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陳在野哄著我一夜荒唐。
第二天,他的白月光不遠萬里回國宣示主權。
陳在野難掩歡喜,摩挲著我頸側未消的紅痕,輕聲道:
「反正等那麼久了,不差這點時間對不對?」
他給自己 30 天。
如果 30 天后蘇見月還沒答應做他女朋友,就和我在一起。
我沒說什麼,默默遞交了調職港城的申請
他不知道。
他的倒計時開始那一刻。
我的就結束了。
1
聚會上,陳在野借著醉意吻了我。
我以為自己的暗戀終於窺見天光,忍著疼陪他折騰了一整晚。
第二天剛醒,就看到閨蜜宋枝給我發來的消息:
【這大姐是不是有病?】
點開圖片,是蘇見月的朋友圈截圖。
一張戴高樂機場夜景的照片,配文:
【殺回來看看臭小子背著我找了什麼醃臢貨。】
宋枝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一語道破:
【蘇見月肯定是知道昨天陳在野親你,著急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蘇見月。
這三個字是我每每想起就會感到窒息的名Ţŭ₆字。
暗戀陳在野的第十年,我才知道他對自己的繼姐有那樣的情愫。
後來蘇見月媽媽和陳在野爸爸離婚,帶蘇見月遠走國外。
我以為我終於有機會了。
可我和他表白了 31 次,都沒有得到回應。
我已經不奢望他會愛我。
直到昨天,我大冒險抽中和別人接吻。
最後一秒,他扯過我吻上來。
「除了我,你還想被誰親?」
大腦複刻著昨晚的抵死纏綿。
我一遍遍問自己。
這是喜歡,對吧。
2
浴室水聲停下,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我渾身酸疼,是陳在野去開的門。
十秒鐘後,蘇見月誇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膽子肥了,趁老爸不在家找咯咯噠。」
陳在野蒙了,他沒想到幾年不見的蘇見月會突然回國。
憋了半天,只問出一句:「你怎麼回來了?」
「這不聽說你找女朋友了,回來幫你參謀參謀嗎?
「在裡面?讓我見見。」
臥室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十分刺耳。
身上曖昧狼狽的紅痕還很明顯,我心裡一驚,睡意全無。
好在陳在野拉住了她。
「剛下飛機還沒吃早飯吧。
「去樓下等我,我換件衣服帶你去。」
隔著門板有一瞬的安靜。
蘇見月的聲音帶了哭腔:
「所以她真在裡面?
「臭小子,你不是說只愛我一個嗎?」
她哭著跑出去,門摔得很大聲。
我害怕陳在野去追她就不會回來了,披了件浴袍追出去。
陳在野看見我一愣,昂揚的眉眼微微下垂。
我喜歡他太多年,以至於一個眼神,我就知道答案了。
也許是覺得應該給我一個交代,陳在野走近我:
「我沒想到她會回來。
「棠棠,給我 30 天,如果 30 天后她還沒答應做我女朋友。
「我們就結婚。」
3
他摩挲著我頸側未消的紅痕,落下一個安撫的吻。
「反正等那麼久了,不差這點時間對不對?」
在那一瞬,我驀然發覺,以往我的痛苦和焦灼他並非一無所覺。
只是一直裝看不見。
我想我應該難過、失落。
應該指甲嵌進肉裡,咬牙問他昨天算什麼。
畢竟這半年,他對我的態度給了我一種我們之間只差一層窗戶紙的錯覺。
可事實是我盯著他的眼睛,沒有惱怒。
而是平靜到有什麼抽空了我的情緒。
好像本該如此,早該如此。
我沒有作聲。
陳在野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我的頭,跨步追了出去。
飄著小雨的樓下,他們如若無人地擁抱。
我站在陽臺上,遍體生涼。
蘇見月是不婚主義。
陳在野給自己 30 天的時間,做最後的努力。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成功。
但我好像失敗了。
打開筆記本,我在忘記陳在野的第 100 個理由那頁。
淺淺寫下一行字——
他不愛我。
一個月前,我告訴自己。
只要這本筆記寫完,再愛也要放手。
而今倒計時終於結束。
我,願賭服輸。
4
第二天上班,宋枝看出我狀態不佳,毫不留情地過來調侃我。
「阿姨把你生得這麼漂亮,就是為了讓你給別人當舔狗嗎?」
我羞愧難當。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我對這段感情最大的誠意。
但這誠意落在愛我的人眼裡,是心疼和恨鐵不成鋼。
我神情鄭重地看著宋枝:
「我放棄了,真的。」
「信你個鬼。」
宋枝忍不住朝我翻了白眼。
據她講述。
高一那年,我怕陳在野訓練結束肚子餓。
冒著大雨、忍著痛經給他買飯。
我當時疼得臉都發白了,他連句謝謝都沒有。
那份特意加了蛋的蓋飯,也被他隨後丟給同學。
這件事我都不記得了。
可宋枝沒忘。
「從那以後我路過他,眼睛都是下三白。」
我嗓子乾澀,心裡又疼又麻。
「以後不會了。」
見她不信,我拿出抽屜裡的調職通知。
「我已經答應調到港城的新公司。
「再有一周,就和陳在野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5
「做這麼絕?」
宋枝很詫異。
陳在野大我兩歲。
我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哥哥哥哥地喊。
畢業後我追著他來到上海,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摸爬滾打。
所有人都覺得我非他不可,連他自己也這麼認為。
今早蘇見月發來的視頻,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昨天離開後,陳在野組了個接風局。
包廂最顯眼的位置,蘇見月親昵地摟著他,玩快問快答。
「長髮還是短髮?」
「短髮。」
「張揚還是文靜?」
「張揚。」
「紅發還是黑髮?」
「紅發。」
樁樁件件,蘇見月全中。
直到她從背後ťũ̂ₐ摟著陳在野的脖子,輕聲問:
「姐姐還是妹妹?
「說啊,喜歡姐姐還是妹妹!」
禁不住她搖搖晃晃。
陳在野認命般開口:
「姐姐。」
這是陳在野對她的稱呼。
蘇見月的嘴角幾乎壓不住。
「你這麼說不怕小丫頭生氣?」
陳在野笑了,眼神篤定:
「她不敢。
「她跟你不一樣。
「你是天上的飛鳥,看得見抓不著。
「她是風箏,飛得再高,線也在我手裡。」
所以他才敢一夜荒唐之後,對我提出那樣的要求。
對我,他向來勝券在握。
我握著宋枝的手,鄭重發誓:
「放心吧,這次我不會再犯蠢了。」
6
距我調任港城,還有三天。
幾個同事攛掇著給我送行。
「簡棠,到那邊當了店長可不要忘記我們。」
「就是啊,聽說那邊有好多港風帥哥,你多談兩個,分我一個。」
「你失憶啦?棠棠不是早就有男朋友了。」
「哦對對對,我都忘了,你名花有主了。」
只有宋枝望著我沒說話。
所有人都知道,陳在野有個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最近半年,他好像開始喜歡我了。
他會在我生病的時候哄我吃藥,會在雨天接我下班,會在每個節日給我送鮮花和巧克力。
同事調侃他是我男朋友,他也只是笑笑,並不生氣。
以至於我身邊的人都以為我和陳在野已經是戀愛關係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
「如果遇到大帥哥,我會幫你要聯繫方式的。」
同事明顯愣了一下,片刻後話茬重啟,氣氛才重新活躍。
直到,我們在餐廳遇到蘇見月。
7
她坐在我們不遠處,和一大幫朋友侃侃而談。
陳在野坐在她身旁溫柔注視,緊密依偎。
見到我,蘇見月主動邀請我們拼桌。
「人多熱鬧嘛。
「這麼多年沒見,棠棠不會還是和以前一樣膽小,不敢見生人吧。」
陳在野也勸我坐下。
我是真的不想和他們再有瓜葛,轉身要走。
宋枝卻拉住我:
「你都放下了還怕他們幹什麼?」
我被一群人拉過去,但還是坐到離他們最遠的位置。
陳在野瞥我一眼,神色如常。
觥籌交錯間,蘇見月永遠是話題的中心。
她從在墨爾本留學時和同學一起參加遊行,講到在蘇黎世旅行時被飛車黨搶走錢包,最後說到法國前男友幫他開服裝設計工作室,她要用中國設計震驚外國佬。
我自顧自吃著,沒有搭茬。
席間有人問她上一段戀愛為什麼分手。
「還能為什麼?他接受不了我心裡有別人。」
眾人意味深長的眼神中,蘇見月偏頭看向我。
「簡棠,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8
周遭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我掀起眼皮。
然而不等我開口,蘇見月又扭頭對陳在野說:
「是你,一直是你。
「直到你要和別人在一起了,我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話音剛落,陳在野瘋了一般扣住蘇見月的頭。
被迫了觀看一場長達三分鐘的吻。
我喝了口白酒,壓住想吐的欲望。
蘇見月不好意思地躲進陳在野懷裡,環視一圈,注意到我。
「棠棠也畢業了吧,現在在做什麼?」
「奢侈品銷售。」
「櫃姐啊,聽說做這行的都……挺髒的。
「有錢人勾勾手指,就迫不及待投懷送抱了。
「當然我不是說你們,你千萬別多想。」
我不想起無謂的衝突。
但她羞辱的不僅是我,還有我的朋友。
我用紙巾擦乾淨手,笑了。
「有的人直腸通大腦,自己髒看誰都髒。」
「你說什麼?」
「說什麼你聽清了。」
我不留半分情面。
蘇見月的笑容僵在臉上,繼而猛地轉向陳在野,眼角含淚。
「我不在這幾年,你都沒好好管教簡棠嗎?
「她就這麼和嫂子說話?」
我家和陳家是世交。
爸爸去世前,託付陳在野幫忙照顧我。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老師。
陳在野看著我,色厲內荏:
「簡棠,道歉!」
如此不分黑白,原來愛不愛如此明顯。
正要開口輸出。
宋枝聽不下去,拍案而起:
「我他媽腦抽了才勸簡棠在這受委屈。
「櫃姐怎麼了?比茶姐強多了。
「陳在野你也是,前幾天還霸道總裁上身,不許別人親簡棠,今天自己又在這親別人,你雙標狗上身了?
「為了這種漢子婊傷害簡棠,你真的不會後悔?」
陳在野笑了笑,目光掃過我,握緊了蘇見月的手:
「之前和簡棠只是小打小鬧,現在見月回來了,其他人都得靠邊站。
「想欺負她,先過我這關。」
也許對陳在野來說,我不過是愛而不得的消遣。
現在正主回來了,當然要讓位。
我拉住怒氣衝衝的宋枝,一字一頓:
「我不道歉。」
隨後,摘下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今年情人節,陳在野送給我的。
一枚在他脖子上,一枚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曾幻想過,有朝一日拿它們做婚戒。
可現在,我不想要了。
我緩緩摘下戒指:
「既然是小打小鬧,這麼正式的東西也不要留著了。」
隨著我的動作,陳在野的笑慢慢凝固住。
倒是蘇見月迫不及待幫他把脖子上另一枚摘下來。
兩枚戒指同時丟進垃圾桶。
蘇見月靠在陳在野肩膀上哄他: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扔了就扔了,你別生氣。」
陳在野沒理她,站起來,沉聲問:「你確定?」
我淡淡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我腳步一頓,回過頭,問蘇見月:
「你剛剛說在做服裝設計?
「那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穿的這件新中式,盤扣應該左邊壓右邊。
「右搭左,是給死人穿的。
「想吃國潮紅利,又不認真瞭解,既要又要,好讓人噁心。」
宋枝帶著同事跟上我,喜笑顏開:
「好樣的,不就一狗男人,扔了就扔了。」
9
回去後,我打開爸爸的手機。
反反復複聽他對我說:
「乖囡,人生遼闊,不要拘泥於愛恨得失。」
高二那年,他為了救一個小男孩溺水身亡。
這部手機裡存著爸爸生前給我打的最後一通電話。
他對我的愛意和期許,全部留存於此。
我點開日程表。
機票已經買好,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還有兩天。
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陳在野。
去體驗更為遼闊的人生了。
不過房子還有大半年才到期。
算一算,是筆不小的開支。
我在網上發佈了轉租資訊,然後下樓吃了碗面。
今天是我生日,老闆還特意給我加了個蛋。
回來時,發現房門是打開的。
我以為我忘了鎖門,嚇得趕緊回去。
卻沒想到是陳在野。
當初來上海,我媽怕我一個人沒有照應,留了把鑰匙給陳在野。
他和蘇見月像男女主人一樣待在我家。
門口玄關擺著我收拾好的行李。
而陳在野正在幫蘇見月把內衣褲放進我的衣櫃。
我一下氣血上湧。
「誰讓你們進來的?」
10
我質問陳在野。
他沒說話,目光落在垃圾桶裡的生肖娃娃上,臉色陰沉:
「聽宋姨說,你ṭú₉要去港城了?
「港城哪裡?留個地址給我。」
我抿著唇沒說話。
陳在野冷哼一聲,不知為何有些生氣:
「你現在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
「反正房租也退不了,正好見月回來沒地方住,就當幫你看房子了。」
所以就可以不經過我的同意,把我的東西挪走,霸佔我的房子嗎?
蘇見月搖著陳在野的手撒嬌:
「阿野,你說我在牆上打幾個孔,掛我們的婚紗照好不好?」
她從包裡拿出一張請柬遞給我。
「棠棠,雖然這麼說很倉促,但我還是希望你多留幾天,參加我和阿野的訂婚儀式。」
不過一周,他們都要訂婚了。
陳在野給自己 30 天,真是低估自己了。
我沒接,冷冷道:
「房子已經租出去了,帶著你的東西離開我家。」
蘇見月卻拿出手機,打開軟體給陳在野看:
「可是這套房子還在 APP 上掛著啊。
「阿野,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棠棠才不想把房子借給我?」
陳在揉揉她的頭,冷眼看我。
「簡棠,別這麼小氣。」
「你大氣為什麼不把你的房子讓給她?
「沒結婚之前住我家,你讓別人怎麼想見月?」
可是那晚,明明是他哄著我和他回家的。
蘇見月的名聲重要,我的就不重要了,對嗎?
話一出口,陳在野也察覺不對。
想開口,又被蘇見月打斷。
「算了,一個破出租屋,比我在國外住的差多了,誰稀罕。」
11
「哐當」一聲。
放在茶几上的包包被她掃落在地。
從裡面掉出爸爸的舊手機,瞬間黑屏。
原本我擔心放在行李箱裡會丟,才收進背包,打算貼身背到港城的。
腦子「嗡」的一下。
陳在野蹲下想幫我撿起電池。
他知道這部手機對我意味著什麼。
「別急,我找人幫你修。」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顫抖著手去撿。
可是這部手機太老了。
安回電池,按鍵重啟也無濟於事。
於是我滿屋子找充電器,期望它只是沒電了。
蘇見月不以為意,抓住我:
「一個手機至於嗎?
「多少錢?我賠個新的給你。」
「你賠得起嗎!?」
我揚手扇了她一巴掌。
蘇見月順勢倒在地上,額頭撞到桌角,破了一小塊皮。
「阿野,我流血了!」
鮮血從她額頭緩緩流出。
陳在野氣瘋了:
「簡棠,你簡直像個妒婦!」
我不想再和他們多ţű²說一句話。
「滾!從我家滾出去!」
12
我問遍了附近的維修店。
都說配件停產,找不到零件替換。
爸爸的聲音永遠消失在耳畔時,痛苦和委屈全部爆發。
我蹲在街邊泣不成聲。
熙熙攘攘的路人走走停停,議論我的失態。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把我拉進懷裡。
陳在野風塵僕僕,喘著粗氣,眼裡滿是擔憂: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這樣跑出來我多擔心?
「見月還流著血,我讓她自己打車去醫院的,就為了出來找你!
「簡棠,你能不能改改你一吃醋就亂發脾氣的毛病?」
吃醋?他以為我是吃醋?
我笑得很慘澹,陳在野臉色一變。
拉著我的手,要帶我回家。
我嘲諷地看著他:「你真噁心啊。」
陳在野愣住了,回頭,不可置信。
「我噁心?我哪兒噁心?」
我淡淡看著他:
「你跟蘇見月在一起,放著流血的她不管來關心我。
「跟我在一起,又對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蘇見月也是,你追她她不答應,你和別人在一起,她又不甘心要回來搗亂。
「像你們這樣既要又要,踐踏別人感情的人,難道不噁心嗎?」
大約被戳到痛處,陳在野的表情漸漸緊繃。
半晌,惱羞成怒般放開我。
「行,我就多餘管你!
「去港城反思反思也好,等你知道錯了,再回來找我。」
呵,找?
我不會再找你了。
我轉身,和他走向兩個方向。
13
那天晚上,我一遍遍翻看筆記本。
撕裂傷口,迎接新生。
5 月 14 日
忘記陳在野的第 23 個理由:
他說傘太小,只夠一個人用。
可為蘇見月撐傘的他,濕了半個肩膀。
7 月 21 日
忘記陳在野的第 48 個理由:
永遠讓我帶著情緒過夜。
永遠讓我先低頭。
9 月 19 日
忘記陳在野的第 73 個理由:
新來的同事跟服務員說我不吃香菜。
我突然想Ṭū⁹起,他不記得。
12 月 28 日
忘記陳在野的第 99 個理由:
我累了。
……
我告訴自己別哭。
我為什麼要因為一個不在乎我的人傷心呢?
爸爸媽媽用愛澆灌我長大,不是為了讓我陳在野身上蹉跎時光的。
我應該去成長,去見識更為廣闊的人生。
只是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果決。
我給了自己 100 個理由的時間,做離開他的準備。
假裝原諒,繼續陪伴。
直到精神上完全離開。
現在我準備好了。
港城,就是我新的開始。
最後一天,我找師傅上門換了鎖。
新鑰匙交給宋枝,委託她幫我轉租。
登上飛機前,收到了陳在野的消息。
【見月不是小氣的人,晚上來 pub 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沒回。
兩分鐘後,他再接再厲。
【給你臺階,你真不要?】
他憑什麼覺得給了臺階我就會下呢?
我直接拉黑他的號碼,手機關機。
做完這一切,最後看了眼這座逡巡了五年的城市。
再見了陳在野。
希望我們天南海北,再不復見。
14
入職前,我要接受一個月的入職培訓。
生活忙碌而充實,卻並不疲憊。
我再也不用等什麼人的消息到半夜,再字斟句酌敲下回復。
每一夜都睡得很好。
倒是陳在野。
聽宋枝說他到處打聽我在港城的聯繫方式,引起了蘇見月的不滿。
宋枝義正詞嚴地警告我:「不許吃回頭草!」
我一口答應,點開她給我發的港城攻略。
工作之餘,去逛了上面的很多地方。
心心念念的軒尼詩道,清澈碧藍的半月灣,還有港島西邊的堅尼地城。
我用風景填滿空虛的心。
慢慢發現陳在野根本不值一提。
從前我的世界太小了。
小到只能裝下陳在野。
他在哪裡上學、在哪裡工作。
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睡飽。
我的情緒隨著他的生活起伏,不受控制。
我終於明白爸爸說的那句:
人生遼闊,不要拘泥於愛恨得失。
15
正式入職後,業績壓力增加不少。
雖然我以優異的成績從培訓中脫穎而出,分到了銷量最好的門店,但有時還是被卷得透不過氣。
有好幾次我都在打烊後偷偷掉眼淚,哭完再去便利店買一瓶冰水敷眼睛。
有回被一位難纏的客人投訴,我媽突然打來電話。
我裝作無事發生,和她聊了會兒家常。
第二天醒來,發現她給我轉了兩萬塊錢。
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爸爸去世後,媽媽和另一位叔叔組成了家庭。
後來弟弟出生。
他們都很愛我,但我不願打擾他們的生活。
也許昨天的某一刻,某個細小的哽咽被她捕捉到,讓她以為我在外面受了委屈,所以才給我轉了錢。
緩了一會兒,我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告訴她,今年沒有年假。
但是明年,我一定會回家過年。
16
港城下了很大一場大雪。
宋枝一大早和我八卦,說陳在野和蘇見月最近大吵了一架,原因不明。
本來還驚訝陳在野居然捨得和她吵架,隔天在家補覺,迷迷糊糊看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消息的小作文,像是醉話。
他說他下個月就要舉行婚禮了,希望我能回來參加。
說他很幸福,卻又覺得心裡空落落。
又說也許蘇見月只是他年少時求而不得的執念,他並不是真的愛她。
最後說如果我不同意,他可以為我逃婚。
我滿頭問號。
原來人在聽到極度荒唐的事情是會想笑的。
才兩個月天,白月光就變成飯粒子了嗎?
我毫不猶豫地拉黑這個號碼。
想了想,還是從黑名單里拉出蘇見月。
把截圖發了過去。
本以為事情到此為止。
可不久後,陳在野居然出現我家樓下。
17
我想起我媽說,陳在野過年來拜訪過。
他應該是看到我寄回去的特產,知道了地址。
見到我,他緊皺的眉頭鬆開,低頭摸了摸鼻樑,忽而一笑。
「雖然我很討厭欲擒故縱的把戲,但你確實成功了。」
他眼眸赤紅,鬍子拉碴,看上去幾天沒睡好,很疲憊的樣子。
我轉身要走。
他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扯進懷裡。
下一秒,綿密的吻就要落下來。
我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條件反射扇了他一巴掌。
「你幹什麼?」
陳在野的頭被我打得偏過去,舌尖頂著左腮,並不感到抱歉。
「在確定自己的心意。」
我啞口無言,只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你的白月光不是回來了嗎?找我確定什麼心意?」
許是我的嘲諷太明顯,陳在野不自覺泄了氣。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這麼做的。
「只是這些天和見月在一起,我腦子裡總是會想起你。
「我想知道你對我做了什麼,讓我如此心不在焉?」
我笑了。
「連精神出軌的責任都想推給我嗎?」
我慢慢後退一步,與他保持距離。
陳在野盯著我,臉上閃過一絲慌張。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我真正愛的人是你!」
「你不愛我。」
我打斷他。
「你愛的是愛你的我。」
陳在野僵在原地,想反駁,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認清了這一點,希望你也能。」
我繞過他回到公寓。
陳在野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我。
身形如同每次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樣蕭瑟。
只是嘴上喃喃重複:「不是的。」
18
他在港城留了半個多月。
我沒有理他。
有時看到,就從側門悄悄繞回家。
直到他出現在店門口。
我擔心他影響生意,找了個不忙的時候把他叫到咖啡廳。
陳在野很開心,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看我沒有反應,低頭拿出一本筆記。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前做的事,對你傷害這麼深。」
是我丟掉的《忘記陳在野的 100 個理由》。
不知他什麼時候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
我用手指撥了撥紙頁。
扉頁到尾頁,溢滿了一個女孩的期望和絕望。
起初我不明白,如果他忘不了蘇見月,為什麼從不拒絕我的示好。
也不明白,如果他喜歡我,為什麼若即若離。
這些問題在午夜夢回時幾乎摧毀我。
但他們,早已被Ŧṻ₆我丟在過去。
陳在野望著我,恢復兄長般溫和的面孔。
「和我回上海吧,我會補償你。
「你一個人在港城,我不放心。」
「不用了。」
我拿起筆記,扔進垃圾桶。
「陳先生,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我不在意了。」
陳在野唰地變了臉色,笑得很苦:
「再不濟也能叫聲哥哥吧,叫陳先生?」
我不想再和他糾纏。
「不重要了,那不重要了ţúₓ。」
他幾乎是吼出來:
「那什麼重要?」
我離開的腳步一頓。
「我自己。」
我自己,最重要。
19
陳在野是兩天后離開港城的。
臨上飛機前,他托人給我帶話。
五一再來看我。
我沒當回事。
只是還沒到日子,宋枝就神秘兮兮告訴我。
蘇見月懷孕了。
陳在野和她結婚,但是並不幸福。
蘇見月改不掉愛玩的毛病,喝酒泡吧,夜不歸宿。
兩個人常常因為誰刷碗、誰拖地鬧得不可開交。
逼急了蘇見月就說:
「我是不婚主義,誰讓你非要娶我?」
自由的鳥兒,終於開始怨恨籠子。
九個月後他們的孩子出生,先天智力不足。
蘇見月忍受了三個月,帶著一身疾病不告而別。
陳在野不怎麼管孩子,整日酗酒。
再沒有當年我喜歡他時,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聽了一笑了之。
再後來,我收到一份包裹。
裡面是三部一模一樣的老式手機。
紙條上寫著:
「萬一以後壞掉,就不用擔心沒有零件替換了。
「希望叔叔的聲音,可以永遠陪著你。」
我認出是陳在野的字跡。
想了想,還是把包裹丟進垃圾桶。
爸爸給我上的最後一課。
是人不可沉湎過去,要往前看。
這兩年我一心撲在工作上,順利完成績效任務,薪資翻倍。
分區管理人很看好我,推薦我參加晉升考核。
再後來,我升了職、搬了家,和陳在野徹底斷了聯繫。
某年回老家,讓弟弟問我書架上的俄羅斯套娃能不能玩。
我突然想起那是陳在野送我的生日禮物。
從十歲開始,一年一個。
他說湊齊十二個,就能兌換一個願望。
可是最後一年,他怕我真的許願,沒有送我。
所以書架上只有十一個。
弟弟問我可不可以送給他。
我說當然可以。
20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丟掉過去,方獲新生。
番外:陳在野
1
難以置信,我竟然會把簡棠弄丟。
畢竟從十幾歲開始, 她就像我的尾巴一樣, 甩也甩不掉。
我自認為時冷時熱的關心把她抓得很好。
以為對她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她都不會離開。
但我忘記了, 喜歡也是有底線的。
長達百頁的筆記,記錄了簡棠放棄我的過程。
原來不被重視的每一秒, 她都在慢慢後退。
第一Ţű⁺次, 是我讓她在影院門口等了三個小時。
我騙她加班, 其實是和兄弟打球忘了時間。
原來她沒拆穿, 不代表不知道實情。
最後一次, 是一夜荒唐後, 我選擇奔向蘇見月。
我不知道我當時腦子裡進了什麼水。
竟然和簡棠說, 30 天沒追回她, 就和她在一起。
我順其自然把她當作退而求其次的保底答案。
壓根沒注意到這對她的傷害有多大。
現在想想,夠混蛋的。
所以簡棠走了。
一聲招呼都沒打,就要跑去港城。
宋姨提起的時候, 我心頭的無名火瞬間燃起。
我隱隱意識到,事情超出了我的掌控範圍。
而人在極度慌張的情況下,會變得更加無禮。
我帶著見月來到簡棠家, 表示她既然要走, 房子不如讓給見月。
我想用這種方式把她留下。
儘管我不知道為什麼,也沒認清這種方式多麼愚蠢。
簡棠離開的第一個月, 我毫無反應。
第二個月,我開始期待她的聯絡。
可是我給她發的很多消息都石沉大海。
第三個月,我終日恍惚。
蘇見月察覺到我的心不在焉, 問我不會還想著簡棠吧。
擲地有聲, 讓我明白了自己為何內心空蕩。
我和蘇見月大吵一架, 一個人飛到港城。
可是見到簡棠時。
我忽然發現,從手機碎裂那一刻, 我們就徹底結束了。
她看向我的眼神愛意不復,只有冷漠殘餘。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多麼珍貴的東西。
我迫切想要挽回,想要修補。
想要告訴簡棠,去他媽的 30 天, 我現在就想要和你結婚。
可是她已經放棄我了。
她對我避而不見,把我的禮物丟進垃圾桶。
毫不留情地指出我是個既要又要的垃圾。
她說得對。
可我真的很難過。
我的愛萌芽在她枯萎那天。
我們愛過彼此,卻從未相愛。
這世上應該沒有什麼比這還要遺憾的事情了。
2
回去後,我和蘇見月提了分手。
我很抱歉。
為了追求年少時一個求而不得的泡影, 耽誤她幾個月光景。
可她從小霸道, 她的東西, 不要了也不能給別人。
她當眾甩了我一巴掌, 告訴我做夢。
我堅決分手, 她又鬧到單位。
我失去了等待已久的機會, 再無晉升的可能。
也許有生之年只能做一個小小的科員。
但是沒關係, 為了簡棠,這些都是該受的。
但我沒想到,蘇見月會趁我喝醉給我下藥。
她懷了孕。
我們都是一樣卑劣的人。
她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留住我。
哪怕並不愛我。
我知道, 我配不上簡棠了。
絕望之下,和她領了證。
但自由的鳥兒,怎麼可能輕易被困在柴米油鹽裡。
蘇見月比我先厭煩這種生活。
尤其是孩子出生後。
照顧一個特殊的孩子,幾乎消耗了我們所有的能量。
某天大吵一架後, 她不辭而別。
我要一個人帶著先天智力不足的孩子,磕磕絆絆過一輩子。
我想,這就是我的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