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第七年,我媽不要我和爸爸了。
懦弱的媽媽解開圍裙,流著淚說,你們都會後悔的。
爸爸嗤笑她小說看多了,他壓根不會去找她。
我也冷眼任由她離開。
爸爸和白月光火速訂婚,但日子一久,爸爸又膩了,想起了對他百般照顧的媽媽。
他抱起我說,我們說幾句軟話,把她再騙回來好不好,你媽很好騙的。
可媽媽有了新的男友,認了新的小孩。
她圍著鍋碗做飯,笑容全給了等著吃飯的男人和小孩。
她看到我憤怒悔恨的神色,終於滿意。
但我拽著她的衣角,質問:「你想要爸後悔就用這種法子?從一處伺候男人的灶臺搬到另一處男人的灶臺?」
1
婚後第七年,我媽問我更喜歡小秦阿姨還是她?
我盯著她,輕聲說:「小秦阿姨。」
我媽又哭了。
她本應該狠狠扇我一個耳光,然後說:「你說甚麼混賬話,再選一次!」
因為我看過她婚前的照片,她拴著安全繩,笑得燦爛,攀在嶙峋的陡壁上,看起來又勇敢又熱烈。
她本不該是這個樣子——懦弱又易碎。
我媽哭著說:「為甚麼你們都欺負我?你和你爸爸都不愛我。」
我安靜地站在原地。
看著我媽擦幹眼淚,緩緩站起來,她冷著臉切肉、炒菜、將做好的便當一份份放進冷凍室。
然後收拾好行李,沖我說:「你爸又出差了,保姆做的飯如果不好吃,你就吃冰箱裡的飯。」
她撒謊了,爸爸不是出差,他是在馬爾代夫和小秦阿姨度假。
我媽媽最後說:「我要離開這個家了,你和你爸爸,我都不要了。」
她紅著眼,看著我。
我冷眼,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
我媽的眼睛逐漸變得黯然,最終也冷了下來。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靜靜地站在空寂的家中,盯著已被合上的門。
半個多月後,我爸爸才得知了這件事。
他冷漠地嗤笑:「她可真是小說看多了,真以為一走了之,我就跟個偽人似的,突然追悔莫及?」
他以往還會有些顧及。
如今坐在家中,便打起電話:「念清,搬到我家來吧。」
電話那頭說了甚麼,我爸懶洋洋地回:「知道了,我這就讓保姆把那些髒東西扔出去,保證不讓你找到她住過的痕跡。」
我偷聽著,我媽ṱũ̂ⁿ的東西早就被我提前藏好了。
她當初把我爸送的奢侈品和珠寶全留下來,只帶走了幾件自己買的平價衣服。
她以為這叫骨氣。
殊不知,她留下的骨氣也會成為我爸和情人的小小 Play。
2
秦念清很快搬了進來。
沙發和餐桌全扔了,換成了她喜愛的糢樣,辟出一大片空間特意來放她的鋼琴。
我抱著便當盒,坐在窄小的新桌子旁。
秦念清走過來,微笑著問:「呀,小寶,好久不見。」
我抬頭,也笑了:「小秦阿姨,今天怎麼不和我爸出去玩?」
秦念清半開玩笑似的微擰我的嘴角,「還叫阿姨呢?我和你爸都快要訂婚了,該叫媽媽啦。」
我的笑容稍微變淡,我說:「我聽見我爸打電話說,要去趟海城找孫叔叔玩。」
秦念清的臉色瞬間僵住,因為她也知道,那位孫總最喜歡帶人去商 K 玩。
百花叢中過,哪有片葉不沾身的道理。
她的神色頓時變了,連忙起身就走:「小寶,你自己先玩哈。」
我戴上耳機,聽到監控中,秦念清在自己房間裡的簌簌談話。
「顧南雲,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
她聲音變大,「甚麼叫我怎麼和她一個樣?是你當初口口聲聲說這場婚姻是錯誤,你只愛我一個人的!」
我滿意地將這作為下飯的背景音,一邊大口大口吃著便當。
路過的保姆好奇地問:「小寶,你在聽甚麼呢?笑得這麼高興。」
我笑得眯眼,「小豬佩奇。」
這才剛開始呢。
我吃著飯,內心想。
這還沒完呢。
我是故意留在這個家的。
我媽受的委屈,她自己不會算,我就來替她算。
3
我爸回家時,臉色很不愉快。
他的脖頸處多了一道刺眼的抓痕。
而秦念清一氣之下,出國旅游。
家中又只剩下了我和我爸。
他確實長得帥,被權勢金錢燻出一身貴公子的氣質。
他側臉皺眉,給自己脖子貼創可貼時,一雙深情眼,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辜負的人。
「顧小紀,你站在那裡做甚麼?」他回頭看到了我。
我舉起作業,「爸爸,這道題我不太會。」
我爸揉了揉太陽穴,「去問你……」
他下意識想要說出我媽的名字,這才反應過來,家中的事情已經不能全都推給我媽了。
因為她已經走了。
他不耐煩地說:「去問保姆。」
我說:「阿姨也不會。爸爸,你這麼聰明,一定會做的,對吧。」
我爸爸拿起作業,沉默了許久。
我爸聰明嗎?我不知道。
但我媽一直覺得他很聰明,我爸家世顯赫,年紀輕輕就做了總裁。
外人很難區分出來,到底是他真的年少有為,還是家族托舉。
但我爸早就養成了眼高於頂的性情,他總是說我媽笨,沒腦子,拿不出手。
我媽比不上他這個自小在美國留學的高材生,也比不上多年前和他陰差陽錯分開的富家女白月光。
於是,在一層層的打壓中,我媽媽變得越發自卑而沉默。
似乎,連她都覺得,自己唯一能夠做好的事情,就是照顧家庭了。
爸爸盯著那道題看了很久,之後說:「這種題是小學題目?」
我說:「是我參加的數學競賽練習題。」
我爸爸挑眉,「你還參加了競賽?」
他向來是甩手掌櫃,不管家中的事情,心情好時,回來抱抱我,做一副慈父的樣子,心情差時,便不知道在何處逍遙自在。
我爸爸不耐煩地說:「這樣吧,我給你個電話,讓我祕書給你再選幾個教競賽的老師輔導你。以後這種小事就不要拿來煩我了。」
他盯著鏡子中下巴的那道紅印,眼神也變得不愉,「我已經夠煩了。」
我說「好」,便走了。
一邊走,一邊捏緊手中的作業本。
其實,這道題,我媽媽早就幫我解答過。
我爸爸沒有那麼聰明,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4
爸爸找不到他隨手放的一塊手表了。
而他需要幹洗的西裝,保姆也忘記了送出去。
他煩躁地拉開每一個抽屜,又重重關上。
沒了媽媽的他,就像個生活不能自理,脾氣暴躁不堪的嬰兒。
我站在樓梯口的陰影,握著那枚手表,冷冷看著他沖保姆發火。
他因此連換了幾個保姆,都不是很合心意。
媽媽把他照顧得太仔細了,她以為真心換真心,沒成想換來了巨嬰。
家中不順,我爸爸和秦念清小姐的關系越來越僵硬。
或許是因為她和我爸爸的結合就來源於出軌,所以小秦阿姨才看得更緊。
一開始,秦念清還能維持住表面的大方穩重。
但當她在浴室中發現幾根不屬於她的長發和一枚發夾時,她就忍無可忍,徹底爆發。
但這一次,我爸的確是無辜的。
發夾是我挑的。
頭髮是在學校隨手拔的。
我爸爸太過自滿,他篤定是秦念清自導自演,甚至懷疑過是自己真的酒後斷片,忘記曾領了個女人回來,都沒有懷疑到我的頭上。
也許,一個對他而言拿不出手的女人生的女孩,在他眼中,譬如塵土。
那次吵架換來的,是秦念清每晚查崗,翻爸爸的行動電話,詰問他每一個新加的女性好友都是誰。
當年的白月光就這樣變成了冷飯粒。
我明白我爸的秉性,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喜歡這位早年出國的白月光。
他只是平等地喜歡所有得不到的人。
就像,他以前喜歡媽媽那樣。
媽媽曾經是一名天才卓越的地質科考隊的成員。
我爸爸通過一檔電視採訪節目,對她一見鐘情。
後來,他千方百計地追求我媽媽,甚至為了她,只身冒險去了深山老林救助隊員。
但當愛情的火花消失,婚後的家庭瑣事讓他逐漸對媽媽喪失了興趣。
正如,現在對秦念清喪失興趣一般。
我爸爸開始頻繁地和秦念清冷戰。
我知道,時機到了。
那天晚上,我爸爸洗完澡後,看到了被別人隨意放回牀頭櫃的行動電話,微信中幾個重要客戶全被刪除。
轟轟烈烈的情感,來得快,去得似乎也快。
他們爆發最激烈的一場爭吵。
秦念清百般反駁,她沒有動行動電話。
可是,早就坍塌的信任,徹底變成了一堆廢墟。
我爸爸厲聲說:「早知道你這麼矯情,我還不如繼續和小紀她媽在一塊呢!至少人家老老實實,不搞這些麼蛾子!」
我知道,我爸爸說的是真的。
他膩了,便想起了我媽的「好」——懂事,不鬧,包容他外面Ṭū́⁷的所有人。
但這句話,讓秦念清徹底崩潰,「好,那幹脆取消訂婚吧。顧南雲,你今天就像個瘋狗似的亂咬人,你這種人,怎麼會有人敢和你過一輩子。」
我爸爸冷哼。
這一次,他也沒有追過去。
吵完架,我爸爸像是終於記起我來一般,擺出慈父的神情抱起我,輕聲說:「你應該也很想你媽媽回來,對不對?」
「我們說幾句軟話,把她再騙回來好不好,你媽很好騙的。」
我沉默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就這樣,我終於再見到了我的媽媽。
她如今搬回了海城。
我和爸爸敲開門時,看到了圍著圍裙的她和陌生的男人與小孩。
我爸爸愣住了。
而我,也愣住了。
5
我媽媽看著我爸,神情僵硬,咬緊了下唇。
「你怎麼來了?」
我爸爸卻發現了坐在桌前的男人,他眯了眯眼,上下打量。
那男人長得確實不錯,而且眉眼溫柔,氣質遠勝我爸這種浪蕩子。
我卻只死死盯著我媽身上的圍裙,忍不住開口:「媽,他們是誰?」
「你不要叫我媽媽了。我不是你媽媽。」我媽媽冷冷地說。
坐在桌前那個小孩立刻蹦跳著跑來,她緊緊抱住我媽媽的腿,戒備地看向我。
「我知道你,你就是那個壞孩子!你不要媽媽了!」
「你又是誰?」我強忍住情緒,冷冷地瞪向她。
她得意洋洋地說:「我叫許小花,是我媽媽和許先生的寶貝!」
坐在桌前的男人這才緩緩站起來,他溫聲笑道:「我叫許琛。她是我弟弟的孩子,後來我弟弟一家發生了些事故,這才……幸好,我們遇見了陳小姐,否則我這個粗笨的男人還不知道該怎麼照顧這鬼機靈的小姑娘。」
我爸爸微微皺眉,厭惡的神色快速閃過他的臉,又很快變作客套的笑容。
「幸會。我想要和阿柔單獨說幾句話,你們能回避一下嗎?」
我看向我媽媽,她神色微微猶豫,眼神中露出一絲快意。
她以為,我爸爸開始後悔了。
但只有作為旁觀人的我,看得清楚。
顧南雲哪裡是後悔了,他只不過是覺得終於找到了個合格的競爭對手,準備玩他的獵豔游戲罷了。
我皺眉,連忙去拽我媽媽的衣袖。
許小花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我的膝蓋撞到了滿地的玩具,硌到生疼。
「不許你碰我媽媽!你這個白眼狼!」許小花大聲說。
我不是。
我只是想讓我媽媽過上更自由的生活。
縱然我有百般自己的心思,委屈感還是讓我雙眼發紅。
忽然一雙手,輕柔地把我抱了起來。
我仰頭看去,我媽媽剛抱起我,就別過頭不願再看我。
「你們都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們了。」
我爸爸說:「阿柔,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知道錯了,我已經將秦念清趕出去了。我們的家,只有你才可以住。」
他是在女人堆裡從小混到大的,幹起這種哄人認錯的事情,簡直輕車熟路。
我媽媽皺眉,她別開頭。
我的心緊張地懸了起來。
直到看到我媽媽搖了搖頭,我才松了口氣。
但我爸爸顯然沒有輕而易舉就放棄。
他聲音放得越發軟,越ẗũ̂²發卑微,「阿柔,求你了,讓你生氣的人是我,但孩子沒有錯,何必不要孩子呢?」
我媽媽輕聲說:「她當初不是也要小秦阿姨做她的媽媽嗎?」
下一瞬,一個巴掌打到了我的臉上。
「啪」的一聲,無比火辣。
我捂住臉,死咬住嘴巴,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我不想因為我,讓已經出走的媽媽產生任何動搖的心思。
我爸爸滿臉悔不當初,痛改前非般說:「阿柔,沒有人能比得上你,小紀忤逆長輩,我幫你教訓她,好不好?」
我媽媽愣住了,她甚至猶豫地看了我一眼。
似乎,只要我沖著她,哭出聲,央求幾句,她就會像以前那樣原諒我們。
但我始終沒有說話。
室內氛圍尷尬,許小花天不怕地不怕,大聲說:「我看她可是一點兒都不後悔!媽媽,我們才是一家,我最喜歡你做的菜了。」
我媽媽站在原地,原本動搖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我終於忍不住抬頭正眼看向她的臉。
卻看見那位叫許琛的男人緩步走到了我媽媽的身後,他的手掌輕輕扣在她的肩頭。
顧南雲臉色陡然變得極差。
6
許琛像黑壓壓的山,壓在我媽媽身後,他露出再溫潤不過的笑容,但實則氣氛刀光劍鳴,成為了兩個男人之間的角逐。
我皺了皺眉。
顧南雲忽然推我上前,我踉蹌著撲進媽媽的懷裡。
下意識想要摟緊,但又忍住。
「阿柔,你不願意原諒我,但也要給孩子一個機會吧?」
我媽剛要拒絕。
顧南雲就將我徹底甩下,轉身離開,「我車裡沒位置了,一個周之後我再來接她。」
我冷冷望了眼顧南雲,忽然察覺許琛在打量我。
我回看時,他臉色著實談不上愉快。
……
媽媽的新房間比不得以前住的大平層,但勝在溫馨。
只不過,這種溫馨並不屬於我。
我冷眼看著許小花嚷嚷著要吃排骨,許琛嗔怪了一聲,就滿眼無奈地看向我媽:「辛苦你了,小柔。」
我媽媽微笑著搖頭,「不麻煩,小花還想要吃甚麼,阿姨給你做。」
許小花洋洋得意地瞪我,沖我耳語:「她現在是我的媽媽了,她只會做我喜歡吃的東西。沒有你的份。」
許琛離得近,聽到了零星碎語,但他依舊淡笑,狀若不知。
我皺眉問許小花:「我問你,你為甚麼想要讓她做媽媽?」
許小花挑眉:「小柔阿姨脾氣好,廚藝好,每天都會把家裡打掃的幹幹淨淨,做我愛吃的東西,還輔導我的作業。」
她以為ţůₙ我是在嫉妒,挑釁道:「怎麼?失去了這麼好的媽媽,後悔了?」
我面無表情:「是啊,我很後悔呢。」
我很後悔,竟然草率地認為,只要媽媽離開這個家,就會迎來屬於她的新生。
我沒想到,她所謂的覺醒,只不過是從一處圍著男人孩子轉的灶臺,轉到了另一處圍著男人孩子轉的灶臺。
我冷眼望著這個陡然出現在我媽世界裡的許琛。
聽說,他是我媽媽的鄰居,平日裡時不時打個照面,這才認識。
有次,許小花夜晚發高燒,許琛著急找人幫忙,敲了我媽媽的門,因此結緣,日久生情。
一個男人,深更半夜不去找朋友親戚幫忙,竟然主動找一個獨身女人幫忙,這怎麼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像是愛情,倒像是在找個免費保姆。
我沒想到,剛驅趕走狼,偏又迎來了虎。但沒關系,阻礙我媽媽前進的人,我都會一一解決掉。
當天,我拉住早早起牀要去做早飯的媽媽。
輕聲說:「媽媽,你之後打算做甚麼?」
我媽媽顯然沒有耐心繼續聽。
她煩躁地揮開我的手:「夠了。我不知道你爸爸到底要你來做甚麼,我沒有你們倆聰明,但我只想要離你們越遠越好!」
我終於忍不住說:「離我們越遠越好就是又開始給另一個男人洗衣燒飯嗎?」
我竭盡全力抑制住脾氣,冷靜下來,「媽媽,你不要財產,你又不工作,一門心思照顧許小花,你哪來的錢獨立呢?」
我媽媽猶豫了一下,反駁道:「這只是暫時的。許先生說他最近要策劃畫展,實在沒辦法管小孩子。許琛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幫他。難道只許你們交朋友,就不許我交嗎?」
我盯著她。
我知道,她不笨,她聽得懂我在說甚麼。
她之所以拼命反駁,正是因為她太明白了。
就像是從一段糟糕戀情中脫離的人,為了療傷,可以再草草進入下一段戀情,移情別戀。
她也想找個比爸爸更好的男人,讓爸爸追悔莫及,好證明自己的決定並沒有錯。
可是,她自己的決定,難道只有讓別人賦予價值,別人認可,才算是正確的決定嗎?
我輕聲說:「你既然覺得他是你的朋友,不如告訴他你要找工作了,看看他是甚麼反應?」
媽媽看著我,她就像是頭一次認識我一樣,仔細地打量我。
她忽然嘆了口氣,輕輕地問:「你怎麼……如今這麼老成。還是個小孩子,不要摻和進大人的事情裡。」
我仰頭不語,沒答應,只是執著地說:「你問問他。」
媽媽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點頭。
當天晚上,當許琛聽到媽媽要找工作時,他微笑著點頭。
「好呀,小柔,我很支持你。」
他說完,便低頭吃飯。
這種鼓勵和支持只停留在口頭上。
我媽媽看著許琛,等了一會,發現他所謂的支持僅此而已的時候,她愣了一下。
當晚,我還沒勸她許琛有問題,我媽媽就輕聲告訴我:「我決定找份工作了。這次不是假話。」
我心中一動。
面上卻又拼命忍住,只淡淡地點頭。
媽媽想要靠自己找工作,但她空窗期太久,又有孩子,哪能那麼容易找。
我暗中聯繫了幾個同情我媽媽遭遇的熟人。
一位地質專業的大學教授主動邀請媽媽去加入他們的科考組。
這一去,就要一個月。
許琛聽到消息後,愣了一下,但又笑著說:「沒關系沒關系,許小花也大了,自己照顧一下自己也是可以的。」
而許小花大哭著說不要媽媽離開。
沒關系……
可是,我媽媽到底做錯了甚麼,需要他說「沒關系」呢?
他們的第一反應其實都不是替找到工作的媽媽開心。
那天晚上,媽媽沉默了許久,她只問了我一個問題,「小寶,我要走的時候,你為甚麼沒有像小花一樣哭著挽留我?」
我低著頭,一言不發。
媽媽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只是輕輕地說:「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找到答案的。」
7
我爸來接我了,只不過並非帶我離開,而是帶我住下——他租了樓上的房子。
顧南雲這回卯足了勁,勢必要將我媽媽拿下。
即便看到我媽媽只和許琛他們說笑,他都能好好忍耐下去,擺出最紳士不過的笑容,軟聲哀求著我媽媽看他一眼。
他抱起我,低語,「你媽媽心腸最軟了,她最見不得可憐男人。」
我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張習慣唾手可得的矜ṱű₋貴面龐,潛藏著微微偏執的瘋狂。
當晚,顧南雲發高燒了,他踏著漫天寒雪,走到我媽媽門前,靠在門上,暈倒了。
等到早上,媽媽發現他時,他差點病得快死。
但一旦醒來,就露出虛弱又愧疚的笑,將一直緊緊抱在懷中的糖炒栗子遞給媽媽。
「阿柔,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家的糖炒栗子了,你快嘗嘗,是不是還是一個味道?」
我冷眼旁觀,順口說:「抱了一晚上,都冷了,不好吃了。」
我爸瞪了我一眼。
我是他的孩子,他是甚麼樣子,我再了解不過了。
他心中哪有愛意,他所有的愛慕表現,都不過是效仿小說,用最誇張,最轟轟烈烈的法子做最低效率的事。
我媽媽並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感動到淚流滿面。
她也淡淡點頭,「顧南雲,冷了就不好吃了。再說,我已經不喜歡吃栗子了,尤其是你送的栗子。」
她幹脆利落,轉身就走。
顧南雲咳嗽得厲害,像病入膏肓,他沖著媽媽的後背喊:「你倒底怎麼樣才能原諒我!我死了你能原諒我嗎?你要我死嗎?」
這句話,他先前就說過。
那時,我媽媽退讓了,讓他不要激動,不要瞎嚷嚷不吉利的事情。
但如今——
媽媽腳步未停,頭也沒回,「哦,那你想死就死吧。」
8
許琛知道此事後,他蹙眉擔憂地看向我媽媽。
「小柔,作為朋友,我還是得多嘴,你這個時候出差真的好嗎?不如先解決顧南雲那邊的事情,再做打算。」
他雙手交叉,語氣更加委婉柔和,「再說了,突然有個教授聯繫你,那人還是你先前被顧南雲帶著的時候,認識的。我總覺得有些危險。」
媽媽搖頭:「顧南雲的事情不需要解決,無視就可以了。」
她直視著ṭû₌許琛,輕聲卻堅定,「我要去的。」
我看著許琛,他的嘴角微微僵住,又掩飾住這份不悅,保持住笑容。
「小柔,你真的很堅強。」
許琛是個聰明人,他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媽媽一旦出去,只會越來越清醒和獨立,又怎麼還會安然地照顧他和許小花呢。
許琛對我媽媽的態度產生了一些變化,從先前的曖昧,變得越來越疏遠客氣。
沒利可圖,便會生罅隙。
顧南雲知道後,他卻越發起了興致,不斷糾纏,總是沖我媽媽說:「我們先前的婚姻失敗,難道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阿柔,你也有缺陷,不然許琛不可能放棄你。但我不會放棄,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
我媽媽聽到這些話,沒給出一絲反應。
她只是認真地補習著自己有些忘卻的專業知識, 收拾行李, 為出差做準備。
我放下心來。
我的媽媽,就像是被囚禁多日ẗú⁺,連翅膀都虛弱不堪的鳥雀。
但如今, 她終於飛出去了。
我,可以走了。
9
顧南雲從不忌憚我。
他不知道,我早就從監控視頻中,掌握了他的所有解鎖密碼。
我給各個董事發了匿名郵件,郵件中有顧南雲涉嫌財務造假,中飽私囊的私人聊天記錄。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恰好足夠讓顧南雲焦頭爛額一陣子。
顧南雲得立刻回去處理,沒辦法繼續留在海市。
他皺著眉,仍不死心地問了一句:「小柔,和我回去吧。」
我媽媽很平靜, 沒有一絲猶豫,「我馬上要出差了。」
我沉默地抬腳,走向顧南雲那邊,準備和他一塊離開。
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這個打算。
媽媽的幸福, 要遠遠大於我的幸福。
我不想要成為她的拖累, 也不想要成為她必須和一個惡劣男人維持婚姻的理由。
可是, 忽然間, 我的肩ṱù₆膀被人從背後輕輕拉住。
我愣住, 扭頭。
竟然是我媽媽在挽留我!
她看著顧南雲:「她要跟著我。」
她點點頭,又重複道:「她要跟著我。」
10
回家的路上。
我心思起伏不定,想要問清楚, 但又不敢問。
半嚮, 卻聽見我媽媽說:「我之前問你的那個問題,我想明白了。」
她牽住我的手,「我知道你為甚麼沒有像許小花一樣,哭著挽留我。」
「因為, 你不想讓我再過那樣的生活。」
她都明白了。
我只好全盤托出。
「是的。」
我低聲說:「孩子只會拖累住媽媽。我不想讓你為了我,留在爸爸的身邊。所以希望你把那個世界, 連帶我和爸爸都舍棄掉,展開你新的人生。」
媽媽:「傻子。」
她抽噎了一下鼻子, 「傻子。」
我故作輕松地說:「等會, 就讓爸爸派司機來接我吧。我回去後既能折騰他, 又能花他的錢, 一舉兩得, 多好。」
媽媽不說話,只是捏緊了我的手。
我:「媽媽, 你現在剛找到工作, 一個人生活都很辛苦, 我不能做你的負擔。」
媽媽:「你不是拖累,不是負擔,小傻子。」
她溫暖的手掌緊緊包裹住我的手, 我們的影子在夕陽下貼合在一起。
「你是媽媽的小寶啊。」
我愣了一下,獃獃看著夕陽。
終於沒了所有忍耐,肆無忌憚地回握住媽媽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