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世子做續弦,夫妻離心。
原配誕下一子,尚在繈褓之中,我悉心照料四年。
後來我聽見宋煜在神佛前起誓:
「老天保佑,希望那個女人滾出府去,讓姨母來做我的新母親。」
聞言,我只覺偌大的世子府,一切都爛透了。
將和離書遞給宋景時,原本淡漠的男人忽而輕聲問道:
「就因為許蓉住在府裡?」
「那是煜兒姨母,你有必要跟她爭風吃醋嗎?」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唇邊溢出一抹嗤笑:
「確實沒必要。」
1
我將和離書遞上前,宋景視線定格了一瞬,很快就挪開了。
慕蒼院來喚他用午膳的丫鬟識趣地退下。
他聲音冰冷:「你又在鬧什麼?」
「我從前竟不知你如此善妒!」
我語氣平靜:「我沒鬧。」
「還請世子爺簽下和離書,放我離府。」
他像是篤定我不敢和離,站起身就打算離開。
從前他也是這般漠視我,逃避後宅一切紛擾。
就在他越過我的時候,我才緩緩開口。
「世子爺應該也不想聽到坊間流傳出,需要靠女人嫁妝來填補家族虧空的消息吧?」
宋景眼神冷冽:「沐曦玉,你威脅我?」
他上一次遭受脅迫,就是族親求他娶我過門。
「我只想和離,之前貼補的財物,一概不再追究。」
「餘下嫁妝我自己清點帶走,絕不多拿府上物件。」
「此外,我還想向世子討要一個人。」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厲喝:「你休想!」
老夫人為首,身後跟著許蓉和宋煜。
我悉心呵護多年的孩子,此刻牽著旁人的手。
「姨母,她走了,是不是你就能來做我娘親了?」
「我喜歡姨母,想做姨母的兒子。」
他轉頭看著我,眼裡是不加掩飾的嫌惡:「難怪爹爹不喜歡你,我也討厭你。」
「你走就走,別想把我也帶走。」
宋景蹙眉道:「煜兒!」
他雖生氣孩子口無遮攔,但到底沒捨得責問。
畢竟宋煜是他與心愛女子所生的嫡子。
老夫人上前坐下,嗓音中帶著威嚴:「你入府未曾誕下子嗣,本該休棄。如今你一商戶女,竟鬧著和離!不知羞恥!」
2
宋景不喜歡我,藉口事務繁忙,在後院的時間本就不多。
他聲稱宋煜年幼喪母,怕他多心,所以一直讓我刻意避孕。
我雖出身商賈,但父母恩愛,只盼著我能嫁得良人,能得世子府為依靠。
這麼多年來,我照顧幼子,操持事務,貼補錢財,卻換來如此羞辱。
「這話當問世子,我為何未孕?」
宋景眼裡閃過一抹慌亂,開口道:「母親,此事還是讓孩兒和玉娘自行處理吧。」
老夫人敲了敲手中的拐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依我看,不如遂了她心願,小門小戶就是上不得檯面。」
「這般善妒又惡毒的女人,還妄想帶走煜兒,簡直癡心妄想。」
許蓉適時開口,難掩淚意,看起來委屈極了。
「嫂嫂是覺得我在府中礙眼嗎?」
「煜兒與我血脈相連,我並非想搶你的位置,只是舍不下姐姐的遺孤。」
「可煜兒是世子嫡長子,怎可流落在外!我會收拾東西,儘早離開。」
「嫂嫂莫要與景哥Ŧű⁵哥置氣了。」
她那張與先夫人有幾分相似的臉,足以讓宋景護之愛之。
老夫人也喜愛她,一直將許蓉帶在身邊。
她們放縱手底下的人傳謠,說是因我要嫁過來,這才將先夫人逼死的。
宋煜受人蠱惑,不知從何時起,待我越發疏離。
他小時候喚的第一聲便是娘。
再後來只叫我大娘子。
而今已然變成那個女人。
3
宋景待我無情,當眾斥責我:「沐曦玉,你究竟要鬧到什麼地步!」
「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再怎麼也是煜兒的姨母,你怎麼就唯獨容不下她呢?」
我看著宋景,只覺可笑。
「嫁爾為妻,良田千畝,七車五船。不求夫妻恩愛,但願相敬如賓。」
「我勞心勞力拿嫁妝貼補世子府,將尚在繈褓中的煜兒視如己出,自問對得起你。」
「孩子懵懂,府中之人皆明裡暗裡塞些糟踐我的話給他聽,而今又言我無容人之心。」
「這偌大的世子府,真是爛透了!」
宋景望著我,眼裡寫滿難以置信。
像是不明白隱忍許久的我,會突然發作Ṭú₀。
「今日你我和離,讓我帶走無歡。否則我定將這事鬧大,叫你們歸還錢財。」
無歡是宋景的女兒,比宋煜小九個月。
先夫人懷孕時,宋景醉酒將其丫鬟寵倖。
後得知丫鬟有孕,一氣之下早產,傷了根本,沒多久就去了。
宋無歡生下後,被言不祥,就被送去了莊子上。
這麼多年無人在意,就連我也是此前去莊子巡視,才見到了小姑娘。
那孩子被下人怠慢,可憐極了。
我看護了幾日,她不哭不鬧,只在分別時讓我再抱她一下。
一時心軟,我將她帶回京中。
因宋煜不喜,我只得在附近租了間院子,找了兩個丫鬟伺候著。
兩年的陪伴,我到底不舍。
在這吃肉不吐骨頭的宅院裡,跟著我也好過被他們磋磨了去。
宋景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一時愣在原地。
老夫人則是氣得不輕,罵道:「好呀!就知你並非真心相待。」
「今日我便做主,讓景兒與你和離。不過那丫頭是我世子府的人,你休想帶走!」
我與之對峙,絕無退讓的可能。
這時,一個小團子從門口沖了進來。
「娘!」
4
宋無歡是我找侍女去接來的。
要讓其與世子府斷親,還需要開宗祠,族譜除名。
她投入我懷中,嗓音嬌軟:「娘,你走吧,帶著無歡就走不遠了。」
「無歡長大了,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她怕自己將我困住。
看著她這般懂事,我似乎看到了兩年前那個瘦弱可憐的女孩。
「無歡是娘的女兒,我們是一定會在一起的。」
不知是哪句話刺激到了宋煜。
他忽然發瘋似的沖了過來:「你還敢入府,還敢叫她娘!」
「我要把你趕出去,我要打死你!」
我將無歡護在身後:「我會帶走無歡,爾等無須如此。」
小男孩的眼裡泛著淚,惡狠狠地說:「我討厭你!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她是壞孩子,你是壞女人,你們都是壞人……」
我對著上座的老夫人道:「如果夫人不讓我帶走無歡,那便將我所有嫁妝歸還。」
「如若不然,便是對簿公堂,我亦無懼。」
宋景掌管戶部,先夫人一家為武將出身。
現在想來,軍餉不足,何至於要他來補貼。
不過是有人借機斂財,貪污軍餉,彌補不上虧空,負債累累求著我來解決。
這些年,靠著我的嫁妝,加上苦心經營。
鋪子生意越發好起來了,家中再無銀錢之困。
可所有人自始至終都瞧不上我。
這些虛有其表的世家大族,一生都為著家族顏面,他們不敢賭。
宋景低聲喚了我一句:「玉娘……」
他的話還未出口,便被老夫人打斷。
「你想清楚了,離了世子府,你就是最卑賤的商戶二嫁女。」
「這丫頭我可以給你,京中的鋪子須悉數留下。只要你應允,我即刻開祠立據。」
我本就打算和離後,帶著孩子去江南生活。
如此,早早變賣了我置辦的幾家不錯的鋪子,餘下的也並沒什麼大用。
事已至此,當斷則斷。
「好,還請世子爺將和離書簽下。」
在老夫人的一手操辦下,和離一事辦得很快。
馬車安排妥當,我牽著無歡離開,準備去江南一帶生活。
邁出大門時,我回望前廳,宋煜縮在父親身後,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睛盯著我們。
我緩緩開口道:「你下月宗學開蒙,莫要忘了。」
「去哪兒都記得跟你父親說一聲,切記勿食花生,往後你我各自珍重。」
言罷,我收回視線,牽著無歡邁出府門。
與宋煜算是盡了此生一場母子之緣。
5
馬車走走停停月餘,我們最後在揚州落腳。
此處是江南繁華地帶,正巧我也能做點生意。
我從小隨著父親走南闖北,四處做買賣,性子也是活潑灑脫。
可自嫁與宋景,就收斂了性情。
他們瞧不上我是商戶女,卻又奔著我的錢財而來。
父親想讓我成為高門顯赫的大娘子,從此不再低人一等。
入府後,我侍奉婆母,卻只聽她言:「那般粗鄙低賤的女子,也是攀了高枝才嫁到我們世子府。」
「多年無所出,攏不住夫君的心,也是無用的。」
我想著到底是長輩,挑剔了些,只當聽不見。
而宋煜年幼,無人問津,是我夜夜抱著哄睡,一顆心只想著好好將他撫養長大。
最初他與我格外親近,愛撒嬌,愛討憐……
奈何孩子日漸長大,卻變成了另一副樣子。
「我討厭那個女人,她就知道逼我做不喜歡的事,還是祖母和姨母最愛我了。」
「都怪她的出現,才害死我親生母親,她不配為娘。」
「爹不喜她,我也不喜。最好明天就消失,讓姨母來當我娘。」
我因生氣旁人教唆他,發落了府裡的幾個老人。
老夫人覺得我驕縱,借機將煜兒要到她房中去了。
我去尋宋景評理,他倒是將我責問一通。
「自你入府便無一日安寧,這些瑣事難不成還要我來替你做!」
「煜兒只是個孩子,你莫要發些無名火。」
「倘若你無用,這府裡中饋不如交給母親,蓉兒也能幫襯著她。」
可笑我為當家主母,遭人指點。
最後還要將僅剩的那點權力交付於中傷我的人。
6
許蓉,是他妻妹。
宋景本想娶她為續弦,但府中衰敗,急需我這個冤大頭來解救,這事也就作罷。
聽聞她也曾相看,但未曾相中過,故而沒有議親。
自兩年前從老家回來,便時不時出現在世子府中。
一年前更是堂而皇之住進了老夫人的院子。
我的夫君和兒子都向著她,只覺我礙眼。
他們平日裡用膳都在老夫人房裡,從不喚我一起。
我房中熏香是冷松雪,清冷淡雅。
到後來他們倆身上,只能聞到許蓉最喜歡的蜜桃香。
嫁給宋景,我自是有年少期許,盼著得嫁良人。
沒想到的是,那外表頂天立地的男兒,高門顯貴的世家,內裡卻爛透了。
我又何須將自己葬送其中。
這樁婚事是父親為我求來的,未曾知會家中長輩,就擅自做主和離,我還是怕的。
故而才尋了離家不遠的地方安身,日後再做打算。
我找了一處宅院,安排了一些看家護院,也算是與過去徹底告別。
無歡窩在我懷裡,含淚道:「娘親,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子,聽見我發願,這才下凡來找我了。」
她自幼就受到不少傷害,所以格外懂事,從不叫我為難。
聽聞下人辱駡我,小小團子沖出去,硬是把那人咬下一塊皮肉來。
跪宗祠、住莊子、閉門思過從不見她哭。
唯獨在我懷裡,才會展露出委屈的一幕。
而這委屈是為我,並非為自己。
我又怎能不疼她。
「是我們無歡乖,捨不得娘親疼,借著你母親的肚子出來愛我。」
「我該感謝無歡,感謝無歡的母親,讓你有機會到娘親身邊來。」
7
我和無歡在揚州過得安穩,京中的一切皆已忘卻。
我開了一家酒樓,又尋了一位先生給無歡開蒙。
她是個聰慧的孩子,落落大方,舉止得體,旁人瞧著無不誇讚。
在揚州城,無人會罵她是低賤的庶女,喚我身份卑微的世子續弦。
有的只是玉歡樓的老闆娘和聰穎伶俐的小才女。
我同宋景和離的事,父母已然知曉。
他們也只道:「本以為我兒嫁了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不承想毀了你的前程。」
「和離也好,往後住在家裡,我看誰敢多嘴。」
我有兄長愛護,也見過爹娘恩愛。
瞧不上宋Ŧū́₄景那樣的門戶,也是因家裡人願意為我撐腰。
往後,我只想為自己活。
我並未留在家中,還是在揚州經營自己的生意。
爹娘也將無歡看作親孫女,時不時來我們小院住上一段時日。
日子過得安穩,眨ṭü⁼眼一年過去了。
自從賀衍離開,無歡每日都來問我:「娘親,先生他還會回來嗎?」
算著日子,科考已經放榜了。
他到現在還未歸,想來是已經高中,留在京城了。
我沉默片刻,溫聲道:「或許會,或許也不會。」
可無歡卻很堅定地說:「先生走之前跟無歡說了,等他回來就能當我爹爹了。」
「他叫我千萬盯著娘親,莫讓旁人把你勾了去。」
我羞紅了臉,這廝真是不要臉。
這話豈是能說給孩子聽的!
與賀衍相識是意料之外。
他母親個良善之人,時不時來給酒樓送菜,意外還救了貪玩掉進水缸的無歡。
我心中感激,時而前去探望。
不過年前的一場寒,老人家感染風寒,未能扛過去。
8
賀衍是有真才實學之人,街坊四鄰都道他有狀元之才。
只是被家境耽擱了,所以一直未曾參加科舉。
賀衍在家中辦了書塾,我把無歡也送去開蒙。
他是個難得歡脫瀟灑的性子,與世人眼中的教書先生截然不同。
一來二去,我與他也熟絡起來。
某次酒樓有人故意刁難,我被人下了迷藥。
意亂情迷之下,拉著賀衍給自己解了藥。
自此,我便被他賴上了。
他想求娶我,但我無心情愛。
只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為任何人遷就和改變。
賀衍也不惱,只對我說:「我現在身無長物,的確配不上你。」
「待我考取功名,再上門提親。」
我不想入京,不想困于深宅大院,一心拒絕他。
「我不願再嫁,就想帶著無歡過安穩日子。」
可賀衍委實有做男狐狸精的天賦,靠著和無歡十分要好的師徒關係,住進了我家院子。
身為教書先生,竟也做出爬床的舉動。
「你不願嫁人,那我就做你姘頭。」
「他日,你要是願意,我嫁你也可。」
開春的時候,他便上京趕考去了。
雖說早有承諾,可我也不能全信。
京中繁華富貴迷人眼,人心最是難測。
我看著無歡眼裡的期待,一時失神。
身後卻傳來了久違的一道聲音:
「玉娘?」
9
我回眸于交錯的人影中,瞧見宋景正牽著煜兒朝我這邊走來。
二人眼中皆是我看不懂的深情與激動,恍然如夢。
宋景站在原地,似有躊躇。
而宋煜則是不管不顧,掙開他的手,就想如當年一般撲進我懷裡。
他剛跑上前,無歡小小的身影就擋在我面前。
「別碰我娘親!」
我帶她離府,過往的人與事,自當割捨。
無歡很清楚,如今她和我才是一家人。
當年怯懦的小女孩被我精心呵護,不再謹小慎微。
無歡雙手環住我,像只護食的小貓兒。
宋煜紅著眼眶,怒聲道:「你憑什麼叫她娘親!她是我娘!」
「你滾開!你不配出現在我面前。」
面前的少年比一年前更為驕縱。
言行舉止都透著一股戾氣。
我將無歡抱起,生怕她被宋煜傷到。
看著我安撫無歡,宋煜立即就哭了出來。
「娘親,你不要煜兒了嗎?」
我沉下一口氣,冷聲道:「你我母子之情早已斷絕,這話你當去同許蓉說。」
宋景走上前,攔下胡鬧的宋煜。
他溫聲對我道:「玉娘,我和煜兒是來尋你,接你回府的。」
「他年歲尚小,你莫要同他計較。」
接我回府?
我不禁冷笑起來。
「世子莫不是忘了,你我已經和離。」
宋景眼中閃過一抹慌亂,聲音低啞:「過去我確有不對之處,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往後只我們一家三口。」
「我已讓許蓉離府,母親也是盼著你回去的。」
見我神情淡漠,他伸手想來抓我。
很是牽強地解釋著,在我離開後,他才發現自己早已對我情根深種。
四處打聽我的下落,詢問我的父母。
可都被一一瞞下。
直到半月前,偶然得知我在揚州。
父子倆就馬不停蹄趕來接我回去。
我後退兩步,很是疏離:「宋景,你知我為什麼同你和離嗎?」
「許蓉的存在、母親的為難……我和煜兒說的那些話,定是將你傷著了。」
他眼裡佈滿愧色,我卻搖了搖頭。
「我出嫁時,曾向神明祈願。不求夫妻恩愛,但願相敬如賓。」
「我可以接受你的漠視,婆母的為難,便是許蓉入府也無妨,但你卻從未給過我大娘子該有的尊重。」
「春暉寸草,我是真心待煜兒,以為他至少不會如你一般薄情,倒是我癡心妄想了。」
宋煜朝我伸出手來,哭得很傷心:「娘親,煜兒知道錯了。」
「你別不要我!」
我無視面前的一切,抱著無歡回家。
回家以後,無歡窩在我懷裡,看起來悶悶不樂。
「怎麼不開心了?」
無歡望著我,小臉委屈著:「娘親,我不喜歡他們。」
「我怕娘被他們帶走了。」
我輕輕拍撫著無歡的背,哄道:「娘不會走,無歡和娘會一直在一起。」
小姑娘心思單純,最是好哄。
只要你足夠真誠堅定,她自然會富有安全感。
10
傍晚時分,院門被敲響,來人竟是許蓉。
二話不說,撲通就跪倒在我面前。
她髮髻淩亂,全然無昔日貴女姿態。
「嫂嫂,求您收留。」
「蓉兒只求平妻之位,若是不嫁到世子府,我一定會被我爹送去安陽侯府做妾的。」
自我離開後,宋景便總是魂不守舍。
哪怕她有意勾引,最後卻換來了被趕出世子府的結果。
現在許家準備將她送給年過半百的侯爺做妾。
京中早有ťùₘ傳言,老侯爺殘暴,房事喜虐。
迫不得已,她這才逃了出來。
望著她一雙含淚的眼眸,我沉聲道:「此事與我無關,你該去找宋景。」
許蓉泣不成聲:「景哥哥始終念著你,我們並未有逾矩之事。」
「此番我是偷偷跟著他來的,只求嫂嫂憐憫。」
她狼狽至極地匍匐於我腳下,企圖讓我心軟。
可是,這一切又與我何干?
我攔下想要衝出來保護我的無歡。
朝許蓉決絕道:「你找錯人了,再不離開,我就報官了。」
許蓉眼裡閃過一抹怨恨,但還是極盡卑微地求我放她一條生路。
與此同時,對面的院門打開了。
宋景和宋煜走了出來。
見到許蓉的一瞬間,兩人皆是一愣。
昔日護著她的宋煜,此刻跑到我身前用力拽開許蓉。
「你別動我娘親。」
許蓉含淚看向他,嗓音沙啞:「煜兒,你說過想要姨母來做你母親的。」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宋煜雙手緊攥成拳,小小的身影輕顫了一下。
隨即,他的聲音染上了幾分哭腔:「壞女人!你和薛嬤嬤的話,我全部都聽見了。」
「你想嫁給爹爹,給他生孩子,再把我踢出世子府!」
「要不是你騙我,說娘害死我的生母,我才說那麼多傷人的話,全都怪你!」
宋景也走上前來,一副維護我的樣子。
「我早已言明,莫要再跟著我了。」
許蓉哭得泣不成聲,可憐兮兮地望著面前冷漠的父子倆。
「景哥哥,我住在世子府的消息早已傳開,名節受損。你就看在姐姐的情分上,留下我吧!」
「求你憐憫蓉兒。」
宋景聲音冷厲:「你唆使我母親,將京中鋪子全都抵給許府,事情敗露推她下水,險些溺死。」
「給我下藥,還妄圖傷害煜兒,若不是許母出面力保,我一定要你的命。」
「你姐姐何等良善之人,與之相比,你就是蛇蠍毒婦。」
出了這些事,有損許家顏面和女眷聲譽。
故而只能由許母豁出臉面,求țû⁷宋景看在已故女兒的面子上,放過許家。
這也是為什麼要將許蓉嫁給殘暴淫虐的老侯爺做妾的緣由。
11
「夠了,都給我滾!」
一群無關緊要之人,在我家中吵鬧,真是有病!
「玉娘,我不會放棄的。」
「我會送許蓉回京,一直守護著你,待你放下芥蒂,我們一家團聚。」
宋景還想說什麼,就被下人合力推出門去。
我怒聲道:「非人哉,純犯賤。」
此後,宋景總是帶著孩子來堵我的門。
無論去何地,他們父子倆總是尾隨其後。
惹得我和無歡十分厭煩。
後有一日,無歡哭著跑回來,身上灰撲撲的,手掌還擦傷了。
小可憐十分委屈地窩在我懷裡。
宋景牽著同樣灰頭土臉的宋煜上門告狀。
宋煜臉上還有兩道淺淡的抓痕。
「娘親,她打煜兒!」
「煜兒的臉都被她抓花了。」
無歡氣得雙頰圓鼓鼓的,在我懷裡坐直了身子。
「是你叫大壯他們別跟我玩,還將我絆倒在先!」
宋煜小眼神飄忽了一下,扭頭不去看無歡。
「你騙人,我才沒有。」
「是你太壞,別人才不跟你玩。」
這樣的神色我太過瞭解,宋煜每每心虛撒謊就會如此。
12
無歡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望著我道:「娘親,我沒騙人。」
我抱著無歡,溫聲哄著:「娘相信無歡。」
宋景站在不遠處,蹙眉開口:「玉娘,雖說是孩子打鬧,但也不能厚此薄彼。」
「煜兒的傷勢明顯比她嚴重。」
許是打心底裡害怕宋景,無歡不敢與之辯駁。
畢竟過去數年,Ṱů₈他都是嚴父的形象。
我無視宋煜的嫉妒,安撫著無歡。
「我們不惹事,也不怕事。」
「若是旁人欺負無歡,只管還回去,娘會護著你。」
無歡點了點頭,在我懷裡委屈道:「娘,我想先生了。」
「他趕考為何還沒回來?」
小孩子受委屈,難免想要親近之人陪伴。
過去旁人笑話無歡沒有父親,賀衍總是幫她懟回去。
許是在賀衍身上感受到父愛,所以此刻無歡格外想他。
但小孩的一句思念之情,讓宋景覺得十分刺耳。
「聽聞新科狀元尚公主,他也來自揚州,名叫賀衍。」
我瞳孔一顫,思緒不由得飄忽起來。
無歡大致聽明白了。
她很是焦急地辯道:「不可能,先生說一定會回來的。」
宋景臉色一沉:「無歡,你不該因旁人,來質疑你的父親。」
我欲開口罵他,門外卻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
「我當是誰來府上敗壞我清白,原是我家玉兒前夫。」
「跑揚州來挖賀某牆腳,世子此舉,也忒小人了些。」
小人兒猶如離弦之箭,一頭紮進賀衍懷裡。
「先生,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賀衍抱著孩子朝我走來,嘴角含笑:「賀某不才,無心官場,只想留在小院謀生。」
宋景的視線在我們之間流轉,最後定格在賀衍攬著我腰身的手上。
他眼裡似淬了毒:「鬆開吾妻!」
「你既許公主,如此行事,是想牽連玉娘,跟你一起死嗎?」
賀衍勾唇一笑,俯身便在我耳畔撒嬌。
「玉兒,天底下竟有如此混帳之人,當眾信口雌黃。」
「有損清譽的話,就這麼栽人家頭上來了。」
宋景駁道:「公主曾言非你不嫁,而今你私自回來,究竟想要做什麼!」
與宋景的憤怒相比,賀衍倒是多了幾分漫不經心。
「你也道是曾經,而我當日殿前求的是辭去官職,回鄉娶妻,做個教書先生。」
「陛下追問,你得知了玉兒所在,特意跑到揚州來編派我。」
宋景沉默著,抬眸望向我。
「我找了你許久,得知你下落,欣喜若狂。」
「玉娘,同我回去吧。」
「我保證往後愛你敬你。」
賀衍掐了掐我腰間軟肉,眼裡是滿是防備地看向宋景。
「呸!亡羊補牢,悔之晚矣。」
「我早已同玉兒許下終身,你趕緊走!」
賀衍的確對我許諾過,但我到底未真切回應他。
而今他是真的慌了,一隻大掌環住我,生怕我跑了似的。
宋景盯著我,想要我親口承認。
「對,我往後是要嫁人的。」
「你走吧,別再來打擾我了。」
無歡倒是護他護得緊,立馬歡喜道:「爹爹,我想吃你做的炙羊肉!」
我倏然睜大了眼睛。
就見賀衍笑得花枝亂顫:「好,乖女兒。」
「爹給你和娘親做午膳去。」
下人將失魂落魄的宋景和哭鬧不休的宋煜請了出去。
13
用過飯後,無歡很是機靈地跑出去玩了。
屋裡只留下我和賀衍。
他取來自己的包裹,將銀兩全都擺了出來,說是給我的聘禮。
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道聖旨。
「我高中狀元,如今也算是與你相配了。」
「我怕地位不及宋景,屆時護不住你,特意向陛下求旨。」
「只要你願意嫁我,誰都阻攔不了。」
他眼底的熱忱叫人心跳加速。
「你辭官是為我?」
「還有……你和公主是怎麼一回事?」
賀衍聞言,不由得笑了起來。
瞧得我一陣無厘頭。
他倏然將我抱了起來,往床榻走去:「你醋了?」
我瞪他一眼:「不知所謂!」
「說要考取功名的明明是你。」
賀衍笑得越發肆意,摟著我道:「從前想著考取功名才配得上你,不至於叫別人覺得我是個吃軟飯的。」
他在我唇上親了一下。
「不過玉兒知道的,我自小孤苦,軟飯最對我胃口。」
「賀某可是把全副身家都許你了,只求在娘子身邊有一席之地。」
賀衍纏著我撒嬌,將他這些時日所發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他殿試結束,便求陛下賜婚。
稱不願入朝為官,只想留在揚州做教書先生,為朝廷培養人才。
陛下惜才,公主愛慕。
二者將他留在京中,給予七日考慮時間。
華衣美服,金銀珠寶確實誘人。
可他滿腦子就只想回揚州。
賀衍還同我訴苦,妄圖求我憐惜他。
「我那七日,寅時就起來上朝。雞都沒打鳴,真是快累死了。」
「為了讓公主放棄,我日日吃黃豆地瓜,見著她就是出虛恭。」
「故意吃雞蛋,疹子爬滿全身。公主還以為我有惡疾,直接將她嚇跑了。」
賀衍興致勃勃地訴說著,眼中似乎寫滿:你快誇誇我。
這傻子,嚴重的風疹是會死人的。
看著他這副蠢樣子,我沉寂已久的心,似乎再難壓抑住劇烈跳動。
我鬼使神差般吻上了他的唇。
沒一會兒,我耳畔便傳來了他喑啞的嗓音:「白日不行,我身上印子還未全退,怕嚇著你。」
我故意輕碾了一下他泛紅的耳垂:「有本事你先鬆開我再說。」
賀衍從未見過如此主動的我,立馬就吻了下來。
他不知從何尋了一根細綢,覆在我的眼上。
感官被無限放大,許久沒有同房,他有些食髓知味。
一連折騰到用晚膳的時候,才先放開了我。
他幫我穿戴好,就出去煨湯了。
14
廚房裡,一大一小守在灶前。
無歡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道:「先生,娘親那裡你搞定了嗎?」
賀衍勾了一下她的鼻尖:「方才還叫爹爹,這會兒就改口了。」
無歡有些害羞地說:「我不喜歡那個人,他以前總欺負娘親。」
「我雖想氣他,可娘親的意願最要緊。」
「娘要是不願意,先生就沒法做無歡爹爹。」
賀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無歡真乖,那待會兒娘親過來,你幫先生問問。」
無歡笑著點了點頭。
她似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先生以後會離開嗎?」
「二美跟我說,她爹爹以前也很喜歡她娘親的。可是後來又喜歡李寡婦,就不要她們了。」
情愛之事,無歡實在是不懂。
只知道喜歡是陪伴,是歡笑。
「不會。你娘親是天底下頂頂好的人,我愛慕她,捨不得離開她。」
當初,他母親身子羸弱,是我時常接濟,還時常帶著無歡去探望。
感激是真,見色起意是真,歡喜也是真的。
有人道我商戶女,覺得我出身卑微。
而在賀衍心中,沐曦玉是宛如神女般的存在。
身為女子,本就有諸多不便。
可偏偏生了副極好的心腸,樂善好施,收留貧苦孤女,還在城郊開了濟安堂,教旁人刺繡和做飯,讓她們得個安身立命之法。
賀衍自覺配不上沐曦玉,好在命運眷顧。
給了他一次靠近的機會。
無歡笑著附和:「嗯,娘親的確是天底下頂頂好的人。」
15
晚膳時,無歡朝我問道:「娘親,先生能做無歡爹爹嗎?」
賀衍紅著臉,一雙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我瞧。
我不自覺便勾起了唇角:「那你希望他做爹爹嗎?」
無歡鄭重地點了點頭。
隨即,她也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不過我怕娘親和先生在一起,往後有了小寶寶,就不喜歡無歡了。」
無歡雖然年幼,但是周圍玩鬧的小夥伴中,也有重男輕女的人家。
她本就被拋棄過,心裡不由得害怕。
我沉下口氣,心疼地看向她。
賀衍率先蹲在她身側,溫聲道:「無歡就是先生和娘親的孩子,我們永遠會愛你護你。」
「將來若是你和娘親都願意,那才會有小寶寶出現。」
無歡紅著眼眶,小手抓著賀衍的衣服。
她轉而看向我,似乎在確認這句話的真假。
我亦鄭重地點了點頭。
無歡撲進了賀衍懷裡:「我明天就帶爹爹去找他們。」
「無歡才不是沒爹的野孩子,我有爹爹了!」
賀衍心疼地抱著她,朝我而來。
我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是前所未有的溫暖。
16
飯後,一行三人,沐於月色之下。
賀衍迫不及待拉著我去夜市買請柬和大婚用具。
無歡蹦蹦跳跳地跟著,瞧得出來是開心極了。
走到家門口時,宋景焦急地站在府門前來回踱步。
賀衍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將我護在身後。
「玉娘,煜兒病了,他現在鬧著要見你。」
「他也曾叫你一聲娘,求你去看看他吧。」
我歎了口氣:「無歡,你願意跟娘去瞧一眼嗎?」
無歡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宋景見狀就想來拉我們,被賀衍攔下。
「有話直說,別靠我娘子那麼近。」
我並未否認,而是往對門走去。
宋景一顆心沉到穀底,看著賀衍的眼睛滿是狠厲。
賀衍倒是不在意,諷刺道:「僅憑孩子就想拴住我家玉兒,虧你也想得出來。」
而我帶著無歡剛走進房間,床上的宋煜就撐起身子。
「娘親,是你來了嗎?」
看清我手中牽著的小女孩,宋煜眼神閃過一抹怨毒。
我看著他渾身起疹,下意識蹙眉道:「你吃花生了?」
他含淚朝我伸出手:「娘親,我誤食了酥糖,不想裡面有花生。」
「煜兒好癢,好難受。」
「娘,你抱抱煜兒好不好?娘,我難受……」
換作當年的我,見他受難,定會即刻去請大夫,甚至心疼得落淚。
而今,我卻停在原地,並未朝他走近。
賀衍走了進來,驚道:「是風疹,趕緊叫大夫呀!」
宋景緩緩走近了些:「派人去請了。」
賀衍險些翻了個白眼。
當爹的這麼淡定,派去請大夫的人過了這麼久還沒到,真是不管親兒子死活。
我溫聲同賀衍道:「你先帶無歡回去,再叫人去請齊大夫來看看吧。」
「兔子燈等我隨後回去一起掛。」
賀衍沒推辭,好歹一條人命。
無歡聽到我的話,也乖巧地跟著賀衍回去了。
屋裡只剩下我們三人。
17
宋煜眼神帶著希冀:「娘,煜兒要娘抱。」
我沒應他,轉而看向宋景。
「你不該拿孩子性命開玩笑,就這樣想讓我心軟留下,絕無可能!」
「還請世子爺高抬貴手,別再打擾我們的生活。」
宋景瞳孔一顫,辯解道:「玉娘,我知道自己之前錯得離譜。」
「能不能不要這麼絕情,我是真的知道錯了,帶著煜兒來求你原諒的。」
宋煜也在床上哭泣著:「娘,煜兒知錯了。」
「你別不要煜兒,我以後會乖, 不惹娘生氣。」
我淡漠地出聲打斷他們。
「我既不是你娘, 也不是你妻。」
「自和離那一日起,我權當荒ţṻ⁰廢數年光陰,不曾與你們相識。」
「不日, 我與賀衍將要成婚。喜事將近,不願被人叨擾。」
「煩請二位儘早離開,不然我定會上告天聽, 讓陛下徹查軍餉虧空一案。」
宋景伸手想要攔我, 被我躲開。
他眼中帶淚, 似乎不明白從前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為何會變得如此薄情。
這些時日,我的態度早已表達清楚。
宋景充耳不聞,帶著一絲希望, 癡纏於我。
但我與整個家族榮耀相比,宋景必會放棄。
我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 無視身後傳來的聲音。
「玉娘、娘親……」
一如當年, 堅決又釋然地離開。
出了府門,就見賀衍牽著無歡站在對門處, 笑盼我歸去。
翌日, 府門前響起一陣孩童的哭鬧聲,吵著要見娘親。
但很快便消失了。
許是怕寫信我不會看,宋景讓門房遞了一句話進來。
「盼君歸, 世子府永遠是吾妻歸處。」
賀衍聽了氣得要給我洗耳朵。
屋內,獨屬於他的冷香縈繞在我身上,久久不曾消散。
胸腔劇烈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他在榻上,喚我一夜娘子……
18
沒過多久,我和賀衍成婚。
一家三口過得安穩自在。
後來只在南下的商人口中聽聞,原本鼎盛的世子府已然消亡。
宋煜因風疹救治不及時, 落下了病根, 時不時發作,疼癢難耐。
他道此生最恨之人為其生父。
而許蓉在入侯府不久, 就被虐待而亡。
身為妾室, 連喪儀都未舉行, 草草下葬。
不過她死之前,寫了一份血書。
待她死後, 有人特意送去了大理寺。
上面記錄了她這些年悲慘的遭遇,在侯府受到的淩虐。
而今侯府和許家涉及貪污和迫害人命一案。
全都下獄,聽候發落。
滿城風雨,宋景自然也被牽連出來了。
宋景叔夫勾結許家貪污,拿捏了宋景為一家之主, 他知情未報, 還幫著隱瞞。
陛下念在宋景將錢財補貼回去,並未釀成大禍。
只是褫奪了他的世子之位,貶為庶民。
家中錢財全被查抄, 宋氏一族全都搬離了京城, 不知去向。
彼時的我,兒女雙全,與夫郎恩愛無比。
女兒聰穎伶俐, 小兒健康可愛。
家中一片和樂幸福,過往皆消磨在歲月裡。
外界紛擾與我們無關,有些事聽完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