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有潔癖

我媽特別愛乾淨。
她從不讓別人進她廚房。
我心疼她想幫忙，她卻罵了我整整一天。
「走走走！你做的我看不起！」
後來她過生日，見她一個人在廚房忙前忙後。
舅舅大聲批判我沒良心。
她搖了搖頭：「沒事，她一直這樣。」
氣得我把桌子一掀，破口大駡：「她愛做就做！誰做得過她？」
1
外婆四個子女中，我媽是最愛乾淨的那一個。
愛乾淨到什麼程度呢？
家裡的廚具從裡到外每天要擦六次，吃飯要用公筷，飯前必須七步洗手法三次，不然不准上桌。
我媽常說，即便是老鼠來了家裡，也得扒層皮乾乾淨淨地走。
外人誇她乾淨俐落，掌家井井有條，是社區裡出了名的衛生達人。
這不是壞事，我和我爸向來都支持鼓勵。
直到後面，我成了外人口中不愛乾淨不懂報恩的不孝女。
上午爸媽有事，她讓我午飯自己解決。
臨走時我媽都一直在強調：「沒事別進我的廚房，直接點外賣吧。」
我還以為她是心疼我做飯麻煩，心裡暖暖的，特意給了她一個擁抱。
因為常年在外，我也學了些手藝，於是準備露一手讓他們回家享享福。
午飯一碗麵條草草對付。
我忙前忙後，糖醋排骨、魚香茄子、農家小炒肉終於上桌。
知道媽媽愛乾淨，我還特意把今天的擦碗 KPI 完成，只要是廚房能找到的，都被我擦了個遍。
美美燒最後一道菜時，門外響起開門聲。
還沒來得及迎接，媽媽已經火急火燎沖到廚房，看我拿著鍋鏟，她急得大叫：「你來廚房幹嗎？誰讓你做菜的？！」
聽語氣不對，我小聲說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她一把搶過鍋鏟，頭髮好像都要炸起，惡狠狠罵我：「誰要驚喜！髒死了！」
我愣在原地，暖洋洋的心瞬間墜入冰窖。
爸爸看著飯桌，忙過來拉她：「別這樣說，女兒特意給咱們做飯，還做那麼好，你凶她幹什麼？」
媽媽現在聽不進去一句話，這兒勺子放得不對，那裡水漬沒幹，碗上有洗潔精味都讓她發瘋。
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我忍著脾氣說那些都不髒，我是一個個認真擦過的。
她抬頭瞪我，將我轟出門外：「走走走！你做的我看不起！」
後來所有的菜都被她倒掉，說有病毒，說吃了肯定會拉肚子。
爸爸攔她：「哪有那麼嚴重？即便是拉肚子，我女兒做的我也拉得開心！」
她哪聽，一把將筷子摔在地上：「我那是……」
再也忍不住，我大吼一聲：「媽！」
也許是聲音太大，她愣了一下，反而委屈起來：
「好好好，還是我的不是了。我只是想你們吃得健康安全，你們倒好，一個兩個都和我頂嘴。」
說著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心裡鬱悶到爆炸，她總是這樣，什麼都是她有理，都是她委屈。
自那之後她不讓我進廚房，我也不理她。
實在受不了我這樣冷漠，她又來我房間給我道歉。
遞來一盒草莓，她試探開口：「囡囡，你就別生媽媽的氣了。你會做飯媽媽很高興。上次說話不好聽是因為我太激動了，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聽媽媽這樣低聲下氣，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心軟原諒了她。
本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卻沒想到是我惡名的開始。
2
再過幾天，是媽媽的生日。
飯桌上，我提議：「為了慶祝吳女士生日，和大姨舅舅們一起吃個飯吧。」
我拍拍胸脯：「這次我請客，咱們去大飯店！」
爸爸一臉欣慰，感動得直抹眼淚：「囡囡長大了……」
我笑他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他說他是老父親開心。
我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媽媽卻一直沒吭聲。
見此情景，我用公筷給她挑了一隻雞腿：「當然，還要尊重我們吳女士的意見，大壽星，你想怎麼過呢？」
媽媽將碗裡的飯壓了壓，開口：「外面吃太花錢，還不如就在家裡吃，乾淨又衛生。」
我也這樣想過，但是加上舅舅姑姑他們至少有二十人，做飯的人會很累。
像是看出我的顧慮，媽媽搶著開口：「給親人做飯不麻煩的，開心日子嘛，累點也沒關係。」
見她這麼積極，我也不好掃興，笑著應和：「壽星最大，吳女士開心就好。」
但到生日那天就變了。
媽媽做飯，爸爸出去買蛋糕，我則負責給大家分發零食小吃。
那天我跑前跑後，突然被舅舅叫住：「我們自己拿著吃就好，你去做其他事。」
我點了點頭，直接坐在沙發上嗑起瓜子。
見此，舅舅皺眉：「你去廚房幫你媽吧，坐這兒像什麼樣？」
我放下瓜子，還沒來得及解釋，小姨就開口了：
「就是，女孩子該是生在廚房的。哪有讓媽媽一個人忙，自己擱這悠閒的道理？」
這時，我已經聽出字裡行間的不滿與責怪。
奈何他們是長輩，我暫且忍著，轉頭看向電視：「我媽說她一個人可以。」
此話一出，舅舅直接炸了，站起來大聲批判我沒良心不懂事。
大姨急忙將他拉住，讓他消消氣，一個勁給我使眼色：
「乖孩子，快去幫忙，你媽一個人忙不過來這麼多菜的。」
舅舅推開她，滿臉怒意：
「你和她說什麼？一點眼力勁都沒有。今天是她自己媽媽過生日，居然還坐在這吃零食。一點孝心沒有，真是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說完還不忘瞪我一眼。
我寬慰自己說再忍忍，耐心解釋道：
「今早我問了我媽，她說不用我幫忙，她怕我弄得不乾淨，所以我才……」
小姨忒了一聲，叉著腰走過來：「你媽那是心疼你。說不幫還真不幫，你心是鐵做的，不知道心疼人？」
其實我媽並不是心疼我，今早六點我就鑽進廚房幫忙洗菜，但媽媽委婉說我弄不乾淨。
其實我有點生氣，即便她再愛乾淨，也用不著如此嫌棄我。
不想破壞心情，我主動轉話題說去負責攬客。
她開心答應了。
現在被人誤會，心裡就像埋了顆炸彈，為了不讓自己難受死，我準備讓媽媽為我正名。
還沒等我去，舅舅就已經跑到廚房：「姐，你也太過驕縱她了，你這麼忙，她都不知道來幫你一下。」
眾人都來到門前，我昂著頭，知道下一秒媽媽肯定會為我說話，正準備看他們打臉時。
媽媽搖搖頭歎氣：「沒事，她一直這樣。」
3
我愣在原地，人都些不清醒。
像是抓住證據，舅舅變本加厲：「還說是你媽不讓你幫，我看你就是為自己的懶找藉口，哪有這樣當子女的！」
一向講道理的大姨也滿臉失望地看著我。
我期盼媽媽剛才只是講玩笑話，仍然不死心一直看著她，希望她能為我說說話。
她沒看我，只是讓我們出去，說別耽誤她。
無力的窒息感爬滿全身，氣得我渾身發抖。
見我不懂事還一副受委屈的模樣，小姨站出來沒好氣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去幫忙？一個女孩子家家，別怪我說話不好聽……」
好好好，她們背刺，那我也發瘋。
我摔了瓜子，學著小姨的模樣叉著腰，激情開麥：
「知道自己說話不好聽就閉嘴！女孩子女孩子，怎麼？你是男人胯下鑽出來的？不是媽生娘養？哪來的封建殘餘擱這噴屎撒尿？！」
小姨被我吼蒙，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指著我：「你你你！」
我拍下她的手，嗤笑：「你什麼你，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家親姐姐，咋沒見你進去主動幫幫？」
聽到這話，她的表情染上一層心虛，臉色有些不太自然，支支吾吾道：「我那是……」
像是反應過來什麼，她又挺起胸大聲道：「我那是要照顧小孩子，誰像你啊，那麼閑！」
我拿起一把菜直接塞到她手上，給她推進廚房：
「小孩子我來管，而且女孩子應該生在廚Ťŭ₀房。來來來，這福氣全都給你，菜洗不完別想出來！」
說完我把廚房門關得哐當響。
透過玻璃門，裡面是兩張呆滯的臉。
轉身看著舅舅，我知道他又要發作。
「簡直是倒反天罡！李滿，誰教你這樣和大人說話的？還有沒有一點家教？趕快去給你小姨和媽媽道歉！」
眼看大姨又要攔他，我急忙拉過她，讓她走遠點，恐怕誤傷。
安頓好大姨，我抓起一把瓜子對著男人嗑：
「你也只是個會打嘴炮的，我有沒有家教用得著你來操心？我自家爹媽都沒吭聲呢，用你來裝大小王？」
說完我朝廚房望去，冷漠看著我媽：「再說她愛做就讓她做，誰做得過她啊！要你來管閒事？」
任誰也沒想到平時文文靜靜的我，現在卻像爆炸的氣球一樣四處發瘋。
沒辦法，他們逼我的。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懂禮貌好相處，如若不是，只能是環境和其他人的問題。
舅舅額頭暴起青筋，一臉氣急敗壞，抽起皮帶就要來打我：「今天讓我來教你！」
這時我爸回來了。
4
看家裡鬧成一團，他急忙放下蛋糕和玫瑰花沖過來將我護住。
「有我在，我看誰敢打她！」
真正的主人回來了，舅舅就像泄掉的氣球，只能收手ṭűₕ。
媽媽見此，拉開廚房門，跑到爸爸面前紅著眼：「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高興日子呢，這是幹嗎呢。」
我真是驚了。
從前我也沒發現她有表演性人格啊，事是她挑起來的，剛才裝啞巴，現在知道當和事佬了。
拉開爸爸，我看著她：「媽，這樣有意思嗎？我又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親女兒啊！」
心裡被委屈和氣憤灌滿，我紅著眼恨得牙癢癢。
見此情景，爸爸知道肯定錯不在我，臉色沉了幾分，他問媽媽到底怎麼回事。
見氣氛不對，媽媽低著頭，聲音也小了不少：
「能有啥事……我不就是心疼滿滿讓她歇著，偉明他們看不過就幫我說了滿滿幾句……」
她從來都會避重就輕，好像自己永遠都沒有錯。
小姨也開始幫腔：「是啊，是李滿自己不懂事我們說了兩句。她脾氣還大得很呢，一直頂嘴，說話可難聽呢，一點女孩子……」
「夠了！我的女兒我知道她是什麼秉性，還用不著外人來說三道四！」我爸瞪她一眼。
被嗆住，小姨半天說不出話。
耐著性子，我爸最後一次問我媽到底是什麼原因。
哪想到他這麼探根究底，我媽直接軟了身：「就是我太愛乾淨了，想自己一個人弄飯，沒讓滿滿幫忙。哪……知道鬧成這樣……」
她還在詭辯，我心裡的火焰達到頂峰，再也忍不住。
我大聲吼出事實：「您哪是愛乾淨啊？你分明就是想拿我的難堪來顯擺自己的能幹！去外面吃你不讓，在家裡我幫忙你又嫌棄，然ţũ̂¹後就把我塑造成一個好吃懶做沒有良心的不孝女形象。怎麼，用自家女兒來襯托自己的辛苦能幹，很有意思嗎？！」
「媽，我是你親女兒啊，你為什麼要在外人面前這樣冤枉我呢？」我一臉受傷，說話都在顫抖。
也許他們認為這是小事，但是她是我最親愛的媽媽啊。
哪有拿自家女兒做臺階來彰顯自己能力的呢？
而且我沒幫忙嗎？我沒想辦法嗎？她一句愛乾淨，一句她一直這樣就給我了定了罪名。
媽媽臉色瞬間發白，像是被我揭露心事，不敢看我。
舅舅卻抓到偽命題：「你媽是出了名地愛乾淨，她不讓你做還不是因為你自己不愛乾淨，不然她肯定讓你幫忙。」
小姨一頓附和：「對啊，女孩子家家不愛乾淨，怪不得咱姐不讓你幫忙。還不想想自己的問題，和我們大小聲有什麼用啊。」
大姨一直讓他們少說點。
看出她們一家子是群什麼牛鬼蛇神，爸爸直接把買來的蛋糕重重摔在地上：「這飯別吃了！滾！都滾出我家！！！」
瞬間小孩子們被嚇得大哭，連媽媽都嚇得抖了一下，一臉驚恐看著父親。
從小到大，爸爸從來對我都很寵溺，碰我就和碰他命根子一樣。
我不期盼媽媽能寵我，只希望她拿出基本的公正，但怎麼就這麼難呢？
媽媽小心翼翼想拉爸爸的手，卻被他狠狠甩開，他指著媽媽，一陣壓抑喘息。
「吳秀華，其他事就算了，你這樣做就不怕傷了孩子的心嗎？」
媽媽抿嘴，苦拉著臉，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家裡因為「愛乾淨」鬧出過太多事，我和我爸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想把局面鬧僵。
誰也沒想到愛乾淨的面具之下還掩埋著扭曲的虛榮。
見爸爸不理她，她又眼巴巴過來給我說好話：
「滿滿，怪媽媽沒有為你說話，媽媽知錯了。你讓你爸別生氣了……」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
不是沒為我說話，而是她扭曲事實。
我收緊失望，直視她：「媽媽，上一次你也是這樣道歉，可是你改了嗎？」
聞聽此話，媽媽收回乞求，不可置信地瞪著我，就像在埋怨我不相信她。
見誰都沒好眼色，道歉也不管用，她收起低聲下氣，直接爆發：
「對，都是我的錯好了吧！我是算計女兒的惡毒媽媽！我不配過這個生日，我該死！」
說完跑過去把玫瑰花摔在地上，像瘋了一樣狂扯花葉。
她又哭又鬧，活似一個潑婦。
大姨小姨她們則是一個勁地勸，投過來的眼神滿是批判。
舅舅耐不住，一臉打抱不平：「就算真的是她錯了，可是今天是她生日啊，哪有這樣對壽星的！」
我累極了，身心俱疲的累，鬧笑話不夠，還讓人說三道四。
對外人我能豎起槍口，對家人我只剩無奈。
見親人幫腔，扯完了花，媽媽就坐在地上一個勁地哭，話裡話外滿是委屈：
「我辛辛苦苦做飯，只是說錯了一句話你們就這樣對我。今天是我四十五歲生日啊，我怎麼這麼命苦……」她邊說邊觀察我們的反應。
沒一會兒，耐不過心軟，我爸將她扶起，告誡她別再這樣。
歎口氣，我也過去拉她，畢竟今天是她生日，我不想她一直不開心。
最後為了大家能吃上飯，她還是讓我進廚房幫忙。
卻沒想到，一家人都吃進了醫院。
5
經此一事，為避免戰爭。
我再沒主動進過廚房。
後來我才明白，也許媽媽不是太過愛乾淨，而是把廚房當成自己的領域。
那是她自身權力價值的表現，是她榮譽的象徵。
每當外人誇她收拾得井井有條時，她臉上總會浮現驕傲滿意的笑。
所以當我五次三番踏入她的領域，挑戰她的權威妄想搶佔她的功勞削弱她的能幹時，她當然會爆發。
我試著去理解她，相信她愛我，相信她並不是一個需要靠女兒來襯托自己的自私母親。
秉著這樣的想法，我們友好相處了幾天。
卻沒想到，小姨打來電話，說當天在我家吃過飯的一大家子人都得了急性腸胃炎。
聽到這話，媽媽不由分說瞪了我一眼。
見情況嚴重，我和我媽只能跑到醫院去探望。
一到醫院，看到兩個小孩還打著吊針發著高燒，媽媽一下就急了。
滿臉愧疚地給小姨道歉。
舅舅插話：「兩個小孩身體一直很好，奇了怪了，怎麼這次就這麼嚴重呢？」
大姨也疑問：「這麼多年我很少拉肚子，也沒吃不乾淨的東西啊？」
這場病痛來得奇妙，正當所有人都疑惑時，媽媽往椅子上一坐，蹺著腿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我。
「還能有什麼原因？我做飯大家從沒吃出過問題，這次這樣，肯定是摻了什麼不愛乾淨的人。」
我知道親戚話裡話外都在責怪是我家飯的問題，但媽媽的一句話，直接給我推向斷頭臺。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聚向我，有怨恨，有嘲諷。
小姨率先開口：「李滿，你是不是故意報復我們沒弄乾淨菜，故意想讓我們進醫院！」
「肯定是！弄飯的人只有她不愛乾淨，怪不得你媽嫌棄你！」舅舅憤怒接話。
大姨看了看我，一臉失望：「滿滿，大人就算了，裡面還有小孩子啊，你就怎麼就這麼狠心呢？」
一瞬間，我成為罪人。
他們自然略過母親也在廚房。
絲毫不提我們一家都沒事。
忍無可忍，我把買來的蘋果砸得到處都是。
「對對對，你們一大家都有迫害妄想症吧？！你是哪根蔥誰都想害你？
「我們一家怎麼沒事？難道洗菜我還歸好類下好藥，算准它們吃進誰的嘴巴？真是笑死我了，一群傻逼！
「我看你們就是看我爸爸不在，故意想撒氣想欺負我！」
我有理有據，一瞬間，所有人啞口無言。
我媽急忙站起來：「就算不是，也是你不愛乾淨，以後別進我廚房，省得又惹事！」
我嗤笑一聲：「媽，我看見你把掉到地上的菜又放進了鍋裡。你說有沒有可能，不愛乾淨的人另有其人？」
一瞬間她臉色煞白，所以人都看向她，臉色各異。
她不是自詡愛乾淨嗎？那我就為她的美名加上一點輿論，說完我笑著揚長而去。
不論他們相信與否，我已經埋下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
最後留她一個人愣在原地。
6
後來在親人眼裡，她的賢名損壞。
在外人那裡尋不到價值，她又只能來我面前晃。
我現在對她不抱任何希望，不管是道歉還是好話，來者皆拒。
經過這一次我終於明白，她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母親。
所以，她愛咋咋。
實在沒有辦法，她只能去求爸爸。
爸爸聽此氣得大叫，說她當母親真的很失敗。
她哭了很久，可憐得不得了。
為了這個家，爸爸一忍再忍，再次當上老好人。
為此還特意和我談心，替她說好話。
「你媽媽這次是真的錯了，她也保證自己會改，所以滿滿你別想太多，要開開心心的。」
我自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不想讓他為難，笑著說：「都過去了，我知道她是愛我的。」
聽此爸爸也松了口氣。
突然想到什麼，我轉了話題，問結婚這麼久，媽媽有沒有坑過他。
這時爸爸卻老臉一紅，摸著脖子緩緩道：「你媽聰明漂亮又有本事，這樣的人，誰看了都喜歡，她沒坑過我。」
我看著他笑：「怎麼？在老李眼裡，我媽一點缺點都沒有？」
他想了想：「除了太過愛乾淨，一點兒沒有。」
我大笑他是個戀愛腦。
其實人哪會沒缺點，我媽是有本事，但是脾氣也大。這些年，除了原則性的事情，爸爸一直順著ṱůₐ她。
所以每次不管對錯，只要她哭她鬧，道歉的總是我們。
但最後，我們才發現，太過驕縱，只會壞事。
因為爸爸成了下一個倒楣蛋。
近幾天爸爸公司很忙，每天都起早貪黑，不停地加班。
某天晚上爸爸一臉疲憊地回來，他晚飯都沒吃，但照顧到媽媽愛乾淨，還是準備洗個澡再睡。
換衣服前他反復叮囑別碰他的工服，裡面有重要東西。
媽媽應了一聲，給他找好乾淨衣服讓他趕快去洗。
等人一進去，她摸了摸衣服口袋，轉頭就丟進洗衣機，一臉嫌棄：「受不了受不了，髒死了，髒死了。」
見此我提醒她爸爸說過的話。
她不耐煩回答：「你當我蠢啊，我全都摸了一遍，沒東西才洗的。」
沒等我把衣服拿過來再檢查一遍，她就已經按了啟動，還抱手看著我：「都說了已經摸過了，你這是幹什麼？」
見她這麼篤定，我不再動作，回了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聽見爸爸的吼聲。
「我不是讓你別動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聽我講話！」
我揉著眼出門，發現爸爸臉上佈滿陰鷙，完全沒有往日的溫和。
我明白，肯定出大事了。
媽媽一臉委屈，扯著衣服半天說不出話。
走到媽媽面前，我問發生了什麼事。
爸爸扶著額頭好像人都要暈過去，他拿出一坨洗爛的紙摔在地上。
雖然字跡已經看不清，但仍然能認出【會計憑證】四個字。
瞬間反應過來為什麼爸爸這麼生氣，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媽媽紅著眼，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我哪裡……知道你內兜裡面還有東西？要是知道，我就是……就是瘋了也不會洗嘛！」
她永遠會轉移主要問題。
一向情緒穩定的爸爸此刻喘著粗氣，人都要瘋掉。
「吳秀華，我昨晚怎麼和你講的，我講了多少遍別動我工服！別動我工服！你耳朵是怎麼長的，你是想氣死我嗎？！」
見爸爸凶她，她哭得更大聲：「我不就是看它又髒又臭嗎，誰受得了那麼髒？它太髒了我才洗的，我還不是為了你能穿著乾淨舒服嗎？」
她現在都認為自己沒錯，還是那套愛乾淨的說辭。
忍無可忍，爸爸一腳踹翻飯桌前的椅子：「髒髒髒！！！你就只知道髒，這麼髒你為什麼還要呼吸，乾脆去死算了！」
從結婚到現在，媽媽從沒聽過爸爸說這麼重的話。
一瞬間，她雙眼發紅，拿起桌子上的花瓶就往自己頭上砸：「對，是我蠢好了吧，是我多此一舉，是我該死！」
見狀我急忙將她攔著，緊緊將她抱住。
她在我懷裡又哭又踹：「攔我幹什麼，你爸不是讓我去死嗎？我就死給他看！放手！」
每次發生問題她總是大哭大鬧，說自己委屈，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那之前，爸爸明明都是告誡過了的啊。
我們都在努力照顧她的情緒，可是怎麼每次她都不能體諒一下我們呢？
上次的情緒再次席捲全身，我發出怒吼：「媽！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承認錯誤呢？！每次一出事只會胡攪蠻纏，有沒有可能你是真的做錯了？會計憑證損毀，後果嚴重的話可能要坐牢啊！」
聽到「坐牢」二字，媽媽瞪大雙眼，人瞬間軟了下去，癱倒在地。
意識到問ţũ₂題的嚴重性，她怯生生地看向爸爸：「我……不知道會這麼嚴重啊……」
7
爸爸連眼神都不想給她一個。
她只能眼巴巴看著我：「滿滿，媽媽這次真的知錯了，我承認是我做的不對，你想想辦法，你救救媽媽。」
她拉著我的褲腿不停地搖。
我只剩沉默。
昨晚我明明在救她，可是她沒給我機會，我俯視著她，一臉冷漠：ŧŭ₂
「為什麼昨晚你就是不讓我檢查一下呢？明明就是幾秒的事啊？」
聽此她緩緩放下手，意識到事故的產生是她自己一手造就。
她一直顫抖著，好半天才微弱出聲，又爬到爸爸腳邊：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也不可能故意害你啊，我只是……只是好心辦了壞事……」
「這真的不能怪我啊……」
她的話語蒼白無力，誰都聽不進去。
見誰都不理她，她的聲音從崩潰轉為質問，抬頭看著我們笑。
「怎麼？現在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們還真要我去死不成？」說這是又要衝起來。
誰都不會死，只是所有的忍耐都會爆發，我和爸爸也不會再慣著她。
她剛笑幾句，爸爸反而笑的更大聲，有種崩潰邊緣近似瘋癲的釋懷：「誰能讓你死啊？我去死，我去坐牢！」
媽媽收回腿，好像是被嚇到，剛才的氣勢一揮而散，她捂著眼睛不停流淚，瘋狂說自己錯了，讓爸爸別這樣對她。
沒理她，爸爸站起身，連身形都有些顫抖，一個人出了門。
我也懶得管她，出去追爸爸。
從小到大，媽媽總是愛把我和爸爸稱為祖宗，她是老李家的傭人。
只要誰把家里弄髒，誰穿了髒衣服回家，她會罵我們整整一天。
小時候，即便我感冒發燒她也堅持讓我每天洗澡，她說不洗就會有細菌，病會越來越嚴重。
爸爸多次勸她和她吵架她都不聽，最後連著兩人一起罵。
她不知道，其實她才是我們供奉的祖宗，她才是這個家裡永遠不會長大的小孩。
她是愛乾淨嗎？不是，她是自私她是強勢，她希望你永遠順承她的意願，不能反駁，不能忤逆。
她用一句只是愛乾淨卸下所有責任與麻煩。
她有什麼錯啊，她只是一個愛乾淨愛操心的善良之人啊。
8
由於金額過大，父親最後被開除罰款。
這些天，他來來回回公司律所跑，人瘦了不少。
本來準備拿來給我買房付首付的錢，也因為罰款沒剩下什麼。
飯桌上，ŧú₈變得沉默無比。
媽媽這幾天一直換著花樣做菜，拼命想討好我們：「來來來，吃菜吃菜。」
她往我和我爸碗裡各自夾了一支雞腿。
但這飯索然無味，見爸爸失神的模樣，我心裡好像刀在割，只能小心安慰：「爸爸，沒事的，你都瘦了，多吃點飯。」
媽媽見此連忙附和。
爸爸抱著碗一臉愧疚看著我：「滿滿，爸爸對不起你，房子的首付都沒能給你付起……」
明明他自己都已經這樣了，卻還在操心我，我忍著眼淚拍拍胸脯：「沒事的爸，你女兒是誰，我自己也可以賺錢買房子的！」
見狀，我媽急忙掏出一張卡，語氣可謂輕鬆：「我這還有點存款呢，老張你別操心了，沒工作也沒事，大不了我養你，我出去工作，你就在家歇著。」
大半輩子都是我爸寵我媽，如今他卻淪落到需要老婆養，像是一時沒忍住，他大吼：「你能不能少說點！」
突然一句把媽媽嚇了一跳，這些天，她不敢說話不敢做事，做什麼都要看我們的眼色，即便她已經把姿態放低到塵埃，卻還是得不到我們的原諒。
像是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委屈，她摔了碗筷：「你們還要這副死樣子對我多久？！我是什麼罪大惡極被判死刑的惡人嗎？你都沒事安安全全回來了，我說我出去賺錢你也不高興，你們到底還要我怎樣？！」
她歇斯底里，一個勁吐著他的苦水。
但她不知道她傷了爸爸的自尊，傷了這麼多年來他的努力。
他在那個崗位已經十幾年，就這幾天過去看好他的領導說會給他升職加薪，明明只要熬過這兩天，他就可以幸福安然到晚年。
可還是一切都毀了。
爸爸氣笑了，他看著媽媽：「怎麼？還安安全全回來，你是真想我蹲進去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是老員工，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曾經充滿打鬧一片幸福的餐桌現在只有爭吵。
我捂著耳朵讓他們別吵了。
媽媽卻不聽，她好像要把這幾天所有的委屈傾吐乾淨。
她哽咽著：「李華強，你從前也不這樣對我啊？我現在是看明白你了，你就是嫌棄我恨我，恨我毀了你，恨我讓你丟了工作！我看你就是想離婚！」
她站起來指著我們：「我不就只是因為愛乾淨做錯了兩件事嗎？你們卻一直記仇，一直找我的不痛快，但是我愛乾淨真的有錯嗎？你們出去問問，誰會因為因為別人愛乾淨給她定罪名？」
即便到現在這個時候，她依然感覺自己沒錯。
只有我成為別人口中的不孝女，爸爸因為損毀憑證毀掉下輩子她才會清醒，只有見到棺材，她才會掉淚。
現在，我才完完全全認識我的媽媽，她不是自私，她是蠢壞。
摔了筷子，我瞪著她：「你到底鬧夠了沒？」
本以為自己發瘋，我們能像平常一樣哄著她，現在卻不管用，她愣了一下，轉而又把怒氣撒到我身上。
「你個不孝女，你天天就是個會拱火的！讓你幫我說話你不幫還天天來批判我，我真該在你一出生時就掐死你！」
等她罵完她又開始坐在地上又哭又鬧，始終不死心我們會放任她不管。
我和父親已經麻木。
我知道，她不是被害者，她永遠不會知道拳頭打在自己身上有多痛。
既然她繞不開【愛乾淨】的偽命題，那我就從它下手。
9
一大早起來，門鈴不停地響。
媽媽睡眼惺忪出來開門時，就看到我已經站在門口。
看了她一眼我，把外婆迎進屋。
瞬間媽媽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說來也是諷刺，媽媽非常愛乾淨，但外婆向來灑脫，從不在意那些事。
她最愛說：「沒事沒事，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因為習慣不同，媽媽很嫌棄外婆，所以她早早嫁人，成家後也不喜歡與外婆往來，再加上這些年外婆身體不好，隨時大小便會失禁，她更是避之不及。
我故意拉高音調：「外婆，我媽可想你來了呢，這次來了就別走哈，也讓我們盡盡孝道。」
外婆樂樂呵呵，問媽媽：「哎呀，是嗎？」
此時的媽媽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臉憋的青紫，嘴縫裡半天才擠出一個是。
扶著外婆坐下，我熱心道：「媽你快去給外婆做早飯吧，別餓著外婆。」
媽媽跟在我身後，惡狠狠瞪我，小聲問：「李滿，你到底要搞什麼？」
我笑的燦爛：「不幹什麼啊，您不是愛乾淨嗎，讓你表現表現。」
媽媽臉上露出不解的眼神，瞟到外婆後也只能緊聲作罷，不情不願進了廚房。
我心情大好，爸爸看在眼裡，沒吭聲。
最後我才發現，媽媽愛乾淨只對內不對外。
外人來家裡可以隨意走動參觀幫忙，不會出現進廚房被罵一天的情況。
外人也可以髒著衣服坐沙發，髒手拿水果零食，不會說立馬脫掉去洗手洗澡。
都說把最柔軟的一面留給家人，媽媽卻是相反，她的愛乾淨只針對我和爸爸。
她知道我們會依她慣她，所以她永遠肆無忌憚。
而現ṭü⁷在我請來了她的母親，現在，也不會有人將就她。
媽媽在裡面煮粥時我尖叫一聲：「哎呀！」
她連忙拿著鍋鏟飛跑出來：「怎麼了？」
下一秒，她差點倒在地上。
因為純白的沙發現在染滿黃漬，外婆肚子不舒服，弄在上面了。
老太太一臉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昨晚吃太飽了，就……」
不管是孝道還是什麼，母親說不出一個字。
只見她拿鍋鏟的手越來越緊最後又無力松下，她壓聲道：「沒事。」
我把外婆扶起來去給她換褲子。
與媽媽擦肩而過時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我無聲大笑。
以前買沙發套時她強烈要求要白色的，我和爸爸一勸再勸：「它沒幾天就髒了，不好洗。」
她才不聽，搶著就要去付款：「那有什麼，反正是我洗。」
我知道她想用潔白的沙發套來彰顯自己的本事，連白色都絲毫不染，她多麼愛乾淨啊。
可現在也有她受的了。
接下來，外婆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媽媽梅天不是換床單就是洗內褲。
她累的苦不堪言。
直到有一天又要做飯，她好臉色來讓我幫忙：「滿滿，你過來幫媽媽洗洗菜，我實在忙不過來了。」
我兩手一撐，淡淡道：「還是算了吧，你看不上我弄的，還有我一直很懶，不會做。」
她啞口無聲，卻又說不出什麼。
我知道，只要再一把火，她就會知道愛乾淨再不會是她的藉口。
10
等媽媽出去買菜時，我給小姨打去電話。
「小姨，我是特意來給你道歉的，你朋友圈不是說這兩天忙嗎？把兩個孩子送過來我照顧幾天吧，當是上次的道歉。」
有人免費照顧孩子，她想也沒想，一個小時後就把孩子送了過來。
準備走時剛好碰到買菜回來的媽媽，小姨笑著拉她的手：
「上次是我說話不好聽，你家女兒乖巧又懂事，真是好孩子啊！」
說完笑著離開了。
媽媽還沒反應過來發什麼了什麼事時, 就見到兩個小孩在牆壁創下大作。
雪白的牆壁上被五顏六色的蠟筆填滿。
媽媽急忙放下菜，像瘋了一樣沖過去, 大罵：
「李華強！你在家也不攔著點, 這牆壁是能畫畫的地方嗎？」
爸爸扯下報紙看她一眼：「那是你妹妹的孩子, 你去讓她管著啊。」
被嗆住，媽媽氣得渾身發抖。
要不是看外婆在，我相信她又要發瘋，但她還是忍住了。
中午她做飯時我把兩個小孩帶進她的房間，拿出她的衣服一頓裁剪亂畫, 進門拿東西看到我們時, 媽媽就像要瘋了一樣一把將我扯到衛生間：「李滿,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我是你媽媽啊，你用得著如此報復我嗎？」
我淡淡看著她：「媽，外人把家里弄成這樣，你為什麼不借著不愛乾淨發作一番呢？」
她被我問住，到最後只能求我：「滿滿，媽媽這次真的真的知道錯了, 我以後不會再拿愛乾淨說事, 你讓她們走吧, 我真的要瘋了。」
看啊, 只有巴掌落到自己身上才會知道痛。
我其實一直不想做到這個份上, 是她逼我的。
見我沒有表情, 她一直拉著我的手, 眼淚又要出來：
「就當媽媽求你, 我發誓, 我保證以後我會改, 我不會再讓你和你爸爸寒心，你們就原諒我吧, 放過我吧。」
達到效果，我也不想再糾纏。
我和爸爸最後原諒了她。
但我也沒再待在家, 我知道，現在她認錯只是暫時的, 到某一天某個節點, 她還是會如此。
但我想開了, 受不了我還躲不起嗎？
搬家的那天，她一直不讓我走, 一直求我。
我托上行李：「不了，免得哪天我不愛乾淨又惹到了您。」
見挽留無用，她癱在原地, 半天說不出話。
後來年節回家只看到她一個人時我才明白, 爸爸和她離婚了。
大半輩子都只會將就她的父親，也終於得以解脫。
我沒表達自己的觀點，畢竟人生在世, 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後來, 我媽變得越來越不注意衛生，她從衛生達人變成了別人嘴裡的邋遢大王。
其實她也沒那麼愛乾淨，曾經我偷偷瞧見過她拿擦牆壁的帕子又拿去擦碗。
在外人眼裡, 的確乾淨。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表面功夫。
所以別給自己立什麼人設，除非你能裝一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