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來福利院挑選哥哥。
所有男孩都湊上去,祈禱自己能被選中。
只有我藏在衣櫃裡睡著了。
我以為自己可以就此擺脫上輩子成為杜家養子,最後又成為杜月丈夫的命運。
自由快樂地重新活一次。
可睡醒後,卻看見杜月站在櫃門前。
她笑著問我:「哥哥,跟我回家好不好?」
1
看見杜月的臉出現在我眼前時,我以為自己還身處剛才的噩夢中。
直到院長板著臉叫我:「宋裴,你怎麼躲在這兒睡著了?」
我才清醒過來,意識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夢。
見我愣在原地,院長伸手把我從衣櫃里拉出來。
她幫我整理好衣領,將我推到杜家夫婦面前:「你睡著了,杜小姐還讓我們別叫醒你。」
「大家都等你半天了。」
被點名的杜月正站在杜家夫婦身前,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看向我。
此刻的她與記憶裡那個總是對我很冷漠的杜月有些出入。
她主動跟我打招呼:「宋裴,你好。」
不知道為什麼,宋裴兩個字從她嘴裡叫出來,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我皺了皺眉,錯開了與她相撞的視線。
心裡卻在疑惑,他們明明可以選其她人,為什麼卻非要等我。
「等我,做什麼?」
院長彎腰跟我解釋:「他們要領養你,小裴也要有家了,有爸爸媽媽和妹妹了。」
平時不苟言笑的院長此刻難得對我露出微笑。
我想她大概是在為我高興。
福利院的孩子,能被領養都是幸運的。
但院長不知道,我重生了。
我早就知道杜月會在今天來福利院挑選哥哥,所以才會故意躲進衣櫃裡。
「小裴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杜阿姨拉著我的手,溫柔道:「阿月一直想要個哥哥,你以後當她哥哥。」
這一幕與前世一模一樣。
前世種種像幻燈片一樣在腦子裡掠過。
我立即抽回手,抬頭看向院長:「院長,我不想被他們領養。」
話一出,所有人都很驚訝。
反應最強烈的是杜月,她擰眉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當你哥哥。」
明明被我拒絕了,杜月臉上卻不見絲毫怒色。
語氣反而更加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包容。
「那不當我哥哥,只是跟我回杜家,一起生活,行嗎?」
院長偷偷扯了扯我的袖子,卻依然沒能阻止我再次拒絕杜月。
「不行。」
我以為杜月會就此死心。
可當院長問杜家夫婦,要不要重新選一個男孩時,杜月卻突然大聲道:「媽媽,我就要他。」
她說:「只有他,跟哥哥長得最像。」
2
上輩子杜月在眾多女孩中選中我,也是因為我長得跟她哥哥有幾分相似。
那時候知道自己被選中了,只覺得老天爺對我真是偏愛。
我被帶回杜家,改名為杜裴。
並且在偌大的別墅裡擁有了自己的房間。
即使那個房間並不真正屬於我,我也是滿足的。ŧũ₈
杜夫人說:「福利院的孩子難免小家子氣,說話做事上不得檯面。」
於是我就改掉舊習,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杜夫人對我要求嚴格。
我每天必須練琴超過十二個小時。
即使老師明確說我沒有學習鋼琴的天賦,杜夫人也依然每天陪我練琴。
可有些東西強求不來。
「對不起媽媽,我還是彈不好。」
每次我道歉,杜夫人都會更加寵溺地看著我,安慰我。
「沒關係的,只要小裴努力,以後一定能彈好。」
後來我才知道,彈鋼琴是杜夫人死去兒子的愛好。
杜夫人如此對我,不過是在我身上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可我不在乎這些。
缺水的魚兒不會在意自己得到的水是否乾淨,它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水之於魚,愛之於我。
有就行了。
我更努力地學習鋼琴,更努力地討杜夫人歡心。
我們越來越像一對真正的母子。
直到在杜月的訂婚宴上,她被人下了藥,而我剛好闖進了她的房間。
杜先生看見我和杜月後便氣得暈死過去。
杜夫人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當初我就不該帶你來杜家。」
杜月沉默看著我,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但我想,她大概也是在後悔。
後悔當初選我做她的哥哥。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沒有給妹妹下藥。」
我努力為自己解釋,可沒有人相信。
以至於後來杜月無數次背叛我,背叛我們的婚姻時,她都會說:「當初你不惜下藥,也要逼我嫁給你,現在這一切都是你的報應。」
杜月恨我。
所以婚後她總是喜歡在公眾場合打我的臉,讓我難堪。
圈子裡不少人都在打賭,賭我和她的婚姻能持續多久。
「最多一年,等孩子生下來,杜月就會踹了他。」
可惜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我和杜月糾纏了十九年。
甚至直到我死後,墓碑上都還銘刻著杜月之夫幾個字。
「宋裴,你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被杜家領養?」
杜月跟她父母離開後,院長將我叫去了辦公室。
我沉默良久,才隨口找了個理由:「我不想離開您和大家。」
院長歎了口氣,勸我再好好考慮考慮。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希望我以後能過得好。
可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也不想再跟杜月扯上任何關係。
然而,晚上的一場大火打破了我的所有計劃。
3
「是你放的火?」
在醫院裡,我冷眼望著杜月,質問道。
「不是。」杜月急忙解釋:「消防隊已經查清楚是電線老化導致的起火。」
說完,她自嘲般笑了下。
「哥哥,你把我想得太壞了。」
我冷著臉推開她:「誰是你哥哥?」
說來也奇怪。
這輩子我跟她不過才見過兩三面,但杜月對我的態度卻有種說不出的熟稔。
杜月無視我的冷漠,她說:「我只是想幫你。」
「只要你答應跟我回家,我會幫院長付清所有治療費用。」
昨晚福利院起火,院長是為了救我們才會重度燒傷。
我冷哼一聲,嘲諷道:「乘人之危,你算好人嗎?」
杜月沒有為自己解釋什麼,只說:「宋裴,你不願意做我妹妹也沒關係。」
「你可以只是寄養在杜家。」
她循循善誘,一再妥協。
但我卻更加好奇:「你為什麼非要我跟你回杜家?」
杜月說:「因為我媽這段時間很想念哥哥,而你跟我哥哥長得很像。」
「我想帶你回家陪陪她。」
我對她這話半信半疑,畢竟杜月對我實在太過反常。
我問她:「僅此而已嗎?」
杜月遲疑了一瞬,才點頭:「僅此而已。」
我雖然不想跟杜月扯上關係,可院長還在病床上躺著呢。
回杜家的路上,杜詢一直在跟我說話,但我始終沉默。
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惹人嫌,所以才會放輕語氣,為自己找補。
「杜家能給你提供更好的條件,不管怎麼樣都比在福利院好。」
「宋裴,你別怪我,我都是為你好。」
我都是為你好……
這句話上輩子的杜月也說過。
杜月恨了我大半輩子,直到我快死了,她對我的態度才緩和了些。
但那時我已經藥石無醫,每日只有小貓陪著我。
杜月心血來潮,突然回別墅看我那次讓人扔掉了我養了半年的貓。
我問她:「為什麼?」
她當時睨著我,也說:「我都是為你好。」
那時候我就知道,她說為我好其實並不是真的想為我好。
這句話,只是她為了滿足自己私欲和控制欲時的藉口。
也或許是她折磨我的另一種手段。
畢竟她一貫如此,我喜歡什麼,她就毀掉什麼。
……
車剛到杜家,就看見杜夫人已經站在別墅門口。
杜月提前告訴過她會帶我回來。
所以她早早讓人收拾好了二樓的房間。
「宋裴,這是你以後的房間。」
杜夫人親昵地拉著我的手:「喜歡嗎?」
我垂眸看著被杜夫人握住的手怔了片刻,隨後抽出。
我已經不再是上輩子那個渴望母愛的杜裴了。
「杜夫人,這是您親生女兒的房間吧。」
「房間裡有很多她以前的東西,您都保存得很好。」
「看得出您很珍惜這些東西。」
「如果我住這間屋子,萬一不小心弄壞了這些東西您肯定會難過的。」
「我看樓下有客房,我就住客房吧。」
杜夫人看著我,還想說什麼:「可是……」
卻被杜月打斷:「媽。」
「宋裴想住樓下,您讓阿姨幫忙收拾一下。」
我看向為我說話的杜月。
她大概不知道,我不願意住二樓更大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她的臥室就在隔壁。
前世在杜月訂婚之前,我和她也算相處和諧。
甚至在青春期時,杜夫人問我「小裴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我看向剛跑步回來的杜月,笑道:「喜歡像妹妹那樣的。」
這句無心的玩笑話,在多年後卻成了我給自己妹妹下藥的證詞。
每次我為自己解釋:「我沒有給你下藥。」
杜月都會掐著我的脖子,反駁我:「你十六歲就說喜歡我。」
「喜歡我那麼多年,最後甚至用下藥這種手段逼我嫁給你,怎麼現在卻不敢承認了?」
4
大概是因為又回到了這棟別墅,晚上我夢到了上輩子的事情。
在我生命最後的那段時間,醫生說:「你這樣整天一個人待著也不是辦法,打電話讓家人朋友多來陪陪你吧。」
「我沒有家人。」
至於朋友……
以前我最好的兄弟是杜月的訂婚對象,叫周青遇。
在我和杜月結婚的第五年,周青遇才回國。
杜月親自去機場接她,又為了他攢了個接風洗塵的局。
有人故意錄了聚會上的視頻發給我——兩人坐在角落裡,忘情擁吻。
一段只有幾秒的視頻,我反復看了一整晚。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無意中得知杜月偷偷打掉了我和她的第二個孩子。
所以那天晚上我跟她提出了離婚。
她問我:「理由呢?」
我將那段視頻給她看。
「杜月,我知道你當初嫁給我是迫不得已。」
「但現在周青遇已經回來了,看樣子他也已經原諒你,所以我們離婚,以後各自安好。」
其實在此之前,我已經跟杜月多次提出離婚。
但都被她拒絕。
我以為,周青ṭú₉遇回來了,這次她會答應。
但杜月還是撕碎了我準備好的離婚協議,並刪掉了我手機上的視頻。
……
「宋裴?宋裴?」
我突然驚醒,一巴掌扇在杜月臉上。
少女模樣的杜月看著我,眼裡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我在門外聽見你在哭,所以才進來看看。」
說完她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邊才又回頭,說:「快起床吃早飯吧,一會兒上學要遲到了。」
跟上輩子一樣,杜家把我轉到了杜月的學校。
看見我跟在她身後走進教室。
有人問她:「杜月,他是誰啊?」
杜月跟她們介紹我:「他叫宋裴,目前寄養在我家。」
恍惚想到上輩子,在下藥那件事發生前,杜月跟人介紹我時,永遠都是說:「我哥哥杜裴。」
我望著離我一步之遙的杜月,忽然發現她似乎與我記憶裡的杜月不太一樣。
既不像前世少女時的杜月,也不像後來那個總是在報復,折磨我的杜月。
我心臟猛跳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麼。
「杜月。」
「阿月。」
在我叫住杜月,準備將疑惑問出口時,有人與我同時開口叫她。
杜月看了我一眼,又抬頭看向我身後。
我也跟著回頭。
站在教室門口叫她的人是周青遇。
「阿月,放學等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完,周青遇才注意到站在杜月身邊的我。
他看我的眼神並不友善。
較量似的將我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寄養在杜家的那個男孩兒?」
畢竟是上輩子最好的兄弟。
幾乎在周青遇看向我時,我便感受到了他對我很明顯的敵意。
這跟前世完全不同。
前世周青遇知道我是杜月的哥哥後,親昵地摟著我的肩,叫我阿裴,將我帶進他的社交圈子。
而現在,他對我的態度倒跟前世我最後一次見他時很像。
那次見面我們鬧得很不愉快。
我問他:「監控顯示那天進過杜月房間的人只有你和我,我沒有給她下藥,所以是你對嗎?」
那時候我想不通。
他那麼喜歡杜月,為什麼還要毀了他們的訂婚宴。
「他叫宋裴。」杜月替我回答道。
周青遇看著我,應付式地笑了下,沒再多說什麼。
之後我坐在位置上,卻察覺到周青遇頻頻回頭看我。
即使心裡覺得奇怪,我也不得不無視他,收回目光,逼迫自己認真聽課。
5
上輩子我學習並不好。
可杜夫人卻不介意我成績差。
似乎我考得越差,杜夫人反而就越開心。
她總說:「宋裴跟小月的親哥哥越來越像了,他也是個不愛讀書的。」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天下哪有媽媽希望自己兒子只是個廢物?
說到底,她只是從未真正將我看作是自己的兒子,我之於她大概就僅僅是個聊以慰藉的玩具。
這輩子我不願再像上輩子一樣,前半生給人家的兒子當替身,後半生做個一無是處,只能吃軟飯的男人,鬱鬱而終。
所以讀書是我唯一的出路。
但學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意識到自己確實看不懂這些書本上的知識後,我有些挫敗地起身。
原本在跟人說話的杜月察覺到我的動作,她轉頭問我:「去哪兒?」
我沒耐心地回了句:「廁所。」
記憶裡,高中的男廁所課間永遠都擠滿了人,但今天卻意外地沒看見人。
直到推開廁所的門,我才覺察到不對勁。
裡面幾個男生幾乎同時回頭,朝門邊的我看過來。
離我最近的人是周青遇。
他丟掉手裡的煙頭,看了眼被他們壓在地上,渾身髒水的男生,才走向我。
笑道:「跟他開玩笑呢,鬧著玩的。」
「你不會告訴杜月吧?」
我看著地上的煙頭,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從來不瞭解周青遇。
不然我怎麼不知道,他讀書的時候就會抽煙,還會欺負霸淩同班同學?
想了想,我說:「我跟杜月也沒那麼熟。」
「是嗎?」周青遇雖然這樣問,但表情明顯緩和了很多:「你不是寄住在她家嗎?」
我迎著他的目光:「寄住在她家而已,但並不熟。」
周青遇點了點頭:「那就好。」
說完,他很快就帶著人離開。
人都走了,我才看了眼地上的男生。
很快又收回目光,走進隔間。
再出來時,那個男生背對著我站在拖把池旁邊。
他上身什麼都沒穿,原本身上的襯衫被他放在水龍頭下沖洗。
許是聽見我開門的聲音,他快速擰乾襯衫,直接穿在身上,又低著頭迅速往外跑。
在他從我身邊經過時,我突然伸手拉住他。
男生抬頭疑惑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無聲對視良久,我才想起來,他叫許皓。
我脫下外套,丟給他:「襯衫濕的,穿我的吧。」
許皓重新低下頭,拒絕道:「不用了。」
「穿濕襯衫會感冒。」
我的這句話讓許皓耳根迅速紅透。
他有些難堪地將頭埋得更低,猶豫好一會兒才接過我的外套。
看見許皓走進隔間換衣服,我心裡偷偷松了口氣。
其實我並不是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上輩子我轉學過來沒幾天,許皓就跳樓自殺了。
學校給出的解釋是,家庭因素加上學習壓力太大。
但現在看來,也許他自殺的原因並沒有那麼簡單。
到底是一條年輕的生命……
「謝謝。」
換完衣服的許皓跟我道謝。
不用謝三個字都到我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
想了想,我問許皓:「你成績應該很好吧?」
我記得許皓跳樓前是年級第一。
他愣了下,點頭:「還行。」
「許皓。」我看了眼他身上的外套:「我借你外套,你幫我補課吧。」
我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又繼續道:
「小測驗之後要重新換位置,到時候我們做同桌,方便你給我補課。」
許皓猶豫好久,才答應我。
放學後,杜月固執地要我跟她一起坐車回去。
結果我剛上車,周青遇就叫住她。
「阿月,我們聊聊行嗎?」
我對他們倆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也不想偷聽。
但偏偏這邊很安靜,周青遇情緒激動,聲音又很大。
兩人的交談順著風,吹進我耳朵裡。
周青遇問杜月:「你是因為宋裴,才跟我提出分手的嗎?」
「阿月,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宋裴一出現你就跟我提分手,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杜月語氣有些無奈:「跟任何人都沒關係。」
「阿遇,我只是突然發現自己對你並不是男女之情,我一直將你當作哥哥。」
一瞬間,我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今天周青遇總是對我特別關注,連上課都頻頻回頭看我。
6
晚飯時杜夫人突然說:「宋裴,我今天幫你找了個鋼琴老師,從明天開始……」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杜月打斷。
「媽,宋裴不喜歡鋼琴,您別把自己的愛好強加給他。」
杜夫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卻也沒再多說什麼。
我抬頭看向杜月,更加肯定了心裡的猜想。
這輩子我從未跟杜月說過自己不喜歡鋼琴。
知道我不喜歡鋼琴的人,只有前世的杜月。
那時候我因為貓被她丟掉,病情急劇惡化。
與我兩看生厭的杜月居然破天荒地放下工作,搬回別墅照顧我。
恰逢我和她十九周年結婚紀念日。
杜月送了我一架空運到國內的施坦威。
即使我說:「我不喜歡鋼琴,以前學鋼琴只是因為媽媽喜歡。」
杜月也只是在當天晚上又補送了我一隻腕表。
她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對我細緻又耐心。
「你怎麼知道宋裴不喜歡鋼琴?」
杜夫人不死心,又問我:「宋裴,你想學鋼琴嗎?」
我及時收攏思緒,笑著拒絕她。
「杜阿姨,我還得學習呢,確實沒時間學習鋼琴。」
晚飯後我準備回房間休息,杜月叫住我:「宋裴。」
「明天小測驗之後會按成績排名選位置,你想坐哪裡?」
見我不說話,杜月又繼續道:「靠窗第五排可以嗎?」
這個位置是我上輩子讀書時,一直坐的位置。
杜月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期待我給予她回饋。
我深深看她一眼,隨口道:「隨便。」
我的一句敷衍卻讓杜月表現得異常興奮。
直到第二天。
她親眼看著我略過她,坐到了許皓身邊。
「宋裴。」杜月當眾叫我。
她扯了扯嘴角,問我:「你是不是,走錯了?」
「沒錯。」
杜月尷尬地站在原地,許久後她才默默坐下。
「你不是第一個選位置的嗎?怎麼選了這兒?」
我忍不住吐槽許皓。
許皓選的位置很爛,在最中間的第一排。
「我近視,坐太遠看不見黑板。」
他平時不戴眼鏡。
見我將信將疑,許皓大大方方解釋道:「我沒多餘的錢,所以就沒配眼鏡。」
「哦。」
我努努嘴:「還以為你是怕別人坐你旁邊,所以才故意選這個超爛位置給我留著呢。」
許皓從試卷中抬起頭,十分坦誠地告訴我:「你想多了。」
不管我有沒有想多。
中午放學後,我還是拉著許皓去了學校外面的眼鏡店,並且強制性地給他配了副眼鏡。
美其名曰:「你看不見黑板,成績倒退了誰給我補課啊?」
「這副眼鏡就當我給你的補課費吧。」
反正用的是杜月的錢。
她欠我那麼多,花她點錢怎麼了?
本來我只是想給許皓配副眼鏡,沒想到卻把他弄哭了。
被周青遇他們欺負的時候,許皓都沒掉一滴眼淚。
我把眼鏡給他戴上時,他卻泣不成聲。
許皓一直哽咽著說:「宋裴,我以後有錢了一定會還你的。」
好不容易將他哄好。
回教室時,又被杜月攔在了樓梯間。
她質問我:「為什麼沒有選我們說好的位置?」
「誰跟你說好了?」我不耐煩地反問她:「杜月,我有承諾過你什麼嗎?」
杜月瞬間啞火。
她看了我良久,才又開口:「宋裴,怎麼什麼都不一樣了?」
「你是不是也……」
我笑著回望她:「是不是什麼?」
可惜杜月沒有回答我。
但她將我攔在樓梯間的事情卻傳到了周青遇耳朵裡。
下課後,周青遇親自過來警告我:「離杜月遠點。」
許皓出於關心,也勸我:「宋裴,你還是離杜月遠點吧,儘量別跟她接觸。」
為了說服我,他還主動跟我提起之前他被周青遇霸淩的原因。
「杜月只是問過我一次題,周青遇就說我想勾引她。」
「宋裴,周青遇不好惹的,我怕他找你麻煩。」
我巴不得離杜月遠點,但她就像個纏人鬼。
總會時時刻刻,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我默默歎了口氣。
放下手裡的習題,伸手拍了拍一臉擔憂的許皓,寬慰道:「別擔心。」
然而,許皓的擔心很快就應驗了。
7
「我們聊聊?」
周青遇在走廊上攔住我。
我本想拒絕。
可看見他眼中對我毫不掩飾的恨意,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好啊。」
這輩子周青遇對我的態度差別太大,有時候我也會懷疑,他是不是跟我和杜月一樣,也重生了。
「你想聊什麼?」
我朝他走近兩步,問țũ̂ⁿ他。
周青遇沒說話,等樓梯間的說話聲越來越大,他才偏頭瞥向我。
語氣輕蔑道:「不聊什麼。」
「如果不是寄養在杜家,你連跟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話音剛落,他便直直朝後倒下去。
上樓的杜月剛好看見他摔倒的這一幕。
「宋裴,你為什麼推我?」
周青遇哭著質問我。
他一句話,讓周圍不明情況的同學紛紛朝我投來責備的目光。
杜月擰著眉沒說話。
她仰頭看了眼站在走廊上的我,然後又讓幾個男生送周青遇去醫院。
周青遇離開時還在跟杜月哭訴:「Ţù⁴阿月,我腿好痛,我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打籃球了?」
杜月安慰了幾句,目送他離開。
等人都散去後,杜月才走到我面前。
她低眉睨著我,開口便是:「去跟阿遇道歉。」
「我憑什麼要道歉?他自己摔下去的。」
杜月深深歎了口氣:「阿遇從小就很喜歡打籃球,夢想是以後能進國家隊。你的意思是他用自己的腿,自己的前途來陷害你嗎?」
「宋裴,我知道你恨阿遇,但那都是……」
她突然反應過來什麼,沒再說下去。
我嗤笑一聲,故意問她:「都是什麼?」
「杜月,我剛轉學過來,跟周青遇也並沒有什麼衝突,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會恨他?」
杜月沉默看著我。
她越是極力掩飾自己重生的事實,我就偏要拆穿她。
「因為你知道我跟你一樣重生了,對嗎?」
「你知道上輩子周青遇做了很多傷害我的事情,你覺得我恨他,所以才會報復他,推他下樓是嗎?」
我以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至少會坦誠一些。
但杜月嘴唇嚅囁半天,最後卻還是在否認。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但做錯了事情就該道歉,跟我去向阿遇道歉好嗎?」
我直接氣笑了。
「杜月,你還是這樣。」
「即使重新活了一輩子,你也還是個只會自欺欺人的膽小鬼。」
不敢面對自己上輩子犯下的錯誤,所以也不敢承認自己已經重生了。
我的這番話讓杜月瞳孔猛顫。
但很快,她轉開頭,不再與我對視。
「我,我去看看阿遇怎麼樣了。」
說完,她迅速轉身。
不知道是真的在擔心周青遇,還是想儘快逃離我。
但我不可能就這麼放過她。
我幾步追上去。
「你不是覺得是我推他的嗎?那我當然要去看看他。」
「順便讓他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我推的他。」
8
我和杜月到醫院的時候,周青遇腿上已經打完石膏。
他躺在病床上,一見杜月就開始哭。
「阿月,醫生說我的腿傷得很嚴重,我好害怕……」
看見跟在杜月身後進門的我,他又轉頭質問我:「宋裴,你為什麼要推我?」
「你明知道我喜歡打籃球,我的腿不能受傷。」
我安靜聽他說完,然後才笑著問他:「周青遇,你確定是我推你下樓的嗎?」
「當時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是你還能是誰?」
他情緒激動,演得十分逼真。
「我從小就喜歡打籃球,你知道我有多愛惜這雙腿嗎?」
「你毀了我,我爸媽不會放過你的,宋裴你等著被學校開除吧。」
杜月安撫性地拍了拍周青遇的背,轉頭再次命令我:「宋裴,道歉。」
我沒理她。
只是看著周青遇,繼續道:「你是覺得樓梯間沒有監控,所以就能污蔑我了對嗎?」
「周青遇,我建議你再找個人好好去幫你找找,找找那附近有沒有你沒看見的監控。」
周青遇臉色僵了一瞬。
我將他這細微表情看在眼裡。
周青遇並沒有重生。
因為重生的周青遇不可能不知道對面教學樓的監控是能拍到那附近的。
我有些失望。
準備離開。
杜月本來是打算跟我一起走的。
但被周青遇叫住:「阿月,我腿好痛,你陪陪我好不好?」
杜月看了眼周青遇,又叫住我。
「宋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鬼才會等她。
我頭也不回地醫院外面走。
「宋裴。」
剛回學校,就被身後的許皓叫住。
他氣喘吁吁地將 u 盤交到我手中。
「這是什麼?」
許皓大喘了好幾口氣,才說:「我聽同學說了你跟周青遇的事情。」
「樓道沒有監控能證明你的清白,我找了好久才在對面教學樓找到監控,剛好拍到了你們當時發生了什麼。」
「周青遇他爸是學校股東之一,我怕他們刪監控,就趕忙去監控室偷偷拷貝了一份。」
瞬間,一股暖流在心裡湧過。
我攬著許皓的肩,跟他肉麻:「許皓,你對我真好。」
許皓抬了下鼻樑上的眼鏡。
即使他極力掩飾,我還是注意到他耳尖已經紅透。
他有些不自然地壓抑著嘴角,故作冷淡道:「快回教室吧,馬上期中考試了。」
「你得抓緊學習才行。」
只是可惜許皓費勁幫我拷貝的監控並沒有用上。
晚上周青遇貓著身體在走廊找監控,被臨時回學校拿東西的我和杜月抓了個正著。
不等我開口,杜月便已經走上去,問他:「你大晚上一個人來學校做什麼?」
周青遇支支吾吾半天,都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藉口。
我見不得人尷尬,於是好心替他說了。
「他當然是不放心,所以回來找監控的呀。」
我又貼心地幫他指了對面的教學樓。
「你要找的監控在對面呢,剛好能拍到這裡。」
「不過你現在去刪監控可能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拷貝了。」
「周青遇,我再問你一遍。」
「是我推你的嗎?」
周青遇氣憤不已,他看向杜月,卻發現杜月此刻正盯著他打了石膏的腿。
「打了石膏還能自己一個人跑來學校?」
周青遇快急死了。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阿月,對不起。」
「當時我太害怕了,所以才以為是宋裴推的我。」
「其實,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杜月冷著臉甩開他,徑直離開。
第二天,周青遇又在我的威脅下,當著全班的面承認了他是自己摔下去的。
9
高二下學期我跟許皓一起辦理了住校。
他是因為姑姑工作原因要離開本地,不放心他一個人住。
我是因為受ṭů₁夠了杜月虛假的殷勤。
這輩子我跟杜家夫婦感情並不深厚,他們也只是過問了幾句就答應了。
只有杜月極力反對。
她問我:「為什麼一定要住校?」
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不耐煩地敷衍她:「住校方便,也能更好地學習。」
杜月沒再說什麼,身後也安靜了許久。
在我以為杜月已經離開時,卻聽見她突然說:「你是想要遠離我對嗎?」
「宋裴,我真的以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可是你不肯原諒我,你還是在恨我。」
我轉身看向杜月,好整以暇的故意問她:「我為什麼要恨你?」
「杜月你好奇怪,之前說我恨周青遇,現在又說我恨你。」
杜月看了我許久。
她緩緩閉上眼睛,又睜開,扯了扯嘴角。
「你果然還是恨我。」
「宋裴,你忘掉上輩子的事情好不好?」
「我們重新開始不行嗎?」
我睨著她,譏諷道:「不裝了?」
杜月卻像是看不見我明晃晃的厭惡。
她繼續自說自話:「宋裴,既然老天給了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那我們就忘掉上輩子的事情,重新開始好嗎?」
杜月這個人真是爛到了極點。
我壓制著心裡的怒火,睨著她:「杜月,上輩子受傷害的人不是你,失去一切的人也不是你,所以你可以輕易說出忘掉那些傷害,重新開始。」
「但我憑什麼要忘掉?又憑什麼要跟你重新開始?」
施加傷害的人可以輕飄飄說出對不起,簡單的三個字就企圖抹掉受害者所遭受的一切傷害,獲得原諒。
她想得真美。
杜詢卻依然不死心。
「宋裴,你上輩子失去的東西我都在這輩子給你補齊行嗎?」
「上輩子我訂婚之前,你說過,你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只要你肯放下,這輩子你可以像那時候一樣,跟周青遇成為好兄弟,而我們不再是兄妹,爸媽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大學畢業後我們就結婚,爸媽會把你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疼愛,我們可以幸福地過完一生。」
「宋裴,你還是可以做那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們重新開始,行嗎?」
我冷著臉,拒絕她:「不行。」
「這輩子我不可能和周青遇成為兄弟,更不可能跟你結婚。」
「杜月,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自欺欺人?」
「我沒有自欺欺人。」杜月固執地反駁我。
「宋裴,沒什麼不可能的。」
她眼裡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杜月是個偏執,不可理喻的瘋子。
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
很快周青遇也開始住校,並且還分到了我和許皓的宿舍。
他幾次三番主動向我們示好,但都被我和許皓無視。
直到期末考的前一天。
我和許皓在宿舍複習,周青遇突然沖進來,一邊砸東西一邊朝我們大吼。
「你們到底為什麼討厭我?」
「我已經跟你們道歉了,也一直在討好你們,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明明今天是我生日,而我卻要在這個破宿舍受你們的白眼。」
「我求我媽接我回家,可是杜月不許她來接我,她逼著我跟你做兄弟,我根本不想跟你們做兄弟,我恨死你們了。」
「我從懂事起我爸就要我討好杜月,讓她喜歡我,這樣以後她才能嫁給我。」
「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做好這些事情,可憑什麼宋裴你一出現就讓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
我和許皓面面相覷,看著周青遇坐在地上崩潰大哭。
許皓拉著我從宿舍離開。
他問我:「你會不會覺得我對周青遇太冷漠了?」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他欺負過你,你怎樣對他都是你的權利。」
「沒有人可以要求你原諒一個傷害過你的人。」
在我看來,許皓已經夠善良了。
至少他在離開宿舍時,還給哭泣的周青遇扔了一包紙巾。
那天之後周青遇卻變得更加奇怪了。
他開始不擇手段地纏著我和許皓,他找老師申請換位置坐到了我後面。
周青遇給大家製造了一種,我們是好兄弟的假像。
他說:「我想好了,以後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好好學習,最好以後還能跟你們上同一所大學。」
所以他經常會讓我教他做題。
「宋裴,你就教教我吧。」
周青遇的這個語氣讓我恍惚想到上輩子的事情。
那時候我跟她是最好的兄弟。
周青遇每次求我幫忙時,也是這樣的語氣。
許皓偷偷問過我:「周青遇是不是真的變好了?」
「也許吧。」我看著不遠處,正朝我們走過來的周青遇。
輕聲對許皓說:「但我還是覺得人不可能突然就性情大變,沒有人會突然變壞,也沒有人會突然變好。」
10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高考結束。
就像杜月說的,她真的在努力彌補上輩子欠我的,也在把我從前失去的東西一點點找回來。
我跟周青遇的關係在她單方面的努力下,確實稍微緩和了些。
杜家夫婦對我也越來越好。
高考完,他們甚至特意將我接回杜家,還說要給我舉辦十八歲生日聚會。
這件事被來杜家找我的周青遇知道了。
他主動請纓:「宋裴的生日聚會我也要出一份力。」
杜月笑著點頭答應。
「好啊,你是宋裴最好的兄弟,你願意幫忙,宋裴肯定很高興。」
說完,杜月又意味深長地看向我。
「宋裴,現在你跟阿遇的關係真是越來越好了。」
「果然,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我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
生日那天杜月送了我一塊三百多萬的腕表。
我沒有拒絕,欣然收下。
畢竟我和杜家的寄養關係只會持續到十八歲。
之後離開杜家,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她願意給,我沒理由不接受。
杜家在北城的面子大。
即使是給我舉辦生日會,也來了不少名流人士。
還有一些班裡的同學,是周青遇邀請過來的。
我只邀請了許皓。
這場生日聚會太過隆重盛大,讓我和許皓都有些格格不入。
我們一起躲到了後院。
「暑假你有什麼打算?」
許皓喝著汽水,輕聲回應我:「打算去打暑假工,至少得把大一的生活費賺到。」
我摩挲著腕上的手錶,讓他帶著我一起。
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聽見別墅內傳來一聲尖叫。
等我和許皓趕到二樓時,杜月和周青遇已經穿好衣服。
但兩人身上曖昧的痕跡,以及臥室裡亂糟糟的床鋪,讓人很容易猜到他們之前在這個房間裡發生了什麼。
杜叔叔當著眾多賓客的面,一巴掌扇在杜月臉上。
「做出這種事情,你還要不要臉?」
周青遇擋在杜月面前,哭著替杜月求情。
「叔叔你別怪阿月。」
一時之間,杜家亂成一團。
杜月看見我站在人群後面,她試圖過來跟我解釋什麼,卻被周青遇的父母攔住。
「阿月,你不能走,你和阿遇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大家必須坐下來好好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場聚會最終提前散場。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周家的人才從杜家離開。
大抵是兩家已經商量好了解決方案,他們離開時臉上都掛著笑,說話也客客氣氣的。
我回房間睡覺路過書房,正好聽見杜叔叔對杜阿姨說:「過兩天就讓他們訂婚,你提前準備一下訂婚宴。」
夜裡杜月敲響我的房門。
我假裝沒聽見。
第二天準備出門跟許皓一起去打暑假工,卻被杜月攔住。
她跟我解釋:「我不知道昨天是怎麼回事,我是被人下了藥。」
「哦。」我笑著看向她:「是被人下藥,還是自己給自己下藥?」
杜月眼裡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怎麼可能自己給自己下藥?」
「怎麼不可能?」我語氣譏諷:「杜月,上輩子你不就是自己給自己下藥,毀了我的清白,又讓我幫你背了罪名嗎?」
上輩子我一直以為給杜月下藥的人是周青遇,直到我臨死前杜月才跟我坦白。
她說:「哥哥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喜歡你,我居然喜歡自己的哥哥。」
「我以為這樣做,爸媽就會答應讓我嫁給你,可我沒想到我爸會因此被氣死。」
「哥哥,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你,我不會氣死自己的父親,也不會一輩子活在愧疚中,連見自己母親的勇氣都沒有。」
「哥哥,你也有錯的,所以你就該陪著我待在地獄。」
說著,她又突然抱緊我。
「哥哥,你不要離開我。」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欺負你。」
上輩子的杜月騙別人,也騙自己。
她甚至可以將下藥的錯全推給我,以此來麻痹自己,讓自己好受一些。
她一直都是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對不起。」
杜月啞聲求我原諒:「上輩子是我對不起你,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但這次真的不是我下的藥,你信我。」
她想伸手來拉我,被我嫌髒似的躲開。
轉身往外走的時候,聽見杜月還在說:「宋裴,我會跟周青遇解除婚約的。」
「你等我。」
我徑直離去,不曾回頭。
11
大學快開學的時候許皓來杜家幫我搬東西。
杜家夫婦又恢復了從前對我的冷淡。
聽見我說要搬走,他們也只是反應平常地說了幾句客套話。
本來一切都挺順利,卻不想杜月提前回家了。
她攔住我:「我爸媽同意你搬走?」
見我點頭,她卻依然不肯相信。
「不可能的,爸媽說他們很喜歡你的,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你等我去問問他們。」
在她進屋時,我和許皓已經拿著東西離開了。
出社區後,又遇見了周青遇。
周青遇不再像從前一樣跟我們打招呼,也不再刻意討好我和許皓。
我想,他原本應該是不想搭理我們的,卻又不知為何突然回頭叫住了我。
「宋裴,你之前不會真以為我是想跟你做兄弟吧?」
「說實話,如果不是杜月的要求,你這種人我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大概是因為他和杜月已經訂婚,周青遇甚至湊在我耳邊,告訴了我他的秘密。
「其實你生日那天,是我給杜月下的藥。」
我看了眼周青遇,打心底裡覺得他跟杜月真是般配。
他們連這麼噁心人的法子都能想到一處去。
「以後我會跟她結婚,她可是杜家唯一的女兒,以後連杜家都會是我的。」
「宋裴,其實我也沒多喜歡杜月的。但沒辦法,我爸媽太想讓我娶杜月了。」
周青遇用炫耀的口吻告訴我,娶了杜月會有多少好處。
而我始終反應平淡。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娶了杜月那種人會有多痛苦。
與周青遇分別後,許皓突然說:「宋裴,你說得對。」
「沒有人會突然變壞,也沒有人會突然變好。」
他感歎了一句:「還好我們都沒有上當。」
12
四年後本科畢業,我和許皓都沒有選擇讀研。
我們開始創業。
十八歲生日時,杜月送過我一隻價值不菲的腕表。
那只表被我賣掉,成了我們創業的啟動資金。
這幾年運氣好,再加上前世的一些記憶,公司被我和許皓經營得風生水起。
再見到杜月是在競標現場。
這些年,我也多多少少聽過她和周青遇的八卦。
兩人結婚後沒多久就離婚了。
起初周青遇是不答應離婚的,畢竟他家一直算計著吃杜家的絕戶。
但杜月總有各種手段。
周青遇被折磨得不輕,最後也只能妥協。
競標結束,杜月在停車ṱű̂²場追上我。
她手足無措,醞釀許久,也只說了一句:「對不起宋裴。」
我瞥了她一眼。
「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就退出競標。」
杜月頓了下,竟真的答應:「好啊。」
即便如此,我也不會當真。
杜月這個人極度自私,她的對不起從來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真到利益相關的當口,杜月比誰都清醒。
我在電話裡跟許皓簡單說了今天競標的情況。
許皓歎了口氣:「杜家也參與進來,那咱們是不是沒希望了。」
我說:「那可不一定。」
「杜家都淪落到跟咱們這種新成立沒幾年的公司搶標了, 這只能說明杜家是真的快不行了。」
「你等著吧, 這次咱們十拿九穩。」
他松了口氣:「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許皓很相信我。
他永遠相信我。
13
中標公示結果如我所料。
看到結果,我激動地轉身往外走, 準備找個安靜點的地方打電話告訴許皓。
結果回頭就看見杜月站在我身後不遠處。
外面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我站在暖烘烘Ṫű̂₇的光裡, 幾步遠的杜月剛好被牆壁籠罩在陰影中。
她扯著嘴角跟我道喜:「恭喜。」
我嘴角的幅度放平了些, 心裡只覺得晦氣。
今天這麼好的日子,怎麼就碰上這麼個晦氣玩意兒了呢?
但杜月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仿佛看不見我對她的嫌惡, 繼續道:「你上次讓我退出競標, 我回去之後就讓人撤了。」
「怎麼?」
我不耐煩的蹙眉:「你是來跟我討人情的?」
「杜總, 我就那麼隨口一說,沒那麼大的本事影響您的決策吧?」
杜月的情緒肉眼可見的開始慌張。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語無倫次的為自己辯解。
「宋裴,我今天過來就只是想見一見你, 想跟你說說話, 沒有別的意思。」
「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想讓我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我哼笑一聲:「做什麼都願意?」
杜月忙不迭的點頭:「對, 你讓我做什麼, 我都願意。」
「行啊。」我輕聲道:「那你以後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可以嗎杜總?」
說完,我抬腳離開。
走出兩步,我還是忍不住回頭。
正好看見杜月弓著背,顫抖著將幾粒藥片送進嘴裡。
她察覺到我的目光, 急忙站直身體,將拿著藥瓶的手背在身後。
眼裡像是看見了光一樣豁然亮起。
其實她沒必要藏的。
因為我不關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也不會去管她吃的什麼藥。
我只是對她說出了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杜月, 其實我想說的是希望你去死, 但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那就以後別出現在我眼前吧。」
「這樣, 我也能騙騙自己, 當你是真的死了。」
說完, 我不再停留。
大廳裡的玻璃上倒映著她頹廢的身軀, 像一坨化掉的巧克力霜淇淋。
14
許皓跟我討論專案時無意中說起杜氏,我才察覺自己竟然真的已經很久沒見過杜月。
她就仿佛真的消失了一般。
我不禁回想, 上一次聽到她的消息還是一年前。
聽合作夥伴的家眷說她病了。
「沒想到抑鬱症這玩意兒這麼嚇人,杜家那位大小姐可算是毀了。」
「本來杜老爺子都退休了,現在又不得不出山。」
「他女兒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就病了, 整日躲在家裡不肯見人。」
「杜夫人還請了道士去她家做法事呢?」
「可不就跟鬼上身了一樣, 不能見光, 也不能見人, 稍微刺激一下就發病。」
「你們是沒見過,她發病可嚇人了。ṱũ̂ⁱ」
……
「宋裴?」
許皓拍了拍我:「在想什麼?」
我笑著搖頭,收回思緒, 重新投入工作中。
杜月過得好不好跟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我只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好。
許皓就像是世界上的另外一個我, 他懂我,理解我,相信我,永遠支持我。
我們三觀一致, 靈魂契合。
上輩子我想要的所有東西,在這輩子都已經圓滿。
我時常感歎,老天真真是偏愛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