溜出门。
这日二姐却来找我,寻我出门绕着村子转了好几圈。
她穿着绫罗绸缎,面色却不怎么好。
太阳快落山时,我终于忍不住问:
「二姐,什么事?」
她支支吾吾将我拉到树下,「玉娘,你想不想给员外当小妾?」
我一愣,她白着脸。
「我上月刚小产,还没告诉家里。」
我听得心一惊,忙握住她的手。
「你刚小产,不好好养身体,跑出来干什么?」
她却抹着泪,「本来说是男胎的,老爷也高兴,如今却厌恶我得紧。」
「玉娘你帮帮我。」
我心底蓦地一沉,不明所以道:
「如何帮?」
她往我手中塞了包药,「姐知道你肯定还没和那猎户成事,就算成了也没关系,这药是助兴的,到时候你把这药放进老爷的吃食里,也能蒙混过去……」
我越听越心惊,「可……我已经被卖给程猎户了呀。」
她摇摇头,向我保证。
「没事,他不敢惹员外的。」
「你进了府,二姐会帮你,生个孩子咱们就能站稳脚跟了。」
可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小妾,我宁愿在猎户家当个丫鬟。
血气直涌,我推开她就往家跑。
当然,是猎户的家。
晚饭间,心里恍惚不定,程璟犹疑地望我几眼。
「想通了?要回家去了?」
大娘也停下碗筷看我一眼。
我低着头,一粒粒往嘴里送米饭,平日里香甜的米饭今日却有些苦涩。
面前忽然递过来一盘辣椒炒肉。
「吃吧!后日再走也行。」
我看了他几眼,忽地有了注意。
我想,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卑劣的事。
趁着程璟他还没恢复,给他下药,把他强上了。
犹记得第二日他那杀人般的眼神。
不顾大娘的劝阻,收拾了包袱就离开了。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我觉得对不起他,更对不起大娘。
倒是大娘宽慰我,「那傻小子给我留了养老的银子呢!」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
如果那日我给程璟下的是要命的药,他可能连命都没了。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什么都不知道,拿人命当儿戏,随便就将人药倒了。
那也是程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曾想你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歹毒。」
5
一连几日过去,城中关于那位大将军的传闻不减反增。
听说皇帝在城西赏了他一大座宅子,还有奴仆无数。
城西住的多是达官贵人。
有人猜这程大将军怕是要得皇帝重用了。
又有人说其貌比潘安,迷倒了一众贵女。
连最受皇帝宠爱的小公主都对他青眼有加。
不日便要给他和公主指婚了。
也有人反驳,这小公主最是骄纵跋扈,私德有亏。
而大将军却说过一句:
「本将平生最恨心思歹毒之人。」
我打卤的手蓦地一僵,连忙又舀了一勺。
客人是熟客,笑嘻嘻地接过。
「看来豆花娘子也对这大将军的事感兴趣,连这卤都给了我这么多。」
我扯起嘴笑笑,巴不得他赶紧走。
我这卤熬得不易,这人每次来都要我多给他放些。
若是平日我也就放了,今日心里总是不舒服。
最后剩几碗时,大娘将程小安带到了我店里。
嘱咐我几句,又回家去了。
大娘性子喜静,平日便不爱出门。
程小安个子蹿得快,眼看就要入夏了。
我打算带他去成衣铺量量尺寸。
大娘年纪大了,我不忍心她每日埋头穿针引线,我又每日忙卖豆花的事,都没时间。
最高兴的莫过于程小安,趴在我背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
在那小肉臀上,「啪」的就是一巴掌。
还别说,手感挺好。
只是他也安分不了一会。
我正打算和他讲一番道理。
前面却人潮拥挤,几个大娘挎着菜篮小声嘟囔:
「这公主怎么好端端的出宫游街了?」
「那不是程大将军护着么?」
「那果真好事将近了?」
我正凝神听着,背上的程小安忽然闹腾。
「娘快看,大马!」
我循声望去,却在看见高头大马上那张熟悉的脸时愣住。
不过几秒,将程小安往怀中一搂,拔腿便要跑。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沉喝,「站住!」
6
这般情况,我满脑子都是「完了。」
哪还敢停着不动,忙往人群里钻。
后头的官兵不明所以。
却还是穷追不舍,撵了我半条街。
我正气喘喘吁吁没辙时,忽有人拉了我一把。
将我和程小安带进了书肆,他在外看了一眼,才闪身进了门。
清瘦的书生满眼担忧,「玉娘子,你们这是?」
我缓了缓,忙感激道:
「多谢许郎君。」
我一边担心外面的情况,一边又怕他多问。
好在他只是将我回怀里的程小安接过。
「小安,让你娘亲歇歇。」
一直埋在我怀里的程小安抬起头,眼角挂着泪。
我一瞬慌了神,以为把他闷坏了。
他却满脸亢奋,「娘亲,好玩,还要玩。」
我气得要吐血,对上许郎君疑惑的眼神。
慢吞吞解释道:「我们方才冲撞了贵人,怕被抓住,才一直跑……」
我小心辨着他的神色,看他没有起疑,才松了口气。
里间的门忽被推开,传出一声轻笑。
我循声望去,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倚着门扉。
却是看着我身旁的许郎君,又打量他怀里的孩子一眼。
许郎君也一愣,怕是没想到还有个人。
「萧兄,你还未走?」
那人摇了摇头,兀自开口:
「许兄,竟不知你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话落,我和许郎君同时开口:
「不是……」
「别胡说……」
他了然道:「那你这是想给人当后爹?」
我忙解释,「不瞒公子,奴家曾立誓要为夫君守寡,没想再嫁。」
我是不要紧,可许郎君是读书人,日后还要考取功名,最重名节,我可不想拖累他。
他「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总觉别扭,就连一向面不改色的许郎君都有些不对劲。
街道上早已恢复了宁静。
那人多半也以为只是看花了眼罢?
7
毕竟从临川城到京城可不只是几千里而已。
自那日起,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甚至想要关门闭店,歇一歇。
可又实在舍不得那银子。
隔天,陈娘子望着我脸上的面巾,眉毛一挑。
「玉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忙道:「最近天热,脸上起了疹子……」
她点点头,又道:
「那是得小心些,这么一张脸可别毁了。」
我背过身抬手扇了扇,这面巾捂得紧,怕真会闷出热疹。
一边怪自己太小心翼翼,又一边提防着。
大娘看我整日像失了魂魄,忍不住劝我:
「玉娘,实在累就歇歇,大娘还有养老的银子。」
我摇摇头,继续磨豆子。
她叹了口气,一边给我添豆子,一边问道:
「那你说实话,最近外面可是有人为难你?」
我一怔,忙解释没有。
不怪她这么想,我们刚来京城时,还没店铺,只有个摊子。
三五不时地就有一些地痞流氓来找事。
不是说娶我回家生孩子,就是专来找茬。
大娘要帮着我照顾安儿,还担心我被欺负。
我索性每日拎着把菜刀往摊前一放,那些地痞以为遇到了硬骨头。
可我摊子也没了生意,最后忍痛盘了个铺子。
用的是程璟留给大娘的养老钱。
我知道他给大娘留了钱,却不知到底留了多少。
总觉得大娘的银子会生崽似的,总用不完。
看我沉默,她正了神色。
「你有困难就跟大娘说。」
其实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碰见程璟的事告诉她。
虽说她和程璟也不是亲母子,可关系定是比我要亲近。
脚边忽地多了个萝卜头,程小安拽着我的裙摆。
语出惊人,「许家小叔说要做我后爹。」
8
大娘惊得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
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逆子。
急急忙忙解释,那日被人误会的事。
大娘却道:「玉娘,我之前就劝过你,你要是改嫁,大娘也支持。」
「你小小年纪就有了安儿,事事以他为先。」
「就连我这个糟老婆子都沾了光。」
「可是大娘认为,你先是你自己,才是安儿他娘……」
脚边又冒出一句,「奶,你是想娘不要我了吗?」
「闭嘴。」
难得我和大娘同时开口。
我正感动得眼泪汪汪,又被他给破坏了。
不过,我还是说:
「大娘,如果没有您,也不会有今日的玉娘。」
当初程璟离家没几天,后山挖出Ţū́ₓ几具男尸。
皆是身长八尺的壮汉,死状极惨,面容俱毁。
其中一个还穿着程璟的衣服,体态与其相似。
村里人都说我将他克死了。
我痛哭几天,觉得对不起大娘。
大娘却说,那肯定不是程璟,程璟有本事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我想起他一刀砍死的野猪,半信半疑。
没多久,我诊出有孕,村里发了洪水。
一咬牙,我们收拾了细软,一路北上。
大娘说她是程璟他娘的陪嫁丫鬟ṭŭ̀ₒ,族中没落,带着程璟出来避祸的。
如今回去,也算落叶归根。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千里之外的京城。
早些日子,风餐露宿,我还不时孕吐,自是苦的。
后来,凭这门手艺,倒也勉强温饱。
只是如今,我望了望大娘。
想着还是告诉她,不该将她瞒着,院门却被拍响。
9
我从门缝里看了眼,推开门。
「许郎君,你这是?」
他立在门口,微风吹过,传来淡淡的皂角香。
打量我半天,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我。
「听我嫂子说,你脸上起了疹子。」
我有些尴尬,没想到陈娘子这话传得这般快。
忙摆手拒绝,「这个很贵吧?许郎君快收回去,再说我已经快好了。」
他固执地望着我,脸色落寞。
脑中忽地闪过什么,我心里一惊。
「那就谢谢啦!」
想了想,接了过来,他眼里立马溢出笑意。
少年人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一时愣神。
大娘不知看了多久,笃定道:
「这小子对你有意思!」
我满心烦躁,将瓷瓶递给大娘。
「您帮我看看,这个值几两银子?」
她面上诧异,我解释道:
「改日我去胭脂铺,给他嫂子备回礼。」
大娘摇了摇头,「这东西你回不起,这是宫里出来的,看来那小子真是对你上了心。」
我一惊,没想清楚许郎君一个没有功名傍身的平头老百姓从哪搞到宫里的东西。
难道一个秀才也能得到宫中赏赐?
大娘又问我,「你对那小子怎么想?」
我挠了挠头,「我怀疑许郎君他眼睛不太好。」
「我一个带娃的寡妇,没钱没势,他图我什么?」
「难不成真想当便宜后爹?」
大娘沉默许久,想来也是被我说服了。
我索性告诉她,「大娘,我碰到他了。」
「谁?」
「程璟,程小安他爹。」
10
我以为这个消息会让大娘喜极而泣。
可她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
我不敢置信,「您不好奇么?」
她不解,「好奇什么?」
「他还活着呀!而且成了大将军!」
她打了个哈欠,扭头往屋里走。
「我当初不就说了么?他没死,而且有本事得很ƭṻₛ。」
留下我在原地目瞪口呆,你大娘就是你大娘,不愧是见过世面的。
要不然怎么会连宫里出来的东西都认得?
大娘安慰我,「那小子当初不告而别,可能真就不记得咱们了。」
我咽了咽唾沫,「那他还记恨我把他强上了吗?」
大娘沉默一会,「娃都有了,你强他还是他强你,有区别么?」
我想了半天,竟觉得很有道理。
却没注意到,这话的前提是,「娃都有了。」
如果程璟要和我争娃,我大概是争不过的。
不过,有了大娘这番话,我倒是放下了心。
终于不再整日戴着面纱。
陈娘子一看见我,就冲我挑眉。
「玉娘子这脸好得这般快,莫不是吃了灵丹妙药?」
我假装听不懂这话里的打趣。
午饭时分,门口晃晃悠悠地来了一行人。
打头那个就是那日在书肆遇见的那个公子,而另一个……
我忙不迭从怀中掏出面巾戴上。
无比庆幸自己胆小,没将面巾落在家里。
一行人停在了我铺子前面。
11
那公子扣了扣桌面,「豆花娘子?两碗豆花。」
我眼睁睁看见他和程璟坐在了那方小桌旁。
心里叫苦不迭,手上却熟练的备着白嫩嫩的豆花。
将两碗豆花端上桌,我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耳边忽地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我不要葱花……」
然后,便没了声音。
当初只一起生活了几月,我是记得他不吃葱花的。
旁边那公子咳了一声,「豆花娘子莫不是有读心术?还是会相面?连客人的习惯都猜得出来。」
程璟却已经不耐,「闭嘴吧!不是巡视街坊?怎么把我带来这里吃豆花?」
门口多了这么些人,我没事干。
又舀了几碗,递到前面去。
「军爷,吃不吃?」
有几人推搡着不敢接,屋里传来一声。
「饭点到了。」
几人这才接下,我余光瞟了几眼里面那两尊大佛。
心里仿佛一团火在烧。
终于熬到二人放下碗筷,我低着头收走。
那公子的魔音又传来,「玉娘子,你脸上的疹子还没好?」Ťū́⁰
我一惊,下意识抬头。
他笑了笑,「许兄特意向我讨药,不巧我手中没有,就找程将军讨了一瓶。」
一道压迫性的目光望过来,我忙低下了头。
程璟冷着声音,「你不是说你摔倒了?才找我讨的药?」
那公子面色青红交加,我借机退到一旁。
实在好笑。
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那人又问:
「玉娘子?你可在临川城住过?」
那公子也拿眼觑我,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所以,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我垂着眸解释,「没有,只是有家人祖籍在那里。」
两人留下一锭银子离开,大方得很。
我松了口气,那公子回头冲我笑了笑。
「玉娘子,明日再来照顾你的生意。」
12
我总觉得这公子是来克我的。
每次见面,我总讨不着好。
我将这事告诉大娘,她凝着眉问我:
「玉娘,你到底怕阿璟什么?」
怕他什么?好像挺多,好像也不那么多。
我捧着青梅汁,想了许久。
「怕他恨我那时让他受辱,记仇至今。」
「怕他怨我生下安儿,更怕他与我抢安儿。」
说到底,比起他怨我们,我更怕他以权压人,抢走安儿。
天空一轮圆月,清辉洒满枝头。
大娘点燃香烛,在槐树下一张张往火盆里放纸钱。
每年这个时候,大娘都要拜祭程璟去世的娘。
道她死的可怜,愿来世投处好人家。
我想要再问,大娘却已经讳莫如深。
没过一会,便红着眼回了屋。
转头对我道:「今晚让小安他陪我这个老婆子睡吧。」
我点了点头,寻了张蒲扇在院中纳凉。
月影西斜,我望着香烛一点点燃尽,积了一堆烛泪。
满盆的纸灰被风撩起,像是亡人未尽的嘱托,也不知是谁弃了谁。
就像当初我回家看的最后一眼,却得知父母兄长早已举家逃难。
院门被敲响,我迟疑着上前拉了个门缝。
不待我反应,那人已经钻了进来。
赫然是白日里刚见过的程璟,此时却面色苍白,满头热汗。
我一惊,他皱眉捂住我的嘴。
往里看了一眼,哑着嗓问:
「别出声,你住哪间。」
我迟疑着指了指右边一间,便被他握着手腕往屋里拖。
门一关上,他就泄了力,望着我沉默不语。
我屏着气站在门边,心如擂鼓。
直到鼻尖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忽然出声;
「林玉娘,给我寻些干净的纱布。」
我心里一抖,忙转身往外走。
他在身后提醒,「别惊动吴姨。」
再次进屋时,他已经褪掉了上身的衣物,端坐桌前。
我一瞥忙移开了眼,将纱布和温水放在桌上。
他默了两秒,从腰间掏出个瓷瓶,微微侧过身子。
「你来,后背我看不见。」
我抬眼一看,一条鲜血淋漓的疤痕横在肩胛到脊背间。
我白着脸看他一眼,清洗,上药,包扎。
他肌肉绷紧,我却控制不住地手抖。
纱布绕过他胸前,我垂着眸,头顶是他灼热的呼吸。
耳边听他道,「林玉娘,你胆挺大!」
这句话时隔三年多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倏然抬眼,他一垂首,咬在我肩上。
13
程璟可能是烧迷糊了。
拖着伤和高热,深夜敲响我院门,给他上药,却咬了我一口。
我不得已还要照顾发热的他。
不出意外,第二日的豆花铺子也关了门。
我从矮榻上醒来,床上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门外传来低低的讲话声,仿佛刻意压着嗓。
见我推开门,大娘和程璟同时望过来。
程璟移开了眸子,大娘却上前握着我的手拍了拍。
「玉娘,薛家老太太让我帮忙看看新描的花样子,我得去了。」
我点点头,「您小心些。」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走到院门口时,又回头道:
「安儿还在我屋里睡着呢。」
我下意识看向程璟,却见他正盯着我。
见我望过去,平静地开口:「我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既然他能找到这里,想必早已摸清了底细。
我动了动嘴,不知该如何唤他。
想了想,「将军,您身上的伤需要大夫处理,最好有专人照顾。」
这我倒是没说假话,他后背的伤确实重。
程璟想是听懂了我的话,一瞬沉了脸,周身压迫。
我顶着他骇人的目光,强自镇定。
却望着他一步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腕。
「林玉娘,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手腕滚烫,我发现自己是有些怕他的。
后面程小安揉着眼睛,「娘。」
我忙挣开了他的手,将程小安搂在怀里。
再回头时,那道身影已不在。
我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心中闷闷,不知是何滋味。
我以为程璟被拂了脸面,已经回了将军府。
晚饭时分,却有一个圆脸小郎君进了我院门。
怀中还抱着一大堆东西,见到我,面上扬笑。
「夫人,我来给将军送东西。」
我正皱眉,却看见程璟从我的屋子里出来,对小郎君道:
「东西留下,你走吧。」
那小郎君忙不迭放下东西,搓了搓手。
「夫人,我是将军的侍卫,您可以唤我随风。」
后面的程璟寒着脸上前,面色不虞,长腿一抬,院门「砰」的关上。
我后知乎觉,刚才那侍卫似乎一直唤我「夫人」。
是因为这惹了程璟不快吗?
14
更让我苦恼的是,程璟留在这里,还一直霸着我的屋子。
到了吃饭时,却自觉地往桌边坐。
大娘却托人带话,明日要和薛家老太太去寺里祈福,归期不定。
程小安一脸好奇又一脸疑惑地往我怀里靠。
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却一直望着程璟。
程璟坐在对面,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小安软软地撒着娇要我喂。
我叹了口气,一口一口往他嘴里送东西。
抬眼恰好触到程璟望过来的眼神,浓眉皱起。
开口却冷冷地,「这么大了,还不会吃东西么?」
我还没反应,方才还恹恹的程小安已经捧着碗小口小口往嘴里送。
喝完半碗,放下碗看着我,又看着程璟:
「娘……叔叔,安儿吃好了。」
程小安走后,我喝着汤,忍不住解释。
「最近暑热,安儿身子不好,平时不这样。」
毕竟当初怀他时,我们正在逃难的路上,没少跟着我吃苦。
总归,是我对不起他。
可他长这么大,基本没让我和大娘操心过。
这般想着,心里越发酸涩。
我望着对面的程璟,认真道:
「将军,我们谈谈。」
他也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却道;
「你先吃饭。」
「吃好了。」
他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任我将一桌狼藉收走,再坐在他对面。
望着他黑沉沉的眼神,我深吸口气。
「将军,当初在临川,是我的错。」
「我不该为一己之私,给您下来路不明的药,还与您发生关系。」
望着他阴沉的脸,我眉心一跳。
站起来在他面前弯腰行了一礼。
接着道,「其二,我不该未经您的同意,生下安儿。」
我又弯腰行了一礼。
廊下的灯散着光落在他脸庞,英挺的眉目打下一片阴影,让他周身似不再那么凌厉。
也让我有了继续开口的勇气。
「当初二姐想要害我,我走投无路,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若将军无法释怀,不如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想要玉娘做什么,玉娘都愿意。」
「但是安儿,安儿是我的心头肉,如果可以,还望将军不要抢走他。」
程璟那双眼总算动了动,意味不明道:
「难道我的儿子,要一辈子养在外头?」
他明明只说了一件事实,我却没忍住流了泪。
半晌,他终于闭了闭眼,像是妥协。
「我答应你,不与你抢他。」
15
只这一句,我立马喜笑颜开。
他又补了句,「但你也该让他知道我这个父亲。」
「怎么选,是跟你还是跟我,由他自己定。」
这种事让一个三岁的孩子来定,或许荒唐了些。
但于我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毕竟,怎么想,他都会选我。
晚上我搂着安儿,「今日那是你阿爹。」
他应了一声,嘴角却翘得老高,明显是想要父亲的。
酸涩一闪而过,我又问他。
「若我和你爹分开,你会选谁?」
「跟着我可能会像现在,吃些苦,但娘也会给你攒银子当束修,到了年纪送你去学堂。」
「跟着你爹,可能就会跟薛家小哥哥一样。」
薛家是我们这片的有钱人家,两个儿子均是朝廷命官,一家子锦衣玉食。
以程璟如今的地位,想来也是不差的。
我也不知道程小安是否能听懂。
终于在闭眼之前听他道,「安儿要一直跟着娘。」
四更时,我小心地点了盏灯到院中磨豆子。
自小吃惯了苦,做这点活倒不觉得什么。
尤其昨晚我打定主意要攒银子给程小安日后读书。
这般想着,磨得越发起劲。
连身后程璟何时走近的都不知道。
天还未亮,他披着见薄衫静静地望着我,好似已经看了一会儿。
我被那视线一惊,忙停了下来,「吵到将军了么?」
当初为了顾及大娘和程小安休息,我特意将这架子放得离大娘屋子远些,却离自己屋子不过几步。
他还未说话,我又劝道:
「日日都如此,怕是会扰了将军休息,将军不若……」
他却开口,「日日都如此?」
我点了点头,他皱着眉上前,抬手接过我的活。
我还要说什么,被他制止。
「给我添豆子,或者上那坐着。」他指着旁边那方矮凳。
我忍不住提醒,「可是您的伤还未好。」
他略显生疏的转着石磨,沉声道:
「再怎么样,这种活也该家中男子来干。」
更深露重,我添着豆子,却觉得浑身暖融融的,不知为何。
程璟没一会额上就出了层薄汗,气息却没变。
我捏着手中的帕子踌躇良久才递给他,他却只微微垂头,就着我的手擦了擦。
望着那近在眼前的眉目,四目相对时,呼吸一窒。
轻飘飘的的帕子此时仿若千斤重。
我慌忙垂下眸子,他也只淡淡地看我一眼。
16
好在磨完豆子,我便将他赶进了屋。
他在我身边,我心跳得总不正常。
天亮我要离开时,程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想了想,我指着后面盖着盖的锅。
「将军,那里面有我做好的朝食,您和孩子一起吃。」
他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道:「孩子,交给我。」
「你自己小心些。」
我一整个白日都在忙,歇下来时脑中总会闪过清晨那一幕。
京城好像出了什么大事,街上官兵到处捉人。
手中还拿着画像,逮着可疑的人便要比对一番。
陈娘子好笑道,「若你今日戴了面纱,说不得也要被捉去盘问一番。」
我心里苦笑,要防的人没防住,那面纱也没用。
我问过程璟,他何时认出我的。
他说,「有两点,其一,你那日跑了,不是心怀不轨,就是做了亏心事,哪一个都值得怀疑。」
我又问他,「其二呢?」
他当时停了下,直直地望着我,说:「眼睛。」
我想了想,倒也没错,他能在人群中一眼望到我,确实有一双火眼金睛。
到了晌午时,听说衙门已经抓了百来人。
几个书生模样的客人一人要了一碗豆花,坐在角落。
「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听闻南方已多日无雨,百姓苦不堪言呀。」
我抹了把额角的汗,这才注意到,今岁自入夏,再未落过一次雨。
看天吃饭是庄稼人的命,没有雨水,入了冬,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陈娘子也凑到我耳边,满面愁容。
她娘家有个庄子,是种粮大户,想来也受到了影响。
「听说前夜朝中几个大官都遇了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个被割了头。」
想到程璟,我心里蓦地一跳。
「陈娘子如何知晓?」
她叹了口气,「二郎提了两句,要我们近日提防些。」
想到出门前程璟提醒我的那句,我点了点头。
晚间回去时,刚好碰到从程璟屋中出来的老者。
拎着药箱,遇见我时,点了点头。
我在外站了一会儿,进去时,程璟正系着腰带。
望了我一眼,只说:「换药而已。」
我目光掠过桌下那浸血的纱布,终是没有说什么。
17
在院中转了一圈,却不见程小安的身影。
我莫名发慌,冲进程璟的屋子。
「安儿呢?」
「你把他弄哪里去了?」
我怕得浑身发抖,嗓音却止不住发颤。
他皱着眉,默了两秒,面色沉沉。
院门被推开,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那个唤随风的侍卫抱着安儿走进来,脖子上还挂着各种吃的。
一看我和程璟之间的气氛,眨眼便钻到了堂屋。
眼角一片温凉,程璟还是冷着脸,指尖却抹着我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
平静道:「我说过不和你抢他。」
我匆匆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懊恼。
恼自己小气,也恼自己不争气,还有些丢脸。
自己本来是没那么爱哭的。
因为自小家里人就说,哭有什么用?还把福气哭没了。
所以,自我记事起,我就不爱哭。
怕把本就没多少的福气给哭没了。
默了默,我诚恳道:
「对不起,是我小心眼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扨了扨,正色道:
「林玉娘,你该学着相信我,至少……我是安儿他爹。」
我只是害怕,却也知好歹。
向他保证,「日后不会了。」
没过一会,随安领着安儿出来,向我问了一声好,便进了程璟的屋子。
安儿满脸高兴,一股脑的往我手里塞吃食。
冰糖葫芦化掉的糖衣黏了我一手。
他却眨着眼睛,「娘亲,我给您和爹爹都带了一根。」
我望着他手里的另一根,与我手中这根没什么区别。
小孩子的爱很单纯,直白又热烈。
我爱你,便和你分享我最喜欢的东西。
我将你放在心里,便忐忑地希望你能接受我小心的讨好。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只会认为是我不好。
我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安儿,爹爹肯定会喜欢的。」
在我鼓励的目光中,他挺直脊背进了屋。
再出来时,小脸染着红晕。
「娘亲,爹爹说他很喜欢。」
接下来的一整夜里,他简直高兴地要飞起来。
程璟和我坐在树下,看他在院中跑来跑去。
我也忍不住眼角炸开了花,对上程璟的目光。
我敛了笑,「将军,您定会是个好父亲。」
最好也一直这么好下去,即使日后另有了子嗣。
他今年二十有五,模样俊朗,还有一身军功,想嫁给他的女人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若非要说他的污点,我恐怕算得上一个。
而我也二十有余,已经是个老姑娘,没想再嫁。
却也不得不为程小安考虑。
如果真如他所说,将程小安留在我身边,那就再好不过。
程璟睇了我一会,轻声开口:
「和我说说你们的事吧?」
我一愣,「将军不是派人查了么?」
他喃喃道,「想听你说说。」
最好,说说你自己。
不知从哪天起,我忽然有了了解一个人的欲望。
想看着她的脸,听她讲自己的故事。
18
我不知道程璟想听什么,就捡着程小安的事说给他听。
私心里,是想程小安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些。
我从他出生说起。
那年洪涝严重,我们从临川出发。
一路上遇到了不作为的官府,拦路打劫的山匪,争抢食物的流民。
开始时,我和大娘两个女子,没少被人盯上,还要时时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无意间救了个北上的贵人,贵人感激,愿载我们一程。
那贵人便是南下探亲的薛家老太太。
程璟问,「怎么救的?」
我回忆道,「贵人心善,看流民可怜,让人拿车队的食物分给大家。」
可她不知道,穷凶极恶之人不懂得感恩。
「夜里起夜时,我看见有不轨之人凑近那辆马车,我没忍住上前去,贵人得了救,我手臂被划了一刀。」
那一刀,我养了半个月,也成了贵人的救命恩人。
程璟望我一眼,「你胆子一向很大。」
我垂下眼,没说那天夜里我捂着肚子抹了半夜的泪。
生怕那一刀刺进的是我肚子。
后来越往北,流民越少,薛家老太太和大娘谈得来。
到了京城,听闻我们要安置。
便将这方小院低价卖给我们。
安儿是在我们到京城一个月后生的,那时我瘦得很,同样的还有大娘。
不曾想从临川到京城这几千里路,竟走了半年。
半年光景,我当了娘,见惯了饿殍遍野的流民,见识了京城的繁华。
我忍不住道,「安儿出生时很乖,人人都夸他有福气。」
「你呢?」他问我。
我想了想,「忘了,只记得开心得很。」
不过是在床上躺了半月,还有些初为人母的惶惑。
那时我才多大?不过将将十七?
大家听说安儿是在肚子里随我一路逃难而来,不禁夸他结实。
「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就唤他安儿。」
「程」字无非是个念想,觉着愧对程璟。
想着日后安儿承他香火,年节里坟头多个祭拜他的人。
当时在临川,我和大娘是给他立了衣冠冢的。
「安儿懂事得很,只是跟着我,有时难免娇气。」
但是他身体好,很好养活。
程璟忽然道,「倒是我对不住你们。」
我忙道,「将军大义,镇守边疆,是我们该感谢才是。」
他那双眼睛如有光芒迸发,晃得我挪开了眼。
「你倒是会说。」
我说的却是实话,当初流民这般多。
一半原因便是边关战乱突起,朝廷实在拨不出银子。
路上的读书人说,「我大邺实为内忧外患。」
有的进京赶考的书生半路改道便去了边关,投身行伍。
我在人群中望着那些远去的文弱背影,不自觉眼眶酸涩。
高官富人宝马香车,奴仆成群。
身强体壮的悍匪拦路打劫,吃人血肉。
满身补丁的青年踩着布鞋放弃志向,徒步去往边疆。
我问大娘,「值得么?」
他们寒窗哭读那么多年,死在路上都不一定。
大娘沉默许久,道:「那是文人风骨。」
19
我在舌尖细嚼这几个字。
只尝到了满嘴苦涩。
不由问程璟,「将军当初去往边疆,怕也受了很多苦?」
他沉默一会,「是吃了些小苦头。」
他没说,当初解决了后山那几个暗卫,险些丢了命。
又怕回去给大娘和她惹来麻烦,一路去往了边疆。
拖着条残腿,寻了旧人,养了半年伤。
恰逢边关战乱,日日宿在尸山血海。
再回头去了临川时,只留一片狼藉,和那座刻着他名字的衣冠冢。
可他想,以吴姨的见识,她们不会就这般死了。
他拖表弟找了许久,没想到人就在京城。
若不是那日恰好在人群中对上她那双眼睛,被人领着去了她的豆花铺子。
不知道还要找多久。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时隔几年,他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双杏眼。
黑黑的,带些可怜,又无比纯粹。
所以,在豆花铺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
夜已深,被程璟勒令给我磨豆子的随风过来。
「夫人,豆子已经磨完了。」
我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站起来感激道:
「多谢,明日我给你做豆花吃。」
他圆圆的眼睛一亮,「真的吗?今日尝了夫人的手艺,比全福楼的还要好。」
我听得脸一红,心里却像糖块化开一般。
「全福楼可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我怎会比得上。」
他还要再解释,一旁传来轻咳。
程小安倚在程璟腿边,一大一小正望着我。
我摸了摸脸,将随风送到门口。
夜里程小安搂着我脖颈,在我耳边悄声问: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能和爹一起睡?」
我正想着事情,听他这话被呛得满脸通红。
他连忙伸手拍着我的背,我看他一眼。
默念:亲生的,亲生的……
总觉得自己哪天会被这孩子一句话吓死。
想了想,不由嘱咐他,「这话千万别拿去外面说。」
他还要问,我敷衍道:
「你爹身子不好,我们会伤到他。」
有了随风给我磨豆子,我每日便可多睡半个时辰。
程璟坦然的在我这里住下。
每日捧着本书,倒像是个苦读的书生。
只偶尔也看见随风急急忙忙的拿着信件进他屋子。
每日晚间,也会叫程小安去他面前,教他识字。
我是喜欢程小安读书的,我永远忘不了当初那远赴边关的一抹抹背影。
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如那般有男子气概。
程小安学时,我也跟着在一旁学。
程璟很耐心,程小安非要先学那个难学的「璟」字。
程璟示范了一遍,让我们试着在纸上落笔。
我和程小安各霸着桌子一头,画了一通,再凑到一起对比,顿时笑作一团。
不愧是母子,画得一模一样。
程璟看了眼,默了一会儿。
评价道:「有些抽象。」
又重新写了一个,「玉」,这个我认得,我的名字。
练了一会儿,手腕发酸,我和程小安对视一眼。
他嘴角一弯,「爹,今日就到这里吧。」
程璟从书上挪开目光,「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给程小安定的是半个时辰。
抬手在程小安头上拍了拍,轻声道:
「继续练,我看着你。」
望着他那只手,我心里忽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便见他也在我头顶轻轻抚了抚。
落下时,指尖划过我耳尖,如有烈火灼过,烧遍了全身。
他幽暗的目光望着我,口中却道:
「不想练,就歇歇。」
20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他,我心跳得却越发快。
时间一到,我连忙离开了房间。
一连几日,我都忍不住避着他。
偶尔会发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或浓或淡,或轻或重,一样让人心尖发颤。
我敏锐地发现自己这点不对劲。
再多的便不愿再去想。
直到七夕将近,来吃豆花的学子们偶尔谈起心慕的姑娘,红着脸,遮遮掩掩。
我听着,望着,羡慕着……
心里忽然一惊,我不知道自己何时生出了羡慕这种情绪。
从前,我只会远远望着,然后再带一盏花灯拿回家给程小安。
我从他们嘴里新学到一个词:
「少年慕艾,久别重逢。」
脑中晃过一张脸,我猛然清醒。
清醒后不是欢愉,而是溺毙般的沉沦。
一厢情愿多见,两情相悦难寻。
许久不曾见的许郎君却约我七夕那日见面。
望着俊秀少年郎眼中的小心翼翼,我心里蓦然一痛。
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我。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有些事,早日了断比较好。
七夕这日,我的豆花卖得很快。
陈娘子一早就对我挤眉弄眼,眼里揶揄毫不遮掩。
我早早回了院子,翻出今年还没穿过的新衣。
一件嫩黄色的娥裙,大娘的眼光顶好,穿在我身上确实很配。
想了想,我重新梳了个少女髻。
记忆中从没梳过的发髻,配上簇新的衣裙,倒也看得过去。
最后从箱子中拿了那方砚台,我才准备出门。
砚台是程璟送的,据说价值不菲。
我一出屋门,院中几人纷纷望来。
直勾勾的眼神让我脸上一烫,不自觉垂下了眼。
再抬眼时,随风已经正和另外一名侍卫耳语。
程小安抱着我扯着我的裙角,程璟望着我的目光晦涩不明。
「娘亲,你要出去吗?」
我俯下腰,捏了下他的鼻尖。
「娘亲有事出去一趟,你和爹爹在家。」
路过程璟身旁时,他却忽然拉住我手腕。
「你近日在躲我?」
我挣了挣,没挣开,一旁程小安还在看着。
我只能小声道:「将军,我实在有事。」
说完,他蓦地松开了手,我抬脚出了门。
抚着跳得飞快的心脏,松了口气。
听随风说,程璟对外称受伤严重,还在府中养伤。
今日是不会出来的。
21
长街明火,游廊花灯。
如花似玉的姑娘和长身玉立的少年们,或两两结伴,或三五成群。
熙熙攘攘的凑作一团,好不热闹。
平日里受男女大防拘着的少男少女,也只有今日才能光明正大的上前攀谈。
或表一厢爱意,或诉满心相思。
有人欢愉,有人失落,还有人站在角落迟迟不敢上前。
穿过人群,我望着桥下的许郎君。
望见我时,他眸里也一亮。
我想,不枉我今日特意打扮的体面些。
纵使无意,却也尊重。
我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就到了我面前。
毫不吝啬的对我道:「玉娘子,今日好生夺目。」
不是敷衍,并非奉承,只是因为喜欢。
我屈膝行了一个女礼,也笑着回道:
「许郎君今日也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这两个词,我昨夜记了许久。
他眼角一弯,面上薄红。
「玉娘子也会打趣人了。」
我也忍不住笑,侧头望着不远处红带飘飘的姻缘树。
一旁还有先生在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不由想起前几日听到几个书生的辩论。
有人说牛郎织女借着鹊桥相会,可谓一对璧人,令人艳羡。
却有另一书生说,织女本是天上仙子,无奈落入凡间,却遭牛郎绑架,得王母救回天上,牛郎之作为实在令人不齿。
这话一出,倒也没人说得出真假。
只人们多不愿相信这残酷的事,只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世事无常,人心难料。
我侧目一看,许郎君正满目柔光的看着我,面上似有踌躇。
我往后退了一步,拿出早已备好的砚台。
「许郎君那日送我的药膏,实在贵重。我无以为报,愿以这方砚台祝公子下笔如神,行云流水,落笔云烟。」
终于说完,我松了口气。
他嘴角虽然弯了弯,眼里却是苦涩。
恍然道:「玉娘子这都不让我把话说出口吗?」
我摇了摇头,「郎君赤城,若对别人好,不用说,心里亦如明镜。」
他终是没收下我的砚台,只赞了句:
「难得之宝物,想必将它给娘子之人,一定对娘子无比重视。」
我一时沉默,想到那日程璟赠我时说的话。
「不盼你到底识多少字,只愿你能解心中之惑。」
他说,那才是读书的目的。
22
许郎君望着我,忽然笑了。
「我难道给他人作了嫁衣?」
我认真道,「像郎君这般如玉公子,日后定会遇到一知心姑娘,与郎君心意相通。」
他默了两秒,忽然凑上前来。
「玉娘子,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没等我反应,他已经轻轻拥住我。
「从今日起,我就只能唤你阿姐了。」
我哭笑不得,垂在身侧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他往后退了一步,却在我耳边道:
「我看到了安儿,还有一个男人,就在你背后。」
说完,便转身下了桥。
另一边,我看着程璟抱着安儿上了桥。
父子二人皆一袭白衣,仿若画中来,周围隐隐有目光望着二人,二人却直直朝我走来。
我心跳得越发快。
安儿忽然伸手捧着我的脸,肉嘟嘟的小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转头又捧着程璟亲了一口。
周遭那些目光散去,我脸越来越烫。
程璟忽地凑近我,满脸不虞。
「你果真胆子又大了,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砚台,你拿去送人。」
我忍不住解释,「可我收了人家的药膏,总要回礼。」
他默了两秒,「你难道忘了,那药膏还是从我手中送出去的。」
我无言以对,他咬牙切齿道:「下不为例。」
许是花灯迷了眼,许是郎君醉人心。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璟握住了手腕。
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十指相扣。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遇到品酒的大爷吆喝,我没忍住上前都尝了一小口。
身后程璟从拽着我到拥着我。
最后只道,「你以后轻易别饮酒了。」
路过姻缘树时,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将军,你要求姻缘么?」
他好笑道,「林玉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得管我叫将军。」
我眨了眨眼,脑中愈发不清明。
Ťŭₛ「那该管你叫什么?」
他俯下身子,似诱惑一般。
「你可以叫阿璟。」
我重复了一遍,「阿璟?我喜欢阿璟。」
揽在腰间的手骤然一紧,他沉声道:
「再说一遍。」
「我喜欢阿璟。」
过了许久,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句:「我也喜欢你。」
不知为何,我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阿璟是风光少年郎,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是安儿的父亲,可他不喜欢我。」
「我出生不好,不懂才艺,还心思歹毒,没有人会喜欢我」
他忽地凑近了我,微挑的凤眸认真看着我。
「林玉娘,我喜欢你。」
23
身后早看不下去的老伯,扬了扬手中的飘带。
「二位郎君,姑娘写一副么?」
「挂在这姻缘树上的都能有个好姻缘。」
程璟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的落在纸上。
我看了又看,只认得出两个字:玉和璟。
好歹一起落在了飘带上。
老伯看了眼,笑着道:
「郎君倒是有心。」
回去的路上,我趴在他的背上。
好一会儿才想起,「你的伤不碍事吧?」
他握着我的膝弯,让我别动,再动就真有事了。
我浑身暖融融的,在他耳边喃喃。
「我从前只有一点点喜欢阿璟。现在喜欢阿璟更多,可我不知道我是喜欢他的容貌更多,还是喜欢他的品性或是喜欢他的举手投足间的一举一动。我怕自己的喜欢太过随便。」
程璟好一会儿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没听见。
他却道:「我以前也没有那么喜欢你,只是不知不觉间就进了心里。」
我忽然道,「你不会是因为我给你生了个儿子,才勉强喜欢我的吧。」
他又沉默一会,抬手在我臀上打了一巴掌。
「你真当我想给他找个后娘还不容易?」
我没忍住,埋在他颈窝啃了一口。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了,还要给他找后娘。」
不知何时回的小院,程璟将我摔在床上,一下就将我压在身下。
那眼神有些危险,我讨好的笑笑。
他却将头埋在我颈窝,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脖颈,惹得我一颤。
更让我难以招架的是他说的话。
「我从未喜欢过人,所以你说的随便,我不能解答。」
「但我分得清喜欢和勉强,欣赏与爱慕,包容和占有。」
「所以,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头一偏,他也抬头。
唇上一热,鼻息相触,不知谁醉了醉。
24
程璟如今不让我唤他将军,只让我唤他阿璟。
也不唤我玉娘,只叫我玉儿。
望着我的目光,还是让我面颊发烫。
京中又生了变故,只因之前那桩刺杀案查清楚了。
竟是三皇子派人刺杀了几位政见不合的大臣。
而那位当晚被割下头颅的竟是皇后的嫡亲兄长,太子的舅父。
陈娘子和我说,这案子听起来太荒唐,总觉得三皇子没那么蠢,可是皇后母家确实折了一位主心骨。
果然,皇上没急着定三皇子的罪,只将他囚在殿中。
入了冬时,果不其然,京城脚下积了很多流民。
我将做好的豆渣饼送到薛家施粥的棚子里,一并发给难民。
仿若又看到当年逃难的场景。
没过几天,京中却传得纷纷扬扬。
皇帝命太子负责赈灾之事,银子却在太子手中丢了。
皇帝一怒,又将太子斥责一番,称其无能。
朝中跟着三皇子,太子一党的大臣,没剩了几个。
陈娘子每日在我耳边叹,我不由好奇,「娘子怎知道的如此多?」
她一叹,「还不是我家二郎,何况这些事稍稍打听便也知道了。」
「那许郎君跟的是哪位?」
她望了眼四周,低声道:「七皇子。」
七皇子,我倒是没听说过。
晚间看着捧书品茶的程璟时,我忽地想起什么。
他撩起眼皮望我一眼,在我肩背上按了按。
「累了?不是让你别去了?」
我摇了摇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帝皇子们斗得死去活来,吃苦的都是我们小老百姓。」
他沉默地望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阿璟,其实在我看来,我们并不关注谁是皇帝,我们只想着今天,明天能不能吃饱穿暖。」
他抚着我的发,轻笑道:「我倒不知道玉儿还心怀天下。」
我伸手在他腰间一扭,他垂下眸子。
「那玉儿说说,你都猜到什么了?」
望他一眼,我缓缓道:
「皇后兄长的头是你割的吧?」
他手上一顿,忽然笑起来,「玉儿果真聪明。」
「那又是如何发现的?」
我顿了顿,「今日陈娘子问我,太子和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还有谁能渔翁得利?」
程璟眸光发亮的望着我,我接着往下道:
「大家都说只能是四皇子,毕竟只剩个四皇子。」
「可大家都忘了还有个七皇子,被皇上发配去守皇陵的皇子。」
我还特意打听了一番。
七皇子当年是齐贵妃之子,也颇得盛宠。
而齐贵妃还有个姐姐,乃异性王程王发妻。
一夕之间,程王府满门被灭,同时查出齐妃母族私通外敌之罪。
齐贵妃只能自缢谢罪,七皇子被赶去守皇陵。
如今恐怕也没人能想到,程璟是程王府后人。
而程璟伤好后,却还是一直躲在这小院里。
「你支持得定是四皇子和七皇子中的一个。」
「如果我没记错,我曾听大娘提起过四皇子母妃一家也是程家的仇人。」
「所以,你支持的只能是七皇子。」
25
外间忽传来脚步声,我心里一紧。
程璟安抚的拍了拍我。
门口进来两个黑衣斗篷的人,掀开兜帽,竟是那日豆花铺里的锦衣公子和许郎君。
我目光落在许郎君脸上顿了一下,他冲我点了点头。
腰间被一只手揽住,我脸红了红。
其余两人却像是没看见。
倒是那锦衣公子眯着双桃花眼。
「豆花娘子胆子挺大,还敢妄议朝政。」
我心里一惊,知道妄议朝政是大罪。
程璟补充道,「这不叫妄议,是夫妻俩的私房话。」
「倒是你们二位,偷听可不光彩。」
许郎君安静的坐在一旁,锦衣公子盯着程璟。
忽然朝我道, 「嫂子好,我是程璟表弟, 萧衡……也就是你口中的七皇子。」
我反应过来, 惊得要跳起来。
程璟满脸疑惑,我小声道:
「见了皇子, 是不是得磕头?」
七皇子忙摆手一拒, 「不用, 怎么着也等我做了皇帝再说吧。」
我不敢再开口,接下来几人的话更是让我如坐针毡。
任何一句单拎出来都是杀头大罪。
偏程璟还一直死死扣住我, 大冬天的, 我额角硬是起了薄汗。
七皇子望过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
我讪讪道,「有些热。」
他哦了一声, 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怕了呢?」
「听许兄说, 嫂子胆子挺大,不仅单刀斗地痞, 还曾舍了银子救病弱书生呢?」
我忍不住解释, 「我对苦读的书生实在敬佩。」
他一笑ţů⁷,玉扇指着一旁的许郎君,「这不正有个合适的?」
我隐隐觉着又被他坑了。
可旁边的程璟先一步伸脚一踹。
「我娘子好, 自然有的是人喜欢。」
我补充了句, 「七皇子,可能这话有些冒昧,但我觉得, 你这样很难找到媳妇。」
我只是随口一说, 没曾想一语成谶。
七皇子喜欢尚书家的二小姐, 如兰似雪的一位贵女, 待人温柔和顺,偏不喜欢他这张嘴。
不过,到底是被他以帝王威压娶了过去。
那已经是年后他登基后的事了。Ţũ₂
而现在, 他们还要解决四皇子。
临走时,七皇子问他为何要怎么这么着急。
程璟笑了笑, 「某个心怀天下的姑娘都对我使美人计了。」
我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七皇子骂了句:「有病。」
许郎君回头望了一眼,我还没看清,被程璟压在了怀里。
我问了心中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
「许郎君一个秀才能跟皇子走这般近?」
程璟解释道, 「他们是同窗,七皇子自幼长在宫外, 惜才之心让他放得下身段。」
「还有你, 可要好好抱好他的大腿。等他当皇帝了,说不准赏你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我撇了撇嘴,「现在朝廷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呢。」
他忍不住笑了笑,「玉儿说得也对。」
我揽在他腰间的手下移, 直到碰到大腿。
「我抱夫君的大腿好不好?」
他轻声问道:「那你拿银子干什么?」
我翻起桌前的一本书,「建很多屋子,开很多书舍。」
终于翻到那一页,我递给他。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是这么说的吧?」
他沉沉一笑, 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够胆大,够贪心。」
「不过,我喜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