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回國的飛機上，我在某乎刷到了一個爆火提問。
【成了圖書館 30s 裡的女二，我該主動追求幸福麼？】
評論區都在勸她算了。
她不甘心，一一回復了所有的評論。
【我 985 碩，學歷肯定比她女朋友好。】
【他女朋友本科就去國外了，一般我們這兒考不上國內大學才去國外的。】
【他玩得好的幾個朋友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的照片，他也從來沒發過朋友圈。】
【我長相還不錯，路上會有人喊美女的，和他身高也很搭。】
【他說他女朋友比較乖，應該是比較老實無趣的那種，因為他一直會誇我有趣。】
……
為了說服大家，她又發了不少二人之間相處的曖昧細節和照片。
哪怕只是一個側臉，我也立刻認出了照片上的人是周淮許。
離開那天，我丟掉了他送我的對戒。
朋友忍不住勸我：「也許周淮許沒有越界。」
我搖了搖頭：「但他允許別人越界了。」
從此以後大雪怎麼落是它的事情，我仍是這滿山驚起的亭亭亙青。

1
這次回國我沒有告訴周淮許，想著過年給他一個驚喜。
等我拖著行李箱走進了杭大體育館時，正好是球賽的中場休息。
籃球場上傳來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周淮許從場上下來，一旁的女孩子拿著水蹦蹦跳跳跑到他的身邊。
「左手是我們最愛喝的飲料，右手是最健康的礦泉水，你要哪個？」
周淮許極其順手地接過她手中的飲料，輕鬆擰開：「我喝水，這個幫你開了。」
女孩抿著唇開心地點了點頭。
站在前面的同學幾乎都在討論他們倆的關係。
「我是真沒想到沈璐能追到周淮許，原來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是這麼個意思。」
「親眼見證了什麼叫女追男隔層紗，從一開始周師兄巴不得躲著走到現在主動擰瓶蓋。」
「就是就是，上學期沈璐不小心弄壞了別人培養皿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還是周淮許熬了好幾個通宵幫她才解決的。」
「要不是都挺聰明的，我還以為是直樹和笨蛋湘琴照進現實了。」
「他們一個老闆一個實驗室的，日久生情也不是沒可能。」
……
上學期。
直樹和湘琴。
日久生情。
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是那條帖子又更新了：【家人們，我真的拒絕不了一個自己在打籃球賽累個半死，中場休息還會來幫我擰瓶蓋的男孩子。】
馬上就有一條評論回復他：【要不比賽結束樓主直接問問清楚唄，真喜歡你他鐵定願意和女朋友分手。】
沈璐點贊了這條回復。
沒過多久，周淮許所在的隊伍大比分獲勝。
人散得很快，我站在拐角剛好能聽清他們說話。
「下半場全靠淮許哥一直拿分兒，喝了沈璐姐送的水就是不一樣。」
「瞎說什麼呢大發，你信不信姐姐抽你！」
沈璐抬起手假裝生氣：「搞得我是他女朋友一樣……」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周淮許，好像在看他的反應。
「嗐，你們出去說說你們之間純友誼看看有沒有人相信！還在我們面前裝呢——」
「上學期培養皿，這學期論文，上周你被熱水燙到手，昨天半夜做完實驗去吃烤串兒，你哪次喊的不是淮許？這傢伙又哪次沒去？」
……
「淮許好像有女朋友吧？」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籃球場上一片寂靜。
我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連呼吸都緊湊了些。
手上的戒指硌得我生疼。
「有的。」
是周淮許的聲音。
有些沉悶。
我記得他和我說話總是溫柔清潤。
除了那次我手機不小心關機了，一直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他著急了生氣了，聲音就像剛才這樣。
可我還是偷偷松了口氣，也許事情並沒有我想像的那般不堪。
「有什麼有，我們都連照片都沒見過，璐姐你別信他，他就愛死裝——」
「真的有，只是要低調一點，我還想正常生活呢。」
還沒人來得及細想這句話，沈璐已經忍不住問出口了：「那我們……我們真的沒有一點可能麼？」
「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說過，只要她不提分手我們就一輩子不分手。」
周淮許套上自己的外套，故作輕鬆道：「我們璐璐這麼好的女孩當然值得更好的人——」
「可這對你不公平……
「如果你遇到更適合你的人了呢？那豈不是要因為她白白錯過！」
沈璐幾乎是哭著說完這些話的，帶著滿腹的委屈和不甘。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了周淮許的聲音。
他說：「那只能怪對的人來得太晚了。」
……
怪對的那個人來得太晚？
我驀地閉上了眼睛，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那我算什麼人呢？
來得早撿了便宜的那個人？
有些話真是經不起細想，越想越難堪。
還記得大三那年，周淮許拿著攢了兩年的獎學金飛到 M 國陪我過聖誕。
長時間的飛行和奔波讓他看起來疲憊極了。
可他卻還是固執地站țûₓ在學校門口等到了我下課：「我要你第一時間看到我，我也要第一時間看到你。」
我們窩在出租房裡一起準備聖誕大餐，他輕輕擁著我小聲抱怨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哆啦 A 夢的任意門，那樣就隨時隨地見到我了……
窗外飄下第一片雪時，他小心翼翼地將打工賺來的對戒戴在我的手上。
興致勃勃地和我說起未來的規劃。
看向我時，目光溫柔而專注。
「一一，他們都說愛瞬息萬變，我也這麼覺得。
「我每一秒都會更喜歡你。」
……
可究竟ṱű²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段感情於他而言已經變成了他找到對的人的阻礙。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我是應該摘下手中的戒指砸到他的臉上，歇斯底里地痛斥他。
還是直接離開，連分手都不必當面說。
但我知道，我和周淮許已經徹底完了。
就在他允許我們的感情裡，不斷出現其他女孩的痕跡時。
就在他告訴另一個喜歡他的女孩子不能夠在一起的原因是「她來得太晚了」時。
愛失語的速度比季節更迭來得還快，比路邊滿樹的梧桐落得還快。
我摘下對戒，隨手丟在了體育館外的人工湖裡。

2
冬日枯寂。
愛意蒸發悄無聲息，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漫無目的地拖著行李箱走在路上。
杭大的旁邊就是我和周淮許的高中學校。
透過欄杆，我看著林蔭道上那穿著校服格外顯眼的一男一女。
突然想起了六年前的畢業晚會，也是在這條路上。
我戴著耳機一邊吹著晚風一邊回想高中一些令我遺憾的事，一些……令我遺憾的人。
「陸嘉一。」
剛剛還在腦海裡令我百轉千回的聲音突然從後方傳來。țů₆
是周淮許。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一直沉默地跟在你的身後，會等到你回頭看我麼？」
我怔怔地摘下一隻耳機，有些不敢相信：「什……什麼？」
周淮許突然笑了：「我說我喜歡你，我怕我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耳邊是聒噪的蟬鳴，是迴圈的 summertime。
眼前男孩淺笑的眸子裡只倒映著我的身影……
高一某個午後格外燦爛的陽光，讓所有的悸動都來得毫無徵兆。
那個我剛剛遺憾再也不會見面的男孩子，他說喜歡我。
我說不清為什麼會喜歡他。
就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喜歡我。
也許是因為剛入學軍訓時，我作為臨時班長在醫務室安安靜靜陪了他一下午。
也許是因為他被誣陷偷了同桌的錢時，全班只有我孤注一擲地相信他。
也許是因為隔壁職高有人來找他麻煩時，我抓著他的校服袖子跑過了一條又一條巷子。
無數回憶片段像電影膠片一般在腦海中放映。
「可是我就要出國了……」
我有些猶豫。
雖然參加了高考，但出國念書的計畫早就已經落實了。
「我知道，我會好好努力的，你去哪裡，我就去找你。」
十八歲的周淮許生怕我不相信，舉起右手發誓：「以後周淮許所有的人生規劃全部以陸嘉一為中心，她想去哪裡我就陪她去哪裡！」
自那以後我愈發期待夏天的風，期待夏天的周淮許，更期待自己成為周淮許的夏天。
這次回國的前一天，實習公司一如既往地熱鬧。
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轟鳴，偶爾有同事路過我的身邊，會和我談起未來發展。
我笑著說自己是一定要回杭城的，哪怕回去賣藕粉。
因為周淮許一直在等我啊。
當時的我不知道十八歲的夏天，那裡早就已經沒有人了。

3
我找了家咖啡店，點開了發帖人的主頁。
裡面記錄了有關他們的點點滴滴。
一條一條地往下翻。
有的是文字，有的是 po 出來的聊天記錄。
【2023.12.20 更新
【他最近實驗很急，中午帶飯的事就交給我了。其實我都是自己做的，他吃得很開心，果然要抓住一個男人要先抓住他的胃。】
【2023.11.13 更新
【故意提早一周告訴他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想要他親自做的小飾品。（聽說他手上的戒指就是自己做的，估計和他女朋友的是一對，好煩！）不過好在他也給我做了，雖然是一條手鏈……】
【2023.10.03 更新
【他居然沒有去找他女朋友！整個國慶我們都在實驗室裡！他還會偶爾喊我璐璐，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離成功又近了一步！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對我死心塌地呢？】
【2023.09.26 更新
【終於又見到我的准對象了！我們的關係早就和一年前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我們就連喝了幾杯水都會分享！偶爾還會一起偷偷溜出去撮一頓桀桀桀……】
【2023.09.03 更新
【天氣不錯我們一起去了求姻緣最靈驗的寺廟，他說他自己不求，但可以求菩薩保佑我心想事成，我覺得他應該知道我想和誰終成眷屬……都怪他那個死纏爛打的女朋友！】
【2023.07.20 更新
【本來還想找藉口讓他也留校，沒想到他女朋友回來了，大家有什麼辦法才能讓他主動和他女朋友提分手啊！救救孩子吧！】
……
這條動態下甚至已經有網友想要試圖通過大資料找到我。
【沒看到三兒姐說蒸煮在 M 國麼？滬市收到了，給我推往國外推！】
【讓你 M 國推，不是往京市推，我多看一眼都受氣我還完完整整地看了四遍！】
【到國外了到國外了，H 國已經收到了，M 國的朋友加油！】
【F 國也收到了！M 國的姐妹們準備！】
【M 國看到了！快找到這個小姐姐，趕緊讓她分手！】
……
我幾乎是親眼見證了周淮許是如何將自己的底線一點點擦掉的。
從一開始連她提的學習問題都盡可能推給導師，到最後每一個表情包都有回應。
沈璐不是杭城人，周淮許就帶著她吃遍了杭城那些老小區裡的早餐店。
她說想去周淮許上學的地方看看，於是那條林蔭道他們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
他們會一起去湖邊騎車，會一Ṱûₙ起去寺廟求萬事勝意，還會一起去爬山徒步。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捂住嘴，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可難過啊，還是會從眼睛裡一點一點落下來。
主頁動態又更新了。
【下午不是表白的好時機，剛騙他我肚子不舒服，讓他扶我回實驗室（我會努力創造一些若有似無的身體接觸），待會兒孤男寡女總好說一些了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已經是我最大的誠意了。】
圖片是周淮許回了個摸摸頭心疼的表情包，還有答應陪她的聊天記錄。
【我說你夠了，還若有似無的身體接觸？人圖書館可沒幹這個。】
【三兒，我祝你挖牆腳成功，****天長地久。】
【正牌女友倒了八百輩子血黴了！明知不可為這句話也是！】
我平靜又荒唐地拿起手機，摁下倒背如流的號碼。
周淮許接得很快：「一一，怎麼了？」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帶著些哄小孩的語氣。
「我剛到機場，你能來接我麼？」
「你回來了！你怎麼沒有提前告訴我！我馬上——」
對面傳來了幾聲嗚咽聲，是沈璐故意的。
「那個一一，我……我還在實驗室，我給你打輛車吧。我晚點去找你，你路上要小心哦，兩分鐘彙報一次定位——」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既要擔心另一個女孩的身體，還要擔心我的安全。
周淮許，你操心得過來麼？
【一一你生氣了嗎？我現在馬上去接你。
【別生氣，明天就算老闆把我罵成狗今天我也必須去接你！】
我擦掉了螢幕上的淚痕，回道：【不用了。】
以後也不用了。
二十四歲的陸嘉一也不會一直站在原地的。

4
手機振動，是沈璐的信息。
大概是剛剛我給周淮許打了那個電話，她要聯繫我就變得格外容易。
對方很確定我的身份，直接開門見山。
【你喜歡周淮許麼？】
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我不喜歡我男朋友還喜歡誰？】
【我比你喜歡他！我能為他把臉皮撕了踩在地上！你能麼？】
我回：【你覺得不要臉皮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破壞別人感情讓你覺得自己挺厲害的是吧？你現在說的話敢說給你父母聽麼？】
無邊無際的詛咒和謾駡出現在了我的手機螢幕上。
同時沈璐的主頁也開始更新，她截出所謂高中同學對我的評價。
說我花了不少錢才進的重點中學，又因為成績太差去國外上了野雞大學。
聊天截圖裡還寫著大家對我的評價就是成績差還玩得花，一唱一和將我貶低得一文不值。
可她從始至終，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
周淮許來找我時，看著我的眼睛裡就如以前那般寫滿了情書。
「生氣了？都怪我……絕對沒有下次了好不好？」
我握著手機，上面還停留在那個帖子的最新介面上。
【真正要打的硬仗來了，他的那個女朋友回來了，晚上我讓師弟們組了個局，慶祝籃球賽的勝利，他是主力可不能不來。】
評論裡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人女朋友回來了大晚上你把他喊出去幹啊？】
沈璐回答得理直氣壯：【也沒幹嘛，就是不想讓他們睡在一起。】
睡在一起？
她倒是想得挺多的。
只是我和周淮許早就說好了，那些都是領證之後的事情。
沒過一會兒，周淮許開始頻繁地看手機回復資訊。
對方似乎有些等不及了，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周淮許微微轉過身接起電話，沒有多餘的交流，只應了幾句好的。
我突然想起去年跨年倒計時的最後幾秒，他好像也接了一個人的電話。
漫天煙花下，周淮許側身接那通電話的弧度比擁抱我的多了一些。
這些身體密碼，往往比語言更加誠實。
一切悄無聲息卻有跡可循。
回過神時，周淮許已經掛了電話。
他柔聲問我：「一一有什麼想吃的，我先陪你吃點東西，然後我再去朋友的飯局坐一下。」
「什麼飯局，我能去麼？」
我明知在這件事情上不必糾纏太久，可還是想給彼此一個機會。
不信別人的一面之詞，給周淮許一個證明清白的機會。
也想讓自己認清事實，給自己一個徹底死心機會。
周淮許的眼神有片刻躲閃，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那……那些都是你不認識的人，我怕你不自在。
「更何況你一出現，我還藏不藏了？就不怕以後你的彈幕上都是我的名字？」
他親昵地摸了摸我的頭：「再給你一次機會，還要不要去？」
「去。」
我沒有猶豫。

5
他們約的小炒館正好在學校門口。
老闆站在門口收銀，看到周淮許來了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周來啦，今天怎麼沒和小沈一起？」
還沒等周淮許說話，他一眼就看到了後面進來的我。
只見老闆的臉色微微一愣，一副恍然的樣子：「這是換女朋友了？你們年輕人還是急性子了點……」
後面的話我有些聽不清了。
因為周淮許一直在我耳邊解釋，說這個老闆最喜歡開玩笑了。
我笑了笑，問他Ṭú³：「所有人的玩笑都開麼？還是你每次來，每次否認，下次還是會開你的玩笑？」
這得有多無聊啊。
周淮許面色一怔，很快就恢復平常的樣子：「這次他見過你了，下次就不會開這些玩笑了。」
我沒有說話，低著頭跟在他身邊。
還沒走到包廂，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
「怎麼開這麼多酒啊？是想把周師兄灌醉麼？」
「你別說你可真的別說，這些酒都是為璐璐叫的，務必讓她成為睡上周大神的第一人——」
「淮許都說自己已經有女朋友了，你們說話還是注意點分寸吧。」
「老大你可太掃興了，照片都沒見過誰知道真的假的？師嫂我大發這輩子只認沈璐！」
……
周淮許推開了門，抬手的時候帶著幾分慌亂。
「大發，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被別人聽到了不好。」
他拉過我的手，把我帶到人前：「還要看什麼照片？真人給你們帶來了，這是我女朋友陸嘉一。」
……
熱熱鬧鬧的包廂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第一次見到沈璐，那個發帖子的女孩子。
她冷著臉，盯著我的視線格外不滿。
「我靠，還真有女朋友啊？」
「那沈璐姐怎麼辦？我以為他們在一起是遲早的事情……」
「有女朋友還跟師姐走這麼近？要是我家那個非把我劈了不可！」
那個自稱叫大發的男孩子看了一眼沈璐，咧著嘴笑道：「這就是師兄藏了那麼久的女朋友啊，長得比我想像中的要普通。」
我扯了扯嘴角，也沒和他客氣：「這就是周淮許的師弟啊，看起來也挺沒錢的。」
「你會不會說話的？」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光憑這一句話，我就知道你根本配不上周師兄！」
我笑了：「我這不是跟你現學現賣麼？
「看到一個女孩先評價她的外貌，那我說你沒錢又怎麼了？」
沈璐紅著眼站了起來，把大發拉到了身後：「淮許，大發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朋友說話也太難聽了。」
我轉過頭看著被點到名字的人。
那個曾經在失控的車輛臨近時會第一時間推開我，醒來時第一件事情就問我有沒有受傷的人。
他看著我張了張嘴，笑得有些牽強：「他們喝了點酒就開始胡言亂語了，你別放心上。」
其他人跟著開始打圓場：「是是是，今天比賽贏了高興，嫂子你別放在心上。」
「趕緊給陸……小陸加張椅子，都這個點了肯定餓了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周淮許把我拉到了空位上：「不是說很久沒吃過國內的小炒了麼？今天可得好好嘗嘗味道。」
他的座位正好在我和沈璐的中間。
而我的這個位置，是門口的人剛剛讓服務員加的。
這一場飯局因為我的到來並沒有吃得很開心。
沈璐更是沉默不語，自顧自喝了三瓶啤酒。
任誰勸都沒用。
臨離開時，她拽著周淮許的袖子怎麼都不肯放手。
「回家……我要回家……」
旁邊的人剛想伸手去接，卻被大發攔住了：「你還不知道麼？璐璐喝醉了誰都不能碰，只相信周師兄。
「現在也沒辦法了，只能麻煩周師兄送她先回去了。」
周淮許皺著眉頭看了沈璐一眼，抬頭問我：「一一，我們先送她回學校吧。」
我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我今天很累，剛吃了點腸胃也很不舒服，我想先回去。」
「那我——」
「嗚嗚嗚……周淮許你這個壞蛋，大發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你不幫他……你壞……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周淮許我要回家……」
沈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起來難受極了。
周淮許輕輕歎了口氣，無奈道：「一一，你……你一個人可以麼？」
有什麼不可以呢？
往後不都是沒有你的路麼？
眾人走到門口，看著周淮許帶著沈璐上了車。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回頭問我：「一一，你手上的戒指呢？」
我淡淡道：「丟了。」
他微微一怔，笑得勉強：「怎麼還是這麼不小心，我過兩天再給你去買一個，保證跟以前一模一樣。」
可周淮許啊。
戒指不是丟了，而是被我丟了。
這個世界上也再不會有一模一樣的兩枚戒指。
關上車門的瞬間，手機微微一亮。
【你猜我們誰先睡到周淮許？】
我抬起頭，看著後視鏡裡的周淮許。
與我徹底背道而馳。
這份最初滿含彼此期待的愛終於走向事與願違的全劇終。

6
午後的陽光不曬，帶著微微暖意。
手機在一旁不停地振動，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陌生號碼了。
自從那天晚上我把周淮許拉黑，回到鄉下爺爺家後。
剛回來那幾天，我滿腦子都在質疑自己。
我究竟哪裡不夠好？
我哪裡比不上那個女孩？
我試圖想著有任何一方面比她好，想著找回自己的自信。
可是呢？
我怎麼都覺得我不如她，我覺得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差勁的人。
哪怕我知道這件事錯不在我。
可任我如何自救都擺脫不了這些情緒。
原來一個人的背叛，會讓另一個人無端生出了好多好多自卑。
那天晚上，大資料還是把那個剛更新的帖子推送到我面前。
我忍不住點開了它。
【各位！守得雲開見月明！他們終於要分手了！Crush 就算有喜歡的人也不要放棄啊！】
寥寥無幾的幾條評論，像是對故事的結局有些無語。
沈璐看到那些罵評早就習以為常了，她繼續更新：
【今天我鄭重說明一下，我只是為自己的幸福努力，為我和他的幸福。
【他自己說的，我比他女朋友有煙火氣，比她會示弱，比她更像他。他永遠成不了他女朋友那樣的人。ṭųₒ可是我不一樣，我和他是一種人。
【而且說實話，他女朋友應該是有點嫌貧愛富的，那天吃飯直接說我們一個好朋友看起來就很窮……真的人品有問題。】
……
評論果然熱鬧起來了。
【Emmmmm 說實話這三個都很難評……】
【看了我半個多小時，感覺都不是好東西，建議三個人鎖死。】
【不是你 crush 的女朋友這麼不好他圖什麼？？？我對作者的話還是有點懷疑的……】
【當面說人窮……感覺是個沒腦子的，難怪會被三兒挖了牆角。】
……
我問她：【你敢為你說的每一句話負責麼？】
三分鐘後沈璐回我：【都是女生，我說得都算保留了。如果你們見到她真人，肯定比我更討厭她，一看就是那種被男生捧慣了的小公主，未成年就玩得花，更別說在國外這麼多年了！】
……
杭城冬天的風鑽心地冷。
那晚我在院子裡坐了很久。
久到早就睡下的爺爺再也看不下去了，陪著我在院子裡坐到了天亮。
「當年爺爺相看的人當中，你阿太最不滿意的就是你奶奶。
「你奶奶沒上過學不識字，長得也不如其他人好看，家裡條件也不好。
「可爺爺就是相中她了，還偷偷花了錢讓算命的騙你阿太，說我和你奶奶的八字再合適不過了。」
我有些驚訝：「奶奶的字寫得可好了，怎麼會不識字呢？」
爺爺喝了口茶，得意道：「那是爺爺一手教的。」
奶奶的字好，爺爺的字更好。
「那麼多人比奶奶好，爺爺為什麼喜歡奶奶呢？」
爺爺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嗐，說你這小姑娘年紀還輕吧。
「愛一個人……怎麼捨得拿她跟別人比較呢？
「愛又怎麼會是比較出來ṱů⁾的呢？
「愛是不容比較啊。」
……
我怔怔地坐在木椅上，半天沒有恍過神來。
從知道被背叛開始，我拼命想知道自己輸在哪裡。
可原來，喜歡與否無關輸贏。
「聽爺爺的，先去睡一會兒吧。
「萬事不如意，能睡著就過得去。」

7
第二天一早，社交媒體上坐擁四百萬粉絲的留學博主——「陸加一是柒」，在所有平臺更新了一條 vlog——【明知故犯的錯不是錯，是選擇】。
視頻裡穿插著我和周淮許的戀愛時間線，沈璐所有的帖子和發給我的資訊都被 po 在了上面。
去年在紐約街頭，差點出車禍的周淮許在看到我毫髮無損後松了口氣，感慨幸好我沒受傷的同時，不妨礙他在同一時間跟沈璐說自己差點被撞了。
在通宵陪我寫論文的時候，不妨礙周淮許去安撫剛被噩夢嚇醒給他發來「嗚嗚嗚」的沈璐。
和我分享南市的梧桐大道時，鏡頭再往旁邊移動一釐米就是那個陪著他出門的沈璐。
在寺廟裡為我求平安符時，周淮許的手上戴著沈璐剛剛買給他的十八籽。
……
等我醒來時，沈璐帖子已經刪了，只不過早就被人截了出來。
評論區熱鬧極了。
【臥槽，搞半天居然綠到了我最喜歡的博主頭上！成績差玩得花上的野雞大學？作者你是真的能編啊！】
【不是有沒有一種可能，作者根本不知道自己挖的誰的牆角？】
【你說考不上大學去國外是有道理的，但如果你說考不上本科能去康大……】
【樓上這個我知道，柒柒是大我一屆的學姐，高考成績不止杭大！】
【路上的普女我都會喊美女，但真的美女我是不敢隨便攔住人家的，叫你美女什麼含量心裡沒點 b 數麼？】
【靠！渣男賤女豆沙了！豆沙了！】
還有本校校友在評論中的認證：【本校查有此人，每天都能看到狗男女一起上課哦，大家千萬別放過他們。】
……
周淮許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有些意外。
畢竟我確實是不想見他才選擇住到鄉下爺爺家。
他站在門口，雙眼佈滿血絲，像是好幾夜沒睡了。
「一一，下次生氣前能不能先和我說清楚……」
他的語氣裡居然帶了幾分不悅。
可我卻莫名覺得有幾分好笑：「周淮許，那些事你應該比我清楚，還要我說清楚什麼呢？
「是沈璐的帖子記錄得還不夠詳細，還是我的視頻時間線出現了問題？」
「不是你想的那樣，沈璐這個人有時候言行就是沒分寸了一些——」
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周淮許，你處在戀愛關係之中，她可以沒分寸，那麼你呢？
「如果你足夠重視這段感情，足夠重視我，你又怎麼會一次次把自己置於可能失去我的境地？」
不止一次。
他的聲音頓時弱了好幾分：「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接受她的好意不該讓她對我抱有幻想。
「我發誓從今天開始，我和她除了同學以外沒有其他關係。
「可是一一，她和我一樣都是普通人，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要因為你的一時之氣毀了別人一輩子……」
只這一瞬間，我居然分不清他出現在這裡是想要挽留，還是想替沈璐求情。
你說人啊，人啊。
我努力壓制著眼中的淚水，一字一頓：「周淮許，在她以為我也只是普通人的時候，也沒想放過我啊。
「那些潑在我身上的髒水，那些無止境的謾駡，那些陌生人的指責和你那幫朋友的羞辱……她放過我了麼？」
周淮許身形微微一晃，聲音裡不自覺帶了幾分乞求：「這次是她太過分了，我替她和你道歉……」
替她？
我嗤笑了一聲，點了點頭：「你是要道歉，可我也不打算接受你的道歉。」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一一，你真的……要和我分手？」
「是已經分手了。」
沈璐一次次靠近他的時候，總會問他好不好。
【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
【週末一起去圖書館好不好？】
【我媽給我安排了相親對象，周淮許你假裝我男朋友幫幫我好不好？】
……
而周淮許對於沈璐的好不好，無一例外都選擇了好。
第一次也許是他不好意思拒絕，第二次就是他的選擇了。
我關上了門，沒有再看周淮許一眼。

8
帖子的熱度還在上漲，沈璐委屈巴巴地找我道歉。
可我只是多猶豫了三分鐘，她就沉不住氣開始破罐子破摔。
十幾條短信紛遝而至。
她詛咒我不得好死，連我的家人也沒放過。
心裡的那一點點愧疚徹底消失無蹤。
我想有些惡人確實需要我這樣的人去磨。
周淮許不再提沈璐的事情，每天在市區買好了我最喜歡的早點，坐著最早的公交送到爺爺家門口，再趕回學校上課。
下午沒課時依舊會到村子裡來，在不遠處的橋邊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村裡最後一班公交發車才肯離開。
爺爺時常看著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談個戀愛就跟海邊撿貝殼一樣。
「看到好看的新鮮的就想著把手上的那個丟掉。
「等回過頭才發現，還是一開始的最好。
「可惜啊，早就被他扔到哪裡去了都不知道。」
……
直到鄰居婆婆家的孫子徹底不想吃周淮許送來的早飯了。
我告訴周淮許：「要不先找回我丟的那枚戒指吧，好像就是你們那天籃球賽的時候，丟在體育館外了。」
如果找到了，就當我把它還給你了。
如果沒找到，也不必再來找我了。
周淮許死氣沉沉的眼裡終於有了幾分生氣，他用力點了點頭：「好！我一定可以找回來的。」
他一邊跑往公交站跑，一邊回頭朝我笑。
不遠處的路燈一盞盞地亮起。
恍惚間我又看到了當年操場昏暗路燈下對著我笑得粲然的少年。
十八歲的他在和我說，永遠不要原諒現在的他。
聽說回到學校後，周淮許調出了監控，沉默地看著我拖著行李箱進了體育館，又滿臉失落地從體育館出來，臉色難看極了。
看到我摘下戒指丟到湖裡的那一瞬間，他猛地站起身沖出了監控室。
有人說周淮許在人工湖裡撈了很久。
天寒地凍，他一連發了好幾天的高燒。
沈璐變著法兒捧著保溫杯去找他，卻被他連人帶杯趕了出來。
她不甘心，又新開了一個帖子。
【新人提問！喜歡的人一直對初戀念念不忘怎麼辦？】
不過五分鐘，這條提問下嘲諷聲一片。
【又是你啊三兒姐，看看你自己什麼貨色！】
【本來就是個拿來消遣的小三，就不要管人對初戀念念不忘了吧。】
【不是，我怎麼覺得是三兒姐忘記切帳號了？腦子瓦特了？】
【笑死！帖子刪光了以為是自己的新號呢！】
【姐你可千萬別退網，我難過了就來看看你評論區開心一下哈哈哈哈哈哈！】
……
周淮許終究沒有找到那枚戒指。
如果他繼續往下看監控，就會看到那天下午正好有人來清理人工湖。
而我早在幾天前就回到了學校，準備接下來的學業。
無論周淮許能不能找到那枚戒指，似乎和我都沒有關係。
偶爾在學校門口還是會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我也再沒有朝那個方向跑去了。

9
兩年後，我作為優秀畢業生回到高中學校演講。
一起的兩個高中同學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和周淮許的事，眼裡還帶了幾分惋惜。
「連段長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可沒想到……周淮許可真不是個東西！」
「我再說一萬次，你們男的只有掛在牆上才老實！」
時間確實是個好東西。
它會讓一個初聽時悸動，再聽時歡喜，後來聽到時總是遺憾的名字，到現在提起時完全釋然
我抿著嘴笑了笑，輕鬆道：「都過去這麼久了，我都忘了你們還記著呢。」
一直關注我社交平臺的那個同學滿臉八卦地看著我：「嘉一，我看彈幕上都說你的視頻有第二個人在拍攝，以前可都是自拍的。」
……
走出校門時，江宴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臉色有點難看。
我看著剛走不遠的兩個女孩子，心裡有幾分數。
見我出來，他立馬笑得跟今天高掛的太陽一般燦爛：「姐姐，說好帶我去杭城最好看的大學逛逛的，你可不能騙我哦～」
我點了點頭，無奈道：「好好好，現在就帶你去逛逛。」
從走進杭大的校門開始，江宴的嘴就沒有停過。
「姐姐連這麼好看的學校都不上，一定是月老把我們倆綁死了。
「幸好這個學校沒有留住姐姐，不然我上哪兒跟姐姐遇到呢？
「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姐姐你說對吧？」
……
見我不說話，他突然氣呼呼地擋在了我的身前：「陸嘉一同學，你為什麼不回應我呢？難道是我不討你的歡喜了嘛。」
我微微皺起眉頭，有些莫名其妙：「你平時說話我也很少附和呀。」
對別人可以句句有回應。
可江宴的話太密集了，我實在做不到句句有回應啊。
眼前的小奶狗猛地抓住我的手，仔仔細細地和我十指相扣：「我知道姐姐在這裡有不好的回憶, 我要你忘了這些，我要你只記得和我在這裡的回憶。」
看著他紅著眼眶認認真真的樣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好, 我答應你啦。」

10
我們幾乎把整個杭大都逛遍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實驗樓。
江宴想去洗手間，我站在原地等他。
不一會兒，實驗樓門口的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是學生之間發生了爭執。
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是在爭執學生實驗資料造假的事情。
「就算是沈璐盜用了我的資料，可這些資料出現在了你的論文裡，而你的資料又複現不出來！誰會相信你不知道！」
「就是就是，人品不行也就算了, 學術還不行！」
「直接告訴張導吧，讓他來主持公道！」
……
沒想到這天底下還有這麼巧的事情，偶爾來一次還能碰上故人。
我只是停留了幾秒鐘，人群中的周淮許像是有了某種感應一般，突然抬頭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對視間, 他突然語氣堅定地開口。
如同高一那年他被污蔑偷了同桌的錢一樣。
像是對所有人說, 也像是對我說。
「我沒有造假，也沒有盜用任何人的實驗資料。」
他眼神裡的篤定並不是覺得在場的人會相信他, 而是篤定我會幫他說話。
我轉身往剛剛的林蔭大道上走去。
「一一你別走！」
周淮許急忙追了上來：「連你都不肯相信我了麼？」
我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 絲毫沒看到周淮許眼裡的受傷。
「那個……你的事情好像和我沒什麼關係, 也沒有什麼信不信了。」
周淮許張了張嘴，情緒一下失控了：「陸嘉一,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因為我片刻的分神，你就要把對我的好全部收回去了麼？
「你只是故意來氣我的對不對？
「一一我知道錯了，不要給我判死刑，我知道我錯了，回到我身邊——」
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周淮許，我從來不會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也沒有人值得我拿感情做騙局。
「我說我們結束了，結束很久了。」
他的聲音懊悔極了，語氣委屈到了極點：「沒有……你說過的，會無條件站在我身邊, 會無條件地相信我。
「我們陪伴了彼此這麼久，從最好的十八歲——」
看著我毫無波瀾的眼神, 周淮許終究還是講不下去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 開口回答他：「年少的喜歡真的可以記很久, 但不代表我會喜歡你很久。
「更何況,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早就重新開始了。
也早就沒有站在原地了。
周而復始的潮濕總是要有一個停止的日期。
它不會來得太晚。
周淮許還想說些什麼, 卻被身後的聲音打斷了。
「嘉一, 不是還要去見爺爺嘛, 我們走吧。」
是江宴來了。
我幾乎沒有見過他今天這副淩厲的模樣，連聲音都透著一股難言的壓迫感。
倒是有幾分滬市小太子爺的氣場了。
我一路小跑到他的身邊, 他默契地握住了我的手, 牽著我往校門口走去。
周淮許垂著頭怔怔地站在原地，身影格外落寞。
也許有人走近就會發現他臉上滿是淚水。
可惜無人在意。
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 只在人情反復間。
一段感情走到走投無路時，就會迎來釋然。
願你毫不褪色，開始新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