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岁岁安

我是个恶毒女配,臭名昭著的摄政长公主。
相依为命的皇弟,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委身做面首的状元郎全都为女主,想要我死。
后来,他们里应外合,率军攻入京城。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城楼。
死遁之后,我远离他们和女主的爱恨情仇,开始平静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被人用长鞭困住。
那个曾经盼着我死的男人委屈地红了眼眶。
「岁岁,求你,再看我一眼。」
01
还有三天,宋逾白的大军就要抵达京城了。
就连一向冷清疏离的顾朝都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喜色。
因为大军进城那日,也是我的死期。
顾朝总是盼着我死,好结束自己屈辱的面首生活。
天色渐晚,我坐在院中自斟自饮。
三天后,我也可以解脱了。
算一算,来到这本书里已有十年。
作为书中的恶毒女配,我原本的结局很惨。
被挑断手筋脚筋,割掉舌头,扔到青楼里任人蹂躏。
这十年间,我拼尽全力想要改变。
悉心照顾年幼的弟弟,将他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君王。
陪伴被人欺辱的宋逾白,送他去军营,成为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救了新科状元顾朝,把他留在身边保护。
最开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直到女主出现。
他们被女主吸引,又因为我和女主立场不同,全都恨我。
最后不惜里应外合,想要置我于死地。
十年努力,到头来一场空。
我好累。
心里也期待着宋逾白赶紧进京。
结束我在这里的一切。
02
又倒了杯酒,刚要饮下,手腕被人握住。
握着我的手指修长,玉一样白。
接着身上一暖。
狐毛大氅盖在了我的肩膀上。
「夜里凉,殿下少喝些。」
说话的是顾朝。
他还是那副疏淡的模样,静静看着我。
目光比月色还凉。
我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回,随意笑了笑。
「好,时辰不早了,本宫回去歇息了。」
说着,我站起身。
酒气却忽地涌起,头有些发晕,站立不稳。
一只手臂揽在我腰间。
顾朝将我拥在怀中,垂着眸,看不清眼中神色。
「我送殿下回去吧。」
他揽着我走了两步,又双臂一紧,将我拦腰抱起。
我的头靠在他胸前,鼻间是雪松香气。
他来了公主府这么久,一直都用这种香。
依稀记得,这也是女主林淮雪最喜欢的味道。
到了寝殿,侍女们来我梳洗更衣。
收拾妥当后,我正要就寝,却看到顾朝还站在门边。
「怎么,还有事吗?」
他眸光闪了闪,犹豫了下,快步走到床边。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执起我的袖角。
「殿下,你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去找我了。」
说完,就极快地低下头。
耳根慢慢染上层绯红。
我有些吃惊。
顾朝一直恨我,觉得来公主府做面首是奇耻大辱。
相识以来,他唯一一次主动,是宋逾白带着女主林淮雪逃出京城。
那晚,他将我圈在怀中痴缠了一整夜。
直到林淮雪彻底逃远。
天亮后,他起身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仿佛夜里的厮磨都是我的一场梦。
可现在,他为何会如此?
难不成林淮雪又传递给他什么消息?
在我迷惑不解时,他眸光黯了黯,缓缓低头,贴上了我的唇。
小心翼翼地吻着。
「别赶我走,殿下。」
他的温柔总让我有种被爱着的错觉,难以抗拒。
罢了,只有最后三天了。
我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殿下……」
他低喃着,托起我的腰,将我带到床榻上。
03
外面下了一夜雨。
寝殿里却满室春色。
天蒙蒙亮时,门外传来个声音:
「殿下,有加急军报,在送进宫之前,请殿下先过目。」
「好。」
我应了声,想要起身。
可顾朝又将我捞进怀里。
「殿下,别走。」
嗓音是刚睡醒的沙哑,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我愣了愣:「顾朝,天亮了。」
他随手捡起我散落的衣带,蒙住我的双眼。
「看,天又黑了。」
我轻笑出声,随口对门外的人说:
「直接送进宫吧,陛下已经亲政,本宫就不看了。」
「是。」
那人领命而去。
顾朝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又将我圈在身下。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何会那么主动纠缠了。
那份军报是宋逾白大军的消息。
他不想让我看到。
原来,床榻上再怎么动情,他心里还是想让我死。
「殿下,在想什么呢?」
吻着我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我摇摇头:「没什么。」
「那殿下专心一点。」
我的眼睛被蒙着,却能听出他声音里明显的笑意。
我要死了,他这么开心。
明明已经折腾了一夜,他的兴致还能这么好。
带着我一次又一次,几近疯狂。
全然没有平日里半点冷清模样。
最后,我哭哑了嗓子,再一次沉沉睡去。
04
再醒来时,已临近傍晚。
身边空荡荡的。
顾朝目的已达到,自然不愿再和我多待片刻。
我叫来侍女,好好梳洗了一番。
然后又吩咐管家:「备车,本宫要进宫和陛下共进晚膳。」
一路进了皇宫。
所有宫人们见到我,都连忙跪地请安。
这些年,我是摄政长公主,权势比皇帝还大。
连民间都有童谣传唱:「牝鸡司晨,公主祸国。」
其实,我不过是兢兢业业,想守住这江山罢了。
谁让我这书中的父皇临终前抓着我的手,反复嘱咐。
让我照顾好幼弟,守护好祖宗社稷。
勤德殿的门开了。
李锦宁正满脸喜色地坐在饭桌旁。
哪怕见到我,也遮掩不住喜悦之情。
我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口气。
之前教导过他多少次,身为帝王,要喜怒不形于色。
就算他知道宋逾白要进京,终于能除去我这个与他争权的摄政公主,也不应该这样溢于言表。
「皇姐,我都等你好久了。」
见我进来,他微微收敛了些,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快来,我让御膳房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
我轻轻笑了笑:「阿宁知道姐姐喜欢吃什么吗?」
他怔了怔,垂下眼眸。
「我又忘了皇姐的教诲,身在帝王家,不能被人探知喜好。」
「这才对。」
我点点头,坐在他身旁:「吃饭吧。」
一顿饭,他吃得规规矩矩,每样菜都浅尝辄止。
我心里一阵欣慰。
小时候,他总是贪嘴,经常吵闹着想吃什么。
我怎么训诫都不肯听。
直到有一次,某个觊觎皇位的藩王买通御膳房的太监,在他最喜欢的菜里下了毒。
万幸那次他跟着太傅多写了几篇文章。
我批完奏折腹中饥饿,先用了膳。
那道有毒的菜我吃得不多,昏迷了几日,被太医救了回来。
当时,他吓坏了,扑在我怀里大哭:
「我以后都听话,阿姐,你千万不能有事,不能离开我。」
曾经的他,是跟我最亲的胞弟。
直到他遇到了林淮雪。
那个曾满心满眼信任的少年,开始对着我冷笑。
「淮雪说我只是你的傀儡,你贪恋权势,在朝堂上只手遮天,根本不配做我的阿姐。」
05
大概还有两天就要离开,一顿饭吃得思绪万千。
毕竟是从小疼爱的弟弟,我忍不住又想嘱咐几句。
「你想要削藩可以,但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激起反叛。
「骑马射猎虽好玩,也不可……」
话还没说完,他脸上已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
十年光阴也不曾改变什么,难道还指望最后这两天?
我自嘲一笑,站起身想离开。
这时,御前太监捧着一叠奏折走了进来。
「陛下,这是新递上来的折子。」
李锦宁眸光一闪,状似不悦地撇了撇嘴。
「朕年纪还小,往后的折子都先给长公主过目。」
我接过奏折,递到他面前。
「陛下年满十五了,到了亲政的年纪。往后所有政务你自己处理,阿姐就不看了。」
他很是意外,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样子。
我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阿姐不打扰你批折子,先回去了。」
同时在心里默念了句:往后所有的事,就只有你自己了。
离开勤德殿,我又回头望了望。
李锦宁还立在门口,直直看着我远去的方向。
回到公主府,刚进门,就看到顾朝站在树荫下。
一袭白袍不染纤尘,影子被拉得极长。
看到我,他隽秀的眉眼弯了弯。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嗯。」
我有些乏,随口应了声,就往屋里走。
「殿下。」
他却拉住了我的手,眼睛像被雨水洗涤过,湿漉漉的。
「今晚我还能去找你吗?」
忽然,我有种想跟他摊牌的冲动。
林淮雪就要回来了,你主动献身又有何目的?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还有最后两晚,又何必多生事端。
「本宫累了,你不要来打扰了。」
说完,我将手抽回,头也不回地走了。
06
最后一天了。
我闭门谢客,独自在屋子里,点起了最喜欢的丹桂香。
「吱」一声,门开了,打破了屋中的静谧。
顾朝走了进来,将下巴放在我的头顶上,亲昵地蹭了蹭。
「殿下怎么点起了这个香?」
「我本就喜欢丹桂,不像你身上的雪松,太冷清了。」
他愣了下,修长睫毛微微闪着,轻声说:
「那往后,我都用殿下喜欢的丹桂。」
看不出顾朝这么会演戏。
明知过了今天,我就要死了,还提什么往后。
我突然就不想再陪他演了。
「顾朝,你喜欢雪松是因为林淮雪吧?这么多年,还感念着她对你的一饭之恩?
「她给了一碗饭,就让你念念不忘。可我救了你的命,把你留在公主府,就是羞辱作践?」
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戳穿了他的戏码,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发白,不由得心情甚好。
「心里想着别人,却还要跟我欢好,也真是难为你了。
「今日你就走吧,往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他好像彻底慌了,脸白如纸,抖着手想要来碰我。
「殿下……」
「滚!」
我甩了甩袖子,对着门外的侍卫喊道:「将顾朝带出去,再不许进我公主府大门。」
很快有人进来,拖着顾朝向外走。
他的眼尾渐渐红了,眸中全是迷茫不解。
「殿下,为什么?」
我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你知道为什么,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重新关上殿门,独自坐了一夜。
随着东方破晓,外面传来管家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长公主殿下,宋将军率军兵临城下,说……说要清君侧。」
好一个清君侧。
我理了理裙摆,将门打开。
「本宫去看看,他究竟要如何清君侧。」
07
马车行驶到城门口。
我独自一人登上了城楼。
城外果然乌压压围满了人,个个箭在弓刀出鞘。
最前方,有个人骑着白马,身上的银甲映着朝阳,熠熠生光。
线条凌厉的脸上,一双眼睛犹如孤狼。
冰冷又桀骜。
是宋逾白。
许久不见,他周身气息愈加凛冽。
我勾了勾嘴角:「逾白,你真要和我刀兵相见了?」
他抬起头,目光似藤蔓一般,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李锦岁,开城投降吧,我给你一条生路。」
「不行!」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喝,有个女子骑马走了出来。
「李锦岁害死我爹爹,必须血债血还!」
那女子说得咬牙切齿,带着无尽恨意,正是林淮雪。
我并不理她,仍旧看着宋逾白。
「本宫没有与突厥人勾结,更没有害林老将军,你信吗?」
宋逾白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林淮雪挽住了他的手臂,眼中泪光涟涟。
「逾白,李锦岁满口谎言,你究竟是信她还是信我?」
宋逾白低头思索片刻,再看我时,眸色深不见底。
「李锦岁,不要再徒增杀孽了,开城门吧。」
「好。」我点点头,「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还记得当年去军营时,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终有一天,会踏平突厥,护我百姓周全。宋逾白,你不会食言吧?」
他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不会。」
「那就好。」
我轻轻一笑,没有任何犹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长发和衣摆随风散开,宛如折了翼的鸟。
余光扫过城下,我看到宋逾白满脸惊恐,张开双臂飞奔而来。
大片的血弥漫开。
好疼。
「李锦岁!」
他将破碎不堪的我抱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
「李锦岁,你不能就这么死了,睁开眼。
「再看看我啊,李锦岁。
「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岁岁!」
他身上脸上沾满了血,语无伦次地喊着。
可骑在马上的林淮雪大声笑了起来。
「李锦岁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今天终于伏诛!」
随着她的喊声,那些兵士们也跟着一起呐喊。
李锦岁已死的欢呼声传遍全城。
正在公主府门口徘徊的顾朝听到呼喊,突然疯了一样往城门口跑。
「殿下,你在哪儿?殿下!」
而皇宫里,有个老太监急匆匆地闯进勤德殿。
「长公主已坠楼身亡,恭喜陛下!」
龙椅上的李锦宁呆愣了许久,然后自言自语道:
「她终于死了,朕应该高兴,朕好高兴。
「尸体在哪儿?朕要去看看。」
他站起身,跑了两步,又猛地僵住。
双手抱头,瑟缩回龙椅。
「不,朕不看,让宋逾白将她埋了,朕不想看。」
08
来到这个边陲小镇已经三个月了。
当初从城墙上摔得太狠,以至于现在还觉得手脚动起来有些别扭。
其实我早就想死遁了,计划了很多死法。
后来某天,脑子里冒出个陌生的声音。
它是我的系统,说我可以用这十年赚取的积分满足一个愿望。
于是我就想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城。
让所有人看着我死了。
然后再在系统的维护下,身体一点点修复,慢慢又有了心跳呼吸。
终于有一天,我从那口水晶棺里爬了出来。
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只是近来,这小镇有些不太平,总有突厥人劫掠。
我一边躲避着,一边心里忍不住骂宋逾白。
不是说踏平突厥吗,怎么还不来?
这晚,突厥人又来了。
我从屋里逃出来,跟着人群向山里跑去。
可刚跑了没两步,就不知被谁推倒。
就在突厥人的马蹄踏来时,一条长鞭卷住我的腰,将我拖到空中。
等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匹白马上。
身后的人揽着我的腰,纵马疾驰。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剧烈一抖。
竟然是宋逾白。
他正全神贯注地射杀突厥人,并不曾留意我。
我赶忙垂下头,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厮杀了一会儿,突厥人丢盔弃甲,狼狈逃走。
宋逾白一把勒住缰绳,沉声说:「没事了,回去吧。」
我赶紧跳下马,头也不回地就往屋子里跑。
「等等!」
身后突然又传来宋逾白的声音。
我装作没听到,继续跑着。
可眨眼间又被长鞭缠住。
一股大力将我扯了回去。
带着薄茧的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
「岁……岁岁?」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月色下,宋逾白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中似有什么在喧嚣,眸底比这夜色还深浓。
我仰着头,任由他打量。
看着他脸上由狂喜到犹疑,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低下了头。
「抱歉,我认错人了。」
我小心翼翼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身上的长鞭被一圈一圈解开。
我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走得稳而踏实。
当初,我在他面前摔成那副样子,死得透透的。
而且我是从血肉模糊中一点点修复过来的,这张脸和原先也不再一模一样。
所以哪怕是相见,我也并不怎么害怕被认出。
我回了房屋,关门时,看到宋逾白还站在原处。
脸隐在黑夜中,看不清神色。
09
宋逾白率军在附近打了几次仗,那些突厥人都远远逃走,再不敢来。
没几天,宋逾白也走了。
只要突厥人不来,他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长长舒了口气,继续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天,住在隔壁的名叫长生的小伙牵着匹马,红着脸问我想不想学骑马。
其实我会骑马,还是早年间宋逾白教的。
那时,我教训了一直欺辱他的嫡母和几个兄弟,又把他送去最精锐的京畿营。
他每天意气风发,学会了骑马就非要教我。
有一次,我不小心坠马,直接落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我笑,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阿若姑娘,去吧?」
长生的话将我的思绪打断。
现在「阿若」是我的名字。
我本想拒绝,但自从来到这儿,长生总来帮忙干粗活重活,嘴边的话就变成了:
「好啊,一起去。」
我骑了几圈,长生渐渐放开了缰绳。
可我的手脚总还是不协调,控制马缰有些费力。
「手上的力要大一些。」
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还不待我反应,就有一人飞身而来,直接落在马背上。
一手将我揽在胸前,一手握紧缰绳。
「像这样,记住没?」
我却整个人僵着,用尽全力抑制住颤抖。
宋逾白,他怎么又回来了?
「不会吗?那我再教你一次。」
身后的人挥了下马鞭,马儿立刻飞奔起来。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我的长发。
隐约中,我似乎听到了他的笑声。
马终于停了下来,我赶紧去找长生。
但刚跑了两步,又被宋逾白拦住。
他看着我,蹙了蹙眉。
「你躲着我?」
我赶紧堆起满脸笑。
「将军,我看您指挥军队跟突厥人打仗,想必是个大官。我一个小老百姓,见了您,自然要躲着点。」
他淡淡笑了笑,吹了声口哨。
很快,一匹白马远远跑来。
「跟我走。」
他直接将我抱上了马,扬长而去。
「喂,放了我,我要回家。」
「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刚要骂他,但想到自己已不是长公主,招惹不起他。
又只能生生忍住。
10
宋逾白将我带去了他的大营。
之后就跟着他,各处奔波。
渐渐地,我发现哪里有突厥军队他就去哪里。
有时为了找突厥王庭的下落,能连续几天不眠不休。
他当年答应我的话,果然没有忘。
这天夜已深,他才回到军帐。
脸色白得厉害,棱角分明的下颌带着还未干的血迹。
我裹着毯子,躺在软榻上装睡。
能清楚地听到,他慢慢走了过来。
「岁……」
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轰」一下倒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
我起身去看,见他双目紧闭,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这才想来,他自幼有心疾。
刚相识那年,他发过一次病,也是这样突然倒地不起。
我一时找不到大夫,情急中按照先前的记忆,给他做了心肺复苏,直到他醒来。
现在深更半夜,我也不知军医在哪儿。
可他若死了,只怕突厥大军会卷土重来。
无奈中,我跪在他身旁,双手交叠放在他胸前,用力按了起来。
一下接一下。
他仍旧毫无声息。
我有些着急了。
「宋逾白,醒醒。」
「岁岁,别走……」
随着一声低喃,我的手腕被抓住。
身旁的人睁开了眼睛,眸中似藏着惊涛骇浪,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认出了我。
刚想用力挣脱,他先松开了手,掩唇剧烈咳嗽了一阵。
咳声过后,帐篷里又恢复寂静。
我微微抖着,心中犹疑不定。
过了片刻,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不好奇岁岁是谁吗?」
我赶紧摇头。
「小老百姓,活着就好,不需ƭù₉要那么多好奇心。」
「那我能跟你说说她的事吗?」
我一下子愣了。
从不曾想到,桀骜难驯的宋逾白会有这样低声哀求的时候。
「好,你说吧。」
我应了声,他却不说话了。
只呆呆盯着幽暗摇曳的烛火。
半晌,才轻吐了几个字:
「她死了。」
被人当着面说「死了」,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随口回了声:
「哦,节哀。」
他眼底闪过一抹哀伤,手指慢慢收紧。
「她死之前,曾问过我信不信她。我现在每天都在想,如果我那时说相信,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会死了吗?
我也不由得在心中问自己。
答案是不管他信与不信,我都会选择死遁。
因为十年光阴,太累了。
守住江山,照顾弟弟,救赎宋逾白,维护顾朝。
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可林淮雪不过三言两语,一切就都变了。
宋逾白私下带林淮雪离京,又和李锦宁里应外合,大兵压境,将我逼到绝路。
就算他信我又能怎样?
我心静如水,只随意笑了笑。
「人都死了,再想也没用。宋将军有这闲心,不如想想怎么打败突厥。」
他听了,眸中有水光一闪而过。
「好,我不想了。」
11
我跟着宋逾白在边境上待了大半年。
突厥可汗终于递上国书,纳贡称臣。
宋逾白撤军,带着突厥使臣回京。
眼看着京城越来越近,我心里越来越烦躁不安。
每天想着怎么逃走。
这晚,有人进了营地,说是皇帝派来的钦差。
宋逾白忙着去招待,我瞅准时机,牵出了一匹马,冲进了夜色中。
可刚出门没多远,就看到巷口站着两个人,刚好挡住我的去路。
无奈,只能先躲进个角落。
一阵风将云吹散,月光倾洒下来。
我看清了那两人的样子,心口不由怦怦狂跳。
怎么是顾朝和林淮雪?
只听顾朝冷冷清清地开口:
「你和陛下大婚将近,为何还总是跟着我?」
林淮雪神情激动,紧紧拉着顾朝的袖子。
「我从没喜欢过李锦宁,当初接近他,不过是为了除去李锦岁,给我爹爹报仇。」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我的名字时,顾朝微微颤了颤。
他低下头,将衣袖从林淮雪手中扯出。
「林小姐,往后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找我了。」
林淮雪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Ṱū₈
「阿朝,为什么这次我回京之后发现你完全变了?
「李锦岁死了,你很伤心是吗?
「你忘了当初她为了让你成为她的面首,怎么设计害你的吗?她简直……」
「她并没有害我!」
顾朝忽地抬高了嗓音,胸口不断起伏着。
「是我上书请求撤藩,言辞激烈,招惹到几个藩王。他们要杀我,是殿下救了我。」
林淮雪变了脸色,大声喊道:「李锦岁这么告诉你的?她最会蛊惑人心,你怎么能相信?」
顾朝笑了笑,神情却像要哭出来一样。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信她,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是啊。
从我把顾朝带回公主府第一天就告诉他,那些杀手不是我派去的,我把他留在身边是为了保护他。
可他那时只是冷笑,说了一句:「长公主诡计多端,早晚会有报应。」
看他现在悔不当初的样子,还真是莫名讽刺。
之后,林淮雪又辩解了许久,可顾朝却只是漠然看着,一言不发。
林淮雪最后失望至极,独自离开。
顾朝形单影只,又伫立良久,才缓缓走开。
我偷偷松了口气,连忙拉了拉缰绳。
就在这时,马突然受了惊,一声长嘶。
顾朝的脚步立时顿住,回头看过来。
「谁在那儿?」
12
我大惊,刚想跃上马,手臂一把被人拉住。
「你是谁?为何偷听……」
顾朝的话骤然止住。
眼中先是惊异,随后绽出难以置信的亮光。
「殿下,是……是你吗?」
他声音极轻,仿佛害怕打碎梦境一般。
还不等我回答,就被他拥进怀中。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发着抖。
想用力,又不敢。
「殿下,你真的没有死。
「你终于不生我的气了,肯来见我了是吗?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殿下。」
我听着他喃喃低语,默默叹了一口气。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殿下。」
「认错人?」
他托起我的下颌,仔仔细细端详。
微红的眼中眸光如丝,缕缕纠缠着,期待又害怕。
我怕耽搁久了,被宋逾白察觉,露出一抹讨好的笑。
「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还有事,要先出城。」
「认错人?」
他长眉蹙了蹙,一手猛地将我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去撕扯我的衣领。
「你做什么?」
我拼命挣扎起来,可根本挣脱不开。
右边肩膀的衣衫渐渐被褪下。
我忽然明白,自己右侧肩胛有一处梅花形的胎记。
这胎记除了我自己,便只有顾朝知道。
他在找。
怎么办?
就在我焦急不已时,传来一声冷喝:
「住手!」
接着有人上前,发狠似的将顾朝推开。
「顾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是长公主殿下!」
顾朝红着眼睛,又想上前来抓我。
宋逾白将我整个人挡在身后,昂了昂下巴。
「李锦岁已经死了。」
「殿下没死!她就在这儿。」
面对几近癫狂的顾朝,宋逾白只是挑了挑嘴角。
「当日,你亲眼看到的,李锦岁死了,她的尸体还是我亲手埋的。」
一向疏淡内敛的顾朝上前抓住宋逾白的衣领,嘶吼起来。
「你到底把她埋哪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Ťŭ̀⁰宋逾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人都死了,埋在哪儿又有何意义?顾朝,你能不能做个男人?
「李锦岁生前最希望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与其这样像个疯子,还不如完成李锦岁生前所愿,也不枉她救你一场。」
顾朝愣住,失魂落魄地垂下了眼眸。
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陛下关于削藩的密旨,命我亲手交给你。」
宋逾白接过,随意看了一眼,就拉起我的手。
「这么晚,你跑出去做什么?跟我回家。」
出逃计划失败,我满心哀叹,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回去。
在经过顾朝时,他轻轻叫了声:
「你真的不是殿下?」
「当然不是。」
我没有犹豫,与他擦身而过。
13
回到住处,宋逾白并没询问我为何会深夜出门,只让我早些歇息。
可我却一直想着顾朝送来的,李锦宁的那封有关削藩的密旨。
之前,我一直劝,削藩要仔细衡量,拿捏住尺度。
否则一着不慎激起藩王们的反叛,到时候又是战火四起,百姓们生灵涂炭。
那密旨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隔壁宋逾白房间的灯熄了。
我又耐心等了许久,然后悄然起身,蹑手蹑脚进了他的房。
里面黑乎乎一片。
还好我熟悉屋中摆设,顺利来到书桌边,小心地摸索起来。
我摄政时也下过不少密旨,知道密旨用的纸与别的不同。
只要触碰到,就能分辨出来。
正在找着,身后响起一个幽幽凉凉的声音。
「李锦岁,在找什么呢?」
我抖了下,勾起一抹笑。
「宋将军在叫谁?」
「别再装了,岁岁。」
宋逾白缓缓从阴暗中走了出来,目光温凉如水,静静落在我身上。
「第一次遇到你后,我就回了京城,挖开了你的墓,里面的棺材是空的。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是你,岁岁。」
原来如此。
宋逾白这人确实能做出挖坟的事。
那再装下去确实没意思了。
我敛起了笑:「宋逾白,你何时变得和顾朝一样,戏演得这么好了?」
「因为我怕……」他眸光涌动,「怕你会再离开我。」
我冷冷嗤了一声:「可你的檄文里不是说我祸国殃民,勾结异族,残害忠良,打出了清君侧…ŧŭ̀₆…」
「我错了,岁岁。」
他惊慌失措地上前几步,似要来拉我衣袖,却又颓然放下了手。
「这一年多来,我数次打到突厥的王庭,翻遍所有信函,都没有你跟突厥可汗联系的消息。
「当年的真相是林老将军中了诱敌深入之计,战败身亡。」
「你现在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我漠然笑了下,「我也曾写信给你解释,可你还是选择相信林淮雪。」
「对不起,岁岁……」
「别再叫我岁岁。宋逾白,从你带兵围城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再无半点交情。
「我只想再跟你说一句,不管李锦宁的密旨上写了什么,关于削藩都希望你谨慎,不要让我朝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说完,我甩了甩衣袖,转身往外走。
「等等。」
宋逾白忽地将我拉住,缓缓弯曲了膝盖。
他单膝跪在了我面前,仰头凝视。
「岁岁,你苦心守护的江山,真的舍得就这么撒手不管吗?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
我的心猛地一颤。
那个曾经有过,却又被我死死压住的念头再一次呼之欲出。
我也是帝后嫡女。
我曾殚精竭虑摄政五年。
为什么要将一切拱手让给李锦宁?
我垂头看了看宋逾白。
曾经桀骜的他正跪在我脚下,像是头认了主的狼。
「好。」我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宋逾白,回京。」
14
第二天一早,宋逾白再次启程回京。
顾朝也一同随行。
白天,无论我去哪里,都觉得有道目光如影随形。
不用寻找,也知道那是顾朝。
可我要回京夺权,事成之前不能暴露身份。
也就泰然自若,随他去看。
偶尔目光交汇,我还会和善地笑笑。
而他总是慌乱地转开头。
待我不注意时,再一次看过来。
两日路程一晃而过。
我回到了阔别近两年的京城。
进城后路过曾经的公主府,大门上贴着封条,台阶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我住进了宋逾白府中,每日深居简出。
只暗中与几位当年托孤的老臣联系。
他们见过我,先是惊讶,随后失声痛哭。
说李锦宁亲政后,最爱去上林苑游猎。
之后,下旨为未来的皇后林淮雪修宫殿。
宫殿还没完工,又急着加赋税,削藩王的封地。
最近各地藩王蠢蠢欲动,都想取而代之。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临走时的交代,李锦宁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既然这江山他守不住,那我更不会客气了。
这天,见过几位朝臣后,宋逾白回来了。
而他的马后紧跟着御驾。
我躲在暗处,看到一身明黄的李锦宁从车中走下来。
两年不见,他又长高了些,只不过气色不太好。
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宋逾白,朕命你去各封国传旨削藩,你为何还不动身?」
「陛下。」宋逾白行了个礼,「藩王们个个拥兵在外,削藩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又是不可操之过急!」宋逾白忽然喊了起来,「你怎么和她一样?」
宋逾白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一君一臣就这么沉默着。
过了许久,李锦宁才又轻声问:「你到底将她埋在哪儿了?」
「陛下,死者已矣,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朕没想去打扰她,朕只是想跟她说说话。」
李锦宁说着,手指攥紧衣角,揉搓着。
还和小时候一样,每当他难过或者害怕时,就会下意识这样。
那时我会蹲下身,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
「阿姐在这里,阿宁不怕。」
可现在我不在了,他只能死死攥着,用力到手指发白。
「一具枯骨而已,陛下想说什么?」
宋逾白一边问,一边有意无意地看向我藏身的地方。
「枯骨……」
李锦宁抖了抖,喃喃低语:「朕后悔了,朕应该将她幽禁在宫里,等朕孤单了,就去看看她。」
在阴影处的我无声地笑了。
还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等我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子,也这样给你留一条生路。
15
李锦宁一意孤行,大肆削藩的诏书还是传遍天下。
果不其然,不出十日,几个藩王们一起反了。
皇宫里的李锦宁又惊又恐,连夜里都忍不住梦呓:
「朕是嫡子嫡孙,他们竟然真的敢反?」
几次朝议后,任命宋逾白为三军统帅,前去平叛。
出征前,我与宋逾白谈了一次。
近来,我已和当年父皇留下的几位托孤之臣商议过了。
只等他平叛回来,他们便声称有先帝遗诏,若太子不堪重任,可拥立长公主为帝。
顺便,还告诉了他一件事。
「宋逾白,在京城这几个月,我对你下了毒。不过毒性缓,暂不会发作。等到我登基那日,自会给你解药。」
他愣了下,随即眼中涌起悲伤。
「岁岁,你不再信我了。」
我笑着反问:「我凭什么信你?」
当初他兵临城下将我逼到绝路,还历历在目。
既然死过一次,那我便再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中。
宋逾白走了。
对于战事,我心中并不如何担忧。
朝廷大军常与突厥作战,可谓身经百战,不是藩王手下那些多年偏安一隅的士兵所能比的。
只盼着宋逾白能尽快平息叛乱,不要让百姓们经受太久战火。
这晚,我看完书信,有些疲倦,正准备睡下,有人通报,说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安顺来了,一定要见我一面。
多年前,安顺做宫女的姐姐生病,是我找医女治好的。
等他姐姐年纪到了,我放出宫,又给寻了门好亲事。
从此,这姐弟俩对我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此次我回到京城,暗中联系了他们。
已经做到御书房总管太监的安顺如今是我插在宫中的暗线,时不时传递消息。
今天深夜,他突然亲自前来,必定出了大事。
果然,安顺一进门就急着说:
「殿下,不好了,陛下给宋将军的兵符是假的。
「奴才今晚当差,亲耳听到陛下与林淮雪说,宋将军刚平定突厥,若是再平叛成功,定会生出不臣之心。
「现在他拿着假兵符去军营,等到哗变被杀,再派别人去平叛。」
我不由得大惊,怎么也想不到李锦宁会如此昏聩。
叛军ƭũ̂ₚ汹汹而来,他却要先军中哗变,再临阵换将。
到时候谁输谁赢,就真的难料了。
我让安顺先回宫再探消息,又沉思良久。
最后目光落在了公主府的方向。
那里有一处只有我一人知道的暗阁,里面放着我李氏传了数代的尚方宝剑。
临终前,他担心我一女子震慑不住朝堂,特赐给我的。
见此剑犹如天子亲临。
为今之计,只有我亲自带着那宝剑奔赴前线了。
16
我找来一名宋逾白的心腹,让他快马加鞭出城,将此事告知宋逾白。
然后独自一人趁着夜色前往公主府。
虽然大门封着,但还有条密道可以进入。
我轻车熟路找到密道,钻进去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林淮雪的声音。
「阿朝,你果然又来这儿了。李锦岁早就死了,你还一夜一夜坐在这干什么?」
很快,顾朝的声音也响起。
「我的事与你无关,不要再来找我。」
「可我今晚找你真的有事,京城就要大乱了,我们趁早逃走吧。」
「你什么意思?」
「在我的劝说下,李锦宁果然将假兵符给了宋逾白。他的皇位保不住了,恐怕李氏江山也要完。」
「林淮雪!」顾朝的喊声中全是难以置信,「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我爹爹为李家出生入死,最后却被害惨死。李锦岁一人偿命不够,我要让整Ţűₗ个李氏……」
林淮雪的冷笑声猛地变成惊呼:「阿朝,你去哪儿?」
随后是两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不再耽搁,一路跑出密道,找出那尘封已久的尚方宝剑。
然后带着剑,马不停蹄地冲出京城。
一连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还见不到宋逾白的踪影。
这天夜里,突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
马再跑下去,恐有危险。
此处偏僻,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农家。
幸好这家农人质朴,将唯一空闲的一间房收拾出来让我居住。
我换好衣服,想要休息,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姑娘打扰了,在下有急事赶路,突遇大雨,只有此处可以躲避。
「但主人家说姑娘先来此借宿,能否恳请姑娘让在下也待一晚?
「在下绝不会唐突姑娘,天一亮就走。」
说话声清朗动听,端方有礼。
可我却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外面的人,是顾朝。
他等了一会儿,又轻声问:「姑娘不出声,那在下就当姑娘同意了,感激不尽。」
门轻轻被推开了。
顾朝走了进来,直接先吹灭桌上烛火。
然后,他摸黑在床前系起一根长绳,又脱下外衫,挂在绳中央。
犹如在床边挂起了一道帷帐。
而他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有向背身躺在床上的我看一眼。
「这下姑娘放心了吧。」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待一切弄好之后,才又点起蜡烛。
一道清瘦的人影投到挡在我和他之间的那袭青色外衫上。
随着幽暗的烛火,微微晃动着。
17
我看着那身影,听着极其细微的声响。
顾朝应该在执笔写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香气传来。
是丹桂。
我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外边的顾朝听到了,浅笑出声:
「姑娘也喜欢丹桂香吗?」
我竭力平稳呼吸,沉默不语。
静默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是在下的妻子最喜欢的味道。」
妻子……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顾朝,你是这样给自己编织梦的吗?
之后,他没再说话,只是一直写着什么。
曾经,在公主府那般抵死痴缠时,又有谁能想到,我们有一天会这样。
一衣之隔,却不相见。
伴随着那细微的写字声,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顾朝的惊呼声吵醒。
「宋逾白,我正有急事去找你,你怎么来了?」
可进来的人并没理会他,一把撩开绳子上的衣衫,冲到我面前。
「岁岁,我看到你的马了,你真的在这儿。」
「岁岁……殿下。」
自昨晚进来,顾朝第一次向我看来。
迷茫,不解,震惊,悔恨。
最后全都被悲伤淹没。
「你真的是殿下?
「昨晚一直在我身旁……
「为什么?整整一夜你都不和我说一句话?为什么,殿下?」
他脸色煞白,眼眶却红得厉害,声音几近哽咽。
我却平静地看着他,笑了笑。
「顾朝,你想我跟你说什么?」
他全身颤抖不已,眼角有泪滚落。
「我以死谢罪,求殿下别再恨我了,行吗?」
话音刚落,便拔出腰间匕首。
我急忙扯住了他的手臂。
刀锋只在他雪白的脖颈间划破一道浅浅的伤痕。
「想赎罪是吗?那就为我所用。毕竟是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我惜才,留你一命。」
顾朝死死盯着我正拉着他的手,眸光涌动如潮ṱųₕ。
宋逾白上前将他扯开,嗤了一声:
「还不谢恩?」
顾朝仿若在梦中惊醒,摇晃着跪地行礼。
「谢殿下,顾朝愿效犬马之劳。」
18
我来到了三军大营。
那些将领们见到我全都惊诧不已。
他们中有不少人,两年前亲眼看到我跳下城楼。
我不愿多费唇舌解释,直接拔出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我李氏世代相传的尚方宝剑在此,下可斩佞臣,上可斩昏君。尔等见此剑,还不下跪?」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宋逾白和顾朝率先跪地。
其余将领们互相看了看,亦纷纷跪地。
我满意地笑了笑。
「此次平叛,本宫亲自指挥,如有不听令者,斩!」
掌控住了大军,之后的事都和我料想的一样。
藩王们的军队虽声势浩大,但几场硬仗打下来,并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三个月后,叛乱终于平息。
回军的路上,李锦宁派来的带着圣旨和真兵符的亲信,被我直接用尚方宝剑斩杀。
然后再一次兵临京城。
只不过换成了我劝李锦宁开城投降。
两日后,几位朝中的托孤重臣拿出先皇遗诏,将李锦宁废黜。
然后打开城门,迎立我登基为帝。
我坐在龙椅上,有侍卫将李锦宁押上大殿。
再次相见,李锦宁先是呆愣,缓过神来眼中竟迸出了狂喜。
「阿姐,你真的没有死?
「我好想你,阿姐,你终于肯回来了。
「以后都不要再走了,陪我说说话吧,阿姐。」
我仿佛还是那个从小爱护着他的阿姐,温柔地点了点头。
「好啊,我在后宫给你找了处地方,往后你就好好待在那儿,一步都不能离开。等阿姐空了,就去看你。」
「太好了,阿姐!」
李锦宁孩童一般笑了起来,满心欢ṱù₂喜地被人带走了。
我也并没有食言,真的去看过他。
还有一次,带了个人过去与他做伴。
是全国通缉捉拿到的林淮雪。
「朕的弟弟喜欢你,这一辈子,你就好好陪着他吧。」
林淮雪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李锦岁,我林家世代忠良, 你为何害死我爹爹, 又这样害我?」
「害死你爹?」
我挑了挑眉,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你爹究竟怎么死的, 你不会不知道。只不过你不愿承认他为贪图军功, 孤军深入,害死了全军将士,要将所有的罪过推到朕的身上罢了。」
听我说完,她彻底呆了, 拼命地摇着头。
「不, 我不信,我一点都不相信。」
「你信不信都无所谓,往后余生,你的世界也仅限于这间狭小的宫室了。」
说完, 我挥了挥手。
几个太监不顾林淮雪的挣扎,将她推进屋中。
大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19
我忙了一段时间, 终于将内外局势都稳住, 坐稳了皇位。
这晚, 我召宋逾白进宫。
「宋卿, 朕真的不知拿你如何是好?杀了你, 实在可惜。可放任你拥兵在外,又睡不安稳。」
「陛下。」他脊背挺直,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不必给臣解药,只调制一些可延缓毒性的药物即可。
「臣愿替陛下驻守边关, 永不回京,直到毒发身亡。」
我蓦然, 思量半晌,最终点点头。
「好,那就依卿所言。」
宋逾白再次走了。
这一去大概就是永别。
我亲自送他出了城。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知何时眼中没了光。
等回宫时,秋风乍起,我打了个寒战。
跟在身后的顾朝下意识想为我遮挡寒风。
我回身看着他, 随意地笑了笑。
「前朝的事都理完了,朕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
「你选些家世清白, 相貌俊秀的人,拟份名单,呈给朕看看。」
顾朝眸色一黯,垂下头,哑着嗓音。
「陛下,臣请求……」
「请求什么?」
我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别忘了, 朕留你一命是为了什么。其他的, 还是别再妄想。」
他忽地捂住胸口,咳了几声,随后跪地。
「臣没忘,此生必不负陛下所望。」
「那就好。」
我转身, 迎着风,一步步走向那红墙,以及那巍峨耸立的宫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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