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媽媽讓給了猴子

我媽把猴子當親兒子養。
猴兒喝我媽母乳，睡我媽懷裡。
我整日被抓傷，丟搖籃，沒人管。
好懸活下來了。
我不記仇，還大方地送了我猴哥幾只母猴。
後來，我媽年紀輕輕要我養老。
我笑了：「那麼多猴子猴孫，養不起你一個老？」

1
我原本是有一個哥哥的。
我媽把他當寶，成天不離手。
但當媽媽總有疏忽顧不上孩子的時候。
我爸第一次當爹，沒經驗也沒個輕重。
睡覺的時候，腳伸在我哥臉旁邊。
他有腳氣。
沒滿月的孩子，被燻吐了。
高燒不退。
去醫院一查，真菌感染，肺炎。
沒救回來。
我媽痛不欲生了一年，才懷上我。
我還沒足月時，我媽去廟裡祈福，祈求生個兒子。
回來的路上，她在山路邊撿到一只快死的幼猴兒。
一時想到了她早夭的大兒，同情心泛濫，把猴子撿回家了。
那猴子跟我哥一樣，喜歡待在我媽懷裡。
一離開就狂叫不止。
我媽可憐它，日夜讓它粘在身上。
我爸因此跟她吵架，說一個猴子睡在牀上像甚麼話。
她一激動，動了胎氣。
還不忘罵我爸害死了她的孩子，連她養個猴兒當慰藉都不讓。
去醫院生孩子的時候，那猴子還扒著我媽。
一扯下來，就嘰哩哇啦亂叫亂扭，悽厲嚇人。
我媽又哭又鬧，非要帶著猴子進產房。
說大人都能陪產，她兒子為甚麼不能陪。
我是早產兒。
女孩兒。
我媽很失望，摟著膏藥猴尋求安慰。
「猴寶一定是老天爺送我的兒子，神仙知道我肚子裡是個丫頭，特地把哥哥的靈魂送到猴寶身上，回來陪我了。」
那天，我爸給我取名王思歸。
我媽給猴取名李子歸。
我媽姓李。
仔細一琢磨，這倆名字都帶著私心。

2
膏藥猴。
顧名思義，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活物，撕都撕不開。
不然，就會在地上瘋狂扭叫，仿若瘋狗，不死不休。
也因此，我從出生起就沒能喝到一口母乳。
因為我哥子歸也要喝。
我媽憐惜它年幼沒媽，親自當它媽。
還說它是我哥。
睡覺時，我媽方圓一米的位子都是我哥的。
我本來也能有殊榮睡在我媽旁邊的。
睡了兩晚，我餓得哭了八回，下意識哭鬧找我媽要吃奶。
結果，身上被我哥撓得面目全非。
我爸早就跟我媽分房睡了。
但晚上聽到我撕心裂肺地哭，他睡不好，也爆發了。
他把我哥從我媽身上撕開，往地上丟。
「李如芬，你鬧夠了沒有？！
「到底誰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沒數嗎？
「能不能負點責，管好思歸，別讓她三更半夜哭天號地？
「我為了這個家，天天上班已經很累了，晚上想清靜一點！」
我在牀上哭號，我哥在地上尖叫。
我媽抬起我爸的電腦就是一頓砸。
她披頭散發，面目猙獰。
指著我爸大聲道：
「王明川，要不是你把我的兒子害死了，哪兒還有子歸和這個賠錢貨的事？
「你們王家，一邊要我生生生，一邊又甚麼都不管！
「哦，生個兒子你還帶一帶，生個女兒就全是我的事了是吧？
「別甚麼事都扯到子歸頭上，它只是個猴子，它能懂甚麼？
「要不是王思歸非要往我身上靠，子歸能抓她嗎？」
我爸聽見她翻舊賬，頓住了，急得抱頭。
一時分不清，誰是畜生誰是人。
從此，我只能睡搖籃，喝奶粉。

3
我爸是個老實人，就這樣都沒說跟我媽離婚。
他工作普通，沒錢二婚。
只能得過且過。
我五歲時，我爸工作有了起色，對我也寬容了許多。
見我黃皮寡瘦，眼裡露出心疼，有空就帶著我出去大吃大喝。
但幼兒園期間，我爸從不接我。
大多是我媽接我。
她會帶著我哥一起接。
我的同學看見了，想去跟我哥玩兒。
我媽不讓，我哥張牙舞爪要撓他們。
搞得同學的家長都不讓他們跟我玩兒。
同學們都說我媽有病，養只猴子還當個寶貝。
我不解，我明明我哥和我都Ṱü⁶是我媽的孩子。
我媽一直是這麼說的。
但很奇怪，我都會學習了，哥哥卻還不會說話。
有一次，我只是問哥哥為甚麼不會說話。
我媽就抱著哥哥，一腳把我踹開。
「你故意的吧？嘲諷你哥是個猴子不會說話？
「我告訴你，你哥就算是個猴子，他也是公的，可以傳宗接代。
「你呢？會說話算甚麼，只會給老子找事，還不如當個啞巴！
「以後嫁出去了，就是個外人！賠錢貨，還要讀書，還要老子一天到晚地接接接。
「你哥多懂事，成天待在我身邊，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我哥趴在我媽懷裡，溜圓的大眼睛直愣愣看著我。
咧開嘴沖我一笑。
有點恐怖。
嚇得我直往後退。
說我哥聰明吧，它不會說話。
說我哥笨吧，它又聽得懂我們說話。
還會自己吃飯，會自己玩玩具。
跟我一樣。
我媽說得對，我哥真的省事。
我很慚愧。
讀小學時，我就開始自己上下學了。
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媽和我哥。
莫名感覺很丟臉。

4
由於早產和幼兒時營養不良，導致我十歲了，還像六七歲的樣子。
但我很聰明，不管是學習還是運動，都名列前茅。
我們小學奉行素質教育，鼓勵孩子全面發展。
我在學校學會了游泳。
體育老師誇我有天賦，讓我跟家長商量一下，可以著重培養這方面的興趣愛好。
我說好。
我不想跟媽媽說，她總不理我。
想跟我爸說。
那會兒我爸帶我出去很頻繁。
我媽有時候也想出去，我爸就給她轉賬。
皺著眉說：「你帶個猴子去哪裡？要去你自己去，別丟我的臉。」
我媽拿了錢，也不樂意跟我倆培養感情。
就自己帶著我哥去森林公園玩兒。
那裡有不少人帶著寵物去轉悠的。
她逢人就說她的猴子不是寵物，是她親兒子。
我爸則帶著我去各種高檔餐廳和吃吃喝喝。
同行的，多了一個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很溫柔，對我很好。
她會給我買好看的裙子和鞋子。
比我媽好一千倍。
「思歸，不能跟別人說爸爸出門是跟阿姨在一起，不然以後你都吃不到這些好吃的了。」
爸爸和漂亮阿姨都這麼說。
我才不要總是在家裡待著，哥哥會打我，媽媽會罵我。
我點頭，求我爸多帶我出門玩兒。
順便跟我爸說了游泳的事。
我爸摸了摸我的頭，誇我是個聰明孩子。
「我把錢轉給你媽，讓她帶你去報名。」
漂亮姐姐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
笑著說：
「對，一個合格的媽媽，就應該支持孩子做感興趣的事。
「你這麼棒，你媽媽知道了，肯定會欣慰的。」

5
我受到鼓勵，回家纏著媽媽帶我去報名游泳特長班。
我媽被鬧得煩了。
把我帶到小區外最近的小河邊，讓我示範一下。
我游了幾個來回，從水裡冒出頭來。
「媽，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我滿懷希望。
我媽沒看我，垂頭看著懷裡的猴子，認真跟它對話。
「子歸，你扒拉我幹甚麼，你也想學游泳？」
我哥極有人性地點頭。
我媽眼珠子一轉，看著等待誇獎的我。
破天荒露出一個慈母般的笑容。
「思歸啊，你確實會游泳，但不代表有天賦啊。
「這樣吧，你教你哥哥游泳，教會了就證明你確實厲害，媽媽就給你報班怎麼樣？」
沒等我回答，我媽就把我哥小心翼翼地放進水裡。
讓它扒在我的臉上。
我手忙腳亂，越慌越不會游。
我哥也掙紮，尖銳的爪子緊抓著我的頭和肩膀，整個身體蓋在我臉上。
呼吸困難。
我把它扯下來ṱŭ₊，丟在水裡。
它驚慌失措，一陣亂薅。
薅到我的臉，又抱住我的頭不放。
養了這麼多年，它雖然比我個頭還小，但也有十幾斤。
我的臉好痛，下意識掙紮。
直往下沉。
隱約聽見我媽在尖叫。
「子歸！我的子歸！
「有沒有人救救我的兒！」
許久後，身上一松，我哥沒有扒著我了，但我也沒勁兒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岸上躺著了。

6
我是被路人撈起來的。
我媽抱著濕漉漉的我哥，滿臉緊張。
「子歸，我的兒，你沒被嗆到吧？
「都怪那個賠錢貨，沒本事就不要誇下海口，連你都帶不動，還說甚麼有天賦！」
路人看不下去，懟她：「你是這孩子的媽媽？你有病吧，自己的孩子不救，去救一只猴子？你孩子都受傷了！」
我媽理直氣壯：
「她說她會游泳，有甚麼好救的？
「我家子歸都不會水，讓她教一下就溺水了，還好意思讓我花錢給她報班，呸！
「子歸才多重一點，有必要搞這一出？都怪她非要扯子歸，不然怎麼會受傷？她肯定是見不得她哥好，想淹死她哥！」
路人臉色鐵青，憋了半天都不知道罵甚麼。
打了急救和報警電話，說我媽虐待兒童。
我爸來接我們的時候，終於忍不了了。
跟我媽提了離婚。
在警察叔叔的敘述裡，我已經知道一只猴子不可能是我哥了。
但我媽入戲很深，堅決不丟掉膏藥猴。
我捂著臉流淚，支持他們離婚。
我媽說離婚就離婚，但我爸要淨身出戶。
她指著我：「她跟你，我不要。」
我爸猶豫了。
他說：「我可以淨身出戶，但是思歸不能跟我。」
「我養不起她了，不然就平分。」
我媽為了錢，妥協，勉強讓我跟她。
當天，我爸進了我的房間。
語重心長地跟我說：
「思歸，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爸爸跟媽媽離婚後，就沒有錢養你了，不是不要你。
「你別怪爸爸，只是這個家，實在沒辦法待下去了。
「你等爸爸再拼搏幾年，就回來接你好不好？」
我信以為真。
哭著說我會等著爸爸。

7
等了三年，我上初中了。
成績直線下跌，整個人陰鬱不堪。
同學和老師都不喜歡我。
有一次，我被同學拉到小巷子裡霸淩。
他們說我有個神經病媽，還有一個猴哥。
說我身上肯定都是蝨子，傳染得他們身上也癢癢的。
他們對我拳打腳踢，朝我身上撒尿，說童子尿可以驅邪避蟲。
我祈求能有一個人能從天而降，救我於水火。
可等他們霸淩完，也沒人救我。
出巷子的時候，有一家人路過我的面前。
夫妻倆一左一右牽著一個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大概有三歲，玉雪可愛。
白團團的臉上都是幸福和笑容。
如果他喊的爸爸，不是我的爸爸就好了。
我看著我爸和漂亮姐姐牽著他，進了一個高檔小區。
有門禁。
我進不去。
我站在小區外，陽光炙熱，我的心卻似寒冬。
這世界上騙子好多。
而我，是個傻子。

8
我越發沉默，時常陷入抑鬱的情緒之中。
我的胳膊和大腿，時常莫名出現傷疤。
我媽看見了，罵我有病。
「你怎麼這麼矯情？有個地方給你住，有學給你上就不錯了。
「要不是九年義務教育，老子早讓你滾蛋了。
「看看你哥，比你聰明多了，沒有媽媽還知道給自己找個媽媽。
「你呢？成天就知道給老子找事，心眼兒比針尖還小，好像老子虐待了你似的，一天到晚這副樣子給誰看？」
我爸媽離婚後，我媽拿到了幾十萬婚後資產。
她也沒工作，畢竟身上成天掛著一只猴，除了馬戲團，沒人會要她。
她成天在家裡跟膏藥猴培養感情，見到我就煩得不行。
我上完學回家，還要給她做飯洗衣服搞衞生。
沒有時間學習。
我看著這個總是對我破口大罵的女人。
心髒像是灌了水泥。
我逃學了一周，刷了一周行動電話。
沒人關心我為甚麼沒去上學。
一周後，我找去我爸的小區。
這個小區其實離我家挺遠的，如果不是霸淩我的同學住在那個小區，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爸住這裡。
我從清晨到夕陽西斜，跟著他們接送兒子去幼兒園。
跟著我爸去公司。
等他們回來的時候，我攔在他們車前。
我穿的短袖，手臂上的傷口都暴露在外面。
我爸下車看到我，先是一怔，似乎在辨認這個皮包骨的醜小孩兒是誰。
我指著車裡那個小孩兒，幽幽地說：「爸，這是我的弟弟嗎？幾歲了？」
我爸渾身一僵，下意識把弟弟藏在身後。
問我：「思歸？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哭笑不得，說：「爸，我受傷了。」
我爸看了我一眼，沒有絲毫動容。
「你受傷了找你媽，找我幹甚麼？」

9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沒問他為甚麼沒有兌現承諾。
單刀直入：
「給我錢，我得了抑鬱癥，我要治療，還有學費，媽不讓我讀高中。
「你要是不給，那我就告訴媽，你離婚後，不僅沒有窮困潦倒，還住進了高檔小區，有了老婆兒子。
「也不知道淨身出戶的你，哪裡來的錢娶老婆生兒子。」
我心如死水，聳肩一笑。
「對了，我還知道你的公司在哪裡，還有弟弟的幼兒園在哪裡。」
他老婆下車，正好聽見我說這句話。
臉色一白。
「思歸，你以前是個好孩子的，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冷冷地看著她，往那邊吐了一口唾沫。
「我以前也以為你是個大好人呢，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老婆哽住了，無言以對。
我爸惱羞成怒，指著我大罵：
「你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心機，還威脅我，你以為能鬥得過誰？
「果然是瘋女人養的種，都是瘋子。」
我皮笑肉不笑，手心掐出血。
「是啊是啊，我鬥不過你，所以我會告訴我媽呀。
「我剛學了一個說法，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你怕不怕我媽？」
我爸鉗住我的脖子，額頭青筋暴起。
「你是不是想死？
「老子好不容易過上平靜的生活，一點不想讓那個瘋女人打擾。」
我面紅耳赤，也不掙紮。
用全身力氣大喊：「殺人啦！殺親生骨肉啦！」
人群開始聚集，他們看著我爸，指指點點。
他老婆連忙拉開我爸，笑意盎然道：「老公，別激動，怎麼說她也是你女兒啊。就算你前妻攛掇她來要錢的，你也不能把氣撒到她身上。」
路人一聽，原來是一出情感大戲。
更感興趣了，不走了。

10
我爸冷靜下來，當著眾人的面，掏出錢包，給了我小一千現金。
臉上勾出假笑：「你先拿著花，有甚麼事跟爸爸好好說，別用你媽媽激爸爸。」
路人一看，沒甚麼瓜吃，又見他態度很好，欣慰地散開了。
他們一走，我爸臉色就難看起來。
他讓他老婆先走，他跟我談談。
生怕我知道他的具體地址。
他老婆走之前，滿臉擔憂：「你好好跟她說，別激動。」
又跟我說：「思歸，阿姨也當過孩子，知道你不好過。你也別劍走偏鋒，好好跟你爸爸說話，別走了歪路。」
說完，她輕聲哄著她兒子，抱著他走了。
怪不得可以抓住我爸的心。
如果她是我媽媽，我也會喜歡她。
即使虛偽，她也會對自己的孩子好。
我媽從來沒有抱過我。
我有點嫉妒那個孩子。
明明都是一個爸爸，為甚麼他能這麼幸福，不僅有父母接送，還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看著漸行漸遠的兩個人，有些出神。
我爸如臨大敵，擋在我眼前。
滿眼戒備：「你看他們幹甚麼？別想打我老婆兒子的主意。」
我恍然，情緒有些控制不住。
一邊哭一邊笑。
說的話還是帶著一股子威脅。
「啊，我就看看，你怕甚麼呢？」
那一年，我十三歲。
靠發瘋爭取到直到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哦，還有治療費。
一次性買斷。
交換的，是我爸一家的安寧。
我爸當然不樂意，但那又怎麼樣呢？
他能殺了我嗎？
他不能。
他需要名聲來維持體面的工作，去供養老婆孩子。
而我還是個孩子，不在乎名聲。
我只想試著努力一把，萬一活下去，還有未來呢？

11
拿著我爸給的錢，我去報了游泳班。
自從被淹後，我一度害怕進水。
我媽為此還嘲笑了我幾年，諷刺我有個屁的天賦，騙錢鬼一個。
所以這次，我甚麼都沒讓她知道。
我辦了住校，她質問我哪裡來的錢。
我說九年義務教育，住宿不要錢。
她信以為真，直言我出了家門就不是家裡的人了，以後缺錢也別找她。
我也不想找。
每次找她要錢，就跟乞丐要飯一樣。
得求。
她給膏藥猴買東西很大方，吃香蕉喝牛奶，睡大牀。
規格之高，全都跟她一樣。
吃的喝的都藏著不讓我知道，生怕我分一點。
以前我會傷心，會難過。
會內耗這個世界為甚麼沒人愛我。
現在我難過了，就沉到水裡。
沒人知道我在哭。
我像一條魚，在自己的世界裡吐著苦水。
教練總是擔心我，勸我：「你還小，雖然很有ŧüₜ天賦，但還是要註重文化課，別待在水裡太久。」
她定了定，柔聲說：「太久了，我總想把你撈起來。」
那一瞬間，我淚如雨下。
如果當初，我媽媽撈我一把就好了。
我問教練：「會有人愛寵物超過愛自己的孩子嗎？」
我很委婉，沒說我媽對我根本沒Ṫű₍有愛。
教練否認：
「不可能有這種人吧？孩子可是自己生的。
「不管怎麼說，寵物都是寵物，可以當作孩子看待，但不能本末倒置。
「再說，寵物又不能陪在身邊一輩子。」
我沒說話，只是點頭。
果然，我還是該恨我媽。

12
讀高中後，我的抑鬱癥基本好了。
即便面對我媽和膏藥猴，我也能心如止水。
我還買了幾只母猴送給我媽。
笑著跟她說：
「媽，我哥都這麼大了，我看它總在你身上蹭，大概是發情了。
「我送幾只母猴給它，再生幾個猴寶寶陪你。」
我媽前兩年把市區的房子賣了，換了縣城的小房子。
手裡還有餘錢，養老一樣，把猴子當太子養。
就是沒孫子，我替她著急。
我媽看了我半晌，滿是懷疑。
「你不是見不得你哥好嗎？怎麼突然這麼殷勤。」
我將一大袋食物拿出來，是海蟹，專門去海邊等著退潮撿的。
膏藥猴學名食蟹獼猴，愛吃海蟹。
「我都高中了，懂事了。
「既然媽媽把它當兒子，那它就是我親哥。
「聽說這個品種喜歡吃蟹，我專門買了一大袋回來。」
我心平氣和地將蟹遞給我媽懷裡的猴。
那猴目不轉睛地看著母猴子，蠢蠢欲動。
第一次主動離開了我媽的懷抱，朝母猴靠過去。
它很聰明，捧著我遞給他的蟹，獻給母猴。
母猴不屑一顧，這些母猴不是膏藥猴，對蟹興趣不大。
膏藥猴三番兩次示好不成，惱羞成怒，做出打人的動作。
我媽看得一樂，指著它笑。
「不愧是我養的兒子，氣勢就是足。
「男人就該這樣，哪能被別人拿捏了！」
我在心裡一笑。
她還不知道，她的前夫就是被女人拿捏了。
她遲早會知道的。

13
猴子跟人一樣，是得寸進尺的生物。
它吃了海蟹，就總想吃。
蟹和普通水果不一樣，貴得很。
我媽寵它，總買。
但她沒工作，存款越來越少。
現在要養的變多了，少得更快。
沒多久，幾只母猴都懷上了。
猴子的孕期，只有六七個月。
那時，恰逢我大考成績出來，考得很好。
有幾個同學，指控我抄襲，還聯合佐證。
「她讀初中的時候蠢得要死，怎麼可能一進高中就考這麼好？」
「對啊，我們都看到過她看小抄，怕被發現，她都吃了。」
「她以前就是個不良學生，撒謊成性，媽媽也是個神經病，沉迷養猴子根本不管她，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不可能考高分！」
說得像真的一樣，老師也不免懷疑。
學校讓我喊家長去，一同商議。
我不懂我媽是甚麼樣的人，跟我有甚麼關系。
但我還是聽學校的，喊了我媽。
我媽不去。
「你長這麼大，我甚麼時候去參加過你的家長會？
「蠢就算了，還幹抄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丟臉。
「再說，最近是這些母猴的預產期，我得守著，免得出甚麼意外。」
能有甚麼意外，那些森林裡生崽的猴兒，有人守著嗎？
我早就預料到了。
失望也到了底。

14
要求單獨重考後，我才洗清嫌疑。
校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求對方跟我道歉，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我拒絕，並且報警，告他們誹謗。
同學們的家長威脅我撤訴，說我一個沒有後臺的小孩子，前途還要不要了？
我把他們孩子說的話還給他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又拿出我初中被這些人霸淩的視頻，還有努力學習的視頻。
放到網上，同步直播。
露出身上以前自殘留下的疤痕。
哭訴求學之路有多艱難。
沒人知道這些疤痕怎麼來的，但網友有自己的想象力。
為了保留證據，我直到高中，都在忍受霸淩。
以前，我是包子，人人拿捏。
我是笨蛋，老師也不重視我。
所以他們敢污衊我，也沒人相信我。
只有我有價值，並且備受壓迫時，才有人願意為我發聲。
所以我聽游泳教練的，重新狠抓文化課。
每次去游完泳，都在教練的眼皮子底下，廢寢忘食地學習。
只有教練看重我。
她曾笑我小小年紀，這麼喜歡拍視頻，這習慣不好。
我笑而不語。
我深知，污衊我，對那些同學來說是小事。
但只要事態擴大，總能讓他們被開除。
我所有聽之任之，都是為了一擊斃命。
果不其然，天平向我傾斜。
陌生的網友們為我打抱不平。
我們在抗爭的時候，我媽拿著對方家長給的錢。
讓我刪掉視頻，還要我直播為他們澄清。
說視頻都是我合成的，為了流量為了錢。
「忍這一次，你媽和你哥又能舒服好多年。
「你哥的孩子們都出生了，以後還會有更多孩子，是很大一筆開銷，現在家裡又沒人賺錢，這錢純是別人送的。
「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總得有點回報吧？」
心髒麻木，我聽而不聞。
她惱羞成怒，對我非打即罵。
我錄下了她的行為，但暫時沒放上網。
有些早。
當然我也沒有妥協。
那些欺負過我的人，都被開除了。
錢我媽也沒焐熱乎。
她怒而跟我斷絕關系。
我好不容易修補的母女關系，重新破裂。
真是喜聞樂見。

15
就這樣，上學的時候我住校。
放假的時候我幹脆在游泳館兼職，一邊游泳一邊教小孩子游泳。
小孩子很可愛，軟乎乎的，或笑或哭，都奶呼呼的。
比我媽的猴子可愛多了。
我很開心。
教練也開心，樂呵呵地數著我競賽得來的獎金。
有二十萬，按理來說，應該我和教練五五分。
但教練沒打算分。
「這十萬，給你存著讀大學。
「這十萬，給你存定期，以後出嫁的時候，填在嫁妝裡。」
我笑著摁住她的手：
「都不用，我還會掙。
「這錢都是你的，這幾年，謝謝你收留我。」
教練摸了摸我的頭，笑得溫柔：「不用，你過得苦，還這樣努力，我沒有孩子，看著你總覺得欣慰。」
她頓了頓，笑得自信。
「況且，我也不缺這點錢。」
她也看過那些視頻。
她心疼我。
真想喊她媽媽。
但我怕給她惹麻煩。
我媽是個定時炸彈，我得找機會先把她摁死。

16
怕甚麼來甚麼。
我被保送國體大，進了國家隊。
競賽更頻繁了。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我的存在。
我媽也聽說了。
她找來我學校。
身上掛著一串猴子，像帶著一群崽的保姆。
她瘦了，也變醜了。
明明就過去了幾年，她卻像老了十幾歲。
門衞不讓奇怪的人進學校，她輾轉找到我。
我到校門口的時候，門衞為難地問我：「王同學，這真是你媽？」
「不是，我早就被趕出家門了。」我答。
我沖我媽笑：「李阿姨，請你回去，不要為難工作人員。」
我媽臉都綠了，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翅膀硬了，連媽都不喊？
「你倒是風光得很，你媽和你哥在家裡都快餓死了。
「聽說競賽冠軍都有獎金，你怎麼沒轉給我？
「你一個女的，身上留那麼多錢幹甚麼？還不趕緊都給我！
「沒有我，你連這條命都沒有，還讀大學呢，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我驚訝：「不是你自己要跟我斷絕關系的嗎？」
我媽理所當然道：「斷絕關系又怎麼樣？你的錢還是要給我。」
我若有所思，點點頭。
「意思是我要用錢，買我這條命？」
我媽伸手：「生命無價，沒讀書的人都懂這個道理，你給我再多錢，都是天經地義的！」
我苦笑，表情酸澀。
「媽，你真是魔怔了。
「我問你，你養了我哥這麼多年，又該怎麼算？」
我媽脫口而出：
「你們怎麼一樣？你哥好不容易才被我養這麼大，他又沒有能力賺錢。
「你一個當妹妹的，就應該幫襯自己的兄弟！」
我指著自己，淚如雨下：「是，它甚麼都不會！那你還要它，不要我？」
「要你幹甚麼？你總不是要嫁出去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水有甚麼用？」
水能讓我活下去，沒水能讓人活不下去。
我搖了搖頭，對身後的記者苦笑。
「麻煩你不要報道出去，這畢竟是我媽。」
記者懷疑我是個傻子。
「你別太心軟。」他勸我。
我沒聽。
也沒給我媽錢。
「我還想，再給她一次機會，畢竟是我親媽。」
還不夠。
單單這點料，沒辦法摁死我媽。

17
我還沒把這事爆出去。
我媽就自己曝光了。
她開直播哭訴她養了個不孝女。
為了養我，她一個人盡心盡力帶我，給我報游泳課。
好不容易盼到我出人頭地。
結果我讓她住破房子，吃冷飯。
顛倒黑白。
她倒是沒讓猴子出鏡，直播背景又破又爛。
聽說她與猴子幾世同堂後，又搬家了。
回了老家。
精養猴子猴孫的下場，就是窮困潦倒。
誰讓她不舍得讓我哥和它的子嗣吃苦呢。
但網友不知道這事兒。
眼看這件事的熱度越來越大。
我們隊的教練找到我，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我拒絕了。
我不怕她鬧，就怕她不鬧。
網友們不明真相，一邊倒譴責我。
【真是甚麼玩意兒都能進國家隊了，你們選隊員不背調的嗎？】
【讀大學呢，也就二十出頭吧，她媽媽看著好老，肯定吃了不少苦。】
【為啥一個人養孩子，爸爸沒了？】
【沒有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不管怎麼說，這波我站媽媽。】
……
事態影嚮過大，學校發出了警告。
當初的記者放出校門口的視頻，幫我說話。
結果被噴是擺拍，我媽一定是被逼的。
我看時機差不多了。
放出捏在手裡好幾年的視頻和錄音。
有我媽平日裡對我的迫害；
有我媽對一只膏藥猴珍惜和愛護的畫面；
有我差點被淹死，我媽卻只顧著救她的「兒子」的視頻；
有我媽幫著霸淩者壓迫我，甚至為此要跟我斷絕關系的證據。
一條條，一幕幕。
我收集了數年的證據，都清晰地呈現在網友們的眼前。
【你是生了王思歸，但不是我的媽媽；你沒生李子歸，卻要當它的媽媽。
【現在你和李子歸實現了幾世同堂，卻要王思歸為你的私心買單。
【有時候，我真的不想承認生我的人是個瘋子。】
當初救我的路人，還有各路目擊者都出面為我證實。
我從不孝女變成了大冤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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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級反轉，網友們又開始同情我了。
【王思歸實慘，也好勵志。】
【有爸爸啊，那爸爸呢？】
【我是她鄰居，她父母離婚了，好像她爸沒多久就有了兒子。】
【我好像見過她，那會兒她瘦瘦小小地被她爸爸掐住了脖子……】
【天吶，我的思歸寶寶究竟經历了些甚麼？】
【啊啊啊，這對父母真的是，該死該死！】
Ţŭ¹【原來真的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啊。】
我看著網路動向，笑了。
我很記仇。
不僅不讓我媽好過，就連我爸，也別想幸福。
至於我的弟弟，那關我甚麼事？
他享受了我爸這麼多年的寵愛，吃點身世上的苦怎麼了？
聽聞我爸我媽都被網暴了。
我爸被扒出婚內出軌，人品有缺陷，還有暴力傾向。
丟了工作，家裡沒了收入來源。
我媽也知道了真相，找去他家，大鬧特鬧。
帶著一群猴子把小三和孩子都撓花了臉。
他老婆氣瘋了，沒有了柔情蜜意。
偷偷賣掉只有她名字的房產，卷著他的錢，帶著兒子四處逃竄。
這種菟絲花，逃到哪裡都要攀附大樹生存。
上了年齡, 沒了美貌，她的未來，不會比現在好。
而我爸, 人財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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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更慘, 沒從我爸那裡搞到錢。
而且專門有人去找她，罵她。
老家院子裡，有一院子猴子。
有的黏人，有的不黏人。
但看到人就往他們身上躥, 要吃的。
不給就撿石頭朝人身上丟。
有網友被猴Ṱű̂⁹子打得腦袋出血。
最後人跟猴子幹起來了。
我媽狀若瘋子, 也加入了戰鬥。
「誰讓你們惹他們的？
「乖乖給吃的不就行了嗎？你們去動物園不也給嗎？Ṭù₍
「你們就是看我們好欺負！」
他們把警察找過去了。
警察說食蟹獼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允許私人養殖。
我媽叫囂：「甚麼保護動物，這是我兒子！他專門在路邊等著我這個媽媽帶他回家, 他是我兒子！」
她抱著我哥, 堅決不把它交出去。
警方為難, 讓我把她送去精神科看看腦子。
醫院出報告說我媽有臆想癥和狂躁癥。
我很擔心, 問能不能治。
醫生同情地看著我, 眼神很慈愛。
「我建議送精神病院。」
我聽勸, 淚眼汪汪地送了。
我媽打滾尖叫，拉著我不松手。
像曾經的猴子哥。
我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媽，你放心，我給你訂了豪華單間, 到時候把你的猴子猴孫們也送進去，給你養老。」
我媽陡然安靜下來，下一秒又開始尖叫。
「是你！你就是故意的，你這個白眼狼，連猴子都不如！」
我收起笑，面無表情轉身。
甚麼時候我在她心裡高過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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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後, 我回學校。
在校門口, 我定住腳步。
我的第一個教練，站在我面前。
眼睛紅紅地張開雙手。
我丟了堅強，撲進她的懷裡, 號啕大哭。
她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哭吧哭吧, 痛苦哭出來，就只剩開心了。」
「傻孩子，以前怎麼不跟我說呢，我知道你苦，不知道你這麼苦。」
「不然我……」她也哽咽了。
我在她懷裡蹭了蹭, 接話：「不然你就給我當媽媽嗎？」
我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教練是退役選手，沒結婚，也沒孩子。
自己在出生地開了一家游泳館，看見有天賦的孩子, 總是忍不住親自教。
我只是她教的其中一個, 也是最幸運的一個。
我這一輩子，很慶幸遇到兩個人。
第一個是教我游泳，發現我有天賦的體育老師。
第二個就是這個教練。
教練同意讓我ŧü₌當她女兒了。
我好開心。
年過二十, 我終於有媽媽了。
她還和我一起拜訪我小學的體育老師，替我謝謝他的栽培。
原來，真正的母親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