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總愛用我來襯托表姐。
我少時不通文墨,她卻非要我和表姐同台作詩。
然後當眾嘲諷我:「半點才情也沒有,你怎麼配做大家閨秀?」
等我在女學考試中拔得頭籌,別人向她道喜,她又嗤之以鼻。
「能讀點書有什麼用,這丫頭脾氣大,品行還差。」
「不像她的表姐,生得明豔,性子柔順,娶妻就該娶這種。」
此事傳到太后耳裡,她原本屬意我做攝政王妃,聽後便想換成表姐。
我心中失落,我娘卻咧嘴笑道:
「娘這是為你好。宮中險惡,像你這樣普通的ƭũ₊姑娘嫁過去定然會被人嫌棄。這種苦,還是讓你表姐吃吧。」
誰知攝政王依然求娶於我。
我娘得知後,突然大肆辦起荷花宴來。
宴至中途,她故意推我入水,又高聲呼救引來眾人圍觀。
我被人瞧見濕身落水的模樣,她大哭著說我沒了清白,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於是,表姐成為攝政王妃,我則被送進道觀清修。
道觀陰冷,我過去沒多久就纏綿病榻,撒手人寰。
死前我才知曉,表姐竟是我娘和舅舅私通生下的孩子。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落水之前。
1
攝政王求娶我的消息傳回府時,我娘驚得打翻了茶碗。
她問來傳話的太監:「你是不是聽錯了?確定要娶的是照歲,不是我母家的嫋嫋?」
太監只當我娘是高興壞了,忙說:「千真萬確。大姑娘是有福氣的人,不僅才貌雙全,姻緣也好。」
誰知我娘冷冷睨了我一眼,嗤道:「就她?生得呆頭呆腦,才情品貌沒一點能比得上嫋嫋。」
「攝政王怎麼放著嫋嫋不選,會選她啊?」
我爹皺眉,攔住她的話頭:「夫人慎言。」
等太監一走,娘便拉著我爹的手,非要他去宮裡退親。
她美其名曰:「我這也是為了國公府著想。照歲頑劣不堪,你讓她進宮,萬一她行差踏錯,到時候牽連的可是整個國公府。」
我爹很不贊同:「照歲從小聽話懂事,哪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娘又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照歲,宮中險惡,像你這樣普通的姑娘嫁過去定然吃虧。娘是捨不得你受苦啊。」
「可我不普通啊。我是安國公嫡女,善騎射,能歌舞,還飽讀詩書,我不覺得我哪裡普通。」
見我們不肯鬆口,我娘跺了跺腳,氣得跑回娘家。
翌日回來時,娘忽然一改常態,笑著說能和攝政王結親,確實是件好事。
「我這就辦個荷花宴,把京中世家貴女全部請來,讓全京城都知道我們家的喜事。」
她語氣真摯,仿佛是個慈母,我卻不寒而慄。
前世,就是這場荷花宴,葬送了我的前程。
2
荷花宴上,娘突然說有事要和我說,讓我去後院的水榭等她。
我剛到水榭,便被人從背後推入水中。
我心中慌亂了一瞬,但很快冷靜下來。
一來我會鳧水,二來後院沒有男賓,等下上岸後我回房換身乾淨衣服便是。
我正往岸邊游時,我娘忽然來了。
她明明看見我在游水,依然扯著嗓子大聲驚呼:
「照歲落水啦!快來人,救救照歲!」
經她這麼一喊,附近的夫人小姐全都圍了過來,府裡的侍衛都出動了。
這便罷了,她還吩咐侍衛下水救我,哪怕我離岸邊根本不遠。
七八個侍衛入水,全部朝我逼近。
我避無可避,被他們拉住身體,強行拖上岸。
彼時我衣衫盡濕,身邊還圍著不少侍衛。
這幅景象落在貴女眼裡,當即就有人竊竊私語。
我娘見狀,撲在我身上哭了起來。
「我可憐的孩子啊,竟讓這麼多男人看了你的身子。這下清譽沒了,要是傳出去,還怎麼做攝政王妃啊?」
她號啕大哭,來來去去就是念叨一句話——
我的清白毀了,不能做攝政王妃了。
一夕之間,全京城都知曉了此事。
皇室不會要這種醜聞在身的姑娘,攝政王妃的人選從我變成了表姐。
我爹當時被派去江南治水,娘便做主將我送進道觀。
她說:「照歲,你若待在家中,自己嫁不出去便算了,還會連累得姊妹也不好嫁。」
她說只是讓我暫時避避風頭,過段時間就接我回來。
可去道觀後,我一向康健的身子突然變得孱弱,沒幾日就纏綿病榻。
3
道觀沒有藥材,我吃的藥全是我娘帶來的。
她每次都要親眼看著我喝下湯藥,還說這是上等的補品,讓我切莫浪費。
只是我的病不僅沒好,反而越來越重。
不出一個月,我就下不了地,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我死的那天,娘拉著表姐一同過來看我。
她們在屋外發生了爭執。
我娘質問表姐:「你不是說這藥不會要了她的性命嗎?她這會都快死了!」
表姐卻說:「攝政王還對她心心念念,我只是怕她東山再起,這才用了猛藥。」
我娘似乎想走:「不行,我去要找郎中給她看病。」
「您是想害死我嗎?」表姐壓低聲音,「萬一她中毒一事東窗事發,回頭查到我的頭上,我還怎麼做攝政王妃?」
我娘有些猶豫了:「可是……」
「沒什麼可是。娘,她自幼長在你的膝下,享的福已經夠多了。不像我,明明親娘就在面前,卻只能喊聲姑姑。」
表姐的聲音有些哽咽,「您再幫我這一次,好不好?」
房裡的我聽見這番話後,如遭雷擊。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我娘總是如此偏袒表姐。
小時候,娘愛給我穿灰撲撲的衣裳,給表姐穿的卻粉嫩可愛。
旁人誇表姐好看,她聽得笑彎了眼,回頭嫌棄地和我說:
「知道為什麼不誇你嗎?還不是因為你醜。」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貌醜,整個人自卑又膽怯。
大了些後,我娘依然時時貶低我來抬高表姐。
我忍不住問她為何如此,當時她義正言辭地說:
「嫋嫋和你不同。她沒有生母陪著長大,很可憐的。你也要讓著她些。」
原來,哪裡是沒有生母陪著長大,而是有生母但不能認啊。
我就這樣被迫讓著她,把我的一條命都給讓了去。
我死以後,娘生怕我中毒一事被人發現,竟在房中倒滿柴油,一把火燒了我的屍身。
她用一個女兒的命,換了另一個女兒的富貴榮華。
4
此刻,我娘正和我商量著籌備荷花宴一事。
我莞爾一笑,向她提議:「娘,既然要辦宴會,只請些貴女來有什麼意思?」
「不如把京中的公子哥一起喊來。舅舅家的幾個女兒不是都到了出閣的年紀嗎?剛好可以讓她們相看一二。」
我娘覺得我說得有理,當下允諾了此事。
只是沒想到,攝政王燕凜居然也準備赴宴。
她喜不自勝,趕忙把府裡僅剩的那批月白雲錦拿去給表姐做衣裳,又送了好些胭脂香料過去。
「你得穿得漂亮些,這樣才能成為人群的焦點。」
輪到我時,她說:「照歲,皇室中人喜歡沉穩的女子。你既是未來的攝政王妃,便穿那件寶藍色的衣裙。」
我看了那條祖母都嫌老氣的裙子,笑著應好。
荷花宴上,我娘果然和前世一樣朝我招手,讓我去後院的水榭邊等她。
沒多久,水榭那邊突然傳來「撲通」一聲。
接著響起我娘的呼救聲:「救命啊,照歲落水啦!快來人,救救照歲!」
湖面上有人在拼命撲騰,寶藍色的衣衫在水中散開。
經過她這一番呼喊,貴女公子們都趕了過來,就連燕凜也被驚動了。
我娘見狀,這才吩咐護衛下水撈人,自己還不忘在岸上哭天搶地。
「照歲啊,你的命好苦,好端端怎麼就落水了?」
護衛將人撈了上來。
一番落水,全身濕透,寶藍色的衣裳緊緊貼著身體,玲瓏有致的曲線盡顯無遺。
我娘卻不給人披件衣裳,就讓人濕淋淋地躺在岸上,供眾人圍觀。
然後她哭得梨花帶雨:「照歲,你被這麼多人看了身子,這下清譽沒了,可怎生是好?」
「攝政王定然不會要你,旁的好人家也不敢娶你。」
燕凜莫名其妙被她點名,劍眉微挑,提醒她:「魏夫人,你年紀不大,眼神倒是不好。」
我娘微微一愣。
此時,我穿一襲月白長裙自人群後頭出現,「娘,您在說什麼呢?」
「我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什麼叫沒了清白?您可別瞎說,回頭讓人誤會了去。」
我娘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我:「你……你怎麼會……」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低頭凝視著落水的女子。
娘顫抖著手,緩緩撥開她濕漉漉的長髮。
長髮下的這張臉,赫然就是——表姐!
娘嚇得驚叫一聲。
表姐不會游水,方才被嗆了幾口,這會終於悠悠轉醒。
她先是看見了娘,隨後視線上移,瞧見了攝政王。
表姐有些恍惚,對著攝政王露出一個自認為很甜美的笑容。
可她今日鉚足了勁要做全場焦點,不僅細細描了柳眉,還在臉上鋪了好幾層脂粉,就連口脂都選了豔麗的牡丹紅。
落水之後,妝全脫了,紅的、白的、黑的粉雜糅在一起,又暈染開來,襯得她這張臉仿若戲曲中的丑角。
當下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表姐終於反應過來她此刻身在何處,驚恐地發出一聲驚叫,比我娘那聲更響更尖。
隨後,她緩緩伸手,指向了我。
聲音自牙縫擠出,帶著濃濃的恨意。
「是你!是你推我入水!」
5
表姐流出兩行清淚,緊緊攥著我娘的衣袖。
我娘終於反應過來,連忙接過下人手裡的薄披風披在表姐身上。
隨後她抬頭,冷聲質問我:「魏照歲,你為什麼要害嫋嫋?」
沒有問明其中緣由,一開口就直接給我扣下陷害表姐的帽子。
我一臉茫然地看向我娘:「娘,您在說什麼?我何曾害過表姐?」
表姐大概也知曉經此一事後,她嫁給攝政王的美夢碎了,於是死也要拖我一起下水。
「姑姑,就是她騙我來這水榭的!我人剛到,她就將我推入水中。」
我娘將她摟在懷裡,皺眉看向我:「魏照歲,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品行惡劣的孩子?連自己的表姐都要陷害。」
我失笑搖頭:「娘,凡事講究證據。您怎能不問因果,一昧污蔑於我?」
「你什麼心思,我還不知道嗎?」我娘陡然拔高了音調。
她的一個女兒沒了清譽,她就想把另一個女兒的聲譽也徹底毀掉。
在這個名聲能夠殺死女子的時代,她當眾指著我說:
「今日本是你穿寶藍,嫋嫋穿月白,如今為何衣裳對調,難道你不清楚嗎?」
「嫋嫋本來和姊妹待在一塊,要不是你讓她來水榭,她怎會孤身出現於此?」
「魏照歲,你不就是嫉妒嫋嫋從小樣樣都比你強,這才見不得她好嗎?」
表姐適時哭出了聲,哽咽著說:「姑姑,別說了,只能怪我命不好,中了表妹的圈套。」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聽見不少人說我心思歹毒。
「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人,難怪魏夫人在女學放榜時說她品行惡劣。」
「哪有母親會這樣說一個孩子,定然是對她失望透頂。」
「這種人還怎麼做攝政王妃?皇家娶她不怕蒙羞嗎?」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輕飄飄地將我釘在了道德敗壞的恥辱柱上。
然後踩一捧一,開始憐惜起表姐來。
我娘還說:「即便我是你的親娘,也絕不能放任你一錯再錯。」
「照歲,和你表姐道個歉,再向皇家請罪,自己退掉和攝政王的婚約。」
燕凜微微蹙眉,看我娘的眼神隱約有些不屑和嘲弄。
我緩緩抬眸,眼眶通紅,神情哀婉。
「娘,我知你不喜歡我,可沒想到你竟厭惡我至此,不分青紅皂白就一頓發落。」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我解釋道:「方才丫鬟端盤時不小心撞上表姐,弄髒了她的衣裳。」
「表姐沒有準備替換衣物,我便讓她去我衣櫃隨意挑選。聽說寶藍色那件是太后賞賜的後,表姐就非要穿它。」
「至於我騙她去水榭,更是無稽之談。我只是和表姐說,攝政王誇讚水榭那的風景好,說不定會去瞧瞧,她自己便跑去了。」
「當時在場的還有宋家二小姐,不信可以問問她。」
宋家二小姐一向有話直說,當即便點頭:「確實如此。」
表姐氣得咬牙:「那……那去水榭後,就是你推我入水的!」
「可是,」我聳了聳肩,無辜地道:「你入水時,我和攝政王在一塊啊。」
表姐愕然,囁嚅著唇,一時間沒有言語。
推她入水的人是我娘派去的,和我可沒有半分關係。
「解釋完了,現在該我問問表姐了。」
我彎腰俯身,聲量不大,但足可讓全場人都聽見:
「表姐聽說攝政王可能去水榭後,為什麼就眼巴巴地跑了過去?」
「你是在……覬覦你表妹的未婚夫嗎?」
6
表姐呼吸一滯。
這種事情,可以爛在心裡,可以有所行動,但絕不能展露在人前。
她只能求救地看向我娘。
我娘想要開口,但我比她更快。
我哽咽著問她:「娘,您為何偏聽偏信,一昧偏袒表姐?」
「分明我才是您的女兒,她只是您的外甥女啊。」
「娘只是……」我娘想解釋,但發現她什麼也不能說。
畢竟,她總不能告訴大家,表姐其實是她生的吧?
三言兩語之下,風向就變了。
他們議論的對象變成了我娘和表姐。
「怎麼會有這樣的親娘,把外甥女看得比女兒還重?」
「我看啊,趙嫋嫋才是國公夫人的親生女兒吧。」
大家看夠了熱鬧,喜滋滋地回家了。
只有我娘和表姐,面色枯白,形容灰敗。
經此一事後,表姐與攝政王妃徹底無緣。
她是被舅舅親自帶走的。
舅舅來時怒氣衝衝,和我娘關起門來聊了半天。
不知他們具體說了什麼,我只聽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八個字。
沒多久,我娘就紅著眼眶出來了,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
娘和我爹成婚這麼多年,我爹一直對她愛護有加,不納妾,不養外室,連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她說。
但舅舅後院養了一堆女人,還時常凶她。
我不明白,娘為什麼會對舅舅死心塌地。
可惜如今爹還沒從江南回來,她和舅舅的齷齪事,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不方便直接捅破。
和我前世一樣,表姐第二日就被送去道觀。
我娘在家中日日垂淚,哭著說道觀陰冷,表姐落水後還得了風寒,不知道能不能熬住道觀的苦。
原來,她也知道過去會受苦啊。
可前世,我沒看見她為我留下一滴眼淚。
我原以為表姐出事後,我娘能消停些許。
誰知,我娘竟然變本加厲。
她在我的飯菜中,下了藥。
7
我生辰這日,府裡沒辦宴會。
娘說上次的荷花宴讓她操勞許久,今年我的生辰就別辦宴會了。
我知曉她是因為表姐的事費力傷神,但我沒有點破,只笑著說好。
晚飯也很簡單。一碗長壽麵,一顆煮雞蛋,還漂浮著幾根青菜葉。
「這是娘親手為你做的,你快試試看。」
娘嫁過來這麼久,我還是頭一次見她洗手做羹湯。
在娘期待的目光中,我緩緩拿起筷子。
是夜,我稱自己頭暈,早早便熄燈就寢。
夜半時,門外忽然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接著,房門被人打開。
我娘壓低聲音,似乎在和什麼人說話:「藥已經下到了長壽麵裡。我難得為她下次廚,這丫頭感動得不行,那是吃得一點也不剩。」
「這會媚藥剛好發作,你趕緊進去。」
「我過半個時辰再來,到時候大喊一番,闔府上下便會知曉此事。」
我攥緊衣襟,只覺得荒唐無比。
我娘這是在做什麼?
趙嫋嫋沒了前程,她便要把我的出路也徹底截斷嗎?
但我娘下一句話,讓我突然反應過來,事情沒我想像的這麼簡單。
「此事一旦傳揚出去,皇室定然退婚,她只能嫁你為妻。我就給魏釗生了這麼一個女兒,他寶貝得緊,你既是他的女婿,他定然會舉全府之力將你在官場托舉起來。」
「對了,等下我來抓奸,你就假裝醉酒,一口咬死自己是被這丫頭勾引,把過錯通通推到她的身上。如此便能保全你的名節。」
話盡于此,我娘催促他:「快點進去。」
我只覺得渾身都在發抖。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巴巴地把髒男人往自己女兒的床上送。
門被合上,我娘走了。
一團黑色的人影逐漸朝我逼近。
他走近我的閨房,挑開我的簾子,一邊摩拳擦掌,一邊發出淫笑。
「照歲妹妹,哥哥今晚來寵倖你了。」
「準備好迎接哥哥了嗎?」
肥肉橫生的手探向了我的被褥。
8
這只手停在離我被褥一寸處,沒有繼續靠近。
一把鋥亮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照……照歲妹妹,你這是做什麼呢?」
眼前這張臉,油膩又肥胖,瞧著便令人作嘔。
正是舅舅的獨苗、我的表哥——趙僑旻。
他日日偷雞逗狗,讀書不成,科舉沒上,舅舅便捐了個小官讓他去衙門當差。
趙僑旻還很好色,養了兩個外室,未曾娶妻,倒先有了一雙兒女。
我娘這是上杆子讓我給人做後娘呢。
趙僑旻慌了一瞬,很快就淡定開口:「沒想到妹妹這麼剛烈。哥哥我最喜歡看貞潔烈女被迫承歡的樣子。」
「良夜苦短,哥哥怕你孤單,專程過來陪你。好妹妹,你現在是不是欲火焚身?快快把刀放下,哥哥來為你滅火。」
他以為我只是虛張聲勢,還有心情朝我歪嘴一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有鮮血順著刀刃緩緩流出,刀背映照出他愕然放大的瞳孔。
趙僑旻的脖子,被我割破了。
「你娘不是給你下了最烈的媚藥嗎?你都中了藥,怎麼還有力氣傷我?」
「不……不對。」看著我清醒的模樣,他終於反應過來,「你……你根本沒有中藥。」
是的。那碗長壽麵,我並沒有吃。
我夾起筷子後,我娘那殷切又焦灼的模樣,讓我恍惚中湧起莫名的熟悉感。
我突然反應過來,前世在道觀裡,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服下那些慢性毒藥。
忐忑摻著迫切,急躁伴著期待。
於是,我多留了個心眼。
我謊稱自己腸胃不適,說等會再吃長壽麵。
我娘果然不滿,反復強調這是她親手做的,讓我趁熱吃下。
我便擠出幾滴眼淚,裝出感動的模樣,又刻意幹嘔起來。
再讓人將長壽麵端回房中,向她保證自己一定會全部吃完。
一回房間,關上門後,我就把長壽麵全部倒掉。
趙僑旻見狀,收了方才那副嘴臉,沉下臉來,「魏照歲,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就算清醒又能如何,你這細胳膊細腿,還能打得過我?」
他反手握住我拿刀的手,朝我飛撲而來,準備將我按在床上。
與此同時,一道人影閃過,似乎停在窗戶邊。
來不及多想,我速度比趙僑旻更快,單手擒住他的手腕,飛快抬腳踢上他的褲襠。
踢中要害處,趙僑旻一聲悶哼,痛苦地弓起身子。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俐落地將手中那把刀紮進他的腿心,還用力轉了兩下。
趙僑旻蜷著身子,慘叫聲淒厲無比。
此前我娘為了讓趙僑旻更好得手,把附近的下人全部遣走。
所以這邊鬧了這麼大的動靜,也不見有人過來。
他吵得我頭疼,我往他嘴裡塞了一團廁紙,好心提醒:「表哥,你有所不知,我不僅文試頭籌,武試也是第一。」
「魏……照歲,你怎麼敢?」趙僑旻一邊哆嗦,一邊口齒含混地說:「我是趙家唯一的兒子,你娘要……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殺了你!」
「不勞表哥費心,我定會讓自己全身而退。」
我扒開他的上衣,在他身上慢條斯理地拿刀比劃,「想刻個字,刻什麼好呢?」
「誒,有了!」
我在他的身後刻了個「淫」。
然後挑斷他的手筋,切斷他的舌頭。
做完這些,趙僑旻暈死過去。
我準備將他拖走。
他現在口不能言,手不能寫,只要不在我院子裡出現,此事就算不到我頭上。
我娘把人支開,倒是給我行了方便。
我正準備行動,窗邊的人影再一次晃動。
真的有人在我窗外!
而且……不是府裡下人。
我強自鎮定,對著窗邊開口:「戲看夠了嗎?出來吧。」
窗戶被人推開,有人跳了進來。
我握緊還在滴血的短刀,隨時準備出手。
剛巧月光透過窗櫺照了進來,落在來人的身上。
眉目疏朗,薄唇輕抿,整個人矜貴又清冷。
不是攝政王還能是誰。
9
燕凜垂眸看著昏死的趙僑旻,我仰頭盯住燕凜。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尋思片刻,還是主動和他打招呼:「頭一次閹割男人,竟被攝政王撞見。真是巧啊。」
燕凜依然沉默,只是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似有所思。
被他瞧見這副模樣,這門親事應該是要黃了。
我用帕子仔細擦拭手上的血漬,主動開口:「我性子不夠柔順,一向睚眥必報,應是與攝政王意中人相去甚遠。攝政王若想退親,只管退了。」
「近來京中擢選女官,退親後我剛好可以報名一試。聽聞攝政王親自主考,只盼您莫要因為今晚的事在考試中為難我。」
他終於說話了:「不是巧合。」
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復我第一句話。
「荷花宴上,我覺得你母親有些反常,便派人盯緊了她。我看她近來與趙家往來甚密,夜半時還偷偷放了趙家兒子進國公府。我生怕他們會對你不利,這才不請自來。」
「還有,」他將一個檀木盒子放進我的掌心,「生辰喜樂,這是賀禮。」
盒子裡裝著一條綴滿祖母綠寶石的項鍊。
我愕然看他,他卻只是笑笑:「三更半夜,我不便在此叨擾。你既然無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還指了指倒在地上的趙僑旻:「要不然我幫你把他一起帶走,省得你費力。」
趙僑旻若在府外出事,那國公府就能徹底置身事外了。
我立刻把他丟給攝政王:「多謝殿下。」
燕凜走了兩步,又回頭望向我:「魏姑娘,女子不必柔順,男子也不必勇猛。像你這樣,我就很喜歡。」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我依然在思索著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娘的呼聲打破了難得寂靜下來的夜晚。
「照歲,你睡了嗎?」
「娘做了個噩夢,夢裡你被人欺負了。娘夜半醒來,這心是慌得厲害啊。快讓娘看看你。」
不容我回答,她直接帶著一眾丫鬟嬤嬤推開房門,又徑直走向我的床邊,拉開簾子。
然後發出「啊」的一聲。
「魏照歲,你在做什麼?!」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她。
「娘,這是怎麼了?」
她指著我被窩裡一處凸起:「你一個姑娘家,居然敢在床上藏男人。你害不害臊?」
只見她將被子狠狠掀開,「我倒要看看,你這是藏了誰……」
話音戛然而止。
我懷裡抱著的,只是一個長枕。
我娘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低聲喃喃:「人呢?」
我狀似不解:「什麼人啊?」
她卻並不理我,打開我的衣櫃,拉開我的簾子,四處探看起來。
當然,她一無所獲。
「這是……跑了?」
我娘沒有再說,一臉迷茫地轉身離開。
翌日,全京城都在傳趙家兒子的流言。
聽說,有個拾荒的老人最先發現了他。
他被人剝光衣服扔在大街上,眼睛沒了,舌頭沒了,命根沒了,身上還被刻了個「淫」字。
消息傳回府裡時,我娘愣住了。她頻頻看向我,似乎想在我身上找什麼端倪。
我卻只捧著心口,感慨表哥年紀輕輕就瞎了眼。
畢竟他那雙眼睛,可不是我剜下的。
接著我娘又回了一趟娘家。這次回來,她臉上帶了清晰的五指印,看我的目光也帶了怨毒。
真是可笑。打她的又不是我,她恨我做什麼?
結果當天夜裡,我娘居然服毒了。
10
我娘稱自己中毒了。
她喝下桃膠糖水後,便說身子不適,沒多久竟然噴出一口血來。
府裡請了郎中來看,郎中說我娘這是中了陀羅花毒。
毒下在桃膠糖水中,所幸我娘吃得不多,花毒劑量不大,倒也沒有性命之憂。
若是整碗喝下,只怕她就要一命嗚呼了。
我娘下令徹查此事。
和娘相熟的幾位夫人也過來看望她。
偏巧這個時候,我娘身邊的丫鬟老是分神出錯,還把她珍愛的花瓶給打碎了。
我娘呵斥了她幾句,誰知那丫鬟突然跪在地上,哭著與我娘說:「有件事情,奴婢不敢說,又不敢不說。」
在我娘的示意下,她偷偷暼我兩眼,小心翼翼地說:「煮桃膠糖水時,奴婢瞧見大小姐去了趟廚房。」
「胡說!」我娘立刻厲聲呵責,「照歲是我的女兒,怎麼可能會害我?來人,給我撕爛這丫鬟的嘴。」
可丫鬟說得信誓旦旦。我娘看了眼那幾位夫人,歎了口氣。
「也罷,讓人去搜搜照歲的房間吧。如此也好還照歲清白,省得有人說我包庇親女。」
這一搜,竟真在我房中搜出了陀羅花。
我娘驚慌失色,聞言潸然淚下:「照歲,怎麼會是你?我可是你的親娘啊,你竟然想殺了我!」
其他幾位夫人也開始嚼舌根。
「天哪,魏丫頭居然想要弑母!」
「人家都說後娘難為,沒想到在這國公府,親娘都如此難做。」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不孝不義的女子?」
原來,我娘服毒,是想栽贓給我,給我扣上一個弑母的帽子。
這樣的姑娘,誰還敢娶?誰家敢留?
我娘掩面哭泣,央求那些夫人:「此事關乎照歲聲譽,還請各位夫人爛在肚子裡,切莫傳揚出去。」
夫人們連忙答應,可人一走,事情就鬧得沸沸揚揚。
她們添油加醋地說了出去,將我描述得十惡不赦,還說我娘心善,事到如今都想為我隱瞞。
果然,只要親生母親演一齣苦肉計,在這個重視孝道的年代,便能給我致命一擊。
之前誇我有才情的,現在說我才不配德。
之前說我樣貌好的,現在罵我貌美心醜。
人人都來唾棄我,似乎被我投毒的是他們。
只有燕凜跑來找我,說他信我。
他問我:「魏姑娘,此事你能處理好嗎?若不能,就交給我。」
不是自作主張攬過活來幫忙,而是先問我,能不能自己解決。
我向他致謝:「那就請攝政王緩兵不動。」
「我的救兵,快要到了。」
荷花宴後我便給爹爹修書一封,央他辦完差事後速速回京。
如今,我爹要回來抓奸咯。
11
我爹是悄悄回來的。
「照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非要我瞞著你娘來找你。」
「流言我都聽說了。我離京這段時日,你表姐去了道觀,表哥成了殘疾,現在你ţū́₉又背上弑母的罪名。快和爹說說,是怎麼回事?」
踽踽獨行這麼久,我像是抱著浮木漂泊的旅人,終於遇上了船隻。
我拉著我爹,眼淚撲簌簌地落下:「爹,我沒有弑母。」
「爹知道,我們照歲是個好姑娘,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可是,」我用手背抹掉眼淚,啜泣著說:「娘要害我。」
12
我爹離京這段時日,娘和舅舅來往越發頻繁。
特別是我出事以後。
舅舅時常往國公府跑,人是夜裡來的,第二日清晨才提著褲子從小門離開。
我帶著爹,躡手躡腳地去了娘的院子。
有些事情,不能口說,只能親歷。
我爹還在感慨:「院子裡怎麼連個護衛都沒有?你娘對自身安危太不上心了。」
「照歲,你可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怎麼捨得害你?回頭爹查明下毒一事,再好好和你娘說說,你們定能冰釋前嫌。」
但很快,我爹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整個院子,只有一個丫鬟守在門口。
那是我娘的心腹、上次說我下毒的丫鬟,桐花。
屋裡傳來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女子難抑的呻吟。
我娘的聲音響起:「你小聲點,可別讓人聽見了。」
「怕什麼。」是舅舅在說話,「魏釗人在江南,國公府Ŧù₇大小事不是全憑你來做主嗎?要是被人聽到,你只管殺了就是。」
「魏照歲還在家裡呢。」
「說起那個小蹄子就來氣!拜她所賜,我們的女兒被去道觀,如今染病連床都下不來。老子費盡心力培養的攝政王妃就這麼沒了。」
「攝政王靠不了,那就靠國公府。上次你說給她下了媚藥,要把她送給旻哥兒。結果倒好,第二天旻哥兒就成了閹人。」
「我的兩個孩子接連折在她的手裡,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娘柔聲勸他:「可別氣了,我不是都讓她背上弑母的駡名了嗎?回頭我就把她送進庵堂,要怎麼處置隨便你。」
我抬眼看向我爹。
他起初一臉茫然,隨後雙目赤紅,額上青筋暴起。
饒是如此,他第一反應還是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頭:「照歲,爹不在的日子,你竟然過得如此兇險。」
「是爹識人不清,你受苦了。」
屋裡兩人的動作愈發激烈。我聽見舅舅「嘿嘿」笑了兩聲:「毀了我的兒子,那我再生一個便是。」
「我用了偏方,保證你懷的是個男胎。你有了身孕再和魏釗行房,謊稱這是他的孩子。月份不對也沒事,他好騙,定然信你。」
「這可是國公府的嫡長子,到時候一定會繼承爵位。兒子出生之後,你便設法毒死魏釗,讓兒子趕緊繼承爵位。這偌大的國公府,還不盡在我的囊中。」
我娘柔柔回道:「好,都依你。」
嬌吟聲、悶哼聲不堪入耳,床板都在「硌硌」直響。
我爹忍無可忍,提步就往屋子裡走。
桐花看見我爹來了,著實嚇了一跳。
她還想通風報信,大聲說:「國公,您……」
話沒說完,就被我爹狠狠一腳踹上心口,跌跪在了地上。
裡面太過酣暢淋漓,根本沒人聽見桐花的話。
我爹打開房門進去時,他們以為是桐花來了,頭也不回,動作ţũₙ不停。
我娘還說:「你來掃什麼興,快去門口把風。」
「阿兄,你快一點……」
說話時,她不經意往這邊瞥了一眼,終於看見了我爹。
娘愣了愣,恍惚地說:「阿兄,你太厲害了,都把我折騰出了幻覺。我好像看見魏釗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可爹還是在她面前。
她終於意識到面前的人不是幻覺,嚇得趕緊將舅舅推開,「國……國公……」
「什麼國公?」
舅舅愕然回頭,視線與爹對上之後,從娘身上滾了下來。
「趙明霜,我原以為你和趙呈只是兄妹情深,沒想到背地裡竟然能做出這種醃臢的勾當!」
我娘衣衫不整,一個勁兒將被褥往自己身上拉。
她現在躺著的這張床,還是她與爹的婚床。
一開始,驚懼占了上風,她試圖和我爹解釋:「國公,我……我……」
此情此景,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她乾脆放棄過往,許諾未來:「國公,我日後定然好好待你。」
我爹快被氣笑了。
他是個文人,從不和人紅臉動粗,此刻一腔怒氣無處發洩,狠狠一腳踢在了舅舅的身上。
舅舅自知理虧,悶哼一聲,頭也不抬地穿著褲子。
「趙呈,我自問待你不差。當年你家落難,若不是我出手相助,哪來今日的錦繡榮華?」
「你倒好,害我女兒,睡我女人,現在還覬覦我的爵位!」
我爹揪住他散落的頭髮,一拳砸下去。
「爹,打人手疼。」我眼疾手快地將那把短刀遞到我爹手裡,「用這個。」
我爹是個沒怎麼拿過刀的,這次卻毫不遲疑地握緊刀柄,一刀紮在舅舅肩上。
最先反應過來的不是舅舅,是我娘。
看見舅舅受傷,她不顧自己身上不著寸縷,竟然飛奔過去搶我爹手裡的刀。
我爹自然不會給她,還往舅舅身上又補了兩刀。
我娘發起了狠,護犢子一樣護在舅舅身前,「誰讓你打他的!你這個賤人,怎麼敢這樣欺負我的阿兄!」
她像一頭抓狂的獅子,四處亂抓,在我爹身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我爹今晚的心裡防線本就塌了,經她這麼一鬧,更是徹底崩潰。
他抬手,平生第一次對娘動粗。
一個耳光扇在娘的臉上,娘被打得偏了頭。
她捂住自己的左邊,不敢置信地道:「魏釗,你居然敢打我!」
「我是你的髮妻,你居然打我!」
「髮妻?你違背倫常去找你哥的時候,怎麼不說你是我的髮妻?」
我娘聞言驀地笑出了聲。
「違背倫常?他又不是我親生阿兄。」
「再說,什麼野男人?論先來後到,你才是第三者!」
13
我娘沒了理智,竹筒倒豆子般將她與舅舅的事情全部抖了出來。
她說她是趙家收養的女兒,與舅舅青梅竹馬,長大後本該嫁給舅舅。
可她及笈之年,趙家的生意被官員盯上,出了問題。
趙家試圖自救,但無濟於事,他們意識到,需要一個權力更大的人幫他們擺平此次劫難。
剛好我爹那時在溧陽辦差,趙家刻意讓她和我爹「偶遇」。
幾次相遇之後,我爹對她上了心,後來果然來趙Ŧüₙ家提親。
但那時,娘已經有了身孕,懷的正是趙嫋嫋。
發現時月份已大,不好打掉,趙家先讓我爹和娘定下婚約,又謊稱捨不得女兒,讓娘在家中多留一年再成婚。
我爹信以為真,先行回了京城,幫趙家擺平事端。
同年,我舅舅也娶了當地知府的女兒。
知府的女兒沒多久就有了身子,可惜難產,一屍兩命。
但他們對外說孩子生了下來,玩得好一手移花接木。
我娘將舅舅護在懷裡,朝著我爹笑道:「聽懂了嗎?要是沒有你,我就能嫁給阿兄。都是你毀了我的姻緣!」
我爹只覺得啼笑皆非,不曾想她竟然這樣顛倒黑白。
「就算你一開始愛慕他,後來我對你不夠好嗎?他養了一院子的女人,可我只有你一個啊。」
「我呸。」我娘狠狠啐了他一口,「你懂什麼?」
「當年我在趙家看人臉色、活得小心。天寒時我凍得厲害,是阿兄讓人給我添加被褥,又帶我去買襖子。長大後,是阿兄送我胭脂水粉,和我說想要的都會給我。」
「他娶別的女人是因為父命難違,我知道他是被迫的。」
「至於他那滿院姨娘,不過都是我的替身罷了。不信你去看看,她們多多少少都與我有幾分相像。那些女人,都是他愛我的證據。」
我想過我娘愛得荒唐,但我沒想到她竟然愛到連腦子都給丟了。
我爹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這麼多年,時至今日,他終於看清了我娘的真面目。
我娘壓抑了許久,趁著這個機會一吐為快,說的話也委實傷人。
「魏釗,若不是你,我本該和阿兄相依相守,生兒育女,何至於這樣躲躲藏藏?是你毀了我的人生!」
恰好此時舅舅悠悠轉醒,一醒來就聽見我娘這一番慷慨陳辭,嚇得差點兒又要暈過去。
他急急拉住我娘衣袖,制止她:「你怎麼能和他說這些事?」
「說又如何?」我娘絲毫不懼,「他總不能休了我。」
「他敢休我,我就把此事抖出去。丟人的可不僅是我,還有他和魏照歲。他便罷了,但魏照歲可是個沒出閣的姑娘,要是被人知曉生母通姦,別說攝政王了,連普通人家都不會要她。」
她還看向我爹,低低笑了起來:「魏釗,你捨得你的寶貝女兒落得這般境遇嗎?」
我爹沒有說話。
「再說,魏照歲身上還有弑母的汙名。」我娘一邊用手背給舅舅擦掉臉上的血,一邊笑嘻嘻地問我爹:「你若想給她洗脫汙名,難道不要我配合嗎?」
「若休了我,你女兒一輩子嫁不出去也就算了,還會日日被人戳著脊樑柱呢。」
生母做到我娘這個份上,也是罕見。
我娘猜得不錯,我爹並沒有立刻休她。
但我爹把她囚禁起來了。
14
爹徹查了我娘中毒一事。
為了增加可信度,他還讓京兆府派人一同查辦。
之前我娘壓著不讓細查,如今一查便知,陀羅花是桐花買的。
我房中的陀羅花也是桐花放的。
至於我,雖然去了趟廚房,但有好幾個丫鬟在場,她們都能證明我Ťũ̂²並未靠近那碗桃膠糖水。
下毒的人自然成了桐花。
可她為什麼要下毒呢?
京兆府的人想去審問桐花,但很不巧,她瘋了。
他們又想問問我娘,可我娘偶感風寒,近來病倒,實在沒辦法見客。
後續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經此一查,足可證明我並未弑母。
至此,我終於洗脫了這個汙名。
當日,我新得了個消息,迫不及待地和我娘分享。
我進去時,她正在塗口脂。雖然近日被囚在房中,但依然打扮得十分得體。
「有一個壞消息。」我給自己斟了杯茶,又往她面前推了一杯,「娘做好心理準備。」
我娘莞爾一笑,「我就不信,還能壞到哪去。」
我慢悠悠地開口:「表姐死了。」
「啪。」她手裡的瓷杯掉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女兒,趙嫋嫋,死了。」
「怎麼可能?我問過郎中,她至少還能再活半年。」
「那可不行。」我笑了笑,「我不想她活得比我更長。我記得我是七月死的,所以我加大了劑量。」
我娘沒有理會話中的異常,只驀地睜大了眼,狠狠朝我撲來:「原來是你!是你害死了嫋嫋!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我單手捏住她的手腕:「娘怎生如此失態?我還沒說完呢。」
「我怕她中毒一事被人發現,就讓人在後院放了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唉,表姐那麼愛美的一個人,要是知道自己成了一具黑炭,該有多難過啊。」
我娘雙眸通紅,淚珠撲簌簌落下,掙扎著朝我撲來。
「娘,別氣啊。不然聽聽舅舅的消息緩解心情?」
「舅舅也過得不太如意呢。他被我爹傷了肺腑,身子不豫,在官場上又屢屢碰壁。」
「聽說前日辦的差事出了岔子,不知道會不會有牢獄之災。」
「是魏釗在搞鬼對不對!」我娘目眥欲裂,嘶吼出聲,「有本事就沖我來,憑什麼這樣對我阿兄!」
「還有你!」她五指亂抓,形如瘋子:「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賤人,容不下自己的姐姐,還幫著殘害舅舅!」
我捏著她的腕骨,將她摜在地上,嗤道:「叫你一聲娘,你還真當你是我娘?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什麼姐姐,什麼舅舅?誰先害誰,你搞清楚!」
「還有,什麼叫有本事沖你來?你以為爹只敢把你囚禁?」我撫平自己的衣襟,俯視著她:「你接下來的路,不會比趙呈好到哪去。等著吧。」
我來的時候,她衣冠楚楚,光鮮亮麗。
我走的時候,她跌坐在地,蓬頭垢面。
合上門時,我看見她失魂落魄地掩面哭泣,指縫間隱約可見怨毒的眼神。
只是我沒想到,這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當晚,我娘跑了。
她趁著護衛換班的空檔,從狗洞逃跑了。
15
我娘跑去找舅舅。
她以為舅舅會馬上開門,將她迎進府中。
可事實上,她被拒之門外。
舅舅甚至沒有見她,得知消息後便讓小廝傳話,催她趕緊回國公府。
我娘卻賴著不走,非要見到舅舅。
門口人來人往,她一直站著著實不好。舅舅無法,只得親自出門遣走我娘。
我娘一看見他,心裡的委屈就如開了閘般傾瀉而出,先說我爹囚禁她,又說趙嫋嫋死了。
她哭著說;「阿兄,我能去的只有你這裡了。」
可舅舅面無表情地催她:「你趕緊回去,別給我添事。」
我娘有些不解,茫然問他:「阿兄,你今日怎生對我這般冷淡?」
誰知舅舅冷冷開口:「你現在又不得魏釗的心,空有個國公夫人的名頭,什麼也幫不了我,我討好你做什麼?」
我娘愕然:「阿兄,你說什麼話呢?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
「喜歡你?」舅舅很不耐煩,「你要不要看看我府裡的姬妾?都是些年輕貌美的姑娘,我放著她們不喜歡,會去喜歡你?你以為我有病嗎?」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啊。阿兄,以前在溧陽,你明明對我很好……」
舅舅急不可耐地打斷了她:「以前你年輕、漂亮,現在多大了,心裡沒點數嗎?都人老珠黃了,還每天談什麼情情愛愛。」
「快回國公府吧。省得魏釗又來尋我麻煩。」
我娘是被推出舅舅家的。
大門合上之後,她沒有走。
她在愣神。
愣了很久很久,許是把這一生重新想了一遍。
有只飛鳥在她頭頂掠過,扯著嗓子叫了幾聲,往遠山后西沉的太陽那飛去。
我娘似有所感,抬眸看向遠山,突然慘然一笑。
下一瞬,她瘋了一般拍打著趙家的門。
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在指責趙呈薄情負心。
趙呈沒辦法,只得開門。
他想堵住我娘的嘴,可我娘不依不撓。
他便想拉我娘進趙家的門,但我娘不肯踏進一步。
兩人在門口撕扯。
我娘眼淚爬了滿臉,越說越是憤懣。
眼看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趙呈覺得自己丟了臉面,竟然和我娘廝打起來。
最後,我娘拿出了一把短刀,從背後捅進趙呈的心口。
趙呈在死前拼盡全力抱住我娘,刀尖又刺進我娘的前胸。
我趕過去時,已經圍了不少看客。
暮色四合裡,昏鴉啼鳴。
趙府門口,堆著兩具屍體。
一把刀將他們連在一起。
這把刀,是我的。
我娘死了,舅舅死了,表姐也死了。
可是經過我娘那一番大喊大叫,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的關係。
知道表姐是我娘和舅舅私通生下的孩子。
知道攝政王未婚妻的母親,與人通姦。
16
近來出了兩件事。
一是皇上駕崩。幼帝並無子嗣,立下詔書傳位於攝政王。
攝政王即位,是為新帝。
二是安國公的夫人與其兄通姦,甚至生下了一個女兒。
皇家的事情他們不敢議論,我家的事倒是傳得沸沸揚揚。
他們嗤笑我娘的同時,連帶著也會談起我。
說我有個通姦的娘,說不定我會步我娘的後塵。
還說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當皇后ŧű²。
讓我等著被退婚吧。
果然,沒多久,燕凜就來找我了。
我想,他大概是來說退婚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我自己開口。
「民女自知不配為後,還請皇上另擇良配。」
燕凜將我扶起:「魏姑娘,那你有想嫁的人嗎?」
我搖了搖頭:「並無。」
我沒有意中人。再說,出了這樣的事, 誰還會娶我?
「那你日後有何打算?」
「報考女官。」
「為何?」燕凜問我。
為什麼呢?
因為, 我覺得不公平啊。
落水一事發生後, 我便時常在想, 為何女子落水被人瞧見, 就是沒了清譽?
男子落水後能昂首挺胸出現在人前。
女子落水後就得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看見。
憑什麼呢?
上次娘把趙僑旻往我床上塞時,我也有同樣的疑惑。
男女有私情時, 為什麼被人詬病的都是女子?
說女子勾引,說女子蠱惑, 說女子品行不端。
可男子只輕飄飄的一句「吃醉了酒」就能摘得個乾乾淨淨。
憑什麼呢?
清譽到底是什麼?
評價一個男子清譽如何,是看他的為人處事, 看他的學識才華。
評價一個女子清譽如何,卻要看她守不守規矩,有沒有濕了衣服, 是否和男子私下有所接觸。
憑什麼呢?
我娘私通後,他們背地裡對我大肆議論。
可舅舅家的兒子, 怎麼就沒有人去嚼舌根呢?
這些都是憑什麼啊?
還不是因為,男女不均。
男子讀策論,女子看女德。
男子讀書是養浩然正氣, 女主讀書是為識字明禮。
然ṭúₓ後男子去安邦定國,女子則相夫教子。
一代代傳承下來,女子地位越來越低, 加諸在身的枷鎖也越來越多。
我把這些告知燕凜。
「選拔女官既是打破藩籬的開始, 那我也想盡我之力,祛除這些不公。」
燕凜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緩緩彎起眸子。
「魏姑娘所想, 和朕如出一轍。」
「但皇后的位置,不是更方便你行事嗎?」
我微微一怔, 「皇上在說什麼?」
他忽然朝我伸出手, 「做朕的皇后,幫朕選拔女官,去實現你的抱負, 好嗎?」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手,抬頭問他:「為什麼?」
「因為,朕喜歡你。」
「女學考試時, 你在策論裡寫了一句話,讓朕注意了你。」
「什麼?」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17
我當皇后的第八年。
朝中女官已占三成。
宮宴上, 有個少女不小心跌進湖中。
我想起前世的我, 這一世的表姐。
但她和我們不同。
她可以大聲呼救。
不少世家子弟跳入水中救她。
出水後, 她大口喘息,一邊撫著心口,一邊笑著和大家道謝。
不用驚恐, 不用忸怩,更不用怕沒了清譽。
我和燕凜相視一笑,舉杯對飲。
湖水盈盈,照見滿月如玉, 星河爛漫。
照見把酒言歡,鼓瑟吹笙。
亦照見千秋萬歲,歲歲長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