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情感言情

情難自醫

顧知彥青梅的兒子在幼稚園磕破了頭。
他對同事焦急道:「我妻子就麻煩你了。」
收到消息時,我正躺在手術臺上等待胚胎移植。
顧知彥查出弱精後第三年,我們決定接受試管。
「姓名?」
醫生拉上手套和我進行最後一次資訊核對。
我愣了一會兒才慢慢坐起身:
「師兄,今天的手術我不做了。」
1
顧知彥接完一個電話後,魂不守舍。
直到夫妻雙方簽完手術知情同意書,他終於長舒一口氣。
「思思,這裡已經沒我的事了。小元受傷,我必須去一趟。」
我正跟著護士去換手術服。
同樣心不在焉,並未聽清他的話。
反倒生殖輔助科的護士長皺起了眉:
「顧主任,對於夫妻雙方來說,這都是神聖重要的一刻。
「更何況移植完成後,准孕婦也需要人照顧,你真的要走?」
電話鈴聲又響起。
顧知彥勉強對我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
然而蒼白的臉色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不知道的,還以為許元是他的兒子。
下一刻,向來從容鎮定的顧醫生奪門而出。
只在與手術醫生身影交錯的瞬間,留下一句:
「梁思就麻煩你了。」
手術臺上,穆深和我進行最後一次資訊核對。
我愣了一會兒慢慢坐起身:
「師兄,今天的手術我不做了。」
穆師兄瞥了眼我滿是針眼的小腹,嚴肅道:
「確定嗎?
「他的情況你也知道,這是唯一合格的兩個胚胎。真的要放棄?
「梁思,你是兒科醫生,應該明白孩子是珍貴的禮物,不是賭氣的籌碼抑或婚姻的藥劑。」
深沉寡言的穆醫生難得說了許多。
我只堅持ẗųₖ:「我想好了,我有權中止。」
2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顧知彥的車已經停在外面。
我下意識地拉開副駕的門。
許亦薇正巧搖下副駕駛的車窗:
「不好意思啊梁思,幼稚園老師把小元的情況說得太嚴重了,害得知彥慌不迭地過來……」
她滿臉歉疚,目光卻揚起微微挑釁。
看向後座,她的兒子許元,頭上纏著薄薄一層紗布。
正坐在我提前購置的安全座椅裡,用我的 Pad 看電視。
我壓下心頭的不適:「顧知彥,我有話和你說。」
又轉向許亦薇:「麻煩你帶著孩子打個車。」
她大約沒想到我會這樣直白,微愣片刻才低下頭去解安全帶。
「知彥,梁思好像不太高興。今天太麻煩你了,我還是帶小元打車吧。」
顧知彥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拉住許亦薇的安全帶。
身體前傾著看向我:「思思,先上車。」
「小元受了傷,出租和網約車上沒有安全座椅,這對於兒童來說很危險。」
他的眼神一貫的溫柔平和,似乎只是出於作為一個醫生對孩子的擔憂。
結婚三年,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歡小孩。
甚至在婚檢查出弱精時,玩笑似的預備丁克。
直到許亦薇離婚後,連同許元頻繁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他忽然提出想要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
我莫名就知道,他想要一個孩子來穩固我們即將失控的婚姻。
好叫他懸崖勒馬,回歸到一個丈夫和爸爸的身份。
只是我們都該清楚,問題的癥結,從來就在眼前這個明豔的女人身上。
我後退一步,給她讓開出路。
「前面兩百米,就有地鐵。」
許亦薇臉色一白,下車ŧū⁼就去抱後座的許元,一把扯掉他手中的平板。
她的動作算不上溫柔,五歲的孩子正沉浸在動畫片中,可以預料地哭鬧起來。
「我要看動畫片,我要顧叔叔送我!哇哇哇……」
「小元乖,不要惹梁思阿姨生氣。媽媽帶你去坐地鐵。」
「為什麼?因為梁思阿姨來,顧叔叔就不喜歡小元了嗎?嗚嗚嗚……」
場面一時尷尬起來。
醫院門口人來人往,有好事者悄悄湊過來圍看。
已經到了下班的點,也有熟識的同事頻頻投遞視線。
「梁思,有什麼事咱們回家再說可以嗎?」
顧知彥深邃的眼眸盯住我,語氣低沉。
許亦薇抱起孩子,楚楚可憐地凝視著我。
窒息感從胸腔慢慢向外延伸。
有種麻麻的感覺,一直淌到了手指尖。
顧知彥深知我是回避型人格,卻將矛盾轉移到我身上。
大概料定我會結束這場鬧劇,避免衝突,息事寧人。
我偏偏不想妥協。
「那我去坐地鐵。」
深吸一口氣,我撥開橫在車前的兩人。
花了三分鐘時間,將安全座椅拆下,提去垃圾桶。
反正也用不到了。
一輛黑色的 SUV 悄無聲息地停在我身邊。
穆師兄按下車窗,眼神詢問。
安全座椅被重重扔下,我自嘲地苦笑:「沒什麼,我正要去搭地鐵。」
穆深淡淡瞥了眼不遠處還未離開的白車。
垂下目光,側過身來替我打開副駕駛座的門。
「上車。」
黑白交錯,我和顧知彥好像兩條相交線。
有過短暫的交集,然後駛向截然不同的遠方。
3
顧知彥比我晚到家一個小時。
黑暗中,我靜靜坐在沙發上。
一聲歎息。
一隻手從背後斜過來圈住我,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垂上。
他抱了一會兒,才溫和地開口:「老婆,今天你——」
「我們離婚吧。」
我不想給他指責我的機會,平靜地打斷。
顧知彥身體猛地一僵,更用力地環住我,語氣無奈:
「一定是激素影響了冷靜睿智的梁醫生。
「許元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你實在沒有必要和他計較。
「他磕破了頭,我作為一個外科醫生去幫忙,就這麼簡單。」
我冷淡地辯駁:「和許元無關,其實你心裡明白的不是嗎?」
顧知彥微微蹙起眉:
「許亦薇?
「思思,我和她認識快二十年,要在一起又何必等到現在?
「乖,我去做飯。你別多想,先好好休息。」
他湊過來吻我,微涼的觸感激得頭腦愈發清晰。
「移植過後要打的肝素和黃體酮別忘了。」
顧知彥正在系圍裙,不忘回頭叮囑我術後事項。
還沒有人告訴他我臨時叫停了手術。
他一貫的妥帖周到,從前我也正是因此愛他無法自拔。
彼時我們還是醫學院的學生。
我知道外科有位小顧飛刀。
他知道兒科有位拼命三娘。
不過點頭之交。
那個下午,我因為發不出核心期刊在圖書館頂樓發呆。
直到太陽落山,才發現身後有人遞來一杯涼透的奶茶。
顧知彥陪我坐了一下午。
昏黃的夕陽下,年輕的他笑得懇切。
「同學,我今年博士可能要延畢了,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因為這句話,我們走到一起。
導師同學笑我鐵樹開花,竟然一舉拿下外科的青年才俊。
顧知彥確實擔得起年少有為。
他不過三十來歲就已經是科室副主任,正經的學科骨幹。
然而我也不差,師從行業大拿,本院最年輕的兒童神經學專家。
望著顧知彥切菜的背影,我緩緩開口:
「去德國進修的名額,我不想放棄。」
這也是我今天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原因。
進修為期兩年,如果現在懷孕意味著我會在未來十個月生產。
盯著名額的人很多,妊娠期的我沒有競爭力。
顧知彥沒有轉身,漫不經心道:
「你們兒科一向人少事多,幾乎每個人都在超負荷運轉。
「我們不是商量過,懷孕以後就調去輕鬆一些的崗位,既然如此,進修並沒有必要。」
切好的菜下鍋,油鍋劈裡啪啦爆起一陣煙霧。
顧知彥翻炒著轉過頭,面容在煙火氣裡有些扭曲。
「思思,你可以依靠我,不用這麼累。
「乖,我們不會離婚,我們一家會好好的。」
撫摸著肚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我沒有說話。
穆深說,孩子不是賭氣的籌碼抑或婚姻的藥劑。
一旦失去自己引以為傲的事業,即便日後顧知彥繼續越軌,我恐怕連爭奪撫養權的底氣都沒有。
他的懸崖勒馬,或許是我的萬丈深淵。
我今年婚姻可能要完蛋了,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
4
週三是顧知彥媽媽的生日。
我們約好下班後一道去顧家吃飯。
離婚的事總要拿到檯面上來說,我欣然前往,卻在他辦公室撲了個空。
同事詫異:「顧主任下午有事,找人替了門診。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正在刷朋友圈,不知看到了什麼,神色異樣地看向我。
隨即,整個辦公室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鎖在我身上。
不明所以地打開朋友圈,顧知彥的動態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
照片裡,他將許元扛在肩頭,與許亦薇三人穿著統一款式的親子裝。
宛如一家三口。
看背景,是在參加幼稚園的家庭親子活動。
配文:冠軍爸爸。
即便心有準備,ṱų⁹一股難以言說的難堪和憤怒還是一點點從心底湧上來。
截圖的手微微顫抖,殘存的理智使我第一時間留存證據。
然後,我給這條動態點了個贊。
評論:T 恤不錯。
顧知彥自掛東南枝,我又何必給他留面子。
到顧家的時候,手機上多了幾通未接來電,那條朋友圈已經被刪除。
開門的是顧知彥,他堵在門口,語氣懊惱。
「思思,怎麼不接電話?」
我垂下眼睫:「我在開車。」
顧知彥一窒,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解釋什麼。
許亦薇甜膩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梁思,你別誤會。小元爸爸臨時去國外出差,我實在沒有辦法才請他幫忙。
「至於那條動態,也是小孩子不懂事亂髮的。」
我沒有去質疑五歲的孩子會不會自己打字發朋友圈。
只是愈發不耐煩地看向顧知彥:「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知彥,你們別因為我吵架。」
還未等他開口,許亦薇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都站在門外做什麼?快,開飯了!」
顧媽媽適時出面打圓場,拉著我的手親昵道:
「我們和薇薇爸媽幾十年的交情了,是我叫她們母子一塊過來熱鬧熱鬧。」
禮貌地抽出手,我遞上禮物。
從前顧家父母待我並不親熱。
我的老家在南方的一個二線城市。
相隔千里,父母並不能幫襯太多,所能做的無非是儘量不給我添麻煩。
他們心目中的兒媳,是許亦薇這樣知根知底,家境優良工作體面的本地女孩。
突然對我態度大改,無非只有一個原因。
5
果然,顧爸爸端上最後一個菜,笑道:
「一家人還帶什麼禮物,我們早日抱孫就是最好的禮物!」
「是,從前梁思不肯生,現在我和你爸算是放心了。」
顧知彥不悅擰眉:
「沒有孩子是因為我的身體原因,這次試管思思受了很多苦,不應該再遭受無端指責。」
「好好好,你說是誰的問題就是誰的問題!」
顧媽媽笑著嗔了他一眼。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置可否。
吃完飯,許元不知從哪翻出一摞相冊。
從小學到高中,顧知彥的每張照片幾乎都有許亦薇的身影。
他們像一家人聚在客廳,興致勃勃地回憶往昔。
「我沒記錯的話,知彥暗戀薇薇整整十年,誰知道薇薇大學一畢業就被富二代拐走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天不肯出來。」
許亦薇抬眼看我,面露不屑。
隨即低頭害羞:「阿姨,都過去了,您這樣說梁思該不高興了。」
過去了嗎?
我看沒有。
明明十分鐘前她還在衛生間對我放話:
「你不會以為懷孕就萬事大吉了吧?
「他喜歡了我十年,信不信我勾勾手指他就會回到我身邊。」
而顧知彥泛白的指尖拂過相冊,淺褐色的眸子正細細掠過每一張相片。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透了。
正起身離開,後腰猛地被一股怪力衝撞。
地上還淌著許元玩水槍留下的水漬,我腳下打滑,重重跌在地上。
顧知彥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扶起抽氣的我。
許亦薇板起面孔,呵斥許元:「道歉!」
許元原本就不喜歡我,聞言更是哭喊不休。
「我不!我就是討厭她,每次她一來就要把顧叔叔搶走!」
話音剛落,許亦薇的眼眶也莫名紅了。
「顧叔叔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媽媽永遠陪著小元不好嗎?」
「嗚哇哇,我要顧叔叔做我的爸爸……」
顧知彥檢查完我白色的裙擺上,並沒有出現多餘的痕跡。
松下口氣,無奈道:「思思,別為難孩子。」
什麼時候,我成了無理取鬧的惡人。
我冷冷拂開他的手:「țū₄你沒聽到嗎?他是故意的。」
「爸媽都在這裡,適可而止。」
顧知彥平淡地提醒,聲音中隱約帶著不耐。
我笑了,輕輕捏住許元的肩膀:「不管你爸爸是誰,做錯事就要道歉。」
許亦薇卻突然像鬥獸一樣,狠狠推開我:「你幹什麼?他還是個孩子!」
推搡間,她忽然倒在地上,手臂用力擦過玻璃茶几的邊緣。
頓時血流如注。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眾人。
顧知彥慌忙去找急救箱。
事涉許亦薇,溫文爾雅的顧醫生臉上難得浮現出怒意,情緒隱隱失控。
「梁思,你是一名醫生,什麼時候變得像一個潑婦。
「這樣的你,讓我懷疑能否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
細密的刺痛從心口泛開。
酸澀的眼眶轉向高處的攝像頭,我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沒碰她,如果想要證據,你可以看客廳的監控。
「另外顧知彥,我根本沒有進行胚胎移植。你低劣的基因沒有留存下去的必要。
「離婚的事,我不是開玩笑的,你好好考慮下。」

6
我和顧知彥的關係降至冰點。
這應該是我們戀愛五年,結婚三年以來的第一次冷戰。
偏偏作為本地少兒頻道的主持人,兒科病房隨處可見「罪魁禍首」許亦薇的身影。
「妙妙說,梁思醫生和薇薇阿姨一樣漂亮。」
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節目,病床上的小女孩含糊不清地開口。
正在餵飯的穆師兄頓了一會兒,替她翻譯。
穆妙妙是穆深哥哥的女兒,也是我們科室的常客。
「妙妙的眼睛,像紅寶石一樣漂亮。」
我摸上她枯黃的頭髮,由衷地誇讚她生了紅斑的雙瞳。
所幸智力退化不明顯,她聽懂我的話,歪著嘴笑起來。
穆妙妙所患,是一種罕見的幼年型先天性糖脂代謝性疾病,俗稱慢性神經性尼曼病。
除了首發肝脾腫大,隨後逐步出現智力減退、語言障礙、肌癱瘓等神經系統症狀。
沒有特效藥,存活率不高。
大部分兒童難以活到成年。
從第一次確診開始,我就沒有見過她的父母。
是穆深一直作為監護人與醫護人員對接。
去食堂吃飯的路上,我好奇地問起妙妙的爸媽。
「不負責任的父母妄圖用孩子挽救婚姻,慘澹收場各自成家的俗套故事。」
穆師兄戴著口罩,冷峻的眉眼閃過一絲厭惡。
隨即,深色的眸子驀地看向我:
「梁思,胚胎冷凍需要補繳費用,你和顧醫生商量下。」
我牽了牽唇角,有些尷尬。
我和顧知彥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這大半個月他一直睡在值班室,偶爾在醫院遇見也當作不相識。
所以在食堂見到他和許亦薇一起吃飯的時候。
我泰然自若地坐到與他們相隔不遠的座位上。
心底不再泛起一絲漣漪。
顧知彥抬起頭,我們隔著人群在長久的沉默中對視,互不退讓。
直到穆深落座在我對面,阻斷目光。
我看了一眼手機:「李老師等會過來。」
李重山是肝膽科的大拿。
這次,妙妙因為頻發性的驚厥入院,各項指標均有惡化。
尤其肝臟腫大損傷嚴重,換肝手術迫在眉睫。
李老師的兩位學生是新入院的規培生,自然地指著穆師兄:
「梁醫生,這位就是你先生顧主任吧,果真郎才女貌,神醫俠侶!」
聲音不大不小,周圍一片突然安靜下來。
我和顧知彥的八卦早已不是醫院的新鮮事。
恍然間,似乎整個食堂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們幾人身上。
顧知彥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連許亦薇與他說話,也置若罔聞。
「我是病人家屬。」穆深沒什麼表情。
我咽下一口番茄炒蛋,頻頻點頭:
「這位是生殖科的穆醫生,也是病人家屬。」
吃完飯,顧知彥不知何時送走了許亦薇,心煩意亂地攔下我。
「亦薇因為工作的原因,只能中午來醫院換藥。
「我只是履行外科醫生的職責,她在我們家受傷,換做任何一個人我都會如此。」
他向我解釋,或者說給我遞臺階。
然而我只是點點頭:「顧主任一向周到。」
他沉默地看著我,周身氣壓低沉。
顧知彥在期待,期待我再說些什麼。
我很忙,轉身要走。
「梁思,生殖和兒科隔著兩棟樓,你有必要天天和穆深吃飯?」
身後,他終於忍無可忍,脫口而出。
7
顧知彥習慣用醫患關係,合理包裝自己的不當越界。
心安理得地享受和許亦薇的相處。
於是以己度人去揣測自己的伴侶。
因此當他知道,我帶著妙妙一起參加科室團建,而穆深作為監護人一同前往。
顧知彥又打來電話,聲音冰涼:
「梁思,你是故意用他們來刺激我嗎?」
我好笑道:「這是我們科室共同的決定。」
「如果你依然覺得在婚內我的行為不合適,可以一起參加。」
妙妙已經等到匹配的肝源,很快就要進行手術。
而今天正是她的生日,父母依舊沒有出現。
我和同事們評估了她的身體情況,一致認為可以試試,大家都想陪她過一次生日。
電話那頭,顧知彥沉默下來。
我勾起一抹諷笑。
今天是許亦薇換藥的時間。
他當然放不下她。
掛了電話,回頭正對上妙妙小心翼翼的笑臉。
科室裡有孩子的同事很多,地點順勢定在了遊樂園。
她穿著幾位女醫生一起挑的艾莎公主裙,手腕上系了一隻粉紅色的氣球。
雖然坐在輪椅上。
雖然因為生病皮膚蠟黃。
雖然眼肌無力導致表情怪異。
穆妙妙今天還是像一位公主,和艾莎一樣漂亮。
當摩天輪升到最頂端的那一刻,她趴在玻璃窗上用力許願。
而我和穆深的手機,卻同時響起來。
我一隻手護著孩子,另一隻手打開醫院大群。
失物招領的消息驀地跳出來。
保潔阿姨在外科的值班休息室拾到一隻女式戒指。
一圈碎鑽供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
相當奢華的款式。
幾秒鐘後,顧知彥在ţú₅群裡發言:
【是我太太昨晚落下的,十分鐘後來取。】
昨天巡完病房我就回了家。
因為戒指容易劃傷小朋友,兒科的醫生很少佩戴首飾。
戒指是誰的,不言而喻。
我一直以為出身書香門第,作為高級知識份子的顧醫生。
即便在一段感情中有所游離,也會恪守底線,儘量維持體面。
可惜雜亂床鋪上的那抹紅色,狠狠扇了我一個耳光。
直到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抽走手機,才將我從不可名狀的噁心中抽離出來。
抬眼對上穆深幽冷平靜的雙眸。
「別看。
「妙妙說,出來玩要開心一點。」
回到醫院停車場的時候,小朋友已經睡著。
穆師兄正要送她回病房。
冷不丁想起摩天輪上的一幕,我饒有興趣地問他:
「艾莎公主許了什麼願望?」
他瞥了我一眼:「她說,下輩子要做一隻展翅高飛的小鳥。」
然後不自然地別過頭去,猶豫道:
「如果……可以做梁思醫生和叔叔的孩子,做人也可以。」
不等我回應,嘲弄的嗓音從另一側響起。
「梁思,你不願意做胚胎移植,是因為想做她的便宜媽媽嗎?」
顧知彥雙手插兜冷冰冰地立著,臉上是壓抑的平靜。
8
「你最好和我解釋一下,梁思和穆深的孩子是什麼意思?」
原以為只有遇到許亦薇的事,顧知彥才會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可是此刻,他幾乎壓制不住自己的怒氣。
我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不過是妙妙的玩笑話,你實在沒有必要和一個孩子計較。
「再說,我和師兄認識十年,真要在一起又何必等到現在?」
平和的語調,我將他曾經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他。
顧知彥愣住了。
憤怒、無奈、懊悔、慌張,在他臉上來回交錯。
最後,他失控一般沖穆深發瘋。
「你他媽離我老婆遠一點!」
眼見著孩子被吵醒,我隔在中間向穆深致歉。
「不好意思師兄,你先帶妙妙回病房。」
穆師兄點頭,臨走囑咐:「有事記得報警。」
顧知彥臉上浮現一絲薄怒。
我擋在他面前:
「顧知彥,你是一名醫生,什麼時候變得像一個潑婦?」
他紅著眼睛,不可置信。
我不再理會他,轉身去開車。
他的反應,分明已經證實,和許亦薇這麼多年沒在一起,不過是愛而不得。
若非做賊心虛,又怎麼會用自己見不得光的想法,去揣度旁人。
即便各自組成家庭,恐怕顧知彥沒有一刻停止過自己的心思。
向我表白的黃昏,婚禮致辭的三分鐘,在床上的每個夜晚。
那我算什麼?
這個男人,從頭到腳讓我覺得噁心。
汽車即將啟動的瞬間,顧知彥拉開車門坐進副駕。
「今晚我回家住。
「梁思,我們談談。」
我們一前一後進了家門。
這是冷戰以來,他第一次回家。
有關於我的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客廳的地上攤著兩個 24 寸的行李箱。
他止住腳步,神思錯愕。
這個我們共同住了三年的家,已經逐漸沒有我的痕跡。
此刻他才終於意識到,離婚從來不是玩笑。
顧知彥聲音沙啞:「你要去哪?」
「德國進修,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先辦離婚手續——」
整個人猛地被推到門板上。
略帶薄繭的手撫上裸露的肌膚,撩起一陣雞皮疙瘩。
男人失魂落魄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我們生個孩子。
「思思,我們重新開始。」
潮濕的黏膩感從喉嚨口攀爬上來。
我抑制住幹嘔的衝動,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滾開!你簡直叫我噁心!」
顧知彥雙手捂住臉孔,從牙縫中擠出聲音。
「我沒有出軌,我和許亦薇什麼都沒有。
「梁思,我們怎麼會變ẗŭₐ成這樣?」
好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我反唇相譏:
「你不會覺得,只有上床才叫出軌吧?
「你為了許亦薇的孩子,丟下自己即將孕育生命的妻子。
「安全座椅、副駕駛座、你爸媽家、醫院食堂、值班室……你默許她一次又一次侵佔屬於我的領地。
「你分明知道我會因此難過,因此遭受非議。
「只不過在你心裡,我的感受與許亦薇的青睞相比,不值一提。ţű̂₃」
長久壓抑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顧知彥,離婚吧。給彼此留一些體面。」
9
顧知彥不同意離婚。
他切斷了和許亦薇的所有聯繫。
積極學習德語,預備陪讀。
去食堂為我打飯,吃飯坐我對面。
永遠為我留出副駕的位置,謝絕同事的搭車。
重新購入安全座椅,補繳胚胎冷凍的年費。
然後和我同進同出,一道上下班。
他似乎以為這樣,我們就可以重新回到模範夫妻的樣子。
可惜婚姻可以存續在外界的眼光裡,感情不行。
搬出去那天,顧知彥拉住我的行李箱低聲下氣。
「沒有許亦薇,再也不會有許亦薇了!
「梁思,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滿意?」
一個人十幾年的習慣不會輕易改變,我不願意賭。
「我的訴求從來沒有變,離婚。」
或許是被我冷漠的語氣刺痛。
冗長的沉默後,他忽然希冀地抬起頭。
「下週末結婚紀念日,再陪我去一次南山泉。」
「有必要嗎?」
顧知彥臉色發白,好似艱難地開口。
「你同意的話,我可以答應你的訴求。」
剛結婚的那段時間,我們幾乎各自承擔了科室最繁重的工作。
兩個人分身乏術,只好選擇離市區兩個小時車程的溫泉民宿充當蜜月。
我在心裡盤算了一遍住院患者情況。
尤其是妙妙,屆時她應該已經順利完成換肝手術。
不想再繼續僵持,我的態度逐漸軟化。
「好,希望你說到做到。」
顧知彥顯然用了心。
我們住的房間,和當初是同一間。
床榻,落地窗,穿衣鏡,浴池。
旖旎的舊日身影逐漸稀薄,然後消失不見。
我只對著雙人床蹙起眉。
「我會打地鋪。」
顧知彥醉心於扮演深情體貼的人設,一再保證。
「思思,你還記得這棵樹,我用無人機航拍。偏偏你來搗亂,飛機掛到了樹上。」
我敷衍地點頭:「記得。你有恐高症,為爭面子強行上樹,差點摔下來。」
「還有這塊草坪,當時我們野餐的菜其實是我第一次下廚。」
我印象深刻:「記得。你把鹽當成糖,我吃完了整盤齁鹹的雞蛋捲。」
他彎起一個溫柔的笑。
「那時候我就想,這樣好的老婆,我要給你做一輩子菜。」
我沒有再說話。
夕陽的余暉下,顧知彥越說越遠。
圖書館的黃昏。
元宵節的湯圓。
醫院值班室薄被相依的一場電影、一個吻。
……
直到我捏緊手機,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不好意思我要爽約了。
「你實在不答應離婚也沒關係,後續我會交給律師。」
穆師兄發來消息,妙妙突然出現大面積感染。
我沒有心思再聽顧知彥回憶往昔。
10
顧知彥堅持開車送我。
「到市區已經晚上,打車不安全。
「另外梁思,別忘記我也是醫生,能理解。」
我沒有逞強,小朋友的生命是排在第一位的。
高速上,一路無言。
靜謐的車廂裡,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車載大屏上跳出許亦薇的名字。
顧知彥沒有猶豫,直接摁掉。
然後再次響起,再次摁掉。
第三次的時候,他遲疑了。
車載電話公放出許亦薇低低的啜泣。
「顧知彥,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你別不要我,別不要小元,我會乖乖的好不好?
「梁思呢?我可以道歉,我不會再打擾你們的生活……」
她似乎喝了酒,前言不搭後語。
聲音斷斷續續,還夾雜著小孩的哭聲。
僅僅是這樣,顧知彥的眉心揪了起來。
而我只想快點結束這個無聊的電話。
「我是梁思,道歉吧。」
電話瞬間掛斷。
「還有多久?」
妙妙的情況不太好,依舊在搶救。
我的心情愈發懊悔、焦躁。
「從城東收費站出的話,大概半個小時。」
話音未落,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許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叔叔救命!
「爸爸來了……他要打我,打媽媽……
「媽媽好疼!顧叔叔……嗚嗚嗚……」
顧知彥的臉色唰地一下變了,他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滿心滿眼都為許亦薇母子焦急。
「小元慢慢說,你們在哪?我馬上來!」
許亦薇家在城西。
這個點市區堵車,從城西到城東至少需要兩個小時。
我深吸一口氣,委婉地建議:「我們可以先幫她報警——」
顧知彥一腳油門踩到底,不耐煩地打斷我。
「這樣人命關天的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穆妙妙身處醫院有那麼多的醫護人員,可是亦薇他們有什麼?
「梁思,如果我今天不去,會後悔一輩子。」
一口氣哽在胸口,我無力再辯駁。
顧知彥把我扔在了最近的服務區。
我沒有見到穆妙妙最後一面。
「梁思,妙妙的情況已經不是你的職責範圍。我們都知道她堅持到現在有多不容易,不必自責。」
穆深給了我一幅畫。
粗略的線條,雜亂的顏色,是那天我們去游Ťŭ̀ₐ樂園的場景。
畫上只有我和妙妙兩個人。
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媽媽。
我們妙妙啊,是多麼善解人意的小姑娘。
捂住眼睛,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從指縫間淌下來。
辦公室裡氣氛低沉,啜泣聲一片。
只有外科的護士長慌慌張張跑進來。
「梁醫生,顧主任緊急手術,需要你簽字!」
11
顧知彥是和許亦薇的前夫一起被 120 拉來的。
一起到院的,甚至還有員警。
從手術室出來後,他被轉去單人病房。
我去看他時,隱約聽到病房裡近乎咆哮式的爭吵。
「他根本就是你叫來的!
「許亦薇,我對你不夠好嗎?為什麼非要毀了我才甘心?」
許亦薇低泣不止:
「對不起,知彥。我真的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實在太慌張了,你不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沒有辦法。
「絕不能讓你和梁思複合,你知道的,我和小元只有你了……」
顧知彥冷漠地別過頭去。
「就這樣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不,不!我陪你複健,我養你!」
許亦薇猛地撲上去拽他的衣襟,慌亂間碰到傷口,被狠狠推到地上。
病床上的人語氣厭惡:「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妻子。」
她茫然了片刻,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
「梁思不要你了!可是我要啊,我們可以結婚,我可以為你生個孩子——」
「滾!」
顧知彥渾身冒著冷意,吐出的話再沒有一絲溫度。
刀子,只有紮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他右手傷到神經,恐怕沒有辦法再拿起手術刀了。
一個外科醫生無法握刀,職業生涯毀於一旦。
另外隱秘部位的損傷,令他徹底失去生育能力。
除了生殖科冷凍的兩個胚胎,不會再有別的可能。
許亦薇離開的時候,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這起鬥毆事件上了社會新聞。
這倒沒什麼,畢竟會打碼。
只是她多少算個名人,加上顧知彥在醫療圈的影響力。
不到半天,入院那天的照片視頻就傳遍了本地社區。
好在許亦薇的前夫有些手段,將這段不光彩的新聞熱度一再壓低。
我進門的時候,顧知彥正在發呆。
將離婚協議書遞到他手上,我沒什麼多餘的情緒。
「我下個月的飛機,時間卡得剛剛好,你儘快。」
顧知彥木然地轉過頭,猶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氣開口。
「梁思,我父母年紀大了。關於孩子,你能不能……」
「不能。」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試管的胚胎是屬於夫妻雙方的,一旦我們離婚,他無權擅自使用。
只是我沒想到,接受丁克的他居然真的執念起孩子來。
不想和不能,到底是不一樣的。
顧知彥一僵,眼睛裡的光慢慢暗淡下去。
他知曉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事情鬧得這樣大,出軌已成實錘。
即使打官司,也沒有任何勝算。
「好,我儘快。」
伴隨著痛苦壓抑的喘息聲,一顆淚落到紙上。
12
生殖輔助科罕見地遇見了醫鬧。
許亦薇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跑到穆深辦公室,歇斯底里地要求移植顧知彥留下的胚胎。
卻被好事者悄悄錄下視頻。
她拍著桌子哭喊「我必須給他生個孩子!」的一幕,被有心人發佈上網。
雖然全副武裝,萬能的網友還是很快扒出了許亦薇的身份。
又將她和之前的社會新聞聯繫到一起。
壓下去的熱度重新反撲。
她的社交平臺充斥著各類罵評。
【賤人!】
【小三今天被開除了嗎!】
【這樣的人怎麼還能做少兒頻道的主持人???】
【帶壞青少年兒童!】
全市的家長在電視臺官網抵制許亦薇,市長熱線連續三天被打爆。
她找到我,聲淚俱下地懇求我出面澄清。
抿了一口咖啡,我不明所以。
「澄清什麼?」
「我們是朋友, 我不是小三。你出來說一句話, 比什麼都管用。」
許亦薇眼眶通紅, 雙眼腫得像杏子。
「我不能沒有工作, 你知道我還要養小元的。
「對不起梁思, 我和你道歉。我真的知道錯了。」
……
我的思緒逐漸游離。
許元出生的時候, 也是備受期待和愛意的吧。
他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而不是被迫成為小三的孩子。
許亦薇在做這些事的時候, 哪怕有一次站在孩子的角度考慮。
可她把自己的人生寄託在又一個男人身上。
把孩子當作爭奪關注和寵愛的工具。
在走投無路的時候, 又想起孩子做擋箭牌。
我幫不了許元,好在他還有一個父親。
我也幫不了許亦薇,她活該自食惡果。
電視臺頂不住壓力,出具解聘書的時候, 我已經踏上另一片土地。
兩年後, 我申請加入尼曼病基因治療的臨床試驗機構。
主要負責新型治療方案對神經系統的修復性指征。
恐怕要讓妙妙失望了。
或許這一生我不會有孩子。
但我願意為兒童罕見病患者的存活和康復, 盡一份綿薄之力。
最新一期的實驗資料裡夾著一幅兒童畫。
希望或許就在不遠的明天。
番外
顧知彥偶爾覺得自己本質像一隻下水道的老鼠。
從前,窺伺在舞臺上閃閃發亮的舊愛。
現在,窺伺在學術領域發光發熱的前妻。
陰暗, 偏執,貪婪。
當第二次在尼曼病相關的國外期刊上,看到梁思的名字時。
顧知彥做了一個決定。
他來到自己從前任職的醫院。
生殖科接待的主任醫師已經換成陌生面孔。
「穆醫生啊, 他去國外學習了。
「有些事情終於想清楚,所幸不晚。」
他記得這個護士長。
這個沒有邊界感的婦女,曾經在梁思準備進行胚胎移植那天, 訓誡過他。
她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一如既往地討人厭。
可是確實起效了。
嫉妒和怨恨在心底某個角落瘋狂滋生。
他和梁思,原本可以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他會成為這座城市最年輕的外科主任。
事業,家庭雙豐收。
顧知彥親手毀了這一切。
因為這該死的邊界感。
是的,他到現在還固執地認為自己只是模糊了忠誠的邊緣線。
顧知彥其實很早就知道梁思。
左不過以為又是一個兒科慣出的鐵娘子。
交往漸深, 才發現她心軟, 耳根子軟,哪裡都軟。
她應該是愛慘了他吧。
願意為他在肚皮上紮上 121 個針眼。
甚至領離婚證那天,他看到了梁思眼尾的紅暈。
他確信他看見了。
所以許亦薇出現的時候, 他想:我只是抽離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梁思的脾氣軟, 她頂多難過一會兒,再難過一會兒。
顧知彥其實並不愛許亦薇。
年少時的執念在觸碰的那一刻,就已經煙消雲散。
剩下的,不過是刺激和背德帶來的情緒餮足。
可是今天,他好像發現, 自己也不怎麼愛梁思。
回憶起前妻,腦海中出現的都大多是幻想中, 功成名就的場景。
梁思離開得異常決絕。
她只不過跳出了他的合理預判,變成他曾經唾手可得的成功中,異常鮮明的符號。
似乎就這樣成了新的執念。
顧知彥今天來, 是為了摧毀胚胎。
是時候開始新生活了。
可惜, 連放棄也需要兩個人共同簽字。
身為醫生,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常識。
走出醫院大樓,顧知彥站在陰影裡。
終於有確信的理由,給梁思發資訊。
【什麼時候回來, 一起把胚胎處理下?】
紅色的感嘆號瞬間冒了出來。
太好了。
顧知彥想,就這樣待在下水道,不失為一件幸福的事。
總比他枯水無波一樣的人生。
來得有味道一些。
(全文完)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