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金毛老板

我借了條金毛，把它遛得精疲力盡。
第二天老板沒來上班，同事慫恿我打電話。
行動電話裡傳出老板虛弱的聲音：「你昨晚把我搞得這麼累，我哪裡下得了牀？」
同事們一臉震撼。

1
周日晚我閑得無聊，在小區群裡問：【誰家有狗需要遛嗎？無償！】
幾秒鐘後，一條驗證消息：【有一條金毛。】
我趕忙通過好友申請。
【能發個照片嗎？】
那邊二話不說，發了幾張金毛的美圖。
跟網上溫暖可愛的大金毛比，圖上的這只高冷了不少。
不過一樣的是，它也很可愛！
超Ṭũₚ可愛！
我瘋狂地心動！
【今晚八點到十點可以嗎？】
【行。】
他發了個地址過來，不是這個老小區，而是隔壁的高檔小區。
我納悶地問了。
他滿不在乎地回覆：【老小區綠化更好，不過我這邊的運動設施比ṭū⁹較完善，所以順便都買了。】
短短一句話，看得我眼紅。
他爹的，世界上這麼多有錢人為甚麼不能多我一個？

2
金毛主人或許跟保安打過招呼了，我順利地進來，在小區第二棟樓的下面看到一只金毛。
它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牽引繩，牽引繩的一頭掛在消防栓上。
它乖乖巧巧地趴在草地上。
我的心瞬間軟乎乎的。
作為禮貌的姨姨，我必須給它留一個禮貌的初印象，我笑眯眯地跟它打招呼：「你好。」
它站了起來，偏著頭吐著舌頭，可愛一笑。
完全沒有照片看上去高冷。
我生怕它主人在附近盯著我，按捺住驚叫，故作冷靜地將它牽出小區。
走到僻靜的地方，我才一把抱住它，發瘋：「金毛！
「修金毛！
「哇咔咔咔，來給姐姐親親。」
我抱著它的頭「嘎嘎」一頓親，怪笑道：「桀桀桀，修金毛，看姐姐把你親爆！」
我眼睜睜地看著它的表情從歡喜變得驚恐。
我發誓，這是我頭次在狗的眼睛裡看到震驚和羞憤。

3
我牽著金毛沿著馬路小跑。
晚風吹走熱意，我越跑越興奮，找到久違的激情。
我從小就愛運動，一度想當體育特長生。
一場大雨，毀了我的體育夢，我無奈地選擇了會計。
誤終身。
金毛一開始是開心的，腳步輕盈歡快，似乎許久沒這麼暢快地溜達了。
他的主人怪不盡責的，好在遇到我。
跑了一個多小時，金毛累了。
它停下來，眼含期許地看著我。
明天上班，今晚必須遛夠本兒！
我鼓勵它：「這麼沒用嗎細狗？這才九點！
「修金毛不能當細狗！」
不知道我哪句話觸動了它，它又埋頭小跑起來。
晚上九點五十分，它徹底地趴下，我怎麼叫它都不肯動，趴在地上，像生悶氣的小孩。
我只好將它扛在肩膀上，心滿意足地回去。
金毛主人事先便讓我十點把它拴在消防栓上，我發了個簡訊，便回去洗澡了。
離開前又狠狠地親了它幾口，將它親得生無可戀才作罷。

4
第二天，我神清氣爽地上班，同事小八告訴我老板沒來。
說起我們老板，公司上下都傳他是超級富二代出來體驗生活。
我們公司是小公司，主營業務是 App 開發，我進來時包括老板才四個人。
公司業績不算突出，他卻開頂級的奔馳。
小八跟我說過，老板一個手表，頂我們公司一年業績。
更離譜的是，他不止一個手表。
我今年六月份畢業時，本不考慮這種初創公司，奈何福利誘人。
雖然說小公司的老板祕書沒有發展前途，但在我同專業朋友月薪三千時，八千月薪已足夠迷人。
這兩個月，我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我的頂頭上司平日沉默寡言，但做事幹淨利落，我從沒見他遲到早退。
今天太反常了，小八他們都慫恿我問問情況。
我加的微信是老板的工作號，它的朋友圈和頭像都是一片空白。
在同事期盼的眼神裡，我撥通老板的微信電話，在他們的示意下打開揚聲器，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喂，老板。」
「嗯。」
「請問您今天是有事不來公司了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
在我們的心都提起來時，他虛弱又不滿：「你昨晚把我搞得這麼累，我腰酸背痛了一晚上，現在哪裡下得了牀！」
甚麼！
我懵逼了。
小八和其他同事也張大了嘴巴，久久地不能閉上。
他們的眼神像在說：女俠，好本領！

5
小八發出驚訝的「嘶」聲，不知道老板有沒有聽到，行動電話裡突然寂靜無聲。
我一看，原來是掛斷了。
我伸出爾康手：「你們聽我解釋。」
「南夕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八嘖嘖稱奇，湊到我面前：「你跟老板，甚麼時候的事？你還這麼猛？」
我也奇怪他怎麼說出那種話。
面對小八他們八卦的眼神，我一個頭兩個大:「我跟他啥事都沒有！」
她明擺著不信，我生無可戀地指向外面:「你看外面。」
小八疑惑地望出窗:「嗯？」
「有沒有下雪啊？」
「我們這是陽城，下甚麼雪？」
我冷笑道：「竇娥六月飛雪。」

6
我有獨立的小辦公室，小八伸長脖子進來，笑嘻嘻地說：「老板娘，一起上廁所嗎？」
我們公司氣氛一直很好，同事之間很愛開玩笑。
鬧起來連老板的玩笑都敢當他的面開，他們逗起我來更是毫無顧忌。
我沖她豎了一個中指。
下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運營在有老板的公司群裡艾特我：【老板娘，今天的下午茶想吃甚麼？】
我倒吸一口涼氣，忍無可忍地找上罪魁禍首——
我的老板。
【老板，求求你解釋一下今早的電話，我壓力好大啊。】
我發了個委屈小狗的表情包。
過了幾分鐘，他回覆：【嗯。】
隨後他到公司群，引用採購的話，說：【好吧，她不是老板娘。】
【昨晚我讓她幫我遛狗，狗回來太累，哭了一晚上，把我吵失眠了，所以今早精神不好，沒來上班，大家別多想。】
小八第一個回覆，其他人緊隨其後：
【收到，老板。】
【好的，老板。】
【我知道了，老板。】
小八回覆完後，雙手撐在我的辦公桌上，把「吧」字拉得老長：「好吧～她不是老板娘。」
這個「吧」被她說出深深的不情不願。
我重重地捶一把桌子，毀滅吧！

7
老板第二天還是沒來，這次我學聰明了，根本沒問。
他卻主動地給我打電話：「我昨晚下樓不小心摔下去，崴到了手和腳。」
我立馬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又來不了公司。
我表衷心：「老板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們認真的工作態度不會因為你不在而松懈半分！」
老板沉默了大概五分鐘，才道：「我家人都不在國內，你方便來照顧我一段時間嗎？」
我表情一凜，把我當廉價勞動力了？
現在讓我去照顧他，以後他結婚生子難不成還讓我去幫他接送孩子和補課？
這口子不能開！
我當即拒絕：「老板，我幫你請護工吧。
「一千塊一天，日結。」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
這是被金錢沖昏頭腦的聲音。
我生怕他反悔，迅速地回覆：「請甚麼護工啊！我可是您的祕書，誰能比我了解您？照顧您這種事，誰幹都沒我幹得好，誰幹都沒我幹得漂亮！」
他輕笑著出聲：「我相信你。」
不得不說，他的聲音挺好聽的。
笑得我耳根子發熱。

8
我敲門後，打著石膏的瘸腿老板給我開門。
清俊青年的手以古怪的姿勢掛在胸前，狼狽又好笑。
我的關心浮於表面，眼睛不斷地往客廳掃：「老板，你一定很痛吧？」
老板一愣，唇悄悄地往上勾，小聲地說：「一點點痛。」
我表情誇張道：「真是太可憐了。」
我的身體誠實地越過他往客廳走，掃視各個角落，沒看到金毛的痕跡。
他關上門，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後頭：「嗯。」
我憋不住了，問：「老板，你家可愛的金毛呢？」
「旺財被我媽媽接走了。」他一愣，眼神閃爍，撇開頭。
「啊？」
我心生疑惑，尋思他家人不是在國外嗎？
不過，我很快地被「旺財」這個名字吸引住。

9
我驚喜道：「它叫旺財嗎？」
「對。」
「我以前也養過一條叫旺財的金毛。」
旺財這個名字放在狗身上很普遍，但它們都是金毛，我瞬間感到親切。
怪不得我第一眼就這麼喜歡老板的那條修金毛。
老板坐在沙發上：「後來呢？」
「它被天殺的狗販子迷暈帶走了！」
我攥緊拳頭，怒氣沖沖：「從那時候起，我暗暗地發誓，如果我看到狗販子，就打斷他們的腿！」
老板不說話了。
我坐在他對面看他，發現他不知道為甚麼眼眶紅了，眼睛濕漉漉的，又長又翹的睫毛也沾上些許濕意。
他的眼睛是狗狗似的下垂眼，平日裡冷面看人也不會讓人覺得害怕，此刻這副忍淚的糢樣更是讓人忍不住心疼。
我是不是說錯甚麼話了？
「老板，怎麼了？」
他張張嘴：「我——」
一道奇怪的聲嚮打斷他的話。
「咕咕咕——」

10
他默默地移開頭，臉頰有些紅：「不是我的肚子在Ṭű̂⁼叫。」
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我可是吃飽才過來的！
然而，我作為高情商打工人，當然不能這麼說。
我順手給老板遞了臺階，起身道：「我餓了，你想吃甚麼，南北方的菜我都會一點。」
「真的嗎？」
我自信地點頭。
「我想嘗嘗北方菜。」
半個小時後，我端出來一碟番茄炒蛋。
他茫然：「這是北方菜嗎？」
我坦坦蕩蕩地說：「算吧，南北方人都吃。」
他似乎是想不到反駁的話，幾秒鐘後追問道：「如果我說想吃南方菜呢？」
「那我給你來一道西紅柿炒雞蛋。」
畢竟我只會做這一道菜。
他沒話了：「謝謝你。」
他吃飯的姿勢很優雅，像在國宴上享受大廚作品，我期待地問：「好吃嗎？」
「嗯。」
他點頭，認真道：「好吃，很好吃。」
我滿心歡喜，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老板脾氣再好，我們也不敢跟老板吃飯。
這是我第一次湊這麼近看他，才發現他有梨渦，說話時會淺淺地浮現出來。
怪可愛的。
當然，我完全不會因為這個會喜歡吃我做的菜的人！

11
傷筋動骨一百天，老板幹脆把工作搬到家裡。
他不是一個事多的僱主，我平日就給他做做飯和做做我的本職工作。
衞生有專門的阿姨負責。
第一天我還詢問他是不是需要我幫忙洗澡。
他瞪大眼睛，像被嚇到，下一秒咳得驚天動地，我悻悻地遞過去一杯水。
他好半會兒才順下氣，臉紅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不用，你幫我用保鮮膜把石膏包起來就行。」
我松了一口氣。
也許是我的話太直白，冒犯了他，他洗完澡後躲在書房，半天沒搭理我。
時間久了，同事們也覺察出不對勁。
小八偷偷地來問我：「南夕，你跟老板同居了？你是不是被逼的？我們公司是好，但你要是受委屈了，可別忍著。」
「你們想啥呢？」
我又感動又尷尬，把前因後果跟她講了。
她流下羨慕的淚水：「怎麼不是我？」
老板結算非常爽快，為了對得起拿的日薪，我徹夜地研究營養食譜。
早上給他做了皮蛋瘦肉粥，他吃得面不改色。
我心生得意，覺得自己是天縱奇才。
我也一起吃，結果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米。
沒熟。
不對啊，我按著食譜來的。
我再次翻閱小某書，才看出問題根源，尷尬道：「抱一絲啊，節省了冷水泡米的步驟。」
並想著水到底是要沸的，所以直接冷水下鍋。
他笑笑：「沒事，還是能吃的。」
他為了證明所言不假，繼續咬了一大口，我聽到「咔噠」一聲。
他表情怪異地放下勺子，在我好奇的視線裡，他訥訥道：「磕到牙了。」
我沒忍住笑出聲。
他沒生氣，也看著我笑了，眼裡泛著瑩光，是那麼溫柔眷戀。
我不好意思地轉移視線。
小八跟我吐槽過老板那雙眼，看誰都深情。
果然是這樣。

12
半個月後，我一日三餐做得有糢有樣，他也到拆石膏的日子。
我陪他去醫院，拆下石膏後，我到公司群裡報平安，小八讓我問老板甚麼時候來公司上班。
老板反問我：「你說呢？」
「明天？」
他垂下頭，頭髮也耷拉下來，看上去怪失落的：「哦。」
我了然，原來老板也不喜歡上班。
小八跟我說，老板再不來，他們都要擔心他是不是跑路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裡也有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我很快地想到原因，明天就要失去這麼一個高薪兼職，誰能不失落？
到他家我先去上了個廁所，一出來一團黃色的東西撲到我身上。
我獃了一秒後瞬間狂喜，將它抱住：「修金毛，你奶奶送你回來了？」
它吐著舌頭，尾巴搖成螺旋槳。
太可愛了，啊啊啊！
顧及老板，我沒有直接暴露本性，矜持地喊了一聲：「老板。」
沒人應，反倒是金毛的尾巴搖得越來越激動。
我提高音量：「王財羽！」
還是沒有人。
出去了？
太好了！
我當即放肆起來，抱著金毛的頭「哐哐」一頓親：「想死你了修金毛！」
它似乎被我的熱情淹沒，把頭往後仰，我一把按住，怪笑道：「像你這種小狗狗生來就是要被姨姨親死的，反抗是沒用的！
「小旺財，你逃不出姨姨的手掌心。你主人不在，你叫破喉嚨都沒人來救你！」
金毛沒有叫，逆來順受地沖我咧開嘴笑，還伸出舌頭狂舔我的下巴。
怎麼看怎麼可愛！
一想到它也叫旺財，更可愛了！
我的慈母心都快溢出來了，摸它的頭跟它商量：「晚上等王財羽睡覺了你來給姨姨開門，讓姨姨把你帶走。
「姨姨沒有大房子，但姨姨不會讓你吃苦，每天都會給你好多好吃的狗糧和零食，以及姨姨的愛，好不好啊小金毛？」
我毫無同情心地給它畫大餅。

13
金毛毫不猶豫地吃下我畫的餅，激動地扭動著身子，恨不得當場打包跟我走。
它前腳蹦起來，我毫無防備地被它撲倒在沙發上。
旺財確實被王財羽養得很好，皮毛油光水滑，圓頭圓腦的，壓得我眼冒金星，像被小鋼炮擊中胸口。
我的小旺財被狗販子偷走時都不到一歲，哪有這威力。
我推搡它：「你先起開，我要被壓死了。」
慌亂之中，我摸到不該有的東西，我往下一看，還真是。
我憤憤道：「旺財，王財羽這麼不負責任嗎？你的蛋怎麼還在？」
旺財像被定住，我竟從一只狗的眼睛裡看出害羞和不知所措。
這時，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身上的狗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抓著的地方變成了……
這這這是甚麼？
在我不知道如何反應時，門被打開。
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站在門口，震驚地看著我們，表情像被創到了。
「兒子，你們……」
她手裡的包掉在地上，甩出一地銀行卡和幾張黑卡。
我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富婆，你的銀行卡掉了。
不，應該是聽我解釋！

14
三臉懵逼。
我松手，王財羽慌忙地從沙發上下去，蹲在牆角，像犯錯挨罰的小狗。
我則是躲進廁所，艱難地消化魔幻現實。
我跟金毛玩。
金毛變老板。
老板媽媽看到我掏老板的……
好亂，腦袋要炸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
我咬了一口手背，眼淚都痛出來了。
外面很安靜，我扶牆出來，看到華貴婦人坐在沙發上用手帕抹淚。
「夫人，您沒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過去。
她抽泣道：「我兒子清白沒了，以後他找不到好歸宿，還得啃老。好難啊，活著好難，我跟他爸爸那麼老了，還得養個狗兒子。」
歸宿？
狗兒子？
不合時宜地，我有點想笑。

15
老板是條金毛的事情我漸漸地能接受了。
我們打工人除了不能接受扣工資Ṭü₋，其他的都能接納，就算是世界末日，我的反應也是希望在周一。
目前我的主線任務很明確——
安慰老板媽媽。
我牽出笑：「老板他長得又高又帥，還自己開公司，人又溫柔可愛，肯定能有一個……」
我艱難地補充：「額、好歸宿。」
王夫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眼裡滿是期待，看不出一點難過的糢樣：「那你喜歡嗎？」
我傻眼：「啊？」
她變臉如翻書，頃刻間悲傷地捂住臉：「我就知道，你不想對他負責，你肯定覺得他輕浮、不守男德。」
王財羽像看不下去了，悶悶地說：「媽媽，你不要欺負她。」
王夫人一聽不樂意了，放下手，柳眉一皺，聲音尖銳起來：「喲，八字沒一撇呢就護上了，有了媳婦忘了娘是不是？」
她從包裡掏出甚麼東西丟在茶幾上：「你以為我想理你們的事嗎，還不是為了你！
「追個姑娘磨磨唧唧，半點沒遺傳到老娘，老娘當年看上你爹直接撲倒了，要不哪來的你？
「狗又怎麼了？愛情是跨越種族的，你辛辛苦苦地變成人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沒出息！」
王財羽被罵得頭都不敢抬，瑟瑟縮縮地踡縮身子靠在我腳邊。
我獃獃地看著王夫人丟在茶幾上的玩意兒，是一個老舊的寵物項圈。
我拿起來端詳，項圈看得出有幾年光景，但沒有甚麼破損，可見主人的愛惜。
上面還刻著我的名字，以及搬家前的地址。

16
我的記憶回到高三體考前的一個月。
大雨，我們學校隔壁的小學一陣騷動，一輛黑色奔馳不知為何在校門口橫沖直撞。
此時正值上學的時間，校門口有很多小孩和家長，他們慌忙地躲避。
我站在馬路那頭，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地撐把傘獃立在斑馬線上。
黑色奔馳逆行朝她沖去。
她臉色蒼白，一動不動，我尖叫一聲沖刺過去想將她拉回來。
她滿臉是淚，無助地看向我。
電光火石之間，距離我十幾厘米的地方，黑色的殘影掠過，她被撞飛出去。
粉色的畫著愛莎的小傘落在我的腳邊，血混著水匯聚在我腳邊。
「啊！」
「撞到人了！」
「作孽啊，一個小女孩。」
有人尖叫有人報警，奔馳司機被從車裡拽出來，酒氣沖天。
救護車來了，小女孩搶救無效，死亡。
我摔倒在地，也被送到醫院。
我全程處於恍惚的狀態，眼前不斷地浮現女孩丟下的傘，刺目的血，小小臉上的淚。
別人問我甚麼我都答不出來。
我像失了聲，又失了聰，說不出話，聽不到聲音。
直到媽媽趕來，看到她，如一道光刺破混沌，將我救出來。
媽媽摸著我的臉，心疼道：「寶寶，沒事了沒事了。」
我從喉嚨裡擠出悲痛的哭聲，緊緊地抱住媽媽：「媽媽，她死了，我Ţū¹跑得太慢了，我沒有救下她。
「她就倒在我面前，她好小的，媽媽，我好難過，我對不起她。」
媽媽也聽說了這件事，她抽噎道：「寶貝，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很棒了。」
「我沒有，我沒有，我太慢了，她就死在我面前。」
我哭倒在媽媽懷裡。
最後，醉駕司機判了幾年。
幾年後他出來，照樣能過著正常的日子。
有一個小女孩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17
時間能沖刷一切。
比如血，比如記憶。
越來越少的人提起那起車禍，提起無辜葬生的小女孩。
然而我過不去。
我開始失眠，每天只要一閉上眼，就仿佛回到那天。
對我而言，睡眠如受刑。
而且當我站上跑道時，我出現了喘不過氣的情況，教練只能讓我回去休息。
考試在即，媽媽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效果不大，我照舊失眠，無法正常訓練。
媽媽心疼我，給我請了假在家裡休息。
一個稀松平常的下午，媽媽帶回一條小金毛，髒兮兮、瘦瘦小小的。
媽媽笑著，把小金毛遞給我：「媽媽在下班的路上撿到的，讓它陪你好不好？」
它很乖地躺在我的懷裡，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好，謝謝媽媽。」
我給它洗了澡，又帶它去寵物店驅蟲和打疫苗，給它買了個項圈、狗糧和窩。
晚上它卻不願睡在狗窩裡，固執地在牀腳蹦蹦跳跳。
我不願跟它同牀：「不可以，不能上牀！」
它好像聽不懂這道指令，拼命地扒拉垂下來的牀單。
我於心不忍，將它抱上來，給它在牀尾畫一個小地盤：「你睡這裡，不能越界哦，不然不讓你上牀睡覺了！」
它沖我露出大大的笑臉。
進入睡眠ƭṻ₋後，我又夢到了她。
她撐著粉色的小傘，快樂地走在人行道上，黑色的校服裙擺飛揚。
最原始的難過擊倒我，我在被夢魘折磨時，突然感覺有東西在舔我。
眼皮似有千斤重，我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一張放大的小金毛的臉。
它在給我舔去眼淚，那麼輕柔，無聲地安慰。
我抽痛的心被一點點地安撫下來，我終於忍不住，抱著它低低地抽泣。
它安靜地陪著我，時不時地伸出舌頭，舔去我臉上的淚水。
我們在寂靜的夜裡，互相陪伴、慰藉。

18
這一晚，我抱著金毛，想了很多。
我想了它的名字——
旺財。
我想了我的選擇。
於是第二天，我跟吃早餐的媽媽說：「我想放棄體育，轉文化了。」
媽媽愣了幾分鐘，才看向我，認真地問：「考慮好了嗎？」
「嗯。」
「好。」
她笑：「媽媽只希望你快樂。」
我感動地抱住她：「謝謝你。」
過後，我投入理科的學習中。
兩年多沒認真地學習過文化課，再次撿起來沒有那麼簡單，我幹脆報了一個課後補習班。
半年來，我不知道崩潰了多少次，好在有旺財寸步不離地陪我。
好幾次在我抱著滿是紅叉叉的數學和物理試卷哭著睡下時，第二天早上會看到枕頭邊零零散散的小狗零食。
是它在我睡著後，輕手輕腳地一點點咬過來的。
它呢，正四腳朝天地睡在我身邊，不知是不是夢到了零食，笑得很滿足。
六月份，考試結束。
我拼力一搏，問心無愧。

19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是我最輕松的一段時間，我帶旺財回姥姥姥爺家。
隔壁嬸嬸養了一條哈士奇，跟旺財不對付，兩只狗第一天就槓起來了。
晚飯時，我給它撕下一塊雞腿肉。
它不吃，含在嘴裡就跑到院子裡，隔著欄桿沖哈士奇炫燿。
哈士奇罵它，它回罵。
兩條狗越罵越大聲，幾分鐘後，旺財發出痛苦的「嗷嗚」聲。
我過去一看，哈士奇正死死地咬著旺財的手，旺財扒拉拉桿，表情猙獰。
我勸架，將旺財救下來。
我也不好怪哈士奇，這架勢一看便知道是旺財主動地伸手挑釁。
「吵架就吵架，趕忙還動手，被咬了吧。」
它趴在我懷裡委屈地哭，狗眼淚汪汪，看得我心疼極了。
「好了好了，姐姐不怪你，姐姐保證，如果別人欺負你，姐姐保護你，給你撐腰。」
我又哄又親，總算把它哄好。

20
第二天中午，我在房間午睡，旺財在院子玩皮球。
我是被哈士奇的叫聲吵醒的。
疑惑它是不是又跟旺財吵架了，從窗戶伸出頭想勸架，發現旺財不在院子裡。
我心裡頭冒出了不好的預感，找遍房間，都沒有找到旺財。
沒有我，它是不會出門的。
我去查院子的監控。
五分鐘前，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推開院子半掩的門，朝旺財射了甚麼。
旺財痛苦地叫幾聲，踉踉蹌蹌地朝屋門跑，最後搖搖晃晃地倒在臺階上，尾巴也慢慢地沒了動靜。
狗販子進來拎著它的脖子走了，哈士奇隔著欄桿朝狗販子激動地叫喚。
短短的幾分鐘，看得我冷汗直流。

21
我報警了。
晚上警察抓到被打暈在警察局外頭的狗販子。
他說不知道旺財去哪裡了，警察也拿他沒辦法。
我崩潰地大哭，姥姥姥爺把我帶回家，看著院子裡它的皮球、它沒吃完的狗糧、它的小衣服。
我不明白，才半天，它怎麼就不見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養過狗。
幾個月後，有人給我寄來一封信，信中只有短短的幾個字：【它很好。】
來信地址是無效地址。
慢慢地我也想開了，不管它在不在我身邊，我只要它過得好。

22
我摩挲著熟悉的項圈，對上王財羽緊張不安的眼神。
奇跡般地，我從它身上看到剛來我家，想靠近我的小金毛的影子。
對陌生環境不安，因此想每時每刻地黏著我。
王財羽露出忐忑又討好的笑：「對不起，你別怕。」

23
「我不怕。」我的聲音發顫。
他的眼神暗下來，臉色灰敗。
我差點咬到舌頭，這聲音實在不像不怕的樣子，我解釋：「我只是激動，我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
還是以這種形式。
他眼裡一點點地蓄了光，眼睛溜圓溜圓，定定地看著我，我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你既然還記得我，為甚麼瞞著我？」
「老婆接電話，老婆接電話……」
王夫人的行動電話嚮了，打斷我們的話，她悻悻地接通：「老公，知道了。」
她意猶未盡地說：「王財羽他爹找我，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地聊。
「兒子別謝我，這都是你老娘我應該做的。」

24
王夫人離開，房子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王財羽才跟我說起他被狗販子拐走後的事。
他當時醒來已經到了市裡，他從狗販子手裡逃出去，不知道回到我身邊的路，只好回家。
本想讓父母帶他找我，哪知他們為了躲避仇敵，綁著他坐上出國的飛機。
他想回來，可是他單獨一條狗坐不了飛機。
他們要求他十八歲化人形時才能回國。
他們這一族在幼年期發育緩慢，他不想學習，偷偷地從家裡跑出來流浪時已經十六歲了。
只要再等兩年他就能回來找我。
他進入狗狗高中，學習的第一課是：人類會害怕妖怪，他們需要做的是盡力地隱瞞身份。
他擔心我害怕他，又想見我，終於在高中畢業後成功地化形。
他爸爸再次阻止他回國，說優秀的人類女性不會喜歡一條文盲金毛，讓他大學畢業後再回去。
他好幾次偷偷地跑回來都被攔下，只好努力地學習，提前大學畢業。
回國後，他來找我，發現我搬家了。
「我一直找你，終於找到你了。我知道你在找工作，就開了一家公司，還在你新家和旁邊都買了房子。
「我不敢告訴你我的身份，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害怕我。
「我不喜歡上班，我喜歡去公園，可是公司有你，我想見你，就天天去了。」

25
王財羽想到甚麼，高興地說：「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哦，我不是文盲。」
王財……羽。
旺財。
我又感動又覺得好笑，眼淚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昧著良心說：「好聽。」
「你怎麼哭了？」他手忙腳亂。
我開玩笑：「可能是我比較性感吧。」
「你別哭，你別哭。」
他當真了，捧著我的臉，虔誠地啄去我眼角的淚水，：「你很性感，你最性感了。」

26
帶著涼意的唇瓣落在我的臉上。
我的身體像有電流通過，一陣酥麻，尤其是他碰到的位置。
我忙拉開距離，對上他茫然的眼神，硬著頭皮說：「你現在是人，人和人之間不太適合這麼親密。」
「我們不可以這麼親密嗎？我們以前還一起睡覺呢。」
他怎麼能用這麼單純的語氣說出這麼赤裸裸的話。
「以前你是狗，現在你是人，人講究一個男女授受不親，只有戀人才能這樣。」
「我喜歡你，我不能當你的戀人嗎？」
「……」
我訥訥無言。
他眼神清澈：「我看過人類的愛情電影，我知道甚麼叫喜歡，喜歡是怦然心動，是想跟你在一起，是占有欲。我不只喜歡你，我愛你，比愛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要更愛。所以，我不能當你的戀人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覆，只知道我的心髒跳得很快，快得我的耳膜都跟著震動起來。
我有一個祕密，我經常趁給老板送文件時偷偷地看他，看他認真工作的糢樣。
他會在收到文件後，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謝謝」。
他認可我的工作成果，說沒有我的幫忙，他將會花費更多時間在文件的處理和分類以及人際交往上。
這件事誰都不知道，我ƭŭ̀ₙ連小八都沒說。
工作喜歡上老板，太奇怪了。
這份懵懂的心動不因他身份的變化而衰退，反倒愈發洶湧。
我好似聽到有個人在我的耳邊說：「慘嘍，你墜入愛河了。」
是，我墜入愛河了。
我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如波濤洶湧後的風平浪靜，船平安地抵達彼岸。
「可以。」
他展開一個大大的笑，一條毛茸茸的淡金色尾巴從他身後冒出來，搖出殘影，：「我可以親你嗎？」
「嗯。」
他的吻，從眼角到臉頰，到唇，無比珍視。

27
王財羽當人比當狗更黏人。
我上個廁所他都想跟著，被我關在門口就可憐巴巴地蹲我出來。
第二天我們一起上班，他緊握著我的手，在臨近公司前，我松開了。
「要不我們先暫時不公開關系吧？」
「為甚麼？」他不解又委屈，「我哪裡不好嗎？」
「不是，是太突然了，我覺得應該慢慢地來，給他們一點接受時間。」
不然得被小八問到耳朵疼。
他失落地垂下頭，「好吧。」
王財羽是個騙子。
中午時，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我的小辦公室門口：「夕夕，去吃飯嗎？」
同事們都在工作，聽言都一臉震驚地看著我們，小八的下巴更是快砸到地上了。
我瞪了他一眼。
他靦腆地一笑：「一不小心說漏嘴了。」
我信你個鬼！
這下只要不是個傻子都知道我們交往了！
小八找著個機會，像十萬個為甚麼，問個不停：「你們甚麼時候在一起的？」
「昨天。」
「誰告白的？」
「他。」
「你們約定的約會頻率是多少？」
「每天啊，我答應每天遛他。」
「遛。」
我急中生智：「對，我們一起溜達。」
不是溜達，是真遛。
他會在晚飯後戴好牽引繩，恢複原形，把狗繩咬著放到我身上，傻笑著讓我遛他。
他說：「我只想被你遛。」
這也算表心意吧？
算吧？

28
周末我帶王財羽去公園玩。
他一手抱皮球，一手握住我的手。
公園門口，一個藍色皮球從我們面前滾過去，緊接著一個小女孩追出來。
我皺著眉看過去，球滾到馬路上，小女孩正要越過我去撿。
車來車往。
「小心！」
我的心瞬間提起來，反手正好拽住她的後領。
「吱呀」一聲，一輛黑車堪堪地停在我們一米遠的地方。
司機靠邊停車，女孩的爸媽趕過來。
咒罵聲、道歉聲和感謝聲交織，讓九月熱氣騰騰的大街越發悶熱、煩躁。
我松開女孩，死死地抓住王財羽的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甚麼都聽不進去。
「夕夕。」
王財羽擔心地看著我，他眼裡只有我。
我回過神，踮腳摟住他的脖子，重複道：「我好開心，我好開心。」
四年前小女孩去世後，我不斷地想，如果我能跑得更快、更快一點，我便能救下她。
自此以後，我不敢再比賽，一踏上跑道，我的腦海中便回蕩：你跑得太慢了。
我激動地渾身發抖，原來我不需要跑得那麼快，也能拯救一條生命。
我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親得他紅了臉：「你知道我開心甚麼嗎？」
「不知道，但你開心我就開心。」
我大為感動：「王財羽，我好愛你。」
「我也愛你。」

29
幾天後，我報名參加了半程馬拉松。
我牽著我的金毛，穩步前進，超越一個又一個人，最終第一個沖向終點。
我站在冠軍的領獎臺上，看著鏡頭，如同回溯時光，熱淚盈眶：「這個獎杯，獻給十八歲的我。」
二十二歲的我，救了十八歲的我。
求婚番外
王財羽這幾天非常反常，早出晚歸，神祕兮兮，還根本不敢看我。
我猜到他這是計劃求婚，假裝甚麼都不知道。
一個晴朗的周六，他鎖上房門，在我故作鎮定的眼神下，單膝跪地，拿出……項圈。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讓我給他戴上，說話時還害羞地勾起嘴角：「這代表我是你的。」
你說他開放吧，他害羞了。
你說他保守吧，他讓我給他戴項圈。
我給他戴上，難掩複雜表情：「你知道人類求婚是用鑽戒嗎？」
「啊？」他一臉無知。
我嘆了一口氣，拿出戒指：「沒事，我準備了。」
這場求婚由我給他戴上戒指結束。
隨後,  我尋思他總不能幾天就準備了一個項圈吧？
果然，下午時他給我送了一個蛇皮袋。
我一臉冷靜。
他在我獃滯的視線裡，打開蛇皮袋，倒出幾十本房產證和幾Ŧű⁻十張銀行卡，甚至還有幾張黑卡。
他獻寶似的推到我面前,  揚起笑,  如討要獎勵的小狗：「都是你的。」
我哭了：「你的愛,  好沉甸甸。」
婚後番外
結婚後，王財羽越來越聰明了。
每次我們鬧矛盾,  我不搭理他,  他利索地跪在牀邊，委屈巴巴地說：「你知道的，我從小離開了媽媽，後來又被壞人拐跑，離開了你，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不想見不到你。你生氣就打我吧，我不會哭的，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
第一次聽到這幾句話我非常心疼,  讓他上了牀。
次數多了,  我的心如同在大潤發殺了二十年的魚，堅硬如鐵,  任他如何說，我都巋然不動。
他便換了種法子，不說話,  悶聲哭,  哭得還很好看。
他睜大眼看著我,  狗狗眼濕漉漉的，眼珠蓄滿便從眼眶滾落,  在他白皙的臉皮上留下兩道濕痕。
他緊緊地抿著唇,  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根本頂不住啊！
心機狗！
【END】