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宮裡藏著兩個神秘院子。
一個只有父皇能進。
一個只有母后可以進。
某天我爬上牆外的樹看見了滿院嬉鬧的男人。
母后說,那是父皇的另一群妃嬪。
「阿妍,那裡面的任何人你都不能去招惹,尤其那個穿紫衣裳的。」
我才知道,我父皇厭女。
他用我來拴住我滿腹才華的母后。
1
母后喜歡把自己關在一個任何人不能靠近的院子裡。
我好奇地問她那裡面有什麼。
她說那裡有她回家的路,只要成功了,她就能回到她來的地方。
年僅六歲的我昂著頭很是不解。
司徒府明明是在相反的方向啊。
而且坐馬車就能到。
母后對我的課業要求嚴苛。
從太學回來,還要跟著母后學習簡體字和英語,以及不需要撥算盤的演算法。
父皇每晚都來母后宮裡,但不是去母后的寢殿。
這天,父皇破天荒地來了母后寢宮,這時候母后正在教我複雜的算術。
由於我一直學不會,就沒有按時回我自己的寢宮。
父皇甩手就是一巴掌打母后臉上。
母后一個趔趄撞到桌角。
父皇怒斥母后克扣黎洋的伙食。
「你要是當不好皇后,有的是人來坐這個位置。」
母后捂住被打的臉,沒有做任何辯解。
「妒婦!」
父皇丟下這句話,甩袖走了。
「母后……」
「今日就學到這裡,你回寢宮休息。」
「阿妍想跟母后睡。」
母后讓我的嬤嬤將我拉走。
2
我推開那扇門。
叫住院子裡那群嬉戲的男人。
「誰是黎洋?」
穿紫衣裳的男人站了出來。
母后說不能招惹他,可母后卻是因為他挨的打。
「你為什麼要冤枉我母后?本公主今日來就要好好教訓你。」
他抓住我的手,譏笑道:「若我能生孩子,你和你母后只有住冷宮的份。
「今日你碰我一下,你母后可就又要遭殃咯。」
他幸災樂禍地說完,一用力將我推倒。
我的掌心被劃出幾道血痕。
他的話震懾住了我。
最後捏著生疼的手灰溜溜地離開。
晚上,一直跟母后作對的肖貴妃帶著一堆妃嬪闖進母后寢宮,強行打開了那扇門。
她們對姍姍來遲的父皇揭發母后的罪行——穢亂後宮。
讓父皇將母后和那群姦夫處以車裂之刑。
父皇冷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母后。
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對母后的情意,卻說出:「朕深愛皇后。今日事誰若敢洩露半分,朕滅其滿門。」
肖貴妃與其他妃嬪怨毒的目光落在母后身上。
緊接著父皇滿臉痛心疾首地處決了那群男人。
所有人被白綾絞了脖子。
那個我不能招惹的黎洋就這麼死了。
其他人走後,父皇捏著母后的下顎說:「我心愛之人死了,那就讓你在意的人去給他陪葬。
「若下次再被人發現,你這皇后也不用再當了。」
第二天,我舅舅就因辦事不力下了獄。
三天后他被查出收受賄賂,隔天就拉去午門問了斬。
我外祖父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沒能挽回舅舅的命。
他悲痛欲絕地離宮,一瞬間好似蒼老了十歲。
當晚,母后宮裡就進了個侍衛,被管事嬤嬤送去了那座院子。
父皇后腳就來了。
母后牽著我站在臺階上,而父皇連個眼神都沒往我們這邊瞟一下,徑直踏入那方院落。
3
嬤嬤幫我收拾課業。
我說:「母后宮裡有內奸,不然肖貴妃怎會發現母后宮裡的秘密。我日日去母后宮裡也是近日才知曉的。」
嬤嬤給我掌心抹藥,苦笑道:「皇后娘娘善於籠絡人心,她宮裡沒有內奸,是因為那黎公子傷了公主殿下,娘娘才將這消息送給肖貴妃。
「娘娘沒想到陛下竟狠心至此,全無夫妻情分,竟殺了陸大公子。」
我望著掌心的傷,愧疚不已。
原來是我害死了舅舅。
4
我十歲這年,舒嬪查出有孕。
她馬不停蹄地回了娘家待產。
母后去父皇寢宮掀翻桌案,砸碎了不少瓷器。
母后質問父皇:「你答應過我,只有阿妍一個孩子的。」
「誰叫你生的是女兒?我的皇位需要繼承人。」
母后吵得面紅耳赤。
父皇指著母后警告她:「若朕的皇子有半點差池,朕就處死阿妍。」
母后面容慘白,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年末,舒嬪誕下皇子,舉國同慶。
舒嬪晉封為舒妃。
皇弟兩歲,肖貴妃拿了美味的糕點,問我好不好吃。
我點頭。
她笑著遞給我一塊:「既然好吃,那殿下給太子也送一塊讓他嘗嘗。」
我放下糕點,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肖貴妃:「貴妃娘娘是有個一石二鳥之計,借我之手除了太子,牽連我母后?」
肖貴妃依舊笑眯眯的,她說:「殿下多慮了。」
我拿錦帕擦手:「即便我和太子都死了又怎樣,貴妃娘娘喪失生育能力,這太后的位置永遠輪不到你坐。」
肖貴妃被我戳到痛處,她翹著尾指臉色難看道:「你跟你那該死的娘一樣咄咄逼人!」
隨即她譏笑起來:「你娘有能耐又如何,還不是只能生個沒用的女兒!」
她轉身要走,我踩上她的裙擺。
肖貴妃摔倒,額頭磕到假山上。
5
我及笄前一天,母后高興地抱著我。
她笑出眼淚,她說:「阿妍,母后能回家了。」
現在的我知道,她口中的家不是司徒府。
而是她常念起的,自由、平等的世界。
我擦掉她的淚,緊緊抱著她,把下巴放她肩上,生怕被她瞧出我的不舍。
「那母后就回去吧。」
「母后不放心你,母后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吃人的時代怎麼活。母后一定能研製出可以帶你一起走的時光機。」
母后牽著我走進了她深藏的秘密。
我看不懂的儀器,閃爍著不同顏色的燈光。
我被深深地震撼。
母后給我講Ţüₒ解它的原理和操作方法。
她說她是魂穿的,只要躺進這儀器裡,就能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她在儀器前坐了許久,她的情緒很複雜。
她想走。
特別想。
父皇喜愛男子,甚至有厭女癖,可他為了皇位哄騙了母后,借助外祖父的勢力和母后層出不窮的發明與奇招,坐上皇位。
一坐穩那個位置,他就露出他那噁心的嘴臉,用皇權折辱母后。
「母后,你回家吧,我是這裡的人,我想留在這裡。」
我不能是捆著她的繩索。
她在這裡,一天比一天難過。
子夜,我系上披風來到母后宮門口,一直站到天明。
我知道,一旦母后離開了,我在這宮裡將難以生存。
我甚至有一瞬間自私地想留下母后。
最終,我收回了準備敲門的手。
母后沒有走,她眼底烏青,想必是在那能回家的機器前待了一宿。
我跑過去緊緊擁住她。
晚上,母后給我放了場煙花。
煙花很美,很特別。
是她昨晚熬了一宿做出來的。
母后說:「在我家那邊,女子十八歲才成年。」
「母后在另一個世界每天會做什麼?」
「母后是個科學家,每天睜眼就是做實驗,做不完的實驗。」
6
春獵圍場,我安排了兩次刺殺。
我要殺了帶給母后無休止痛苦的父皇。
另一批人則來殺我。
這樣,若沒成功,也能把我和母后摘掉。
再加上外祖父在朝堂的推波助瀾,父皇那懷疑的目光就會落在太子和舒妃身上。
按照計畫,我追蹤獵物跟侍衛拉開距離。
我與刺客纏鬥,就在長劍刺向我後背時,我被人推開了。
回頭,是大鴻臚的二公子替我擋Ṫũ̂ₘ了劍。
「二公子。」
他推侍衛:「快去捉拿刺客!」
我盯著地上血流不止的齊墨,壓下心中的火氣。
他壞了我的計畫,若父皇沒死,我和母后定會被父皇懷疑。
「多管閒事!」
齊墨雖痛到蹙緊眉,卻還努力擠出笑:「我不管,就傷到你了。」
我把劍給他,然後彎腰將他抱起來,一步步往營帳走。
營帳這邊很亂,我的母后正倒在血泊裡。
我手一松,齊墨掉地上。
我顧不上他的痛呼跑向母后。
太醫說幸好偏了一寸,不然母后就救不回來了。
而我那本該死的父皇正高坐龍椅,淡漠地命人把我昏迷的母后抬回營帳歇息。
他旁邊坐著嘴角怎麼都壓不住的舒妃。
嬤嬤說,刺客的劍刺向父皇,是舒妃把母后推出去擋。
我一拳砸在桌案上。
我守了母后一宿,她反復起熱,我給她擦了一遍又一遍身體才慢慢退熱。
這場刺殺該死的人沒死,該被懷疑的人反而成了救駕功臣。
天亮後,我提著食盒去了齊墨Ťṻ₃的營帳探望他。
「殿下,我捨身救你四次了。你次次來都帶這一種吃食,乾巴巴的還粘牙,我都吃膩了。」
沒辦法,我只會做這一樣。
齊墨嘴上說膩了,還是拿了吃。
隨著他的動作,他腕間的舊傷痕露了出來。
那是我十一歲時出宮散心,舒妃的人刺激了我的馬。
我墜下懸崖,是齊墨及時抓住我的手。
他安慰我不要怕,他不會鬆手,他一定會救我上去。
他的手腕被石頭磨到血肉模糊,他都沒有鬆手。
從此留下疤痕,每到下雨天就會疼到握不住筆。
侍從端來藥。
他拿著勺子,手抖起來。
淅瀝的雨點砸在營帳上。
我咬了下唇,奪過他的藥碗一勺一勺喂他。
他望著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能被殿下如此照顧,我就是死也值了。」
7
我提劍沖去舒妃的寢宮。
她害怕極了,拿趁手的東西一個勁兒地砸我。
「楚妍,我是太子生母,你敢動我一根頭髮,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我冷笑。
她不知道,父皇根本不愛這後宮裡的任何一個女人。
即使後宮妃嬪多次加害於我,我都沒想過要她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只因她們都同我母后一樣,被一個永遠不會愛她們的男人困其一生。
「你不該動我母后。」
說完,我抓住想逃走的舒妃,直接一劍抹了她的脖子。
「孽障!」父皇的呵斥聲傳來。
「跪下!」
看見肖貴妃跟在父皇后面,我了然。
是她帶來了父皇。
「今日殺嬪妃,明日是不是就要殺了朕?」
「兒臣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父皇甩袖,「來人,把新城公主帶下去上杖刑!」
我被侍衛帶到院子裡。
「給朕用力打,都沒吃飯嗎?」
身上很痛,痛入骨髓那種。
但我不悔!
我知道,父皇不會真的要我的命。
「陛下,求陛下饒了阿妍,她已經知道錯了。」
母后拖著病軀跪在我身側,含著淚替我求情。
她傷口處滲出了血。
「把我要的東西做出來,我就饒她不死。」
我低頭苦笑,父皇對母后,永遠只有交易。
而我也只是他用來操控母后的籌碼。
「我做,我答應你。」
我倒在地上,母后不顧自己的傷將我抱在懷裡安撫我:「沒事了,沒事了。」
「陛下,那這太子……」
肖貴妃滿眼期待,欲言又止。
她想撫養太子。
「太子送去給琴嬪撫養。」
肖貴妃的算盤落空,我忍不住朝她露出譏笑。
她還是不夠瞭解她的男人。
父皇怎麼會把太子交給她,讓她做大做強。
我諷刺道:「早說過了,任你機關算盡,你永遠也不可能當上太后。」
8
我趴在榻上,母后邊落淚邊給我上藥。
「阿妍,你太衝動了。」
「對不起,我又連累了母后。」
「下次先跟母后商量一下。」
我咬唇忍著藥物刺激傷口的痛。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父皇。
「父皇要母后做什麼?」
「一種具有傳染性、殺傷力極強的病毒。你父皇想不費一兵一卒吞掉其他國家,他要做這天下唯一的主人。
「這太殘忍了,母后不想這樣做。
「很多時候,母后都想不做皇后了,你也不做公主,我們逃離皇宮。可母后太想回家了,不做皇后,母后連製造時光機的材料都得不到。離開這裡又定會被其他國Ṱú₈的人挾持,結果也並無兩樣。」
我問:「若母后不研製病毒給父皇,父皇當真會殺了我嗎?」
「別怕,母后會有法子保全你我的。」
我趴了三日,齊墨來了。
他拿了吃的笑盈盈地喂我。
我的唇無意碰到他指尖,他像是被燙到一般顫了一下。
他的喉結動了動,隨即避開我的目光,不敢再與我對視。
然後問我想不想聽戲。
他唱給我聽。
我點頭。
他歡喜地換上戲服,化了妝面唱起來。
齊墨的娘是妓子,有一口好嗓音。
而齊墨隨她娘親,生得貌美且聲音婉轉動人。
他唱的戲,比宮裡的戲子唱得還要好聽。
他編了花環給我戴上,又陪我下棋。
他的棋技很爛,下得我都沒興致了。
「你就不能學點有用的?」
他低下頭默默收著棋子,神色受傷:「主母不讓。」
他走時,我送了他許多好東西。
也是希望他能憑藉與我的ẗųₙ關係,可以在府上過得好一些。
9
肖貴妃毀了母后研製的病毒。
父皇震怒,當眾怒扇肖貴妃,貶她為嬪,打入冷宮。
肖貴妃抱著父皇的腿祈求。
父皇一腳將她踹開。
肖貴妃癲狂地笑起來:「我就要毀了皇后引以為傲的一切。
「我倒要看看她沒了這些東西,還如何獲得陛下的獨寵!」
父皇見她毫無悔改之心,又踹了她一腳,罵她:「賤婦!」
肖貴妃痛苦地捂著胸口吐血。
「皇上,你對妾怎就這般狠心?」
父皇命人將她帶下去,轉頭以命令的口吻對母后說:「重新做。」
「材料稀有,做出那一份便用完了。」
「那就派人去找!朕不信就只有那麼點兒!」
說完,父皇睨了我一眼又警告母后:「你要敢耍花樣,她就不用活著了。」
父皇走後,母后拉著我說:「阿妍不做公主了好不好?母后帶你走。」
我想說不好。
我想當帝王。
我想說,只要我當上帝王,她就是最尊貴的太后,無人再能欺負她。
可撞進她那滿是疲倦的眸子,我想說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母后很累了,可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拋棄我。
我又怎能讓她寒心。
10
母后讓我去冷宮將肖貴妃帶出來。
在冷宮蹉跎一月的肖貴妃沒了往日的傲氣。
「我可沒傷你母后啊!我不是舒妃,無人仰仗。我爹是大司馬,你敢殺我,我爹不會善罷甘休的!」
「母后讓我帶你出去。」
「那死女人又想利用我,這次我不會上當了!」
「那一會兒敵軍殺過來,你可別求我帶你走。」
「你說真的?你們沒設圈套?」
「母后說利用了你幾次,很是對不住,讓我帶你一起走。」
肖貴妃跳腳:「那是幾次嗎?這些年,她利用我的次數她自己都數不清吧!」
我拉著肖貴妃出宮,敵國的奸細已經在宮裡大肆屠殺。
宮裡亂作一團。
我與母后在城門外匯合。
肖貴妃看了眼車外,問:「陸湘,你要把我帶哪兒去?」
「敵軍殺入皇城,你想去哪裡?回大司馬府嗎?」
「這又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母后閉目不說話。
敵軍是母后一手操作,讓他們躲開層層檢查混入皇城的。
她也想利用這些人殺了父皇和太子。
她說她受夠了父皇拿我做要脅的日子。
這天,母后盯著我問:「你頭上少了支荷花簪。」
我假裝摸了摸髮髻,心虛得不敢去ẗū́ₜ看母后的眼睛。
「許是掉哪了。」
母后的眼神黯淡了幾分。
我的心提了起來。
她是不是猜到了。
11
我們在一個偏遠的小城落腳。
肖貴妃正與我下著棋,我們就被闖入的御林軍包圍了。
父皇背著手走進來。
母后朝我看了一眼。
她知道了,父皇是我引來的。
我抿起唇,愧對母后。
可我要當帝王,就不能失去公主的身份。
對不起母后,我讓你失望了。
我配不上你這樣拼盡一切的守護。
父皇慣會在人前跟母后裝恩愛。
讓滿後宮的女人嫉妒母后,視母后為一生之敵。
他斂去眼底的冷漠,上前扶起母后。
「敵軍已除,皇后安心同朕回宮。」
父皇對母后噓寒問暖,甚至當眾給母后捏肩,對一旁的肖貴妃視而不見。
用完膳,父皇就走了。
依父皇的德行,他定要去尋一男子瀟灑一番的。
我跪在母后房前求母后原諒。
肖貴妃來看笑話:「小東西,這次你可把你母后的心傷透了。」
母后打開門讓我進去。
我跪在母后跟前,說出我的心裡話:「母后,我想坐上那高位。我對不起母后,回宮後母後就回家吧。」
母后語重心長道:「阿妍,你有極高的天賦,你應該跟母后回去在科研領域發光發熱,造福家國。」
我朝母后磕頭,不斷說著「對不起」。
母后難過地閉上眼:「阿妍,你不該浪費你這麼好的天賦。」
「母后,我不屬於那裡,這裡才是我的天地。」
母后抹了眼角的淚,她的眼裡佈滿哀傷。
她用心愛的兩個人,最後都深深地傷害了她。
12
回宮後,母后將自己關在那院子裡的時間更長了。
甚至直接宿在裡面。
她不理我了,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
太子雖沒死,但被炸斷了腿。
父皇又去了後宮,太子廢了,他就再生個太子出來。
被寵倖的妃嬪懷孕了,太醫摸出是女胎,父皇直接賜下一碗墮胎藥。
然後重新寵倖一個女人。
直到後妃懷上皇子。
父皇派御林軍前去保護,若是出現一點差池都會讓全家掉腦袋。
我的十七歲生辰,父皇張羅給我選駙馬。
他召集了所有權貴子弟入宮為我慶生。
別人送的東西非富即貴,唯有齊墨送了我一個精美得不像話的宮燈。
他笑著說,那是他親手做的,給我講上面雕刻的每一個畫面背後的故事。
他滿眼認真地問:「殿下,我可以……」
他頓了頓,像是鼓起所有勇氣問:「殿下會選誰做駙馬?」
我看著他沒有回答。
我感念他數次相救之恩,但他條件太差了。
一個庶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對我毫無幫襯之力。
他數次為我豁出性命的樣子,也像極了曾經為了哄騙母后時的父皇。
他被主母壓迫多年,這般想方設法地接近我,又何嘗不是為了那皇權。
齊墨猜到我的選擇裡沒有他,他抿起唇,神色糾結。
最後,他拿出我曾給他的玉佩。
九歲那年冬天,我遭到肖貴妃暗害墜入冰湖,險些凍死在湖裡。
齊墨將我救起,為表感謝,我將這枚貼身玉佩給了他。
告訴他,日後可拿這枚玉佩,我會答應他一個請求。
「那時候你說,只要我拿著這枚玉佩來找你,我提什麼請求,你都會答應。
「我想做你的駙馬。」
我拿走玉佩摩挲。
他緊張地等待我的答覆。
我輕笑一聲:「你哪點配得上做本公主的駙馬?」
齊墨咬唇,眼眶變得濕潤。
整個人像是要碎了般。
「換一個。」
齊墨垂下雙臂,低頭:「沒有了。」
13
父皇問我可選好了。
「光祿勳的小公子。」
父皇笑看了眼被我選中的人,然後給我指了太常之子。
太常,一個主管宗廟祭祀的官職。
雖位列九卿,卻對我的奪權之路給不了實質性的幫助。
我不由自嘲一笑,原來,我選了誰,父皇就過濾掉誰。
他不希望我和我的駙馬成為那未出世的皇子的威脅。
我們的婚事定在來年的冬天。
回到寢宮,我望著那盞會轉動的宮燈出神。
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我與齊墨的種種。
六歲那年,我去行宮避暑,因無聊邀請了許多權貴子弟來陪我玩。
玩躲貓貓遊戲時,行宮失火。
我為了贏,藏得很隱蔽,大火將我困住。
所有人都下意識逃了。
就在我絕望之際,瘦小的齊墨身披濕被褥沖了進來。
「殿下,你還能走嗎?」
我含淚搖頭。
我的腿被砸了。
「那我背你,齊墨冒犯了,還請殿下恕罪。」
他將捂嘴的濕布巾給我,又將濕被褥披我身上,背著我靈巧地躲過往下掉的樑柱,沖出熊熊大火。
宮人驚慌失措地抱著我去醫治。
我探出頭,盯著因脫力躺在地上無人問津的齊墨。
嬤嬤說,感謝人,自己做的才最有誠意。
我便跟著嬤嬤學了一道糕點。
他嘴裡吃著我做的糕點,含糊不清地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我揚起唇笑。
離開後想起有東西落下了。
折返回去便見大鴻臚的嫡長公子踩碎了我的糕點,腳用力碾壓齊墨的手羞辱他。
「那麼想吃,就趴地上像狗一樣舔著吃。」
齊墨做了。
我很生氣,氣他這麼沒骨氣。
我將他拉起來,對長公子擺出公主威風:「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踩爛本公主賞賜之物!」
我也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也嘗嘗像狗舔食一樣被羞辱的滋味。
可我不能。
他爹是大鴻臚寺,我不能將他爹的臉面踩在腳下。
只打了他幾板子,小懲大誡。
然後賞賜了齊墨諸多金銀財寶,希望府中人可以善待他幾分。
然而,不出半月,參加世家夫人舉辦的宴會時,我在大鴻臚長公子頭上看見了我賞賜齊墨的玉冠。
我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
若沒有齊墨,我或許早死了。
可我每次遇險,他總會出現,就好像計畫好的一般。
我撫摸宮燈上雕刻的花紋,想像他製作時的模樣。
這樣精妙,他做了許久吧。
可我又怕,怕他像父皇一樣目的不純。
怕像母后一樣癡心錯付。
14
少府夫人邀約去梅園賞梅。
我到得晚,一進去便見一女子故意倒齊墨懷裡。
齊墨下意識托了她。
女子站定朝他施禮,不知她又說了什麼。
齊墨笑了。
也同她搭起了話。
我問:「那女子是誰?」
身後的少府夫人連忙回答:「回殿下,是太常府的庶女,許菲兒,許六小姐。」
我身邊的奴婢高聲唱道:「公主殿下到!」
齊墨臉上的笑意收住,轉身低頭行禮。
他沒看我。
我坐在上位,眼光時不時瞥向齊墨。
他始終低著頭,用修長的手指玩酒杯。
她們對著我一番吹捧後,便開始了才藝大比拼。
我身體斜靠椅背,用手輕托下顎,這樣更方便盯著齊墨。
這麼久了,他始終沒朝我看過一眼。
以往,他的目光永遠都是追隨我的。
他現在想什麼?
「本宮想聽戲,有人會嗎?」
齊墨的手指頓了一下。
少府夫人賠著笑:「殿下稍候片刻,臣婦派人去請戲班子來。」
「本宮可等不了那麼久,這麼多人,竟無一人會唱戲?」
不知為何,現在我就想齊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唱戲那是下九流,在場的都是世家貴女,擅長琴棋書畫,可給殿下解悶。」
「這些本宮都膩了,現在就想聽戲。」
氣氛開始變得焦灼。
這時,大鴻臚的嫡長公子舉薦了齊墨。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他望去。
充滿了鄙夷。
甚至有人竊竊私語:「少府夫人怎邀請了這等人來髒了大家的眼。」
我不高興道:「既如此,那所有人都退下去,本宮獨自欣賞,勿來擾了本宮的興致。」
所有人離開後,我調整成舒服的姿態,對齊墨說:「開始吧。」
齊墨嗓子一捏,唱起了女聲。
他的神情姿態演繹得很是傳神。
相愛的兩人最後生離死別,聽得我眼睛都有了濕意。
「方才那許六小姐同你說了什麼?令你笑得那般開心。」
「一件趣事。」
「何事這般有趣,本宮也想聽聽。」
「她昨日扔雪球摔雪裡,吃了滿嘴雪,覺得她甚是可愛。」
「可愛?本宮怎瞧她滿腹心機?」
「那是殿下瞧誰都有心機,有目的。」
敢拿話嗆我了,很好。
15
許菲兒就是有心機。
別人都在文雅地賞梅。
唯獨她在樹下翩然起舞Ţű̂¹。
齊墨含笑看她跳。
看著這一幕,我的心又無端酸澀起來。
許菲兒又故技重施,撲進齊墨懷裡。
兩人的臉都快貼上了!
我腳比心快,直接朝他們走了過去。
「這是怎麼了?雖開放,但當著眾人的面摟摟抱抱,也有傷大雅。」
「回殿下,許小姐腳崴了。」齊墨攙扶著她回話。
「嫂嫂,我與齊公子在議親。」
我臉色一黑:「本宮還未嫁,不是你嫂嫂,請稱本宮殿下。」
許菲兒做出乖巧樣:「是,殿下。」
「殿下,我先送許小姐去醫治。」
齊墨扶著許菲兒從我身旁擦肩而過。
我冷哼。
一個庶女,也值得你如此費心思嗎?
16
我看不進眼前的書,滿腦子都回蕩著那句「我與齊公子在議親」。
他當真要娶那許菲兒?
糾結半晌,我命人備車出宮。
踏入大鴻臚府上,地上跪了一片,卻不見齊墨的身影。
「齊墨呢?讓他來見本宮。」
大鴻臚夫人笑嘻嘻道:「齊墨病了,怕給殿下過了病氣。」
「病了?」我斜睨夫人,「何病?」
「出了疹子。」
「讓他出來見本宮,若當真出了疹子,本宮可請太醫給他看診。」
「不可呀殿下,這疹子會傳染。」
我面色一冷:「那本宮親自去瞧。」
夫人還想阻攔我,被我的侍衛拖走。
我大步流星踏入齊墨那蕭條的院子。
只見他被吊在樹上,身上是滲血的鞭痕。
「他犯了何錯?」
夫人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我憋不住火,一巴掌打她臉上。
「夫人不知齊墨是本宮的救命恩人?
「夫人就這般對待本宮的恩人,可是不將本宮放在眼裡?」
「既然你們這般容不下他,就讓他出府自立門戶!」說完,我對我的侍女道,「去尋個好地段給齊公子買個大宅子。」
我打橫抱著齊墨出府。
拿出馬車上常備的藥給他處理傷口。
他攥著衣襟的手骨節泛白,側目避開我的視線。
「殿下不可。」
「想留疤?」
他的力氣沒我大,被我強行剝了衣裳。
金瘡藥撒上去,他隱忍地攥著馬車,疼得額間爆出豆大的汗珠。
我拿了錦帕給他擦臉上的汗,他一抬眼,我們便四目相對。
他的眼裡又亮起了光。
「齊墨,除了駙馬,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他眼中的光瞬間熄滅。
「我別無所求。」
「我給你買了宅子,遠離那些傷害你的人。吃穿用度也無須你憂心。」
「殿下,我不想成為籠中雀,還請殿下給我留幾分體面。」
「齊墨,你就非要那名分不可嗎?」
他直視我,回答:「是。」
我氣他不識好歹,踢了腳馬,坐著馬車回了宮。
17
宮裡誕下小皇子。
父皇廢前太子立他為儲。
父皇來同母后一起用膳,讓母后將一生所學對小太子傾囊相授,他許司徒府免死金牌,世代榮華。
「臣妾心力交瘁,教不了。」
父皇與母后又發生了爭執,我埋頭自顧用膳。
父皇卻橫眉怒目地掀了桌子。
我端著飯碗連放的地方都沒有,就要站起來恭送父皇離開。
回到自己的寢宮,卻收到齊墨即將成親的消息。
娶的是許菲兒。
他寧可娶庶女,也不願跟著我享受榮華富貴嗎?
我終究沒克制住,蒙了面,策馬搶了親。
我將齊墨關在我特意為他買的大宅院裡。
他一襲紅衣,襯得他肌膚更為白皙。
我輕輕一推,他就倒在榻上。
「你不跟本宮,卻要娶一個庶女?她有哪點好?」
「我與她同病相憐,我憐惜她,想保護她。」
他每說一個字,我心裡的火就往上躥一分。
「本宮不允許你去保護別人。
「齊墨,留在本宮身邊,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他用力推我:「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你是我的,就永遠都只能是我的。」
我衝動了。
齊墨越是掙扎,我越想要得到。
是不是只有毀了他的名聲,他才會乖乖地待在這裡?
天濛濛亮時,齊墨連澡都顧不上洗,直接疲倦地睡去。
他的身上遍佈我留下的痕跡。
地上是被我撕爛的紅衣,以及被撞落的物件和糕點。
我穿戴整齊回了宮。
一踏入寢殿,就見端坐我案前的母后。
她問:「你徹夜不歸,去哪了?」
我舔了下唇,有點難以啟齒。
「唇怎麼破了?」
「不小心咬到了。」
「嗓子也啞得這麼厲害,說,你幹什麼去了。」
我不敢看母后的眼睛,撒謊道:「賞月。」
母后常常教導我,不可以權欺壓人。
可我實在無法容忍齊墨娶一個庶女。
「昨日當街搶婚之人,是你嗎?你把人藏哪兒了?」
面對母親的威壓,我掀袍跪下:「母后,他如今已是我的人了。」
「母后平日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兒臣知錯,早知父皇是這意思,兒臣就不會拒了他。」
母后滿目失望地注視著我:「阿妍,你怎麼就遺傳了你父皇的劣根。」
母后憤怒地甩袖走了,她徹底不理我了。
18
我未來的駙馬也聞聲來質問我。
「你雖貴為公主, 卻也是我李家妻。你要守婦道,不能在外養野男人。」
「本宮想養就養了,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你……放浪形骸!」
他被我氣得漲紅了臉, 想打我, 卻又不敢落下。
許菲兒也沖到我的步輦前, 聲淚俱下地求我把齊墨還給她。
「殿下, 臣女不能沒有齊墨,他不娶我我會死的。求公主殿下憐憫。」
「你的生死與本宮何干?再敢來驚擾本宮, 本宮先將你處死了。」
母后出面給許菲兒指了門好親事,嫁的人雖是三房所出,但起碼是個嫡子。
這對她來說, 是頂好的婚配了。
我隔三岔五會去看看齊墨, 他愈發像具行屍走肉。
我送他再多金銀珠寶哄他開心,他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挑起他的下頜:「你別仗著我對你有些意思, 就不停地耍性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那殿下便放我走吧!」
「為什麼在我身邊你會不開心?你說你喜歡我, 到底是喜歡我這個人, 還是只想得到駙馬的身份?」
「那你呢?你是因為不甘?還是對我有情, 抑或者只是貪戀我的身體?」
「齊墨, 在榻上不說這些掃興的話。」
齊墨這人半天經不起撩撥。
他微張著唇瓣,沉醉我的胡作非為。
19
母后的貼身侍女來請我去母后宮裡。
母后沒有綰發, 著素衣背對著我站在那個儀器前。
「母后。」
她轉身,眼底藏著不舍。
「阿妍, 跟母后一起走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
我已佈置妥當,我離帝位只差了一步。
我無法捨棄這唾手可得的無上權力。
「那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母后就不陪著你了。」
我聲音哽咽, 眼裡升起氤氳:「好。」
我與母后相擁,她的淚落在我肩頭。
她一步三回頭, 她希望我能改變主意跟她一起走。
「阿妍, 你看清楚了。若他日有危險,就用這種方法去母后的世界。」
「好。」
母后操縱機器,機器開始運轉。
母后躺了進去。
等機器停止, 母后消失了。
就在我愣神之際, 肖貴妃不顧阻攔強行闖了進來。
她也沒穿戴任何飾品, 提著裙擺沖向機器躺了進去。
她笑著沖我招手:「公主, 幫個忙, 把我送你母后那去。
「她不是總念叨她家有多好,我倒要去瞧瞧有多好。」
我詫異地問:「你真要放棄這裡的一切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嗎?」
母后一心想走, 是因為她本身不屬於這裡,可我們都是這裡的人,怎會這般輕易放下主宰他人命運的權力?
「那邊有你母后, 也不會太陌生, 跟著她肯定餓不死。」
我照著母后的順序再次啟動了機器。
從院子裡出來, 我命人封鎖了這個院落。
母后的侍女呈上一個漆盒,說是母后留給我的。
裡面躺著的正是我數次沒偷到的虎符。
兵權在手,我此次只勝不敗。
我回身朝那方院落磕了三個頭。
20
父皇壽宴, 宴請重臣。
父皇抱著牙牙學語的小太子坐在龍椅上飲酒。
我砸了酒杯發動宮變。
父皇和小太子被射殺于龍椅上。
殿門被關, 百官困於殿內。
我提著劍一步步踏上ŧũ⁸臺階。
我的人跪下稱我為皇。
不少老臣梗著脖子,翹著鬍鬚,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神情。
「若有不臣服者, 殺!」
我冷眼看那些倔老頭人頭落地,血灑大殿。
整個朝堂被砍了一半的官員。
我終於坐上我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椅子。
我帶著華服親自去接齊墨。
他問:「你給我什麼身份?」
「一人之下。」
他背過身去:「我不進宮。」
「我可以向你承諾,第一個孩子是你的。」
他依舊耍性子。
「那設東西兩宮可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